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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魔法/冒險]榊一郎 -【瀆神之主.十】魔神(完)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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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4 09:06 PM|只看該作者|倒序瀏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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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圖】:



【內容簡介】:

  香芝省吾終於成功地破除了詛咒。然而為了成為新的支配者,歐托魯奇家的年輕當主.聶羅利用血族製造出可謂<瀆神之主>第二的存在--「絕對神」,並且驅使它發動了叛亂,使<雷涅蓋德>面臨崩壞的危機。為了拯救被艾雪的槍彈射傷的梅莉妮、<雷涅蓋德>以及索隆,省吾駕駛著<瀆神之主>迎向最後一戰--


















【作者介紹】:榊一郎

【原日文書名】:イコノクラスト

【原所屬】: MF文庫J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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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魔神誕生

  不管是什麼人——都在心中豢養了神。

  或許也能將這種舉動說成是“認命”或“絕望”吧?

  所謂人生總是由無數偶然累積構築而成,正因為如此,絕不可能條理分明,也絕不可能光明正大。努力有可能得不到任何回報,運氣也有可能非常地偏頗不公,在同樣的條件下未必會得到同樣的結果,人生往往充滿了不合理;不過若只用一句“偶然”帶過一切,恐怕任誰都會感到抗拒吧。

  畢竟那就像是在訴說自己的人生沒有任何意義——無論是努力還是決心,也只有被偶然左右的程度罷了。

  因果報應這種概念終究只是人類製造出來的“理想化制度”而已。

  努力、懊惱、決心、忍耐、犧牲,還有理想——不管是再怎麼崇高的概念,還是時時蘊含著流於無意義的危險性,未來總是既不確實又不合常理。

  然而要是一直想著這種事情的話,不論是什麼人都活不下去的。

  正因為如此,任誰都會為這不合理賦予人格,借此將因果報應這種存在制度化。

  將名為可能性的存在排除後,一切就不再是偶然,而是必然——人們試圖讓自己這麼想。

  也就是說……那是將名為不合理的偶然冠上“神”之名,好讓自己心服口服的行為。

  “沒辦法,誰叫神是這麼決定的。”

  將偶然蒙上恣意的面具後,絕望這件事情就變得簡單起來了。

  比方說,如今自己將死在這裡的這件事並非無意義又無價值的偶然結果——而是神所決定的必然,因此自己也無可奈何:那是偉大的意志裁定的結果,所以絕非毫無意義的犧牲,只是卑微又愚蠢的自己無法推測出理由罷了。只要這麼告訴自己,人們就能夠放棄反抗。

  對抗無價值或無意義的這種行為,迫使人們在心中豢養著一個神。

  這點——

  “絕對的支配者……”

  在神已死去的世界·索隆裡也是一樣的。

  畢竟如果不把某人供在自己頭上的話,人類這種生物就會被自己的智能給壓垮。

  “……適合託付自己命運的對象。”

  愛菲妮耶低喃。

  她並不是直接地知道神的存在。

  這個索隆裡有神實際存在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名副其實地屬於神話或傳說的領域;當然,索隆的人們深信神是實際存在的,畢竟神存在的證據不勝枚舉,如今這個事實早已作為常識根植於人們的意識之中了,就連愛菲妮耶也不例外。

  不過……現實中的她從未以五感實際感受過神的存在。

  雖然現今有能夠以五感感受到的奇跡術存在,“代行者”的威脅也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但是這些現象的背後還是難以看出早已毀滅的神的形象。

  所以存在於她心中的神之偶像自然會變得曖昧模糊。

  為了讓自己接受壓在頭上的不合理所需的——偶像。

  正因為他不具任何細節,才帶有讓人容易接受的形式。

  具體而言就是大小。

  舉例來說,沒有人會把比自己強大的絕對者想像成螞蟻或老鼠——也就是自己只要有那個意思便能輕易踩爛的對象。

  為了作為一個非常容易理解的“力量”象徵,身為偶像的神果然還是會變得巨大化。

  仿佛就要朝自己頭上壓過來一般。

  仿佛能夠震碎山巔、劃破天際一般。

  仿佛只要振臂一揮就能操控氣象一般。

  人們在神的身上尋求這種既容易理解,又具備壓倒性的強大力量。

  自己其實跟塵埃沒什麼兩樣——所以被不合理的命運擺布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人們尋求的就是這種足以讓自己死心且具絕對性的力量差異。

  就這層意義上而言……

  “〈絕對神〉——”

  那大概是最名副其實的偶像吧?

  恐怕也是這個索隆裡最強大、最完美的偶像。

  聳立在她面前的人型恰到好處地實現了人們從神身上尋求的所有條件。

  “…………”

  突然間,愛菲妮耶將視線轉向背後的門扉。

  和墻壁焊在一起的鐵門——正不斷地冒出火花,並且逐漸被切割開來;看來最終防衛線已經被突破了的樣子。

  雖然愛菲妮耶也知道防線被突破只是時間上的問題,不過情況來得比她預料中要早。

  這也表示其他四個家族的倖存者們有多拼命。或許愛菲妮耶他們沒能殺掉傑布隆一事也有影響吧!畢竟統帥者的有無會直接導致組織的力量倍增或半減,況且——一旦面臨戰鬥時,身為武門的因培拉斯家族族長可是比誰都還能凝聚部下的信賴。

  愛菲妮耶迅速地藏身在墻邊機械裝置的陰影處。

  然而——

  “——!”

  鐵門隨著已不成言語的怒號聲倒了下來。

  晚了一瞬間——高舉著槍和防彈盾的〈雷涅蓋德〉成員們如雪崩般湧入房間。這些人大概是由因培拉斯家相關人員組成的歐托魯奇家討伐隊吧?

  不過——

  “……!”

  他們在原地僵住了。

  就算愛菲妮耶與歐托魯奇家的作業員們沒有躲起來,蜂擁而來的討伐隊員們恐怕還是不會注意到他們吧?因為聳立在眼前的巨人正一邊誇耀著傲然的威容,一邊釋放出無比的存在感——讓周遭的所有人都無法將視線從它的身上移開。

  佇立在預備收納庫中央的巨大質量。

  以鋼鐵塑造而成的——無比明確的神之形象。

  〈絕對神〉。

  和人類相同的四肢,和人類相同的軀體,和人類相同的頭部。

  儘管具備了這些特徵——強烈的不祥之氣卻還是如影隨形地纏繞在那身姿態上。

  全身如荊棘般的突起具有無比強烈的威嚇感,而那顯然異於生物的直線主體輪廓,暗示了其皮膚是以鋼鐵製作而成的事實——同時也因此具備出奇堅固的防禦力,足以輕易地壓倒觀者。如果沒有任何與人類相通的部份的話,這尊巨人不會釋放出如此強烈的壓迫感。那近似於人類,卻又兼具人類不可能具備的特徵——再三強調出巨人“超越者”的身份。

  當然,巨人的外型十分神似〈雷涅蓋德〉之中,任誰都相當熟悉的巨大擬神機〈瀆神之主〉,畢竟巨人身上使用了以〈瀆神之主〉的備用品為名目生產出來的零件,所以也沒什麼好不可思議的。身為戰鬥兵器的〈瀆神之主〉原本就是在會遭受破損的大前提下製造出來的,因此時時儲備定量的預備零件反而才是理所當然的做法。

  沒錯,這是很理所當然的。

  就算裡威斯公司生產了足以組裝出另一具〈瀆神之主〉的零件,並且將之運送到這座“聖廟”裡頭,也不會有人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即使看了過去在拉威森城的“亮相儀式”裡公開的冒牌貨——那個徒具形骸的〈瀆神之主2〉,也沒有任何人興起危機感。

  所以任誰都沒有懷疑過……如果另一具〈瀆神之主〉出現的話,會演變成什麼情況。

  當然,〈瀆神之主〉之所以被叫做最終兵器,並不是因為那身鋼鐵的身體,而是因為體內藏有足以引發龐大奇跡的大量“聖體”——也就是被稱為“聖遺物”的神之遺體,要是失去了這個“聖遺物”的話,便不過是個巨大的人偶罷了。雖然使用預備的蒸汽機關式動力還能讓〈瀆神之主〉勉強站起來——但失去了奇跡之力的它,光是要走路都很困難。

  而且既然“聖遺物”是獨一無二的,那麼人們自然會認為〈瀆神之主〉同樣也是獨一無二的。

  可是……

  “………………”

  討伐隊員們瞬間屏住呼吸,仰望著〈絕對神〉。

  他們大概也很清楚那並非〈瀆神之主〉吧?

  也就是說——他們應該馬上就能明白聳立在眼前的那個鋼鐵巨人是自己的敵人才對;儘管如此,他們還是在剎那間被眼前的“神之形象”給懾服了,因為自己即將與多麼離譜的東西對峙的事實——壓倒了他們。

  那是身為人類理所當然的反應。

  不過……那樣的反應封閉了他們的未來。

  “——!”

  一道光束劈裂了盤踞在預備收納庫內的昏暗。

  沒有聲音與熱度,只有純粹的白光。

  那是——

  “聖——聖光?”

  其中一位討伐隊員茫然地低語。

  光芒從鋼鐵巨人的頸部流洩而出。

  “已、已經啟動了……”

  太遲了,現在才察覺到已經太晚了。

  仿佛嘲笑著愕然地僵起身子的討伐隊員們一般——在下一個瞬間,〈絕對神〉的全身迸發出無數道光束,四處亂竄的光芒把昏暗撕裂成無數碎片,同時將預備收納庫照得有如處於陽光下一般明亮。光量瞬間增加,驅逐了陰影,開始令人感到刺痛的光芒讓討伐隊員們眯起了眼睛——

  “糟了——大家快逃!”

  某個人大喊。

  在下一個瞬間——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咆哮聲充滿了預備收納庫。

  封閉的空間內狂風大作。

  姑且不論事前已為“神誕生時的哭喊”做好準備的作業員們與愛菲妮耶,如雪崩般湧進來的武裝討伐隊員們完全沒有及時擺出防備架式的餘力,就這樣正面暴露在那股威力之下。

  突如其來的強風將〈雷涅蓋德〉的討伐隊員們騰空吹起。

  在下一個瞬間,雙腿在空中胡亂擺蕩的他們撞上了附近的墻壁。風的呼號、人的慘叫,以及槍枝擊發的爆炸聲在預備收納庫內四處飛竄。因肺部與內臟受到劇烈衝擊而受損的討伐隊員們同時從鼻子與嘴巴裡吐出了鮮血。

  這是發生於一瞬的事情。

  如同字面上的意義,踏進預備收納庫的歐托魯奇家討伐隊在一瞬間全滅了。

  當然,其中仍然有不少人殘存下來,不過沒有半個人還保有戰鬥力;無論是誰都貼在墻壁上,或者是倒臥在地板上,吐出鮮血與呻吟,連武器都拿不起來。

  當然,這對〈絕對神〉而言根本稱不上攻擊,硬要說的話,頂多只是稍微挪動一下身子罷了;但對卑微的人類來說,這樣就已經是足以致命的威脅。

  它的確是神。

  一邊釋放光芒,一邊傲然聳立的身影也很符合絕對者之名。〈絕對神〉的體內裝填了許多用來取代“聖遺物”的“血族”血肉,這些血肉帶來的聖光如今正以無比強烈的亮度照耀整個預備收納庫。面對宛如太陽降臨此地般的眩目光芒——無論是誰都只能垂下視線,低下頭來。

  然而——

  “………………”

  藏身在作業機械陰影處的愛菲妮耶突然表情一暗。

  這股不安到底是什麼呢?

  聶羅·歐托魯奇——她哥哥的野心。

  一直以來在〈雷涅蓋德〉內屈居末席的歐托魯奇家………如今將在這裡邁開排除其他四家,登上支配者寶座的第一步,愛菲妮耶沒有害怕的道理,應該只會感到開心才對。正因為對哥哥描繪的未來深懷同感,她才會一直作為他的道具行動。

  然而——

  她總覺得自己在什麼地方產生了致命性的誤解。

  “聶羅哥哥……”

  為了拭去心中的不安,愛菲妮耶低聲念著哥哥的名字。

  就在這個時候……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絕對神〉的咆哮產生了變化。

  仿佛和逐漸衰減的隆隆呼號替換一般,鋼鐵軀體運轉時的轟然巨響——鋼鐵互相摩擦、撞擊的聲音開始迴盪在整個預備收納庫內。

  〈絕對神〉的身體大大地顫動起來,震落了如藤蔓般纏在身上的作業用鷹架。被破壞的鷹架鋼管與鐵絲網落下時所發出的聲音,讓躲在陰暗處觀察情況的作業員們嚇得縮起身子,大聲慘叫。

  不過〈絕對神〉完全不顧腳下的他們,悠然地展開雙手,並且往後弓起身子,仰望頭上。

  在那裡的是天花板。

  當然——有別於〈瀆神之主〉的整備收納庫,這裡並沒有發射用的設施。這是因為〈雷涅蓋德〉從未考慮過讓機體直接從這裡出擊的緣故,所以天花板並非開放式的構造體——只有土砂、岩盤,以及支撐用的鐵板而已。

  那麼這具〈絕對神〉到底要怎麼到外頭去呢?

  答案在下一個瞬間揭曉了。

  “那是——”

  愛菲妮耶低聲說。

  只見半透明的圓筒沿著鋼鐵巨神的右腕逐漸成形。

  “——〈破神之弓〉。”

  〈瀆神之主〉身上搭載的炮擊戰用術式。

  宛如玻璃般的炮身才剛完成——炮身底部便立刻湧現大量的光芒。

  光芒瞬間充滿了炮身,然後在下一個瞬間化為激流,迸出炮口。

  轟聲。接著是衝擊。

  愛菲妮耶反射性地縮起身子,防備落下的土砂與瓦礫,但那隻不過是杞人憂天罷了;掉下來的盡是細小的砂粒,不見任何一個大到足以成為威脅的石塊。

  相反地——

  “…………”

  青白色的光輝穿過厚重的砂塵層,靜靜地飄落而下。

  那是月光。〈絕對神〉的一擊將厚重的鐵板、岩盤,以及土砂層同時打飛,挖掘出一個直達地表的筆直坑道。

  真是太驚人了。

  愛菲妮耶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代替品?預備機?

  這才不是那種東西。搭載了利用數百人份的“血族”血肉驅動的奇跡術機關,並且以最新的術式與零件組裝而成的〈絕對神〉,顯然凌駕了愛菲妮耶所知道的〈瀆神之主〉。

  〈絕對神〉原本就不需要像〈瀆神之主〉那樣透過外界的支援來進行調整。參考〈瀆神之主〉的戰鬥資料加以改良的自律控制術式,以及讓術式產生效用的奇跡機關全都是自動化的,而且調整到了最佳狀態——也就是說,〈絕對神〉是完全獨立型的機種。

  〈絕對神〉沒有弱點。

  一旦它啟動——發動了本身的神權,那麼這片土地上就沒有任何人能阻止它了,就算是驅使著〈瀆神之主〉的救世主省吾·香芝也一樣。

  聖光緩慢地明滅閃爍。

  雖然預備收納庫裡——不,那現在只是個縱坑罷了——充滿了砂塵煙霧,不過旋即被卷起漩渦的風給帶進天空裡。

  鋼鐵的雙足離開了地面。

  〈絕對神〉的巨大身軀以難以置信的輕巧動作一邊回轉,一邊飄浮起來,並且逐漸在縱坑內上升。鋼鐵身體劃破空氣的同時響起了鈍重的轟隆聲——絕對之神就這樣如炮彈般朝上空飛去。

  鋼鐵巨人背著月光飛翔。

  這大概是一幅與新神誕生最相稱的風景吧!該幅光景具有壓倒性的美,同時又超乎現實,仿佛訴說著小聰明與常識——仿佛訴說著那些老生常談的既存價值觀毫無意義一般。

  可是……

  “…………”

  愛菲妮耶茫然地仰望著頭上。

  她發現自己起了雞皮疙瘩,有某種不明就裡的感覺正在全身上下竄爬。愛菲妮耶感受到一股差點當場癱坐在地上般的虛脫感——同時也湧起了一種坐立難安的焦躁感。

  (插圖)

  那是因為感動的緣故嗎?

  還是——

  “…………”

  愛菲妮耶只是一味地凝視著在天際飛舞的神——並且害怕似地環抱著自己的身體。

  ——————————

  〈絕對神〉第一次駐足大地的場所早就已經決定好了。

  畢竟如同字面意義一般,那可是神所降臨的地方,所以自然也需要相應的特別性。

  況且在這個索隆裡,由省吾·香芝所驅使的〈瀆神之主〉已經確立了本身的權威,因此為了讓民眾知道新神的存在,〈絕對神〉需要某種“儀式”來宣告神的交替。

  “聖廟”附近——樹海的中央有塊凹陷的圓形空地。

  那裡是救世主省吾·香芝將索隆這個世界從神的詛咒中解放時,〈瀆神之主〉屈身橫躺的場所,同時也是真實的英雄誕生的地點,是這個索隆的紀念之地——不,就算說是聖地也不為過。

  再也沒有其他地方比這裡更適合用來宣告新世界的開始了。

  〈絕對神〉一邊釋放出強烈的聖光,一邊緩緩地飄落。

  現場聽不見巨足撞向地面時的衝擊聲,只有嗡嗡作響的低沉轟聲宣告著巨大物體的降臨。鋼鐵巨神一邊在地上吹起好幾重環型的砂紋,一邊踏向大地。

  “呵……呵呵……呵……”

  在〈絕對神〉的駕駛者室裡——

  在這個設置於脖子根部的場所內——聶羅·歐托魯奇開心地笑著。

  那是一張不帶絲毫陰霾的爽朗笑臉。

  雖然聶羅那張中性的臉龐多半總是靜靜地露出微笑——雖然這位歐托魯奇家族的年輕族長時常用微笑的面具隱藏自己的真心,如今他的臉上卻流露出藏也藏不住的內心世界。如同字面上的意義一般,不斷從胸口深處湧出的喜悅使他破顏而笑。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何等的萬能感。

  何等的高亢感。

  何等的充實感。

  這就是成為神——成為駕馭所有權能的人。

  “……呼哈…………!”

  聶羅仿佛深受感動似地吐出一口灼熱的氣息。

  “啊啊……啊……啊啊……太棒了……這真是……真是太棒了!啊啊……原來你一直都品味著這樣的全能感啊……救世主省吾·香芝!”

  聶羅恍惚地笑著。

  對於所有感覺都連上了〈絕對神〉的聶羅而言,這個鋼鐵巨神所具備的力量便形同於自己本身的力量;腳踏一步就能使大地龜裂,振臂一揮就能掀起狂風,擁有具備如此壓倒性的巨大身軀,又能隨心所欲地——名副其實地恣意操控強大的奇跡,這種狀態確實可謂空前的全能感。老實說……比起需要姬巫女的各種支援才能完全運用的〈瀆神之主〉,〈絕對神〉的駕駛者所感受到的全能感更為強烈;這股完全沒有他人的意志介入——能夠直接操控一切的充實感,絕非駕駛〈瀆神之主〉時所能比擬的。

  對聶羅而言,〈瀆神之主〉只不過是為了製造出〈絕對神〉這個真神的實驗機、試作機罷了。唯有〈絕對神〉才是真正的神——才是唯我獨尊的完全存在。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聶羅將意識投往地平線的方向。

  雖然世界還停留在夜的領域——不過地平線大概不久之後就要開始泛白了吧?

  就像有適合神降臨的地方存在一樣,也存在著所謂適合祝賀神誕生的瞬間。一點一滴地累積瑣碎的“演出”才是操控人心的基礎,聶羅對這點再清楚不過了。

  隨著黎明到來,新的日子也即將開始。

  面對〈絕對神〉那背著朝陽睥睨一切的巨大身影,所有人大概都會被迫體認到新時代的來臨吧?〈雷涅蓋德〉的殘黨們也會明白抵抗是毫無意義的事情——那幅光景恐怕將會永遠地流傳下去吧。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聶羅·歐托魯奇一邊等待著那個瞬間,一邊持續露出愉快的微笑。

  ——————————

  〈雷涅蓋德〉的內部混亂到了極點。

  能夠發揮組織機能的人員與設施不到平常的三分之一。

  不用說,這是歐托魯奇家叛亂所導致的結果。雖說歐托魯奇家在〈雷涅蓋德〉內屈居第四位,但光是五家族之一叛離組織,便足以為組織帶來致命性的打擊……與此同時,在失去了傑布隆·因培拉斯以外的三位指導者後,〈雷涅蓋德〉也已經與頭被砸爛的蛇無異。即使身體還能垂死掙扎,也已不具任何意義了。

  雖然還有一些人勉強在傑布隆·因培拉斯的指揮下行動著,不過那頂多只是因培拉斯家與其相關人員的零星活動罷了。就算要說作為組織的〈雷涅蓋德〉已經瓦解了也不為過。

  當然——在這種狀況之下,傑布隆·因培拉斯的應對確實很迅速。

  身為武門之長的他原本就很擅長在這種緊要關頭憑本能做出應對。他先將陷入混亂的人暫時擱在一旁,並且將能夠確實聽命的人重新編組,接著將戰鬥能力高的人派往討伐歐托魯奇家。

  不管聶羅是基於什麼企圖引發叛變,手裡一定都握有某張王牌才對。不能讓他有使用這張王牌的機會,傑布隆是這麼判斷的。

  不過……一切都太遲了。

  而且那張王牌也遠比傑布隆預料的還要強大。

  另外一具〈瀆神之主〉。

  它利用了“血族”的血肉,同時搭載了輸出功率與〈瀆神之主〉同級——甚至超越了〈瀆神之主〉的奇跡機關。普通兵器無法與之正面抗衡的這點自不用說,如果以普通兵器就能破壞的話,〈瀆神之主〉根本不可能誕生。

  要消滅絕對的殺戮裝置“代行者”,便需要具備與其奇跡能力同等級的兵器。

  那麼如果想消滅這個巨大的擬神機,自然也需要同樣巨大的擬神機才行。

  可是——

  ——————————

  “‘聖棺’開始移動!”

  “‘聖棺’結合?”

  “〈瀆神之主〉——結合!”

  蓓爾提雅的號令透過傳聲管響徹了整個縱坑。

  轟隆聲震盪著巨大的空間——〈瀆神之主〉的整備收納庫。

  以蒸汽機關驅動的“聖棺”一邊卷起蒸汽,一邊在軌道上移動,同時打開了隔板——鋼鐵的身體接二連三地結合在一起,組成巨大擬神機的形體。

  接下來——

  “激發‘聖遺物’!”

  “啟動用奇跡機關1號至300號——啟動!”

  “全員提防固態雨!”

  為了產生啟動奇跡機關時所需的真空狀態,無數的活塞汽缸運轉起來,這時使用完而被排放出來的火藥空彈殼叫做“固態雨”,這些固態雨撞擊地面的聲音傳遍了整備收納庫。

  在這座“聖廟”裡頭,這是任何人都十分熟悉的光景。

  當然……大部份的人也自然而然地在腦海里描繪出後續的情景。

  暴露在真空中而被激發的“聖遺物”釋放出聖光,這些聖光同時從〈瀆神之主〉的各個部位流洩而出,然後聖光的光量在不久後就會遠遠凌駕於“聖廟”原本的照明光源,並且充滿這座縱坑。

  然而——

  “…………”

  “…………”

  作業員們躲在陰影處迴避傾注而下的彈殼雨。

  他們的眼裡皆存在著祈禱般的光芒。

  不久…………彈殼打在地板上的聲音逐漸平息。

  “…………”

  “…………”

  絕望的神色開始擴散在作業員們仰望黑色擬神機的表情裡。

  聖光放射現象並沒有發生。

  也聽不到〈瀆神之主〉啟動時的咆哮聲。

  接下來的幾個現象……當然一個也沒發生。

  巨大的人型最終兵器只是結合成形,並且像個雕像般無為地佇立不動而已。它的身上感覺不出神之力的奔流,只不過是個巨大的遺骸罷了。

  “……不行嗎……?”

  某個人呻吟似地低聲說。

  沒錯,這是作業員們大致上早已預料得到的情況。

  畢竟他們都知道封裝在〈瀆神之主〉體內的“聖遺物”已經化為名副其實的形骸了。巨大擬神機〈瀆神之主〉終究只是為了以最大效率利用“聖遺物”的裝置。在“聖遺物”喪失了特異性的現在,〈瀆神之主〉不過是個連動都動不了的人偶罷了,根本稱不上什麼奇跡兵器。

  “……再重來一次!別拖拖拉拉的!”

  另一個人這麼大叫。

  在墻邊躲避固態雨的作業員們再次衝向〈瀆神之主〉。當然——就算再怎麼重新啟動失去了“聖遺物”的〈瀆神之主〉,結果都是一樣的。這點他們也很清楚。

  所以——

  “根本不夠嘛!”

  “已經沒有多的擬神杖了嗎?”

  某個地方傳來了蘊含焦躁的怒吼聲。

  他們如今正在進行的處置——就某種意義上而言跟〈絕對神〉的原理相同。

  如果量不夠的話,只要加以搜集補足就行了。

  雖然被個別冠上了“聖遺物”的名稱,但那原本也是神身體的一部份——也就是說,“聖遺物”和擬神杖所使用的“聖體”是同樣的東西,只是諸如毛髮、指甲、皮膚等極少量的神之遺骸被稱為“聖體”,並被運用在擬神杖上而已。

  就算難以收集到與“聖遺物”同等的數量,至少也能讓〈瀆神之主〉啟動吧?他們是這樣想的。

  “即使是再小的擬神杖都沒關係!再多收集一些過來!”

  死命的叫聲一次又一次地回響在縱坑之中。

  ——————————

  “再這樣下去的話……”

  蓓爾提雅一邊讓身子沉進姬巫女的專用座席裡,一邊呻吟似地說。

  她的表情無比地險惡。

  如今她正位於巨大飛行船〈富爾伐斯〉內。

  雖然〈富爾伐斯〉原本是柯德蘭家所有及管理的飛行船,不過由於因培拉斯家在“血族”襲擊時失去了飛行船,因此蓓爾提雅的座席目前暫時設置在〈富爾伐斯〉船內。

  順道一提——〈富爾伐斯〉現在依然停放在收納庫裡。

  其他三艘飛行船也是如此。

  而且來到〈富爾伐斯〉船內的有半數以上都是因培拉斯家的人。雖然也有柯德蘭家的相關人員在場,不過失去最高指導者的他們陷入了極大的混亂,目前還無法充份地統合,因此因培拉斯家的人們半侵占地闖進了三艘飛行船裡。

  “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雖然蓓爾提雅忍不住懷著求救般的心情回頭望向背後的座席——柯德蘭家的姬巫女本應坐在那裡的座位,但隨即便像是對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愧似地咬住嘴脣。

  柯德蘭家的姬巫女座席上空無一人。

  原本被賦予首席姬巫女一職的艾雪·柯德蘭已經死了,前任姬巫女梅莉妮·柯德蘭則在宅邸內被艾雪的槍彈擊中而失去了意識。

  現在〈雷涅蓋德〉實質上的總指揮是傑布隆,在這樣的背景之下,蓓爾提雅也代理了首席姬巫女的職務。

  不過情況令人絕望。

  “即刻起,〈雷涅蓋德〉將視聶羅·歐托魯奇及歐托魯奇家相關親族為‘敵人’。”

  傑布隆以歐托魯奇家襲擊五家族會議為由做了這番宣言後——〈雷涅蓋德〉便以因培拉斯家為中心,開始出兵殲滅歐托魯奇家。不過在聶羅·歐托魯奇事先準備周全的計劃下,他們極其迅捷的行動早就為時已晚。

  因為使用預備零件所製造的〈瀆神之主2〉已經啟動了。

  歐托魯奇家討伐隊瞬間全滅,無法阻止聶羅·歐托魯奇搭上最強兵器——無法阻止他掌握那張王牌。當然,〈雷涅蓋德〉依然持續對歐托魯奇家的相關人員發動攻擊——卻完全無法對貌似由聶羅操控的〈瀆神之主2〉出手。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戰車也好,大炮也好,都不可能傷害〈瀆神之主2〉一絲一毫。一如傑布隆所料,那台巨大擬神機使用“血族”的血肉取代了“聖遺物”,所以應該具備了和〈瀆神之主〉同等,甚至是超乎其上的力量才對。用一般的兵器攻擊它根本就是白費工夫。

  正因為如此——

  “請省吾·香芝準備出擊。”

  傑布隆下了這樣的決定。

  如果要說有能夠對抗〈瀆神之主2〉的東西存在,也只有〈瀆神之主〉而已。

  不過……

  事實上〈瀆神之主〉已經失去了作為力量來源的“聖遺物”。

  區區一具巨大的人型木偶沒有能夠與〈瀆神之主2〉抗衡的戰力。不僅如此,光是運用蒸汽機關與機械控制讓〈瀆神之主〉勉強行走,〈雷涅蓋德〉就已經耗盡了所有心力。要是將這樣的〈瀆神之主〉送到〈瀆神之主2〉面前,恐怕會瞬間慘遭摧毀吧?

  因此,傑布隆命令旗下的奇跡術師們收集所有擬神杖與奇跡機關內的“聖體”,並且將送過來的“聖體”逐一裝進〈瀆神之主〉體內。即使無法達到具備“聖遺物”時的完全狀態,只要奇跡機關能運轉就還有勝算,傑布隆是這麼想的。

  不過〈瀆神之主〉累計第五次的啟動也失敗了。

  因為“聖體”實在是太少了,根本無法確保足以讓主奇跡機關啟動的聖光量。事實上蓓爾提雅手邊的測量器只是微微地——像是痙攣似地擺蕩著指針,顯示出來的幾乎都是毫無意義的數值。

  蓓爾提雅全身充滿了焦躁感。

  不知道為什麼,聶羅·歐托魯奇操控的〈瀆神之主2〉在打破預備收納庫的天花板、出了地面後,就一直不見任何動作……是在等待著什麼嗎?還是第一次的駕駛經驗讓他感到困惑呢——蓓爾提雅並不清楚。不過聶羅想必不可能一直等到〈雷涅蓋德〉做好準備為止。

  〈瀆神之主2〉何時會採取行動呢?

  是五分鐘後?一小時後?還是隔天?

  在那之前——〈雷涅蓋德〉可以讓省吾應當駕駛的〈瀆神之主〉順利啟動嗎?

  蓓爾提雅什麼都不知道。

  唯有無力感隨著焦躁感不斷地累積。

  就在這個時候——

  ?蓓爾提雅。?

  操作桌傳來了哈傑妲呼喚蓓爾提雅的聲音。

  一瞬間——蓓爾提雅不知道該回答什麼。

  因為她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跟這位瑪布羅家的姬巫女說話才好。哈傑妲的親生父親——泰羅伊德·瑪布羅的死訊應該已經傳到她的耳裡了。雖然宣誓效忠省吾一事讓哈傑妲處於背叛瑪布羅家的潛在立場,不過另一方面,聽說哈傑妲十分敬愛身為家長,同時在奇跡術研究的第一線上也相當活躍的瑪布羅。

  況且……

  看了〈瀆神之主〉的現況後,姬巫女中在奇跡術方面造詣最高的哈傑妲恐怕比蓓爾提雅還憂心吧?

  ?蓓爾提雅,你聽得到嗎??

  “啊……嗯,抱歉,我聽見了。”

  蓓爾提雅裝出平靜的語氣回答。

  ?我剛才試著計算了一下……如果將‘聖廟’的設施解體,並且挪用其中的‘聖體’的話,應該勉強能讓〈瀆神之主〉啟動。?

  哈傑妲的語氣裡只有焦躁與困惑,完全聽不出對親人過世的感傷。

  從她的性格看來,這大概不是因為壓抑情感的緣故——恐怕是發展得過於急遽的事態,讓她沒有多餘的心力能夠沉浸在悲傷之中吧?

  “輸出功率能夠維持在以‘聖遺物’啟動時的幾成?”

  ?……一成……不,嚴格說來還要更低,與最大輸出功率根本連比都不能比。?

  “…………”

  雖然這是早已明白的事情,但重新聽到這個數字時,蓓爾提雅還是不由得湧出無力感。

  不過——

  ?不過我們只能讓〈瀆神之主〉啟動了。?

  不同於哈傑妲的另一個聲音這麼說。

  那是來自路思波力提家的姬巫女·瑟妮卡的通信。

  ?就算繼續等下去——就算在其他家族的全面協助下將整個索隆的‘聖體’全都收集過來,我們也無法湊齊足以與‘聖遺物’匹敵的數量,你應該明白吧?比起這點——?

  瑟妮卡的聲音裡聽不出絲毫動搖。

  當然——她應該也知道父親巴爾瑪斯的死訊了,不過平常總是冷靜沉著,不輕易表露感情的瑟妮卡,依然表現出一如往常的態度。

  這對現在的蓓爾提雅來說是很大的慰藉。

  在現在的情況下,就算再怎麼著急害怕都是沒有意義的。

  自己只能冷靜下來,將做得到的事情一一做完。

  (插圖)

  只不過……

  “讓聶羅·歐托魯奇有了多餘的時間才是個大問題。”

  第三個聲音並非透過通信回路傳來的,而是來自於蓓爾提雅的背後。

  蓓爾提雅回過頭去,映入眼簾的是靜靜地走向這裡的眼鏡女孩。

  這位女性長得十分神似瑟妮卡——卻又給人一種比瑟妮卡更為成熟、更為聰明伶俐的印象。當她斜眼看了驚訝的蓓爾提雅一眼後,便在空下來的姬巫女座席上坐了下來。

  安潔莉特·路思波力提。

  她是瑟妮卡的親姐姐,同時也是過去和第二代救世主雷奧·■原·史普林菲爾德一同背叛了〈雷涅蓋德〉的才女。除了奇跡術以外,據說這位名副其實的天才在機械工程和語言學等數個分野也留下了顯著的成果,甚至還參與了〈瀆神之主〉與這艘飛行船的設計。

  “〈瀆神之主2〉——不,聽被捕的歐托魯奇家相關人員說,聶羅·歐托魯奇似乎叫它〈絕對神〉的樣子——那具〈絕對神〉出了地面後還沒有採取任何稱得上行動的行動,或許是在等待著某種發展吧?不過我們給聶羅的時間越多,這個男人對〈絕對神〉的操控自然也會越熟悉。”

  安潔莉特以讓人想不到是第一次接觸的驚人速度操作著操作桌,並且滔滔不絕地說。

  “從紀錄看來,〈絕對神〉曾經做過零件單位的運用實驗,但這回是第一次整體組裝好,並且加以啟動,當然會出現一些零星瑣碎的問題吧?不過我想〈絕對神〉本身應該也安裝了調整用的機構與術式才是。總之,不管是〈絕對神〉這台機體本身,還是駕駛者的操作熟悉度,要達到完美的程度多少還需要一些時間。”

  “那——”

  她說得沒錯。

  〈瀆神之主2〉——不,〈絕對神〉原本就是以〈瀆神之主〉的預備零件為名目製造出來的。雖然零件曾經做過品質檢查的運作實驗,但包含奇跡機關在內的整具機體應該從未做過運作實驗才對。如果真的做過的話,〈雷涅蓋德〉的其他家族絕不可能一無所知。

  “戰鬥的基礎是如何在單位面積及單位時間內投入比敵人更大的戰力。”

  安潔莉特以平淡的語氣表示,仿佛正在朗讀方程式的計算結果一般。不過與此同時,她的雙手依然以令蓓爾提雅目瞪口呆的飛快動作在操作桌上游走,進行〈瀆神之主〉相關裝置的微調整。

  “如果要和敵人一對一正面對決的話,戰鬥速度與最大輸出功率是決定勝負的關鍵。就這層意義上而言,現在的〈瀆神之主〉要挑戰〈絕對神〉是一件非常不利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根本就是自殺行為。”

  “…………”

  這是蓓爾提雅現在最不想聽到的話。

  不過安潔莉特完全不在意皺起臉來的蓓爾提雅,只是自顧自地接著說明;哈傑妲與瑟妮卡也無意提出反駁的樣子。

  “所以如果需要勝算,只能仰賴奇襲或某種妙計。”

  “那……”

  “一旦出現戰鬥長期化的趨勢,我們在那一瞬間就輸了:如此一來,我們只能趁對手不熟悉武裝而輕忽大意的時候進行接觸,並且以最大輸出功率攻擊對手的要害。”

  反過來說,如果〈絕對神〉完成了微調,同時聶羅也熟悉了操作方式的話,〈瀆神之主〉的勝算便會下降。

  在這般絕望的狀況下,安潔莉特還能如此冷靜透徹地分析現況與計算戰力,確實稱得上是一位才女。

  不過——

  “……我——”

  安潔莉特突然呢喃似地補充說:

  “我也不是不明白你們的心情。”

  “……咦?”

  聽到這句出乎意料的話,蓓爾提雅眨著眼睛,回過頭來。

  只見安潔莉特依舊面對著操作桌,背影跟方才一樣沒有任何改變。

  只不過……

  “你們想盡可能地提高省吾·香芝獲勝——不,是存活下來的機率吧?”

  “…………”

  她說得沒錯。

  雖然不知道瑟妮卡和哈傑妲是怎麼想的,不過比起世界的命運,蓓爾提雅反而更在意省吾生還的可能性;儘管她自己也明白這樣的想法很愚蠢就是了。不是為了“贏”,只是為了讓省吾“不會死”,她才想在出擊前盡可能地提升〈瀆神之主〉的力量。

  “如果雷奧殿下處於救世主的立場,我大概也會想著同樣的事情吧。”

  安潔莉特說。

  沒錯,為了雷奧,她捨棄了自己在〈雷涅蓋德〉內的立場,也捨棄了自己的家族——包含妹妹瑟妮卡在內。就算背棄了周圍的一切,她也要確保雷奧的生命安全。對她來說,那形同於捨棄了自己的世界。

  的確,這樣的她大概能理解蓓爾提雅的心情吧。

  可是——

  “不過結果都是一樣的。”

  安潔莉特斷言:

  “如果我是聶羅·歐托魯奇的話,絕對不可能讓省吾·香芝活下來。”

  “……!”

  “我反而會殺了他,借此向民眾展示自己是更為高等的存在。這是最直截了當,也是最確實的方法。民眾原本就對‘代行者’這種存在懷抱著近似放棄抵抗的情感,畢竟‘代行者’太過於強大了,一般人根本就無可奈何:正因為如此,當省吾·香芝將這些‘代行者’全數消滅後,民眾們才會不問他的人格與來歷,一個勁兒地將他捧成英雄——不過反過來說,要是讓民眾看到遠遠凌駕於這樣的省吾·香芝與〈瀆神之主〉,並且能夠將之消滅的存在的話,你覺得民眾會怎麼想?”

  “…………那樣……的話……”

  不用說——聶羅恐怕會更順利地確立自己的絕對權力吧?

  對他而言,省吾是為了成就神的地位所需的活祭品。

  “世界的命運與省吾·香芝的性命,結果都是一樣的。”

  安潔莉特淡淡地斷言。

  她並沒有接著說下去——只是頭也不回地繼續進行調整作業。

  ——————————

  要說那道光芒是奇跡之光——亮度又顯得太不確實了。

  如今充滿〈瀆神之主〉駕駛者室內的並非常見的強烈白光,而是被讓人聯想到遲暮的昏暗包圍著。原本在〈瀆神之主〉啟動時——被激發的“聖遺物”應該會釋放出足以瓦解周圍所有色彩的強烈聖光,同時充滿整間駕駛者室才對。然而如今啟動作業明明正在進行當中,奇跡機關流洩出來的光芒卻微乎其微——只有勉強能讓省吾看到自己周圍的光量而已。

  情況糟透了。

  “……就算嘴巴上說了那麼多……”

  省吾一邊讓身體沉進駕駛者席中,一邊想。

  要陷入絕望隨時都行,一切也會在那個瞬間破滅,不過現在還不是那個時候。

  “結果……我還是一直接受你的幫忙啊!”

  姑且不論那是否是“神”的本意,有了“聖遺物”的〈瀆神之主〉才是〈瀆神之主〉,有了〈瀆神之主〉的省吾也才是省吾。

  省吾也聽說那個“聖遺物”的特性——作為奇跡之源的力量消滅了。恐怕“神”在那最後的瞬間將世界交給人類後,便從自己的妄執中解脫逝去了吧?

  那是佛教裡說的成佛嗎……還是其他的現象呢?省吾並不清楚。

  最後省吾還是不知道“神”究竟怎麼了。“神”完全消滅了嗎?還是變得越來越稀薄,最後跟整個世界同化了呢?抑或是轉世成其他生命了呢?

  無論如何,“神”已經不在〈瀆神之主〉體內了。

  如同字面上的意義,現在的〈瀆神之主〉只是個沒有靈魂的形骸罷了。

  “神”大概也從沒想過〈瀆神之主〉在自己逝去後還會再啟動吧!或許“神”是因為厭倦了讓特定的人類使用〈瀆神之主〉——使用這股過於巨大的力量,才會刻意將“聖遺物”無力化也說不定,畢竟“神”最後的願望是要人類們憑自己的力量活得像個人,而不是一味地仰賴神的力量。

  當然——索隆裡還殘留著許多“聖體”,但這些“聖體”就算全部加起來也不到“聖遺物”的一半,而且實際上要將這些“聖體”全部收集起來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個索隆裡已經不會再有像〈瀆神之主〉那樣“如神般”的超兵器誕生了——“神”大概是這麼想的吧?

  然而……

  “結果最可怕的還是人類的野心嗎?”

  過去的五位叛徒們製造出所有的悲劇。

  由於無法安於待在“神”身邊的自身地位,他們屠殺了身為主人的“神”。

  不過……

  “神……才不是那麼好的存在呢……”

  省吾很清楚這點。

  他親身體驗過那個“神”的孤獨。

  位居頂點……也就表示自己的身邊沒有半個人在。

  話說回來,人類為什麼會期望神這種概念呢?姑且不論身為創造主的“神”實際存在的這個索隆——就算在省吾他們生活的世界裡,也存在著神這種概念。就算再怎麼繁榮,就算已經立於所有生物的頂點,人類還是試圖設置一個君臨自己頭上的概念,自行創造出比自己強大又無法抵抗的絕對者。

  這點即使在這個索隆裡也是一樣的。

  說得極端一點,這個世界的神只是個“創造了世界”的平凡男子罷了,既非絕對,也非萬能。正因為如此,他才會慘遭人類殺害——不過將不是“特別之人”的他當成“神”侍奉的也是人類。

  名為神的終極存在。

  人類將所有的責任都推給他,試圖用神這個字眼讓自己接受可能性的偏頗與不合理的結果。

  把跟自己很像,卻又和自己有著決定性差異且全知全能的存在——將壓倒性的殘暴命運擬人化,順從地將其置於自己的頭上。

  不過曾幾何時,習慣了神的人類開始羨慕起自己刻意擺在頭上的概念。

  於是人類自己也想成為神。

  卻很少有人知道神是多麼孤獨的存在。

  省吾也是在自己被捧成了“英雄”,並且重新體驗過“神”的大半輩子後,才實際理解那種感受。

  如果沒有梅莉妮和蓓爾提雅在身邊的話,他或許就會被那份孤獨感壓垮了也說不定。

  (梅莉妮……)

  心愛少女的模樣突然像是癥狀發作似地閃過省吾的腦海。

  現在再怎麼想也沒用。就算明白這點,省吾還是很在意梅莉妮的狀況。

  被艾雪射傷的梅莉妮依然處於意識不清的危急狀態。

  取出子彈後,安潔莉特姑且用奇跡術補好了傷口;不過由於處置進行得太晚,梅莉妮依然陷入了瀕死狀態,沒有任何人能保證她能獲救。對於自己不時幻想著不願想像的最壞結果,省吾甚至感到生氣。他在這個索隆裡看過太多人的死亡,那是極為理所當然——普遍存在的現象,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省吾對這點再清楚不過了。

  只有梅莉妮會得救。

  省吾已經無法用這種毫無根據的樂觀論安慰自己了。

  不過沒有任何醫學知識的自己什麼也辦不到。原本省吾至少希望能在梅莉妮的身邊握著她的手——現況卻讓他連這點小事都無法如願。

  如果無法阻止聶羅·歐托魯奇的野心的話,一切就完了。

  這個男人故意暗殺了其他家族的族長,並且把“血族”成員像家畜一樣殺害,好組裝出另外一具〈瀆神之主〉,這樣的他一旦坐上了絕對君主的寶座,絕不可能有任何理由留〈雷涅蓋德〉的相關人員一條活路。畢竟〈雷涅蓋德〉的其他家族成員擁有各種關於〈瀆神之主〉與奇跡術的知識,這樣的他們反而礙事——所以聶羅很有可能會積極地將他們趕盡殺絕。

  “……不過——”

  自己贏得了嗎?

  這大概是省吾現在最需要考慮的事情吧。

  他非贏不可,不過對手的戰力無法估算——相對地,自己這邊連能不能順利啟動都沒有把握,情況就好比在不知道棋盤大小與雙方棋子數的情況下擬定將棋或西洋棋的戰術一般。

  另外一具〈瀆神之主〉。

  聶羅利用“血族”的血肉取代了“聖遺物”,將生命注入原本只是隻紙老虎的〈瀆神之主2〉體內——省吾已經收到了這種概略的情報,不過對於正確的數字仍一無所知。那具〈瀆神之主2〉究竟是比全盛時期的〈瀆神之主〉強呢?還是比較弱呢?機體具備的輸出功率是〈瀆神之主〉的幾成呢?既然在奇跡機關的核心——在“聖體”的質量方面沒有任何詳細資料,省吾也只能憑空推測而已。

  只不過——

  (聶羅·歐托魯奇應該也沒預料到“聖遺物”的消滅才對。)

  如此一來——聶羅應該也會考慮到在最糟糕的情況下必須以〈瀆神之主2〉與〈瀆神之主〉一戰的可能性,所以〈瀆神之主2〉恐怕不太可能比〈瀆神之主〉還弱。

  〈瀆神之主2〉的性能數據凌駕於〈瀆神之主〉反而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麼一來的話……

  “以力量正面壓製大概行不通吧?那麼要用奇襲嗎……不過從背後突襲之類的策略似乎也不太可能辦得到。”

  要是〈瀆神之主〉啟動的話,對手大概也會知道吧?擁有巨大身軀的〈瀆神之主〉不可能悄悄地接近〈瀆神之主2〉的背後;如此一來,應該要出其不意地發動攻擊,不過……

  “故意放棄〈瀆神之主〉,並且入侵對手的機體內——不,這樣不行。”

  聶羅當然也考慮過〈雷涅蓋德〉以〈瀆神之主〉迎擊的可能性。面對著這樣的他,省吾或其他人想趁隙攀附在對方的機體上,並且進入駕駛者室內直接攻擊他……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吧?如果真能辦到的話,〈瀆神之主〉早在艾克諾德拉斯的信徒們與“遺落之子”襲擊時就被打倒了。要攀附在劇烈晃動的機體上,剝開裝甲侵入駕駛者室內,對一個普通人而言終究是不可能的事情。

  “出其不意的攻擊……單點突破……”

  在昏暗的駕駛者室中,省吾一邊咬著自己的指甲,一邊專注地思考著。

  ——————————

  如果要簡單陳述事實的話——傑布隆·因培拉斯如今身負重傷。

  歐托魯奇家的暗殺部隊射中他全身的子彈總計十二發。多虧有一開始打倒的敵人作為肉盾,容易受創的軀體與頭部幾乎沒有受到致命性的槍傷——但出血量相當可觀。如果是普通人的話,恐怕早就因為流失足以致死的血量而死了吧?不過就算已經過了全盛時期,歷經千錘百煉的肌肉還是如同盔甲般保護著他的身體,並且將出血量遏止在最小限度。

  話雖如此,傷就是傷——不可能光憑氣魄和骨氣加以抹消。

  就算子彈在經過應急處置後已經全數取出,消耗掉的體力也不可能那麼容易彌補;再加上因為傑布隆為了避免意識模糊而拒絕使用麻醉劑的緣故,如今全身的傷正化成深沉的痛楚折磨著他。

  不過——

  “…………”

  傑布隆那張如磐石般的臉之所以會扭曲起來,並不是因為正咬緊牙關忍著痛楚的緣故。

  而是對現況的焦躁感使然。

  如今——他正位於“五家族專用會議室”內。

  泰羅伊德、巴爾瑪斯,以及疑似巴爾德替身的男性屍體都已經被運出去了,歐托魯奇家暗殺部隊中被傑布隆打倒的死傷者也一樣;不過散布在墻邊的血跡與遍及四處的彈孔依然維持原樣。

  傑布隆如今正站在旁邊的露台上俯視“縱坑”。

  眼下可見〈瀆神之主〉尚未啟動的黑色巨體,以及為了進行調整而到處穿梭的作業員們。雖然身懷醫療技術的部下再三要求傑布隆靜養,但他還是為了鼓舞作業員們的士氣而留在這裡。

  五家族族長內有一人謀反,兩人死亡,還有一人下落不明。

  在這種狀態下——如果連傑布隆都不在場的話,〈雷涅蓋德〉殘存的成員們大概會慌得不知所措吧?正因為任誰都能理解如今的狀況令人絕望,傑布隆才會選擇站在露台上關注著作業員們。

  不過——

  “領主大人。”

  陪伴傑布隆的一位部下擔心地說:

  “請快點接受正式的治療吧——要是領主大人在這裡倒下去的話,下面的人恐怕會動搖得更厲害的。”

  “我不會倒下的。”

  傑布隆倔強地站在這裡睥睨著“縱坑”,並以低吼般的聲音說:

  “我沒有倒下的閑功夫。”

  “可是——”

  “不說這個了。”

  傑布隆轉頭面對陪在身邊的部下。

  部下的手裡正拿著擬神杖。如果由具備醫療知識的人拿著這把擬神杖,它就能發揮萬用治療器的機能,從止血到心臟按摩等都不成問題,應用範圍相當廣泛。為傑布隆施加應急處理的也是這位部下和這把擬神杖。

  “將這把擬神杖也送去給下面的人。”

  “領主大人,這把擬神杖是要用來治療您的身體——”

  “‘聖體’不夠,完全不夠啊!”

  傑布隆一邊將視線轉回〈瀆神之主〉身上,一邊說:

  “就算現在我的身體狀況再怎麼完善周全,只要不打倒聶羅,一切就沒有意義了。那傢伙可沒有大方到會放過任何可能是敵人的人。要是現在不阻止他的暴行,我們最後都會被他趕盡殺絕的。”

  “…………”

  “快去啊!”

  傑布隆叮嚀似地用力說。

  “遵……遵命!”

  部下以悲鳴般的聲音如此大叫後,便拿著擬神杖衝出了會議室。

  傑布隆一邊死命地將快要遠離的意識拉回來,一邊觀望著〈瀆神之主〉的調整作業。

  這時——

  “…………”

  一陣腳步聲逐漸接近傑布隆。

  說是部下回來了又顯得太早;皺起眉間回過頭去的傑布隆在那裡看見了意外的人物。

  那是一位下巴長著稀疏的絡腮鬍,同時給人一種精悍印象的青年。

  雷奧·■原·史普林菲爾德。

  當然,傑布隆曾和身為第二代救世主的雷奧見過無數次面。

  “……我應該說好久不見嗎?”

  雷奧露出微微苦笑說。

  傑布隆瞬間沉思了一下——然後回答“是啊”。

  為什麼雷奧如今會在這裡?不,在那之前,傑布隆還有無數個問題想問這位青年……不過現在不是詰問雷奧的時候。如果他會對我方造成妨礙的話,傑布隆大可以輕易地殺了他;如果不會的話,他想做什麼就不是傑布隆應該管的事情。雖說已經滿身瘡痍,但如果只是要收拾一個人的話,傑布隆用不著重拾武器或是重擬策略。

  “你要拖拖拉拉到什麼時候?”

  雷奧站在傑布隆身旁俯瞰著〈瀆神之主〉,如此說道:

  “情況已經刻不容緩了哦!”

  “我知道。”

  傑布隆不快地說。

  不管聶羅的企圖是什麼——給他時間去熟悉與微調那個名為〈絕對神〉的擬神機絕非上策。即使雷奧不說,傑布隆也很清楚這個道理。

  不過就算在目前的情況下能夠啟動〈瀆神之主〉,光是要進行基本動作就已經耗盡〈雷涅蓋德〉的所有心力了;別說是啟動奇跡術系的武裝,〈瀆神之主〉甚至連格鬥戰都辦不到。那就像讓才剛學會站立步行的幼兒去對付武裝士兵一樣,只是單純的愚行罷了,討論勝算什麼的根本沒有意義。

  至少要能順利地進行格鬥戰……傑布隆是這麼想的。

  不過——

  ?——聽好了!?

  那聲音唐突地傳來。

  “……!”

  “太遲了嗎?”

  傑布隆愕然地抬頭仰望上方——雷奧則是吐出這句話似地低喃。

  情況跟〈瀆神之主〉與“代行者”進行最後一戰時一樣。不熟悉奇跡術的傑布隆雖然不清楚原理,不過那“聲音”恐怕不是單純的音波,而是使用奇跡術在效果範圍內直接注入所有人意識中的宣言。

  ?聽好了!聽好了!不分男女老幼貴賤,所有的人類都聽好了!?

  傲慢的聲音。

  就算塞住耳朵,聲音還是宛如滲透肌膚般地侵入人們的精神之中。

  ?我乃〈絕對神〉,支配索隆的最高且絕對的存在如今正降臨此地!再說一次,只要是人都給我聽好了!我乃支配者!我乃絕對者!我的名字是〈絕對神(absolute)〉——?

  那語氣甚至帶有恍惚的余韻。

  “聶羅·歐托魯奇……”

  喀——傑布隆咬響了牙關。

  ——————————

  聶羅·歐托魯奇這番〈絕對神〉的宣言也傳到了位於〈瀆神之主〉內的省吾耳裡。

  “……〈絕對神(absolute)〉……”

  大概是聶羅駕駛的〈瀆神之主2〉正式的名稱吧?

  那是英文裡代表“絕對”的辭匯。

  寫成“絕無任何東西能與之相對”,念作“絕對”——也就是“沒有任何東西能與之匹敵”的意思。身為神的存在確實很適合冠上這種辭匯。

  可是——

  “……可惡!”

  省吾焦躁地吐出這句話。

  聶羅很清楚。

  他明白〈瀆神之主〉已經派不上用場了——也就是省吾沒有能夠與其正面對抗的手段。正因為如此,聶羅才會故意將代表“沒有其他並列的東西”與“唯我獨尊”的“絕對”套用在那具〈瀆神之主2〉身上。

  或許那還包含了挑釁省吾他們的意義也說不定。

  也就是——有本事就出來打吧!

  ?省吾殿下。?

  哈傑妲傳來了奇跡術通信。

  ?這邊收到了〈瀆神之主2〉——不,是〈絕對神〉的影像。?

  平常用不到的預備水晶盤上——只要視覺在感覺同步下與〈瀆神之主〉一致,這裝置就沒有任何意義——映出了影像。

  在那片樹海的正中央——也就是〈瀆神之主〉過去曾經屈身橫躺的巨大空地上——〈絕對神〉正傲然地聳立著。

  紅黑色的〈瀆神之主〉肖像。

  它的外型基本上和〈瀆神之主〉相同。單就形狀來說,恐怕即使看了細部也分不出兩者的差別。

  不過相對於渾身漆黑的〈瀆神之主〉,名叫〈絕對神〉的機體是以暗紅色——以濃得發黑的紅色為基調,看起來就像乾涸凝固前的血一樣。雖然省吾並不清楚那色調具有什麼意義,但是——

  “……如果要說哪邊是主角、哪邊是假貨的話,對方反而才像是主角呢。”

  嘲諷地這麼低喃後——省吾對自己能夠從容地說出這種話感到有些驚訝。

  ?主角?假貨??

  哈傑妲訝異地問。

  “那個啊……在我的世界裡有很多英雄故事呢。”

  ?原來如此……?

  “電視節目——你應該不知道吧?在我的世界裡,如同這種影像通信一般,讓觀眾從遠端收看戲劇的體制也已經確立了。”

  索隆明明有這個技術,卻沒有將信息在整個世界播送的概念,恐怕是因為“代行者”與“遺落之子”等威脅分裂了人類的生活圈,以致於難以孕育出共享情報的想法吧?又或許只是因為機械技術大多仰賴“聖體”,所以礙於Cost Performance的問題才難以廣泛流通也說不定。(注:Cost Performance是經濟學上的用語,簡單來說就是消費與性能的比例,數值越小越劃算。與一般口語中的CP值不同。)

  “總之……像這類英雄故事中時常出現假冒英雄之名的敵人。不過要是真英雄和假英雄完全分不出差別的話,讀者便會感到混亂——應該說故事就變得難以理解了。所以必須在假貨身上註明‘這傢伙是假貨’的記號。”

  ?哦……?

  “大體而言,假貨總是渾身漆黑,而且長滿了刺。”

  雖然兩具機體身上都具備著銳利的突起物,但就黑色這層意義而言,〈瀆神之主〉反而比較黑。

  ?不過——省吾殿下才是真正的英雄!?

  哈傑妲說。

  之所以稍微加強了語氣,或許是因為懦弱的她正罕見地感到憤慨也說不定。

  “謝謝你。”

  省吾苦笑著說。

  ?——我在此宣告……?

  影像中的〈絕對神〉靜靜地攤開雙手。

  仿佛——試圖將世界收進自己懷裡一般。

  ?我在此宣告新時代的到來——同時將以絕對者的身份登基!在‘代行者’已經消滅的現在,世界需要新的秩序,我將代表全新的秩序統治這個索隆,任何反對意見一概不予認可!畢竟除了我以外,這個世界裡已經沒有其他存在擁有得以行使這份權能的實效力了。?

  這是單方面的恐怖宣言。

  既然都到了這種地步,聶羅乾脆直言這是專制政治算了。

  正可謂完全不容他人置喙。如果有人對這樣的宣言感到不平或不滿的話,儘管用實力來向我挑戰吧——聶羅的話裡是這麼暗示的。不過面對長得和消滅了“代行者”的〈瀆神之主〉一模一樣的鋼鐵巨人,幾乎不可能會有人試圖拔刀相向。

  ?怎麼會……?

  蓓爾提雅在通信回路的另一端呻吟似地呢喃。

  接著——

  ?對方是想引出我們吧。?

  瑟妮卡陳述了自己的意見:

  ?要是現在不出去的話,〈瀆神之主〉與省吾殿下就會失去民眾的支持。到時候——就如同聶羅·歐托魯奇所說的一樣,這個索隆裡已經沒有足以與〈絕對神〉匹敵的力量存在一事,將會作為‘常識’根植人心,而暴力的專制支配體制也會就此確立基礎。?

  ?也就是說,民眾的放棄抵抗就是那個‘基礎’啊……?

  蓓爾提雅說。

  ?沒錯。不過如果〈瀆神之主〉出去後敗北的話,‘放棄抵抗’的念頭就會更確實地在民眾心裡扎根。說穿了,聶羅·歐托魯奇是想坐上‘代行者’的位置。?

  “…………”

  沒有人會對颱風與洪水感到憤怒。

  因為人們認為超越人類智慧的颱風與洪水就是“那種東西”:換句話說,也算是某種程度的放棄抵抗。當放棄抵抗的意念化作堅若磐石的常識根植在人群之中時,“無可奈何”的認知便會擊潰人們的反叛之意,而那種認知正是專制支配體制最需要的東西。

  省吾非贏不可。

  不然聶羅·歐托魯奇就會完成他的專制支配體制了。雖然瑟妮卡把他的立場喻為“代行者”,但就某種意義上而言,聶羅的獨裁更為惡質。

  相較於不具有自我與慾望,只是機械化地採取行動的“代行者”——聶羅不過是個人類,對著一個不受法律、制度,以及機構束縛之人,根本不能寄望絲毫的公平嚴正。況且他為了自己的目的,肢解利用了“血族”之人,同時毫不猶豫地除去了礙事的族長們——更是不能寄望這樣的他會有道德心與正義感。沒有人能保證他不會因為一時的念頭而殺害成千上萬個人——而且另一方面,他也確實具備了這樣的能力。

  就跟拆除了安全裝置的炸彈一樣。

  沒錯,再這樣繼續下去的話,就連省吾和“代行者”的戰鬥也變得毫無意義了。

  省吾無論如何都得贏。

  可是——該怎麼做呢?

  ?崇拜吧!崇拜吧!崇拜我吧!?

  聶羅朗朗地這麼宣告。

  ?讚揚吧!讚揚吧!讚揚我吧!?

  “……這玩笑真惡劣。”

  省吾不屑地開口。

  聶羅的宣言跟電視節目裡的反派台詞一模一樣。

  傲慢,蠻橫,自私,輕率。

  對於生長在現代社會,將平等思想與人權思想視為理所當然的省吾而言,那番話聽來既陳腐又愚蠢:不過他成長的社會裡並沒有〈絕對神〉存在。

  單憑一人便得以行使的絕對威力,讓這番愚蠢的宣言變得帶有現實的味道。聶羅那段原本只會被眾人嘲笑“癡人說夢”的演講……如今卻沉重地在省吾的心中回響著。

  (現在的我……現在的〈瀆神之主〉……)

  恐怕沒有任何勝算。

  位於通信回路另一端的姬巫女們沉默不語,“聖廟”的作業員們也不發一語地佇立不動。他們恐怕也能理解到自己已經束手無策的事實吧?或許再等一會兒就能湊齊足以啟動〈瀆神之主〉的“聖體”也說不定,不過距離與〈絕對神〉勢均力敵的程度還差得遠。如果在聶羅完成〈絕對神〉的微調與熟悉操作前發動奇襲的話,或許還有機會——雖然有不少人這麼想,但既然事情已經演變到這種地步,這份希望也可以說是徹底地瓦解了。

  然而——

  “不要停下動作!”

  一道粗獷的聲音響徹了“聖廟”。

  那並非聶羅透過奇跡術送來的聲音,而是直接震動空氣,傳到每個人耳裡的聲音。

  當嚇了一跳的省吾將視線投向敞開的艙口外時,看見了站在露台上俯瞰縱坑的傑布隆。

  省吾已經從蓓爾提雅那兒聽說了傑布隆身負重傷的事情。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不過以狀態來說,現在的他應該躺在床上靜養才對;然而那身站姿與聲音均不見絲毫衰弱的跡象,傑布隆反而傲然地發號施令。

  “別輕信背叛者的戲言!聶羅·歐托魯奇最擅長的就是奸計與操控人心!如果真有那種絕對之力的話,他大可二話不說地破壞這座‘聖廟’。他之所以特地對我們喊話,是為了誘使我們動搖,好讓我們死心——這是那傢伙最擅長的圈套之一啊!”

  傑布隆以氣派堂堂的語氣這麼說。

  然後——

  “省吾·香芝!”

  兩人對上了眼。

  傑布隆從露台上轉頭望向位於駕駛者席的省吾,如此表示:

  “雖然現況對我方壓倒性地不利,但我還是要斗膽請您出擊!”

  “…………”

  省吾吞了口唾沫,點了點頭。

  沒錯,現況很不利,毫無任何希望。

  然而不管現在放不放棄,結果恐怕都是一樣的。

  不戰而死,或是慷慨戰死。

  如果只能從中擇一的話——

  “我們沒有其他辦法了!您是我們唯一的希望,同時也是最後的希望!當然,那希望小得可悲!但是——”

  傑布隆重新俯瞰著“聖廟”裡的作業員們,然後說:

  “正因為能化不可能為可能,人們才會稱其為英雄!正因為不厭其煩地在絕望的沙漠中尋找一粒希望,人們才會稱其為勇者!仔細想想吧!和‘代行者’交戰時,我們和您曾一次又一次地克服了不利的狀況與絕望的危機,所以我們現在當然也沒有屈服的必要!”

  這是詭辯,嘴裡這麼說的傑布隆恐怕也很清楚吧?

  這終究只是用來鼓舞士氣的說辭罷了。

  可是……

  “——沒錯!”

  省吾也刻意虛張聲勢地呼應傑布隆。

  他的回應可以說是值得的。

  喧囂聲在“聖廟”擴散開來。

  雖然聶羅依舊繼續他的演說,但如波濤般的聲群仿佛要壓過聶羅似地層層堆疊,並且逐漸充滿了整座“聖廟”。

  不久——

  “現在我們正將最後確保的‘聖體’裝進〈瀆神之主〉體內!隨著這項作業結束,我們將要啟動〈瀆神之主〉——並且迎向最後一戰!各位——加油吧!”

  在傑布隆結束宣言的同時,眼下的作業員們又再度開始作業。他們一邊對彼此呼喊,一邊忙碌地在整備收納庫內來回穿梭。雖然表情絕不明朗——但已經沒有人因為絕望造成的虛脫感而佇立不動了。

  “…………”

  省吾重新將目光轉向露台。

  然後再度跟傑布隆對上了眼。

  “…………”

  因培拉斯家族族長點了點頭。

  省吾點頭回應後——便回到駕駛者席上,關上了門。

  鋼鐵撞擊的硬重聲響使他的內心激起了幹勁。

  “——好。”

  最後一戰就要開始了。

  省吾大大地吸了口氣,靜靜地等待著出擊的瞬間。

  ——————————

  聶羅·歐托魯奇的“宣言”透過奇跡術傳達至相當廣泛的範圍。

  儘管遠不及省吾利用“代行者”的詛咒網傳遞信息時的規模——但那宣言還是以“聖廟”為中心,滲透了附近的幾個城市與村莊。

  當然,那樣就夠了。

  就算一開始的規模只有幾千人、幾萬人也無所謂。要不了多久,〈絕對神〉的存在便會在人們口耳相傳之下流傳開來。流言的內容越是特異,散布的速度就會越快——結果〈絕對神〉的存在終究會傳遍整個索隆。比起單方面的強制告知,這樣的方式反而能更自然地將〈絕對神〉的存在滲透到人們的意識之中,並且就此扎根。

  “……果然是這麼一回事。”

  花梨一邊嘆著氣,一邊自言自語。

  她身處於〈雷涅蓋德〉為省吾和姬巫女們準備的宅邸——位於二樓的省吾房間內。窗戶緊閉的房間內除了花梨以外,還有梅莉妮·柯德蘭。

  然而兩人之間並沒有對話。

  因為梅莉妮一直在床上昏睡著。

  由於被各種狀況逼至窮途末路,不知該何去何從的首席姬巫女艾雪·柯德蘭興起了殺害省吾的念頭——擊發的子彈卻射中了梅莉妮的腹部,結果當場倒地的梅莉妮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有恢復意識。

  安潔莉特已經進行過適切的治療了。

  她取出子彈,並且盡可能地修復了所有受損的髒器,同時也為梅莉妮施打了合成的造血劑。

  不過……就算能夠自由自在地操控物質,奇跡術還是受限於施術者的認知,既無法縫合所有難以目視的毛細血管,也難以完全防堵感染癥狀的發生。像這類極為細微的部份只能寄望本人的自然治愈力。

  梅莉妮仍未脫離險境。

  雖然現在比較穩定了——但梅莉妮還是很有可能會因為傷勢驟變而死,因此花梨從安潔莉特那裡拿了幾種藥物和小型擬神杖後,便一直陪在梅莉妮的身邊。由於以前接受過哈傑妲她們的奇跡術講座,花梨姑且也能施展一些簡單的奇跡術。

  “我就知道他心懷鬼胎。”

  花梨低喃。

  無需明言,她指的就是聶羅。

  正因為身為異邦人——正因為身為外人,花梨才能站在退一步的距離,冷靜地觀察一切。視權力鬥爭為理所當然的〈雷涅蓋德〉之人或許察覺不到吧?不過花梨總覺得那個聶羅·歐托魯奇總是看著與眼前的政治角力截然不同的地方——並不是說這位青年較其他人更有先見之明。

  聶羅反而給人一種目光極度短淺——由於偏執地拘泥於自己的價值觀,以致於將除了自己以外的一切都視為單一物體——的異樣感覺。他的態度之所以帶有超脫塵世的余裕,並不是因為站在俯瞰一切的位置,恐怕是因為關注的地方和旁人全然不同,才會將一切都當成“別人家的事情”而不加理會。

  而聶羅大概也對這樣的自己有所自覺吧。

  儘管有所自覺,“和別人不同”的這件事卻反而成了他自尊心的依靠。

  這種人追求的東西向來都是一樣的。

  也就是更為極端、更為單純的世界。

  好比把一切都塗成黑白兩色——要不就是“敵人”,要不就是“夥伴”,不是比自己“高等”,就是比自己“低等”,用這種兩極化的思維來理解一切。

  就某種意義上而言,聶羅的這番宣言也可以說是必然的結果。

  “不過——這樣的對手可難應付了,小省。”

  老實說……花梨也很想陪在省吾的身邊。

  雖然省吾在自己沉睡的期間內似乎成長了不少的樣子,但對花梨來說,他還是那個有點靠不住的“小省”,同時也是最重要的、像家人一樣一起長大的“哥哥”。花梨想待在身邊支持他的心情依舊沒變。

  不過就現實問題而言,花梨在這種情勢下根本幫不了省吾什麼忙。

  要說能幫上什麼忙——頂多只是照顧他現在最掛心的梅莉妮而已。事實上,在準備離開這棟宅邸前往“聖廟”時,省吾仍十分擔心梅莉妮的病情。於是花梨說了:

  “我會陪在梅莉妮身邊的,你快去吧——小省。”

  或許……那是因為當時的省吾並非“應當毫不猶豫地選擇正確之事的英雄”,而是花梨最熟悉的那個溫柔,笨拙,平凡到令人厭倦的表哥也說不定,所以現在應該在他背上推一把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省吾……殿下……”

  突然間——一道聲音傳來。

  那句話交雜在不成意義的呻吟與喘息之間。

  花梨慌慌張張地回頭望向梅莉妮。

  “——梅莉妮?”

  就算花梨試著開口詢問,梅莉妮也沒有回答。

  看來那似乎只是囈語的樣子。

  梅莉妮的臉依然像紙一樣白,沒有一絲血色。雖然表情並沒有痛苦地扭曲,但她的模樣反而醞釀出一種人偶般——喪失生命的氣物體匠般的氛圍,令花梨感到不安。

  不過……

  “就算徘徊於生死之間——你也依舊掛念著小省嗎?”

  不,正因為徘徊於生死之間,梅莉妮才會半出於無意識地叫出他的名字。

  省吾和梅莉妮大概就是如此緊密地結合在一起吧。

  正當花梨想著這種事情的時候——

  “…………”

  梅莉妮的嘴脣輕輕地動了。

  那動作並不只是為了呼吸,而是為了編織出明確的話語。

  “…………花梨…………殿…………下…………?”

  注意到那宛如吐氣般的聲音是在呼喊自己的名字後,花梨在梅莉妮的上方彎下腰來。

  “梅莉妮?”

  仔細一看,金髮的姬巫女不知何時微微地睜開了眼。

  她——稍微動了動眼睛與頭部,望向花梨。

  “花梨殿下……”

  這回她更清楚地呼喚花梨的名字。

  “你醒過來了啊。”

  看到花梨露出放心的笑容,梅莉妮也回以軟弱無力的微笑:

  “……省吾……殿下……呢……?”

  “他去戰鬥了。”

  花梨嘆氣似地說:

  “去跟聶羅·歐托魯奇戰鬥。”

  “〈絕對神〉……”

  梅莉妮低喃。

  “你聽見了嗎?”

  “…………是的。”

  也就是說,聶羅的那道宣言也侵入了梅莉妮朦朧的意識之中。

  “不過……這是……為什麼……。”

  “對了,你還不知道詳細的情況啊。”

  花梨點了點頭,向梅莉妮說明自己所知的狀況——到目前為止的來龍去脈。

  聶羅·歐托魯奇的反叛。

  五家族會議的現場受襲,同時巴爾瑪斯與泰羅伊德慘遭殺害。

  倖存下來的傑布隆·因培拉斯也身負重傷。

  還有——為了讓自己成為神,聶羅恐怕使用了“血族”的血肉與〈瀆神之主〉的零件製造出絕對的最終兵器。

  “那是……”

  “沒錯,就是那具〈絕對神〉。”

  花梨點了點頭。

  “當然——由於普通的武器無法對抗那具〈絕對神〉,所以小省和〈瀆神之主〉才會被迫出動。”

  “……可是…………”

  梅莉妮表情一暗。

  雖然花梨並非對所有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但如今的〈瀆神之主〉似乎失去了“聖遺物”而無法順利戰鬥。當然,花梨並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梅莉妮,畢竟這樣只是無意義地激起梅莉妮的不安,毫無益處可言。

  不過即使摒除了這件事情,梅莉妮似乎還是察覺到〈瀆神之主〉與〈絕對神〉的戰鬥絕不樂觀的事實,她也很清楚那個聶羅準備周全的性格——採取了暗殺其他族長這種蠻橫又粗暴的手段,還高調地駕駛著名為〈絕對神〉的巨大擬神機……正是聶羅陣營就算如此亂來也有勝算的證據。

  相較之下,〈雷涅蓋德〉——〈瀆神之主〉可說是準備不足;再說在與“代行者”的最終戰役結束後,〈瀆神之主〉應該還沒有接受過完善的整備才對。

  而且應當為〈瀆神之主〉的控制提供支援的姬巫女只有三位——愛菲妮耶如今下落不明,柯德蘭家姬巫女的位置則是依舊無人填補空缺。

  “……花梨殿下……我……”

  “我說你啊……”

  看到梅莉妮微微挺起身體的模樣,花梨吃驚地說:

  “該不會說要拖著那種身體去‘幫助省吾殿下’吧?”

  “…………”

  梅莉妮沉默不語。

  她大概是真的這麼打算的吧?雖然花梨也自覺這種說法很壞心眼——卻還是故意用冷淡的語氣說:

  “你應該明白自己只會礙手礙腳而已吧?”

  “…………”

  梅莉妮在呻吟似地吐了一口短短的氣後,便將微微抬起來的頭躺回枕頭上。

  取而代之的是她靜靜地濕了眼眶。每當無法完全壓抑情緒的梅莉妮眨眼時,淚珠總會從眼角滾下來,滑過她的側臉。

  凝視著這樣的她一會兒後——

  “……梅莉妮。”

  花梨靜靜地開口問:

  “你相信小省嗎?”

  “是的……”

  梅莉妮立刻回答。

  花梨滿意地點了點頭,接著說:

  “那麼現在乖乖地在這裡等著才是為他好。你應該做的事情不是勉強自己,而是好好地調養身體,才能用笑臉迎接凱旋歸來的小省。”

  “……花梨殿下……”

  “一味地蠻幹並不是‘力量’哦。”

  有人只要存在著就能成為某人的力量。

  只是靜靜地等待著也是一種戰鬥方式。

  所以——

  “你現在就相信他,然後靜靜地等著吧。”

  花梨叮嚀似地說。

  雖然梅莉妮瞬間露出驚訝的表情注視著花梨……但不久後便同意似地輕輕點了點頭。

  ——————————

  〈絕對神〉——駕駛者室內。

  在充滿了眩目白光的密閉空間中,聶羅·歐托魯奇獨自一人靜靜地笑著。

  一邊無聲地在臉上刻下深深的笑容——一邊等待著。

  等待為了被新神屠殺的舊神從地洞出來的那一刻。

  〈絕對神〉搭載的奇跡機關已經完成了微調,這具鋼鐵擬神機也已經形同於他的肉體。透過感覺同步傳來的全能感令人驚嘆——而那粉碎山巔、蒸發河川的神力該如何使用才好,聶羅也已經透過肉體實際領會了。

  各種奇跡武裝也一樣。

  參考〈瀆神之主〉的實戰資料開發出來的最新式奇跡機關不需要姬巫女的支援,更遑論人力介入;由於這是純粹的機械裝置,因此能迅速又精密地自動進行調整,聶羅只需要等待各種裝置自動最佳化就行了。

  說到剩下的不安要素,只剩下省吾·香芝和聶羅的實戰經驗差距——不過聶羅對這點倒是相當樂觀。他從小就學習了保護自己的防身術,而且雖然在奇跡術的知識與技能方面不及妹妹愛菲妮耶,但也有一定程度的造詣。

  相較之下,省吾·香芝不僅沒有格鬥技經驗,奇跡術的知識也很貧乏。

  經驗,知識,技能。

  扣除這些差距的話,在使用這具巨大擬神機進行戰鬥方面,自己的綜合能力絕不比省吾·香芝遜色,聶羅是這麼判斷的;如果再加上〈絕對神〉無比龐大的輸出功率,以及〈瀆神之主〉的現況,那麼落敗的要素可以說是完全消失了。

  “…………快來啊。”

  聶羅用按捺不住的語氣低聲說:

  “啊啊,快來啊,快來啊快來啊快來啊……!”

  刻劃在美青年嘴角的笑容變得益發深沉灰暗。

  “還沒好嗎?還不出來嗎?快點出來吧——〈瀆神之主〉!英雄省吾·香芝!出來讓我殺死吧!出來做我這個降生世界的新神的活祭品吧!這才是你最後被賦予的使命啊……!”

  聶羅以恍惚的口吻說。

  不過——

  “如果你自己不出來的話,我就要把你拖出——…………”

  聶羅突然中斷了話語。

  那張笑臉產生了些許的扭曲。

  “……嗯?”

  聶羅的腦海里閃過小小的不協調感。

  在泛濫的全能感背後——某種微弱的異樣感覺正靜悄悄地竄來竄去。

  這種感覺也像是輕微的暈眩。

  沒有必要特別在意——聶羅是這麼判斷的。這恐怕是表示某處還有需要調整的餘地吧?當初啟動時隨處感受得到的不協調感要比它強烈得多了:不過反過來說,如今也只剩下不注意就意識不到的微弱感覺。

  放著不管就會消失吧。

  這麼想的聶羅再度露出滿臉的笑容。

  他——開心地說:

  “啊啊,真是太完美了!一切都是這麼地完美!這股全能感——居然還有成長的空間!”

  聶羅恍惚地嘆了口氣。

  就在這個時候——

  “…………嗯?”

  什麼東西牽動了聶羅與〈絕對神〉相連的感覺。

  除了自己以外,還有另一個巨大的奇跡機關啟動了。

  那當然是——

  “總算收集到足以啟動的‘聖體’啦。”

  聶羅愉快地挪動視線。

  不用說,〈絕對神〉的感覺器正對準了“聖廟”的中央區域——也就是〈瀆神之主〉的收納庫兼發射炮身的“縱坑”。聶羅在那裡感受到〈瀆神之主〉現在正進入了啟動作業。

  “好了——神權輪替的儀式要開始了。”

  面對著隱約開始胎動的舊神,他傲然地這麼宣告。

  ——————————

  啟動準備終了,全機構無異常。省吾殿下——您準備好了嗎?

  蓓爾提雅問。

  她努力地裝出一如往常的語氣……但就算隔著通信回路,省吾也能窺見她內心懷抱的悲壯感。雖然他並不清楚詳細的數字,不過和以前相比,現在的〈瀆神之主〉恐怕弱化到可悲的地步。

  蓓爾提雅·因培拉斯。

  就某種意義上而言,這位少女給省吾的支持與幫助比梅莉妮還大。正因為如此,省吾現在非得支持她那因不安而動搖的心情才行。於是他也努力地裝出一如往常的聲音回答:

  “我隨時都可以開始。”

  當然,省吾具體上並不需要做些什麼。

  頂多只有心理準備的問題而已。

  …………那麼——

  蓓爾提雅以宛如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聲音說:

  現在進入正式的啟動作業。上方的發射口會在確認啟動的同時開放——祝您旗開得勝。?

  “嗯,謝謝你。”

  省吾這麼說完後——便以同樣平靜的聲音下令:

  “〈瀆神之主〉啟動。”

  〈瀆神之主〉——啟動!?

  蓓爾提雅的聲音凜然地表示。

  鋼鐵的轟鳴蓋過了姬巫女們與作業員們複述的聲音。

  已經結合起來的〈瀆神之主〉全身帶著微微的震動,逐漸開始覺醒。

  聖光流入主控制室!?

  在蓓爾提雅的號令下,駕駛者室內的亮度稍微增加了。

  當然——這遠不及以前的聖光光量,卻也和方才的昏暗狀態不同,恐們是〈雷涅蓋德〉的作業員們拼命地收集“聖體”,並且將之填裝到〈瀆神之主〉體內的結果吧?那應該是一項足以令人神志錯亂的作業才對。

  所以省吾不能白費他們的努力。

  他咬住嘴脣,調整呼吸。

  啟動類比共鳴回路!

  感覺同步開始!

  這時原本應該有一陣劇烈的疼痛襲擊省吾。

  宛如銳利的刀子直接插進頭蓋骨般的痛楚,是因為全身的感覺重新連上其他存在時產生的雜訊刺激了神經的緣故。

  不過……這感覺現在也變得相當微弱。

  感覺同步率百分之三十二!持續上升中!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停止上升!最大同步率百分之三十五!

  不光只是輕微的偏頭痛而已。

  雖然〈瀆神之主〉的感覺器捕捉到的情報確實流入了省吾的聽覺與視覺中,但那些情報全都曖昧模糊。聲音聽起來含混不清,光線也像是隔著一層薄膜般,所有物體的輪廓都擴散開來了。

  (這就是極限了嗎——?)

  和以往的任何時候相比,現在的狀態要輕鬆多了。

  然而……

  (真是諷刺。)

  一旦沒有了以前那樣的痛苦,省吾反倒因為缺少了什麼而擔心起來。

  因為那是被賦予巨大力量的代價——痛楚少了,被賦予的力量自然也變小了。原本全能感應該會取代痛苦,充滿省吾的體內,如今那種感覺卻幾乎消失了,疲勞的倦怠感反而逐漸滲透全身。

  ?感覺同步終了!?

  ?主控制室安定!?

  “…………”

  省吾集中意識,提起氣魄。

  就算撐不久也無所謂,反正進入長期抗戰的話,〈瀆神之主〉不可能有勝算。為了獲得短時間的爆發力,省吾盡可能地壓縮自己心中的鬥志,繼續等待著。

  不久——

  〈瀆神之主〉啟動!?

  哈傑妲這麼宣告。

  上方發射口展開,無障礙物。?

  〈瀆神之主〉——出擊!?

  叮囑似地這麼說的果然是蓓爾提雅。

  “…………”

  省吾彎下〈瀆神之主〉雙腿的膝蓋——用力地蹬了“縱”底部。平常用來發射的術式與奇跡裝置總會將〈瀆神之主〉的巨大身軀像炮彈一樣射出去,但如今那些裝置所使用的“聖體”也全裝進〈瀆神之主〉體內了;如果想出去外面的話,〈瀆神之主〉非得靠自己的力量移動不可。

  “嗚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省吾為了鼓舞自己而大聲吼叫。

  幸好——單純的腳力跟以前差不了多少。

  隨著一陣劃破空氣的轟然巨響,〈瀆神之主〉漆黑的巨大身軀飛向了空中。

  在這之中——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省吾!省吾!省吾!省吾!省吾!省吾!

  或許能聽到作業員們發出激勵的叫聲才是奇跡也說不定。

  反射性地將目光轉向“縱坑”底部的省吾,在那裡看見了作業員們高舉著拳頭目送〈瀆神之主〉出擊的身影。

  他們也是秘密結社〈雷涅蓋德〉的一分子。

  絕非無辜的一般民眾。

  不過……善惡會隨立場與情況改變,一個事實也會因為觀看的角度不同而有了不一樣的意義。世界這般複雜多樣的面貌讓人學會了心的自由,讓人學會了依循自己選擇的價值觀活下去——而非受限於沒有其他選項的封閉價值觀。

  (……茉莉……特麗法……還有……艾雪……)

  為了不讓像她們這樣的悲劇再度重演,省吾決定戰鬥。

  因為想讓心愛的少女們看見自由與希望,省吾決定賭上自己的性命。

  不管是不是〈雷涅蓋德〉的人,省吾都要一一解放。

  所以他必須討伐聶羅·歐托魯奇。

  他不能讓一人恣意支配萬民的世界存在。

  “聶羅·歐托魯奇……!”

  〈瀆神之主〉進一步地踏著“縱坑”的邊緣,讓巨大的身軀繼續在空中飛舞。

  儘管身在沒有任何支撐物存在的虛空之中,省吾還是準確地盯著應當打倒的對手——

  傲然地佇立在迎向黎明的大地上,不斷釋放出神聖之光的巨人。

  人造的絕對之神。

  “〈絕對神〉……!”

  當〈瀆神之主〉抵達了上升的頂點——然後開始下降時,位於駕駛者室內的省吾突然興起一種奇妙的感慨。

  他曾客觀地看過自己搭乘的〈瀆神之主〉無數次。

  不過從未以〈瀆神之主〉的眼睛像照鏡子般地觀察過〈瀆神之主〉全身。看著朝天空釋放出強烈聖光的〈絕對神〉,真的就像看著〈瀆神之主〉一樣——讓省吾的腦海里掠過一股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方般的混亂感。

  和“代行者”不同。

  就算同樣都是人型,眼下的它卻跟〈瀆神之主〉一樣都是巨大擬神機。

  那麼當兩者戰鬥時,大概真的會呈現出一幅照鏡子般的光景吧——

  省吾殿下!?

  蓓爾提雅的聲音讓省吾回過神來。

  著陸時——?

  “我知道。”

  省吾冷靜地這麼回答。

  和人類不同,身為巨大擬神機的〈瀆神之主〉在空中也有好幾個用來控制姿勢的術式。反過來說,即使高高地跳了起來,也未必會成為〈瀆神之主〉的“破綻”。

  有危險的反而是著陸的一瞬間。

  只要跳起來就一定得降落。

  不管是用奇跡術抵銷衝擊也好,還是用腳部構造吸收衝擊也好,從著陸到採取下一個行動前必然會產生一瞬間的遲滯。更何況奇跡術的容量在那一瞬間幾乎都用在控制機體與吸收衝擊上了——所以〈瀆神之主〉根本無法防禦。

  如果省吾是聶羅的話,當然也會以那一瞬間作為目標。

  因此——

  (先發制人——似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省吾瞬間從〈瀆神之主〉的裝備中選出對奇跡術負擔較少的武裝。雖然在對“代行者”的戰鬥中沒有機會用到,但在經歷了和〈艾克諾德拉斯真教會〉與“遺落之子”的戰鬥後,〈瀆神之主〉身上也裝備了幾項普通的武器。在聖光光量有限的現在,這些武器也是貴重的一步棋。

  〈瀆神之主〉打開了全身上下的小裝甲板。

  從裝甲縫隙內出現的多連裝迫擊炮總計二十門,這些迫機炮順著省吾的——順著〈瀆神之主〉的視線自動瞄準。由於這原本是用來討伐“血族”的對人用兵器,因此對於裝甲目標發揮不了太大的效果,不過應該還是能發揮牽制的功能吧。

  “發射!”

  從〈瀆神之主〉的各部位飛出了拖著白煙的榴彈。

  這些榴彈畫出乎緩的拋物線,命中了〈絕對神〉本體。

  由聶羅·歐托魯奇操縱的擬神機毫無反應。〈絕對神〉既沒有利用奇跡術防禦,也沒有採取迴避行動。雖然迫機炮的榴彈猛烈地炸開,同時釋放出閃光與白煙——但效果也就僅止於此而已。〈絕對神〉連動都沒有動過一下。

  不只如此……仿佛訴說著“少礙事”一般,〈絕對神〉周圍產生了空氣的漩渦,瞬間卷走了煙霧,連欺敵的效果都維持不到五秒鐘。

  (——糟了!)

  省吾瞬間感覺到全身的寒毛都因戰慄而倒立起來。

  〈瀆神之主〉就這樣在幾乎毫無防備的狀態下著陸。如果聶羅有意攻擊的話,恐怕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吧?

  不過——

  “…………”

  隨轟聲卷起的砂塵讓空氣變得跟迫機炮的白煙一樣,甚至更為混濁。

  在土砂的帷幕後——〈絕對神〉依然一動也不動,只是一邊靜靜地釋放出聖光,一邊悠然地佇立在原地。

  (……完全不放在眼裡嗎?)

  省吾明白了。

  聶羅已經看穿了〈瀆神之主〉的狀態。就算不乘隙而入,他也認為自己能夠正面殲滅〈瀆神之主〉。如果要演出“新舊神輪替”的話,最好的做法恐怕不是一瞬間做出乘隙而入般的行動,而是堂堂正正地消滅〈瀆神之主〉吧。

  事實上——聖光光量的差距顯而易見。

  〈絕對神〉全身流洩出來的聖光將那巨大的身軀照得仿佛逆光一般漆黑,相較之下,〈瀆神之主〉的聖光卻微乎其微——所以〈瀆神之主〉那因為沒有替換零件而依舊傷痕累累的裝甲板,以及應急處置的痕跡,反而被〈絕對神〉釋放出來的聖光照得一清二楚。

  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就連幼兒也能明白哪邊比較占優勢。

  可是——

  “所謂正義的夥伴。”

  省吾像是說給自己聽似地低聲說:

  “註定是要以技巧取勝的。”

  〈瀆神之主〉反映省吾的鬥志,擺出架式。

  同時——仿佛終於認定省吾是敵人一般,〈絕對神〉悠然地踏出了一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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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4 09:20 PM|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定時炸彈

  一位少女正走在被黑暗包圍的森林裡。

  雖說距離拂曉的時刻已經近了——但盤踞在樹木間的黑暗還很濃密,而且這地方不乏會絆住腳步的樹根與石頭,如果不拿燈火照亮腳下的話,一般人根本無法在這裡行走,在天際閃耀的月光也被層層枝葉遮蔽而照不到這裡。

  然而……少女的步伐沒有任何停頓。

  她的手上沒有任何燈火,打扮也根本不適合走在森林裡。裹在腳上的薄底涼鞋,以及每走一步就會輕輕晃動的白衣下擺,讓少女的身影顯得極度非現實——帶有一種如幽靈般的風情。

  那頭直順的黑色長髮與嬌艷的白皙肌膚欠缺世俗的氣息,仿佛不屬於這個世界一般。而且那雙眼眸一直盯著遙遠的虛空,連動都沒有動過,焦點大概也沒有凝聚在任何地方吧?

  宛如什麼都看不到似的。

  沒錯。

  少女當然不需要拿燈,也不會恐懼黑暗。

  因為她的雙眼失明。

  “血族”之女——特麗法斯基亞塔。

  雖然打從出生起便看不見,她卻反而將大部份的神經處理能力都分配到聽覺上,結果具備了異常發達的聽力——就像棲息在洞窟裡的蝙蝠一樣,能靠著周圍聲音的回響認知空間的形狀,並且順暢地行走。

  綜合上述,儘管她睜開了眼睛,卻看不見任何東西。

  她也無法目視在廣大樹海的另一側——在突然敞開的荒野正中央對峙的兩具鋼鐵巨人。當然,她的耳朵能捕捉到機體運轉時產生的各種聲音,但在厚實的樹木層層阻隔下,聲音的方向與音量均變得曖昧模糊。

  然而——

  “…………”

  失明的少女筆直地朝〈瀆神之主〉與〈絕對神〉走去。

  腳步不帶一絲躊躇猶豫。

  仿佛被什麼東西引導一般,她不斷前進。

  原本她應該留在宅邸裡等待省吾他們回來。然而艾雪的暴行與死亡、梅莉妮的負傷、聶羅·歐托魯奇的反叛、〈絕對神〉的出現……在接連發生了這些事情後,已經沒有人有餘力去注意這個“血族”少女了。全體姬巫女為了進行〈瀆神之主〉的調整作業而聚集在“聖廟”裡,雷奧與安潔莉特同樣也為了掌握情況而前往“聖廟”。

  所以沒有人能阻止特麗法斯基亞塔離開宅邸——甚至沒有人注意到她的離開。

  然後——

  “…………〈族長〉。”

  特麗法斯基亞塔像是突然察覺到什麼似地低聲說。

  她所稱為〈族長〉的存在指的便是“血族”的族長,同時也是她的親生母親。不過〈族長〉已經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了。由於中了聶羅的奸計,所有“血族”都慘遭殺害肢解,並且成了〈絕對神〉的零件。

  那麼她的嘴裡為什麼會說出這個名詞呢?

  “…………”

  特麗法斯基亞塔淡淡地繼續前進。

  與其要說那是基於明確意志產生的結果——倒不如說是半無意識之間的動作,就像被光線吸引的飛蟲一樣,表情原本就曖昧模糊的臉上也沒有特別流露出什麼情感。“血族”的少女像個夢遊症患者般,走向〈瀆神之主〉與〈絕對神〉的決戰戰場。

  “……省吾殿下…………”

  雖然〈絕對神〉的腳踩出了如遠雷般的轟隆巨響——即使如此,特麗法斯基亞塔依然沒有停下腳步。她並不害怕,也不迷惘,只是筆直地朝巨神們正面衝突的現場前進。

  ——————————

  該攻擊的地方一開始就決定好了。

  不管是打架或戰爭都是一樣的,這樣的策略也稱不上什麼戰術。體力和臂力都不及對手的人如果想贏得勝利,只能徹底地攻擊對方的要害;而構造與〈瀆神之主〉相同的〈絕對神〉的要害在哪裡,省吾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了。

  (應該是……駕駛者席吧?)

  雖說駕駛者的感覺與機體同步,但〈瀆神之主〉和〈絕對神〉終究只是一種人工的機械裝置罷了,不管是手被扯掉,還是腳被折斷,都不足以成為致命傷。雖然機體的平衡崩潰會讓動作變得遲緩,不過就算除去再多細枝末節,還是難以讓〈絕對神〉完全停止。

  當然……儘管冠上了絕對之名,只要安裝在體內的奇跡機關被破壞的話,〈絕對神〉遲早也會停下來的,但從現在的戰力差距看來,恐怕〈瀆神之主〉會先被〈絕對神〉破壞殆盡吧。

  〈瀆神之主〉和〈絕對神〉原本都是巨大的擬神杖。

  而奇跡術無論如何都無法完全自動化——也就是說,奇跡術的啟動終究需要身為主體的行使人。在對“代行者”的戰鬥中,〈瀆神之主〉之所以特地用上暴露在“代行者”的奇跡圈下也不會死亡的異世界人,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也就是說……〈絕對神〉也有唯一一個無法取代的零件,那就是聶羅·歐托魯奇本人——如果這不叫要害的話,又該叫什麼呢?先不提殺死聶羅,就算只有破壞駕駛者席與其周邊裝置,〈絕對神〉便會因為無法繼續和聶羅連接而被迫停止。

  話雖如此……

  (我也不可能爬上去。)

  “代行者”過去曾作出和省吾一樣的判斷,採取直接攻擊省吾的戰術。

  不過像“代行者”那樣直接了當地把“遺落之子”當成棄子的人海戰術,省吾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辦到。

  乾脆讓〈瀆神之主〉緊緊纏住〈絕對神〉,使對方動彈不得後,自己再直接侵入〈絕對神〉內部——雖然省吾也想過這種戰法,不過那種想法並不實際。駕駛者室的門扉當然也上了好幾重的鎖,就算能夠解除,聶羅也不可能讓省吾有那個機會悠悠哉哉地拆除駕駛者室的門鎖。

  那麼果然只能憑藉全力一擊了。

  (〈破神之弓〉——不。)

  不管是火藥也好,還是奇跡術也好,如果要使用同等的力量,直接攻擊對方才不會產生距離造成的衰減,力量的浪費自然也比較少。

  如此一來……

  (〈誅神之刃〉……)

  隨著越來越習慣操作〈瀆神之主〉的奇跡機關,省吾也逐漸不再使用這個接近戰用的武裝。不過兵器的破壞力原本就不是仰賴奇跡機關的輸出功率,而是憑藉原罪物質的特異性發揮效果,因此〈誅神之刃〉還是很有可能撕裂奇跡術的防禦。

  然而——

  (總之,如果無法接近對方就沒有意義了。)

  就算這邊打算發動格鬥戰,只要對方無意奉陪的話,最後還是隻能用〈破神之弓〉或類似的武器進行炮擊戰;如此一來,在輸出功率方面處於決定性劣勢的〈瀆神之主〉就沒有勝算了。

  (那麼……)

  省吾一邊讓〈瀆神之主〉朝〈絕對神〉擺出架式,一邊大叫:

  “哈傑妲!啟動〈破神之弓〉!”

  ?咦?啊——是、是!?

  奇跡術式迅速地啟動了,〈瀆神之主〉的手臂上形成了半透明的巨大圓筒。

  當然——省吾並不打算進行炮擊戰。

  不過看到這邊展開〈破神之弓〉的話,聶羅應該也會有所回應吧?用同樣的力量戰鬥能夠更明確地宣傳自己的優勢,況且在這邊主動挑起炮擊戰的狀況下,聶羅沒有特地湊過來的道理。

  不管是要以同樣的〈破神之弓〉應戰,還是要強化防禦,聶羅的注意力應該都會集中在這邊才對。就算〈絕對神〉的輸出功率再怎麼龐大,功能再怎麼多樣化——操縱的還是只有聶羅一個人而已,到時候應該會產生破綻才對。

  “同時準備啟動〈誅神之刃〉!”

  ?了解。?

  蓓爾提雅似乎馬上察覺了省吾的想法。

  ?原罪物質循環器運作!?

  “——好。”

  省吾一邊集中意識,讓總是摺疊收藏在〈瀆神之主〉右臂裝甲下的巨大“爪子”伸展成可用的狀態,一邊將〈破神之弓〉指向〈絕對神〉。

  遺憾的是輸出功率依舊無法提升。

  不過這樣就夠了。

  “接招吧……聶羅·歐托魯奇!”

  這麼低喃後,省吾擊出了〈破神之弓〉。

  〈瀆神之主〉的手腕放出了燒灼虛空的閃光。

  ——————————

  “……作為牽制,那種攻擊只能說是幼稚拙劣。”

  這句話讓蓓爾提雅不假思索地停下了手。

  聲音是從背後傳來的——不用說,是正坐在柯德蘭家的姬巫女座席上的安潔莉特。只不過就算蓓爾提雅回頭望去,安潔莉特也只是背對著她,並且盯著手邊的操作桌繼續作業而已。剛才那句話是想跟自己對話?還是單純的自言自語——蓓爾提雅無法判別。

  無論如何,安潔莉特的意見是正確的。

  省吾的企圖是“利用〈破神之弓〉牽制對手”,然後“趁機接近對手挑起白刃戰”。要是隨便接近對手的話,戰況發展成白刃戰的可能性很低:畢竟從聶羅的角度看來,純粹以輸出功率決定勝負的炮擊戰才能讓他確實地獲勝。

  另一方面,〈誅神之刃〉的效果並沒有那麼仰賴聖光的光量。

  〈誅神之刃〉的特性是刀身上包覆著能夠抑制奇跡之力的“場”——讓名為原罪物質的半流體循環,產生褻瀆領域,因此能夠“如奇跡般地”斬斷對手。如果要用單純輸出功率遠不及〈絕對神〉的〈瀆神之主〉進行戰鬥,作為格鬥戰武裝的〈誅神之刃〉是最適切的選擇。

  不過聶羅當然也能輕易地猜出這點程度的策略。

  事實上——

  “…………”

  蓓爾提雅咬緊嘴脣。

  在水晶盤裡——儘管〈瀆神之主〉用來牽制的一記〈破神之弓〉命中了〈絕對神〉,然而跟方才以迫擊炮攻擊時一樣,〈絕對神〉仍舊不打算擺出防護的架式,只是高舉右手——厭煩似地撥開迫近而來的閃光。

  這樣根本不可能轉移聶羅的注意力。

  〈瀆神之主〉又繼續擊出了〈破神之弓〉。

  不過〈絕對神〉輕易地拂去這記攻擊,並且後退了幾步。恐怕聶羅已經察覺到〈瀆神之主〉試圖邊攻擊邊前進的事了吧?〈絕對神〉和〈瀆神之主〉一直保持一定的相對距離,正代表聶羅已經發現了省吾的企圖。

  (插圖)

  “使用〈誅神之刃〉進行接近戰的確是唯一能獲勝的機會。”

  仿佛朗誦著算式的計算結果一般,安潔莉特以平淡的語氣說:

  “不過……看到省吾·香芝使用絞盡輸出功率的〈破神之弓〉發動攻擊,只要有點腦袋的人都能立刻明白他的企圖。”

  “…………”

  她說得沒錯。

  所以就算省吾沒有全盤說明,蓓爾提雅也能猜出他的想法。

  況且……

  〈誅神之刃〉有個根本上的機構問題——由於〈誅神之刃〉平常總是摺疊起來收藏在裝甲內,因此要打開來使用需要花上數秒鐘的時間。如果一開始就展開〈誅神之刃〉擺出架式的話,對方恐怕會猜出省吾的企圖吧?所以省吾才會故意在不展開〈誅神之刃〉的情況下以〈破神之弓〉進行炮擊,試圖轉移對手的注意力——不過怎麼樣也無法確保那幾秒鐘的機會。

  再說……省吾真正的攻擊目標是駕駛者室。

  如此一來,〈破神之弓〉的炮擊反而應該狙擊駕駛者室以外的部份。如果打從一開始就集中炮擊駕駛者室的話,對方也不得不將防禦集中在駕駛者室上。先故意狙擊其他部份,好讓對方放鬆駕駛者室周邊的防禦,然後再趁機突襲——省吾大概是這麼想的吧?

  不過如果要說拙劣的話,這戰術也確實是很拙劣。

  就算再怎麼要小伎倆轉移對手的注意力,現在的〈瀆神之主〉想贏過〈絕對神〉的話,還只是針對要害單點突破,不管省吾想採取什麼樣的戰術,聶羅只要固守著自己的駕駛者席就不可能會輸。

  不過……

  (沒有其他方法了……)

  蓓爾提雅也還算是個武人。

  雖然她也站在省吾的立場試著想了幾個戰術……但不管是哪個戰術都不太可能實現。如果加入了蓓爾提雅、省吾、聶羅,以及安潔莉特——加入了任誰都沒有考慮到的要素或偶然的話,情況或許會產生什麼變化吧;不過現在只能繼續採取這愚蠢又直接的唯一戰術了。

  水晶盤上映出了被〈絕對神〉玩弄的〈瀆神之主〉。

  〈瀆神之主〉一邊交替使用迫擊炮與〈破神之弓〉發動攻擊,一邊窺探著發展成白刃戰的機會,〈絕對神〉卻用控制在最小限度的奇跡術防禦與動作擋開了所有攻擊,並且繼續和我方維持一定的距離。

  當然,〈絕對神〉還沒有發動任何攻擊。

  這大概也是聶羅計劃中的“演出”吧?

  讓民眾飽覽〈瀆神之主〉的攻擊全都以失敗告終的狼狽樣,最後再一擊消滅〈瀆神之主〉,或者用壓倒性的力量差距蹂躪破壞〈瀆神之主〉——這應該是他想像中“神權輪替”的概要才對。

  當然,如果想要絕對且確實地贏得勝利的話,聶羅就不該做出玩弄獵物般的行為,反而應該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最小的勞力立刻消滅對手。

  仗著〈絕對神〉的輸出功率而一派悠哉的聶羅身上應該找得到破綻才對。

  不過現在的〈瀆神之主〉連趁隙而入的方法都沒有——

  ?〈瀆神之主〉總奇跡殘存量二千三百六十七單位!在基本運作用的奇跡量確保為五百單位的情況下,可用於攻擊的奇跡量——?

  瑟妮卡傳來報告,

  ?絕……〈絕對神〉總奇跡殘存量為三萬五百二十一單位!不過安裝在〈絕對神〉體內的替代‘聖遺物’依然持續產生聖光,預測潛在奇跡量最低約二十萬——?

  瑟妮卡的話還沒說完,哈傑妲悲痛的聲音便緊接著傳來。

  情況一面倒。

  〈絕對神〉潛在的最大輸出功率與持續力恐怕高出〈瀆神之主〉五十倍,甚至是上百倍。

  不,造成劣勢的原因並非只有這樣而已。

  由於“聖體”釋放出來的聖光量有限,因此〈瀆神之主〉必須先確保幾個封閉回路儲存了一定數量的聖光後,才能加以使用。

  也就是說,因為供給量趕不上消費量,所以行動與行動之間無論如何都需要“儲蓄”——好比每動個幾下就需要休息一會兒一般。當然,姬巫女們已經盡力將這段時間差調整到最小限度了,然而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縮減到零。

  相較之下,〈絕對神〉在輸出功率方面大概還是游刃有餘吧?

  當然,那行雲流水的動作也未曾中斷過。

  這樣下去,別說是白刃戰了——

  ?省吾殿下……?

  夠了,請您快點逃吧!

  然而蓓爾提雅——把接下來的話給吞了回去。

  就算說了也沒用。

  如果他是個會逃離這裡的人,就不會被稱為英雄了。

  可是……

  “——!”

  情況產生了變化。

  〈絕對神〉改變了動作。

  原本〈絕對神〉一直像是嘲笑〈瀆神之主〉的攻擊般,不斷保持固定的相對距離,現在卻停下了腳步。

  仿佛訴說著現在正是千載難逢的良機一般,〈絕對神〉一口氣接近了〈瀆神之主〉。

  不過——

  ?省吾殿下!不行!?

  蓓爾提雅大叫。

  既然聶羅停止玩弄〈瀆神之主〉——便表示他已經準備攻擊〈瀆神之主〉了;如果他的目的是展示壓倒性的強大力量,就不太可能採取逐步削弱〈瀆神之主〉的餘力與裝甲等小規模的攻擊。

  他恐怕會使出盡可能誇張又強大的一擊吧?

  為了演出淺顯易懂的“優勢”與“勝利”——

  ?省吾殿下——?

  〈瀆神之主〉展開了〈誅神之刃〉。

  黑色的鋼鐵巨神架起了狀似兩層爪子的刀刃,像是要朝對手揮拳似地高舉右手。不用說,目標當然是〈絕對神〉的駕駛者室。如果搞砸的話,恐怕就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最初與最後的良機。

  所以即使知道危險,省吾也要放手一搏。

  然後——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他的咆哮聲透過通信回路響起。

  〈瀆神之主〉的拳頭劃破空氣——裝配在手腕上的巨大爪子對準〈絕對神〉的喉嚨揮了過去。〈絕對神〉所釋放出來的聖光一瞬間產生了皺摺般的歪斜,恐怕是褻瀆領域撕裂了奇跡術防禦圈的結果吧?

  〈誅神之刃〉就這樣朝〈絕對神〉的頭——

  “……!”

  蓓爾提雅忍不住從脣裡發出悲鳴般的聲音。

  停下來了。

  眼看就要碰到〈絕對神〉的裝甲板了,〈瀆神之主〉揮出去的刀刃卻被強制地停了下來;這是因為〈絕對神〉舉起右手手掌,並且像是包住〈瀆神之主〉的拳頭似地——也就是如鷹爪取物般地擋住了〈瀆神之主〉的攻擊。

  〈絕對神〉移動的只有右手。

  而且——

  ?——??

  通信回路的另一端傳來哈傑妲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瀆神之主〉……騰空浮起來了。

  〈絕對神〉就這樣抓著〈瀆神之主〉的右手,並且隨意地往上揚。當然,〈瀆神之主〉也順著〈絕對神〉的動作高高舉起自己的右手,而且不光是如此……只見它就這樣被扔了出去。

  足以與岩山匹敵的質量輕輕地飛向空中。

  那並非奇跡術造成的浮游或飛行,而是單純以臂力投擲。

  轟——〈瀆神之主〉的巨大身軀像是刨開空氣似地越過〈絕對神〉的頭頂,落在遙遠後方的樹海之中。

  ?嗚啊啊啊啊啊啊……!?

  透過通信回路傳來了省吾的悲鳴。

  原本一時間對著那不可能的光景出神的蓓爾提雅,在聽到省吾的叫聲後立刻回過神來,並且大喊:

  “哈傑妲!奇跡防禦術式的——”

  來不及了。

  蓓爾提雅的話還沒說完,〈瀆神之主〉就陷進了樹海里,並且發出轟然巨響——不,是地鳴。大量土砂與折斷的巨木仿佛葉片般輕輕飛舞,衝擊的力道甚至清楚地傳到了蓓爾提雅她們的所在之處。

  “省吾殿下!”

  蓓爾提雅大叫。

  然而——省吾並沒有回答。

  ?沒事的。血壓正常,脈搏正常;儘管有點模糊,但省吾殿下還保有意識。?

  瑟妮卡冷靜地這麼說,不過聲音聽起來有些僵硬,恐怕是因為親眼目睹這股絕對之力的緣故吧。雖然很清楚數字,然而一旦清楚地看到壓倒性的力量差距擺在自己的眼前,即使是瑟妮卡也不得不感到動搖。

  不過……

  “這下——”

  蓓爾提雅呻吟似地低聲說。

  (不行了。)

  想把差點跑喉頭的絕望之聲硬吞回去……如今也變成了一項極為困難的行為了。

  ——————————

  強風與砂塵隨著轟聲席捲而來。

  這是大質量的物體急速移動——被扔起來的〈瀆神之主〉撞進樹海里造成的現象,而且還是極小的一部份。正因為離得夠遠,所以影響才會僅止於這點程度;如果在極近的距離下,恐怕連生命都會有危險吧?

  “…………”

  由於能用的“聖體”全都用在〈瀆神之主〉與其支援設施上,因此其他的奇跡機關不得不全數停擺。

  當然——關於這點,“聖廟”會議室內的水晶盤也是一樣的。

  因此,如果想要客觀地觀察〈瀆神之主〉與〈絕對神〉戰鬥的情況,便只能仰賴目視或類似的光學手段——好比雙筒望遠鏡之類的儀器。當然,來自〈絕對神〉的奇跡術通信依舊單方面地播放到人們的意識之中,不過光憑這些偏頗的情報顯然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

  如果想知道戰況的話,只能冒著危險前往現場了。

  “希望果然還是很渺茫嗎……?”

  走出“聖廟”的地面出口後,傑布隆使用雙筒望遠鏡盯著在樹海另一頭交戰的兩具巨人。他的背後是同樣拿著雙筒望遠鏡的雷奧——以及提防著身為“背叛者”的他而攜帶槍械同行的三名傑布隆的部下。

  “那是打從一開始就知道的事情吧。”

  雷奧聳聳肩說。

  在雙筒望遠鏡的另一端,〈瀆神之主〉正爬起身子擺出架式。

  “就算明白,你還是命令省吾——為了這個世界而死呢。”

  事到如今,這位青年依然不改帶點嘲諷又游刃有餘的態度。雖然傑布隆的部下在他的背後揪起臉來——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傑布隆只是露出微微苦笑,望著那位被稱為第二代救世主的人物。

  “是啊,你說得沒錯。”

  “……還真是了不起啊。”

  雷奧說。

  如果有那個意思的話,傑布隆只要振臂一揮就能殺死雷奧;然而就算面對著這樣的人,雷奧還是沒有表現出絲毫膽怯的樣子。雖然不知道這種目中無人的態度是與生俱來的,還是環境養成的,不過——

  “我們在這場戰鬥中已經沒有能做的事情了。”

  傑布隆呢喃似地說:

  “我們只能在後面觀望而已。至於要肩負起命令省吾·香芝去死的責任,也是在這之後的事情了。”

  “…………”

  雷奧皺起眉頭。

  他大概無法理解傑布隆想說什麼吧。

  “這次的事情對〈雷涅蓋德〉造成了龐大的損失。除了歐托魯奇家的謀反直接造成的損失以外,〈絕對神〉的存在也為各方面帶來了損害。對身為組織的〈雷涅蓋德〉而言,這回可說是蒙受了甚大的——不,就算說是毀滅性的損害也不為過。”

  秘密結社最強大的力量是非公開性與維繫組織的凝聚力。

  謀反的行為會從根本動搖這兩者;如果發動謀反的人不是基層,而是位於組織中央——位於權力中樞的人的話就更不用說了。那並非只是單純的權力鬥爭,而是有可能讓支持組織的思想性從根本瓦解的暴行。

  雖然死傷的確相當慘重,不過如果進一步地將設備與財政方面的損害也考慮進去的話——就算要說〈雷涅蓋德〉已經瀕臨死亡了也確實不為過。

  況且……

  “聶羅·歐托魯奇恐怕不會允許除了歐托魯奇家以外的〈雷涅蓋德〉存在。打倒〈瀆神之主〉後,他恐怕會徹底地掃蕩〈雷涅蓋德〉吧。”

  “……然後呢?”

  雷奧露出微笑問。

  “你要說‘真令人遺憾’嗎?”

  “我所想的是〈瀆神之主〉獲勝的情況——還有之後的事情。”

  “…………”

  雷奧的表情微微地晃動了一下。

  雖然驚愕得不是那麼明確……不過只見雷奧一臉意外地望著因培拉斯家族族長的側臉。

  “不管是誰贏,這個索隆的世界大概都會迎向新的局面吧?只要混亂無可避免,世界就需要指導者,好遏止無意義的損害——不管那個指導者是個人或組織。”

  “事到如今,你還做著〈雷涅蓋德〉支配世界的美夢嗎?”

  雷奧嘲諷似地說。

  不過——

  “老實說——”

  傑布隆呢喃似地說。

  “因為生來就是因培拉斯家族族長的兒子,所以也就自然而然地繼承了這個頭銜,但我個人倒是對權力和支配沒什麼興趣;如果有的話,也只是如何才能徹底地支配我自己,而不是去支配別人。”

  就某種意義上而言,這的確是很有武人風格的想法。

  據說在繼承因培拉斯家族族長的位子前,他一直在〈雷涅蓋德〉外進行武者修行。就這層意義上而言,他和純粹在〈雷涅蓋德〉的價值觀中成長——在半洗腦的環境下養成獨立的價值觀——同時也理所當然地登上權力者寶座的巴爾德、巴爾瑪斯,以及泰羅伊德等人不同。

  至於聶羅則是因為具有裡威斯公司的社長身份,所以和〈雷涅蓋德〉外部的人交流頻繁。就這點而言,傑布隆或許算是聶羅的同類也說不定。

  “即使如此,我還是不希望出現無用的混亂與犧牲。姑且不論是不是獨裁政治——為了引導驚慌失措的人民,這世界都需要某種機制。”

  “……然後呢?”

  “看〈雷涅蓋德〉就知道了。被標準化的價值觀對於緊急事態的應變能力很弱,而且不擅長應付從外界入侵的異物。雖然在面對單一目標時,不具多樣性的組織還能有效地發揮機能,但同時面對其他目標時,這樣的組織就會變得極為脆弱。”

  “這個嘛……你說得也沒錯啦。”

  “所以——”

  傑布隆說:

  “如果能夠重振旗鼓的話,我認為〈雷涅蓋德〉內部應該尋求價值觀的多樣性——具體來說就是同樣身處〈雷涅蓋德〉內,卻對既存的〈雷涅蓋德〉抱持否定觀點的存在。”

  “就像聶羅·歐托魯奇那樣嗎?”

  “不,像他那樣只是慢性的毒藥而已。”

  傑布隆嘆氣似地說:

  “要說得更淺顯易懂的話——就是在組織不斷犯錯的情況下,能夠挺身指出‘你錯了’的存在。”

  “…………”

  雷奧皺起眉頭,沉默不語。

  然後——

  “你瘋了嗎?”

  他重新開口這麼問。

  傑布隆依然面無表情地窺視著雙筒望遠鏡,接著表示:

  “我是這麼想的。不過無論如何——就先從讓那句話能質問得出口開始吧。”

  如果〈雷涅蓋德〉得以支配世界的話,最高權力者必然是傑布隆·因培拉斯。當然,剩下的柯德蘭、瑪布羅,以及路思波力提家族也會擁立下一任的家長,不過不管怎麼樣已經晚了一步。只要有那個意思的話,傑布隆大可以在其他家族選出新族長前鞏固自己的支配權。

  也就是說,在〈瀆神之主〉獲勝的情況下——傑布隆也有可能成為這個索隆的獨裁者,

  不過敢對這個獨裁者問“你瘋了嗎?”的人是不可能存在的。

  如果存在的話,這人必然能成為制止獨裁體制失控的基石,並且提供價值觀的多樣性。一個支配機構內制度化地確保這樣的人才確實是很合理的事情。

  只不過……

  “那也是你——〈雷涅蓋德〉成為支配者時的事情了。”

  雷奧以挖苦的語氣說:

  “目前新世界的第一候補指導者是聶羅·歐托魯奇,而且還壓倒性地拉開與第二候補以下的距離。看來應該是輪不到我了。”

  “——巴爾德·柯德蘭。”

  一開始——雷奧並不明白傑布隆口中說出這個名字的意義。

  “這人出乎意料地沒搞頭啊。”

  雷奧一邊在腦海里描繪出那雙如猛禽類般的眼眸,以及特徵獨具的容貌,一邊這麼說。

  冷靜沉著且桀敖不馴的柯德蘭家族之長——就權力鬥爭這層意義上而言,他可是感情用事又過於庸俗的巴爾瑪斯與泰羅伊德無法比擬的強者。雖然——五家族族長原則上是同等的,但在〈雷涅蓋德〉中握有最大權力的事實上是巴爾德。

  可是……

  “就算再怎麼擅長權謀術數,一旦碰上了突發的單純暴力——就連他也束手無策啊。”

  不管是天才軍師也好,謀略家也罷,被槍彈擊中或被刀子刺中同樣都會死。

  不過——

  “他還活著。”

  傑布隆這麼說。

  “……你說什麼?”

  “那是替身啊。”

  因培拉斯家族族長直截了當地說。

  “歐托魯奇家的暗殺部隊襲擊會議室時確實出現了死者。泰羅伊德·瑪布羅、巴爾瑪斯·路思波力提,以及另外一個人,不過不是巴爾德·柯德蘭。雖然我們在會議中一直以為對方是巴爾德·柯德蘭,但其實是以奇跡術做過光學偽裝的另一個人。”

  “替身——影武者?可是。”

  雷奧一邊用指尖撫摸著自己的絡腮鬍,一邊說:

  “這又是為什麼呢?難道他事先知道了聶羅的企圖?”

  “因為我們不知道巴爾德是在什麼時候換成替身,所以有很多部份都是憑空推測的。”

  傑布隆說:

  “不過如果僅限於這次會議的話,那麼他很有可能事先就知道了聶羅·歐托魯奇企圖謀反與暗殺族長的事情。雖然純屬偶然的可能性也不能說是完全沒有——然而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巴爾德本人到現在都還沒有出現這點就無法解釋了。”

  “也就是說,巴爾德·柯德蘭也有可能在很久以前就死了嗎?”

  “沒錯。”

  傑布隆點了點頭。

  如果巴爾德·柯德蘭早已死去的話就沒什麼問題——至少替身這件事情就和聶羅的謀反毫無關聯了。

  不過……如果不是那樣的話——

  “為什麼他會眼睜睜地讓聶羅搭上〈絕對神〉呢?”

  要是聶羅和巴爾德私下勾結的話,殺害影武者這點便毫無意義。

  而且就算在聶羅目前占了優勢的狀況之下,巴爾德還是沒有現身,這點也毫無意義。

  然而若是兩人沒有私下勾結——巴爾德又有什麼理由縱容聶羅的暴行呢?

  “他是故意的……?”

  “或許吧。”

  傑布隆一邊放下雙筒望遠鏡,一邊點頭。

  進行白刃戰的企圖被看穿後,〈瀆神之主〉便不斷地從正面進攻,然而〈絕對神〉輕鬆地閃過了這些攻擊——從剛才開始,這樣的情景就不斷地反覆上演。

  “無論是哪邊贏,都還會有另一波混亂嗎……?”

  雷奧這麼呢喃,表情卻反而顯得有些開心。

  ——————————

  一無所知的人如果看了這幅光景,恐怕會覺得相當滑稽吧?

  兩具巨大的鋼鐵人型。

  在人類的感覺看來如山一般重的物體——正在起舞。

  飛躍,舞動,奔馳,跌倒,起身,然後又縱身飛躍。

  巨大的鋼鐵人影踩響地鳴、卷起砂塵、散布白光。在晨光的照射下,巨人四處移動的身影又在地上投射出大上數倍的影子,營造出一幅令人距離感錯亂的奇妙風景。

  不過在第三者的眼裡看來,那裡並沒有殊死戰的激情。

  渾身漆黑的一邊動作仿佛人偶般生硬,並且像某種操繩機關一般,斷斷續續地移動著;相較之下,顏色較紅的另一邊的動作顯得既順暢又游刃有餘。

  雖然有著微妙的色彩差異,兩具人型的輪廓卻宛如鏡像般極為神似。兩者相對而動的光景刻畫出彼此的差距,同時醞釀出有點不自然的印象。

  當然……漆黑的巨人,即〈瀆神之主〉的生硬動作是由於輸出功率不足造成的問題,並非自願表現出那種動作的。對現在的〈瀆神之主〉來說,光是要像那樣移動就已經耗盡全力了。

  相對地,紅黑色的巨人〈絕對神〉表現出來的態度卻游刃有餘到令人討厭的地步。

  仿佛訴說著只要我有那個意思就能隨時收拾你一般,〈絕對神〉不斷閃過揮拳擊來的〈瀆神之主〉。每當〈瀆神之主〉被〈絕對神〉偶然想到般的反擊給扔出去,或者是摔倒在地上時,身體總會散落部份裝甲和零件而逐漸損壞,而〈絕對神〉身上卻依然不見任何看似損傷的痕跡。

  “可惡……”

  省吾咬緊牙關,並且繼續重複著可謂憨直的攻擊。

  〈瀆神之主〉果然不是〈絕對神〉的對手。

  聶羅應該也已經察覺到省吾在格鬥戰裡窺伺著唯一能致勝的機會,卻刻意繼續使用體術閃開省吾的攻擊,擺明了是嘲弄的行為。

  因為知道省吾已經騎虎難下了,所以才故意玩弄他。

  (這樣下去的話,落敗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了……)

  〈瀆神之主〉已然是滿身瘡痍的狀態。

  〈絕對神〉零星的反擊已經讓〈瀆神之主〉的全身上下到處都出現損傷。因為有姬巫女們切換到預備回路與預備裝置,並且重新調整輸出功率的分配,〈瀆神之主〉才能一直運轉到現在,不過感覺與〈瀆神之主〉同步的省吾耳裡仿佛聽見了自己的身體正嘰嘰地發出摩擦般的不協調音。有如咆哮,又有如硬是將鐵管扭彎時產生的聲音,正不斷從全身上下——特別是從關節處傳來。

  〈瀆神之主〉的身體恐怕累積了相當程度的金屬疲勞。

  如果只是變形還好,不管是扭曲或凹陷都無所謂;然而要是超出極限的話,〈瀆神之主〉的鋼鐵身體恐怕會開始龜裂吧?如此一來,就算用預備回路或調整輸出功率也無法彌補了。

  而且——

  “嗚啊!”

  省吾的視野垂直晃蕩了一下。

  那是因為〈瀆神之主〉突然彎下膝蓋的緣故。

  當然,那並非省吾刻意的動作;恐怕膝關節機構裡有什麼零件斷裂或脫落——總之就是產生了什麼問題。雖然純粹只是運作不良的結果,但在省吾的眼裡看來,這樣的故障顯得極具象徵性。

  仿佛〈瀆神之主〉已經耗盡了全力一般。

  ?真是非常抱歉!?

  蓓爾提雅如悲鳴般的聲音傳來:

  ?右膝關節的二號離合器滑開了——?

  ?恐怕是轉軸松脫或扭曲了吧?靠預備機構或調整輸出功率是無法完全補足的。?

  瑟妮卡這麼說。

  姑且不說奇跡術回路方面的東西……純機械部份,特別是較原始的轉軸或齒輪之類的零件並不容易損壞;不過另一方面,這些部份一旦損壞了,便很難用其他部份來加以彌補。

  ?雖然〈瀆神之主〉可以借由調整平衡重新站起來,不過請您把右腳當成已經壞死了,畢竟關節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斷裂。真是非常抱歉。?

  (這……這樣……真的是極限了嗎……?)

  其他部份大概也會接二連三地開始崩壞吧?

  那麼接下來的一擊恐怕就是最後的機會了。

  省吾做好覺悟,集中意識——

  “……!”

  巨大的光球突然闖進了省吾的視野之中。

  不,那並不是光球——而是包覆著光芒的拳頭。

  〈絕對神〉被聖光包覆的右拳一邊轟隆作響地撼動大氣,一邊逼近〈瀆神之主〉。大概是極度的緊張延遲了時間感的緣故吧?雖然這實際上只是一瞬間的事情,省吾卻能清楚地看見拳頭軌道。

  他覺得全身血氣盡失。

  糟了!本能告訴他那是足以致命的一擊。

  (我得快點閃開——)

  ?防禦術式——?

  哈傑妲的聲音聽起來也變得有點遙遠。

  省吾——〈瀆神之主〉所能做的只有微微轉動身子而已。

  一陣衝擊炸裂開來。

  省吾的所有感覺瞬間變得一片空白。

  然後——

  “——!”

  從感覺同步用的奇跡術回路逆流回來的激烈痛楚,讓省吾不禁放聲慘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以往的痛楚完全無法與之相提並論。

  一種宛如全身被磨碎般的感覺,讓省吾的意識一次又一次地“被拋到九霄雲外”。雖然因為過於激烈的痛楚而失神,劇痛卻不允許他繼續失神而喚醒了他,然後他又因為劇痛而失神……這種情況在一瞬間內反覆了無數次,恐怕是〈瀆神之主〉這整個巨大的奇跡機關——不管是在物理方面或奇跡術方面——負荷過度的結果吧?

  意識在一瞬間中斷了無數次。

  雖然省吾並不清楚那是什麼樣的攻擊——但劇痛恐怕只持續了相當短暫的時間。

  可是——

  “………………”

  當省吾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瀆神之主〉正倒在地上。

  交織著粗大雜訊的視野恢復後,眼前的地面上可見無數黑色的物品散落四處。省吾花了幾秒鐘才發現那是〈瀆神之主〉的裝甲和零件。

  (……我……我得快點站起來……)

  省吾反射性地這麼想。

  儘管〈瀆神之主〉因反映他的意識而痙攣起來,全身的構造也摩蹭得嘎吱作響——不過一切均到此為止,〈瀆神之主〉已經連統合全身站起來這種單純的動作都辦不到了。

  (下次……攻擊……過來的時候……)

  自己一定會死。

  一切都結束了。

  不過——

  “…………”

  省吾感覺有什麼東西碰觸到自己。

  下一個瞬間——世界的方向轉變了。

  不,不對,是〈瀆神之主〉——被迫挺起身子。只見〈瀆神之主〉正被〈絕對神〉抓著頭提了起來。

  (……?)

  意識朦朧的省吾感到疑惑。

  因為他原本以為聶羅一定會給自己致命的一擊。

  然而對方似乎還不打算結束一切的樣子。

  ?——省吾·香芝。?

  通信回路突然傳來呼喚他的聲音。

  但那並不是平常聽慣的姬巫女們的聲音。

  說話聲交織著微弱的雜音,大概是強制切入基於強烈的定向性而封閉起來的通信回路內所造成的結果吧?

  ?你聽得到嗎?省吾·香芝。?

  一種仿佛黏糊糊地糾結在一起的聲音呼喚他的名字。

  一瞬間……省吾分不出那是誰的聲音。

  因為省吾和聲音的主人直接面對面的時間並不長。況且在這類情況下,其他發言者——巴爾德、巴爾瑪斯,以及泰羅伊德發言的次數較多,所以省吾對他們的聲音反而印象更深。

  (對了……聶羅·歐托魯奇……)

  雖然明白了聲音的主人是誰,但劇痛的影響還是讓省吾無法順利地開口說話。

  不曉得聶羅究竟是如何判斷這種狀態的——他突然改變了語氣。

  ?對了,你、聽不懂、索隆、的、語言嘛。?

  聶羅恍然大悟地改用日語。

  由於這個自稱神的人結結巴巴的口吻聽來十分滑稽……因此儘管依舊在全身上下竄爬的劇烈痛楚讓省吾感到疲憊不堪,他還是露出了微微的苦笑。

  ?你聽得到嗎?省吾·香芝。?

  “……請不要顧慮我。”

  省吾努力地裝出平靜的語氣——並且用索隆語說:

  “儘管用你習慣的語言吧,聶羅·歐托魯奇。”

  ——————————

  預備收納庫內的攻防戰已經結束了。

  當攻進來的歐托魯奇家討伐隊全數死亡後,〈雷涅蓋德〉方面便不再採取任何行動。在無法阻止〈絕對神〉啟動的狀況下,討伐歐托魯奇家早已變成次要的事情了。

  雖然——歐托魯奇家的相關人員們暫時重新焊住了預備收納庫的鐵門,並且重整固守態勢,然而〈絕對神〉衝破的天花板上依然留著一個大洞;不過就算〈雷涅蓋德〉的人試圖從那裡攻進來,也只要在他們著陸前發動狙擊就好了,所以歐托魯奇家的相關人員們並沒有那麼緊張。

  他們反而因為時時刻刻傳來的戰況而興奮起來。當然,那是〈絕對神〉與〈瀆神之主〉的戰況,而且〈絕對神〉占了壓倒性的優勢。

  只不過——

  “愛菲妮耶殿下——竊聽通信成功!”

  其中一位奇跡術師這麼大喊。

  用小型擬神杖經過一番奮戰後,他總算確保了與〈絕對神〉之間的通信回路。由於〈絕對神〉是完全獨立型——不需要外部支援的自律型機種,因此基礎術式內並沒有通信回路存在。也就是說,外界無法建立起和〈絕對神〉通信的回路,所以他們只能從外部探索,並且接上〈絕對神〉構築起來的回路。

  〈絕對神〉的構造極為單向。

  這是為了讓〈絕對神〉不受外界多餘的干涉。說得更極端一點——如果〈絕對神〉的構造跟時時與姬巫女的回路相連的〈瀆神之主〉一樣的話,那麼外界就能不顧駕駛者的意志,直接送出強制停止命令停下〈絕對神〉的動作。

  “辛苦你了。把聲音放給大家聽吧。”

  愛菲妮耶說。

  她的聲音——蒙上了有點無精打采的音韻,但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這點。那是因為任誰都將注意力放在展現出壓倒性強大力量的〈絕對神〉身上。

  沒錯,〈絕對神〉的勝利恐怕是屹立不搖的。

  沒有任何人能與〈絕對神〉匹敵。

  失去“聖遺物”的〈瀆神之主〉根本不足為懼。而在〈瀆神之主〉喪失了絕對性的現在,要說省吾身為英雄的能力徹底被剝奪了也不為過。

  現在的他只是個從異世界被召喚過來的——平凡少年罷了。

  省吾恐怕會被聶羅殺害吧?

  而且是以相當可怕的形式。

  無論如何——

  “…………”

  愛菲妮耶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絕對神〉運轉得很順利。

  如今完全看不見任何落敗的要素。

  一旦戰勝〈瀆神之主〉的黎明到來,別說是〈雷涅蓋德〉了,索隆這個世界的霸權都將掌握在聶羅·歐托魯奇的手中。也就是說,他底下的歐托魯奇家與一同聯手的夥伴也將以勝利者之姿躍升支配階層,並且君臨蕓蕓眾生的頭上。

  一直以來,由於有“代行者”存在,因此索隆裡沒有成立統一政府這種機構的餘地。人類的生活圈零星散布在這片大地上,使得彼此之間只能靠交易路線與通信技術勉強維持聯繫。雖然世界各地屢屢出現試圖創造大型統治機關的動向,但它們全都在“代行者”的暴虐之前崩潰了。

  不過現在不同了。

  神死後——在這個索隆裡早已消聲匿跡的統一王朝即將重現。

  屆時集中起來的財力與權力恐怕將會達到任誰都沒見識過的規模吧?享受極致奢華的日子馬上就要來臨了。

  然而……自己的心情怎麼樣也無法亢奮起來。

  愛菲妮耶咬住嘴脣。

  她總覺得不太舒服——仿佛自己在某處犯了大錯一般。然而儘管感受到一股坐立難安的焦躁感,她還是看不清楚那感覺的真面目。

  明明自己應該跟其他人一樣感到開心的。

  畢竟這是歐托魯奇家的夙願。

  打從立志成為姬巫女開始,這點就一直是自己的目標。

  可是——

  “…………………省吾殿下。”

  對於自己到現在仍低聲地呢喃著這個名字——愛菲妮耶也感到十分驚訝。

  ——————————

  ?——省吾·香芝。?

  換回索隆語後,聶羅·歐托魯奇悠哉地開始說:

  ?老實告訴你吧——就某種意義上而言,我還挺嫉妒你的。?

  看來他似乎不打算立刻給省吾致命一擊的樣子。

  不過〈瀆神之主〉當然還是維持被〈絕對神〉抓著頭吊起來的狀態。由於感覺同步依然持續當中,因此省吾也不得不忍受自己的臉被抓住,懸在半空中的痛楚——不過不知道是腦內啡■發揮了作用,還是姬巫女們調整了同步率的緣故,疼痛總算緩和到能夠順利思考的程度。

  說穿了,現在的〈絕對神〉破綻百出。

  既然體格相同的〈絕對神〉抓著〈瀆神之主〉的頭,那麼〈瀆神之主〉的手同樣也碰得到〈絕對神〉。考慮到〈誅神之刃〉展開後的長度與彼此之間的距離,現在絕對是給〈絕對神〉的駕駛者室致命一擊的最好機會。

  不過……省吾辦不到。

  對現在的〈瀆神之主〉而言,就連往前揮出右手這種行為也已經變得困難萬分;雖然不至於動彈不得,不過要迅速攻擊是不可能的事情。〈絕對神〉也不可能默默看著〈瀆神之主〉慢吞吞地擺動手臂。

  正因為完全看穿了這些事情,聶羅才會刻意擺出這種架式。

  “——嫉妒?”

  無可奈何的省吾只好回應喋喋不休的聶羅。

  ?你殲滅了“代行者”,還解除了‘神’的詛咒……不,應該說同時拯救了‘神’和‘世界’吧?總之,〈瀆神之主〉在那一瞬間成了索隆這個世界的象徵,然後身為‘英雄’的你,身為‘救世主’的你——省吾·香芝就觸及了神的寶座。?

  “那又怎樣?”

  省吾像是吐氣似地說:

  “你——真的那麼嫉妒‘這種事情’嗎?”

  當然嫉妒,我可是嫉妒得不得了呢。

  聶羅用黏糊糊的聲音說。

  “…………”

  省吾一瞬間說不出話來。

  聶羅應該也看過那段“神的記憶”才對。

  他應該知道儘管那個“神”過去誇耀著自己的全能,實際上卻依舊孤獨:也應該明白那就是引發了漫長悲劇的原因。

  然而……

  “即使看過了那段記憶,你還是要這麼說嗎?”

  ?哎呀?哦,你說那個舊‘神’的記憶嗎?當然——那相當具有參考價值呢!?

  聶羅開心似地說:

  ?我會更小心、更徹底地成為真正的‘神’。?

  “……你說什麼?”

  ?‘神’之所以會死,是因為那傢伙自己不小心。?

  聶羅喻快地說:

  ?以一個支配者而言,那傢伙實在是太懈怠了——更嚴格地管教支配對象,並且建立起不容反抗的體制,這可是基礎中的基礎哦!?

  他說話的語氣就像在指出料理或作文上的小失敗一樣,沒有任何悲壯感與緊迫感。對聶羅而言,“神的真實”大概只是這點程度的事情吧?

  就算看了同樣的東西,聽過同樣的東西,得到的東西卻未必會一樣。

  就算現象是唯一的,只要有多少人存在,人類就能看見多少個真實。

  這點省吾也很明白。

  雖然明白——

  “你……”

  看了那段記憶之後,只有得到這點程度的教訓嗎?

  “‘神’的寂寞、空虛、悲傷、痛苦,你什麼都——”

  ?省吾·香芝。?

  聶羅以仿佛帶著吃驚笑容的語調打斷了省吾的話:

  (插圖)

  ?你說這話還真是奇怪啊。?

  “…………”

  ?打從感到寂寞與空虛的時間點開始,神就已經變得不完全了。所謂的神是唯一且絕對的存在;正因為至高無上又獨一無二,神才能作為絕對者立居頂點。你明白嗎?就是因為沒有人能並駕齊驅,神才能成為神啊——唯有敵人和礙事之徒都不存在的虛無大地,才是和神的寶座最匹配的地方啊!

  “你想坐在那種地方嗎?”

  當然。

  聶羅說:

  再說,什麼夥伴啦、家人啦、戀人啦、朋友啦……為什麼人類會想要這種東西呢?那是因為擁有脆弱肉體的人類必須借由集體生活來提高自己的生存率;為了讓自己從心理層面肯定這種生存戰略,順利地加以實行,人類才會需要這些東西。?

  聶羅說話的語氣裡甚至帶有恍惚的余韻。

  把一直積存在心中的這個想法……把自己心裡反覆高呼的這種價值觀肆無忌憚地解放出來的快樂,大概讓他感到陶醉不已吧?說起來,這就像是精神上的射精,所以他不可能不覺得爽快。

  不過——

  可是那也可以說是人類的極限。

  聶羅傲然地這麼宣告:

  ?既然身為唯一且絕對的存在,神當然不需要那種東西。就這層意義上而言,那個舊‘神’只能說是神的不良品。?

  “…………”

  省吾感覺到有某種冰冷的東西在背上竄爬。

  這個男人——

  我有成為神的資格。我不會覺得孤獨,也不會覺得悲哀,更不會感受到心靈上的痛苦。打從出生以來,我就沒有為那種東西所苦的記憶;這也可以說是我註定成為絕對神的證據。

  “…………”

  省吾覺得自己似乎明白聶羅無時無刻掛在臉上的微笑是什麼了。

  雖然不知道原因,不過聶羅恐怕感覺不到精神上的痛苦;就算感覺得到,那種感覺也非常薄弱。

  精神上的無痛症。

  不——或許不光是精神,就連肉體也是如此吧?

  無論如何,由於感受不到孤獨所帶來的危機感與感嘆,因此聶羅也非常缺乏自我延續的意識。

  另一方面……聶羅又是以歐托魯奇家族族長身份誕生在交織著權謀術數的〈雷涅蓋德〉裡,所以在成長的過程中當然也被灌輸了權力的意向。他實際體會了掌握權力的快感——以及支配他人的快樂,這種情況導致自尊心肥大化,同時妨礙自己培養與他人之間的平等意識。既然名為“痛苦”的壓迫並不存在,那麼自尊心當然就會無止境地繼續肥大化下去。

  如果聶羅是個愚鈍主人的話,恐怕早就自取滅亡了吧。

  不過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他似乎相當聰明的樣子。結果聶羅隱藏了自己的本性,冷靜地看清自己與周圍的力量差距,同時學會了狡猾地窺伺機會與擬定策略。

  可是……那種情況——

  “你瘋了。”

  省吾呢喃似地說。

  就人類來說,那種情況實在異常至極。如果說放棄身為人類的精神性便是成為神的資格,那麼聶羅的確是應當坐上神之寶座的人。比起這個世界的創造主“神”,聶羅可以說更像個游刃有餘的絕對者。

  然而……

  “照那種道理來說,你的世界根本不需要人類。”

  只要種一個人就夠了。

  那樣就能成就一切了。

  當然……省吾是企圖攻擊聶羅思考上的缺陷才這麼說。

  可是聶羅絲毫不感到動搖或激昂,反而以理所當然的語氣回應:

  是啊,完全不需要。

  “…………”

  省吾的腦海里描繪出極為荒涼的風景。

  寬廣無邊的大地上沒有城市與村落。在所有身為人的存在全都滅絕的世界裡——只有一具巨大的鋼鐵之神悠然自得地聳立著。沒有人們彼此歡笑的聲音,沒有喜悅的歌聲,甚至連憤怒與悲傷的低吼都沒有;宛如世界末日的風景般,只有荒野無窮無盡地延展開來的景色。

  或許那就是聶羅的內心世界也說不定。

  “……你……不管是自己的夥伴……還是愛菲妮耶…………”

  都不需要,因為我只要靠自己就能成就一切了。

  聶羅若無其事地這麼斷言:

  省吾·香芝——我想如果是你一定會明白的。

  他說。

  ?如果是體會乘上〈瀆神之主〉的這股全能感——如果是體會身為神的愉悅的你。只要有了這個的話,其他東西都不需要了。你不這麼認為嗎?所以我才會嫉妒你,嫉妒你得到了這個世界上最極致的喜悅。?

  “…………”

  我的妹妹愛菲妮耶無法籠絡你也是沒辦法的事。一旦體驗過這種東西,不管是女人、美酒,還是藥物,全都沒有意義了。我現在才真正體會到人類是多麼不完全的生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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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4 09:21 PM|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聖光世界

  某處傳來了某個人的聲音。

  淡淡的——仿佛風吹或水流般的透明聲音。

  …………省吾殿下…………

  有如落在深淵裡的一點光芒。

  聲音碰觸到省吾被封閉在黑暗裡的精神——激起了波紋。雖然這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契機,籠罩在無意識之中的黑暗卻急速淡去,覺醒的光芒逐漸擴展開來。

  …………省吾殿下…………

  …………省吾殿下…………

  聲音不厭其煩地繼續喊著。

  隨著省吾逐漸清醒,單純的聲音序列也在他的心裡產生了意義。雖然大半的意識依舊朦朧不清——但省吾總算注意到那是一位少女正在呼喊自己的聲音。

  (……梅莉……妮…………?)

  ……省吾殿下……

  ……省吾殿下……

  (……不對……?)

  那不是梅莉妮的聲音。

  這麼說起來,梅莉妮現在怎麼樣了呢?只要一想到她的事情,省吾就不禁焦躁起來。沒錯,因為她受傷了,被子彈擊中了,還流了好多血;雖然已經接受過治療了,但還是沒有恢復意識。

  ……省吾殿下……

  ……省吾殿下……

  聲音無視於省吾的混亂繼續喊著。

  如果不是梅莉妮的聲音的話——

  (……蓓爾提雅?)

  曾和省吾同床共枕過無數次的少女。

  同時——省吾也曾在早上被她叫醒過無數次。

  不過這也不是蓓爾提雅的聲音,她的聲音應該更強而有力才對。蓓爾提雅的聲音清澈爽朗,忠實地呈現出寄宿在那嬌小身軀裡的武人魂魄,不是這種柔軟纖細……有點超脫塵世的聲音。

  如此一來——

  “省吾殿下,省吾殿下——”

  意識總算連上了現實的感覺。

  省吾睜開眼睛,面對包圍著自己的狀況。

  “…………”

  好亮。

  光和風不知從哪裡闖進了本應被黑暗封閉的駕駛者室裡。

  (……風?)

  沒錯,輕撫臉頰的這股觸感——的確是風。

  不過由於〈雷涅蓋德〉假想過“代行者”的毒氣攻擊,因此〈瀆神之主〉的駕駛者室當然也具備了基本的密閉性;也就是說,駕駛者室內原本沒有可以讓風從外面吹進來的縫隙。

  可是……

  (……啊啊,對了。)

  省吾一邊眨著眼睛,一邊移動視線追尋著光線的來源——然後他發現了。

  扭曲的裝甲板之間產生了縫隙……不,用“縫隙”來形容或許有語病,因為該處產生的並不是隻能讓光線灑落進來的小縫,而是大到足以讓一人通過的空隙。

  包覆著出入口的厚重裝甲板大大地變形了。

  這也表示施加在〈瀆神之主〉身上的力量有多麼地強大。

  然後——

  “……!”

  〈絕對神〉。

  省吾總算想起自己正在戰鬥中的事實。

  仔細一看,從裝甲板的縫隙間射進來的既不是陽光,也不是月光——顯然是聖光。雖然在倒臥的姿勢下看不見——不過〈絕對神〉如今恐怕就在附近,並且炫耀著本身威力似地釋放出聖光。

  然而……

  (……我——)

  為什麼還活著?

  而呼喚他的聲音又是——

  “——特麗法?”

  省吾這時總算發現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是誰。

  因為他從未想過居然會在這種狀況下聽見她本人的聲音,所以才會這麼晚注意到這點;不過那有點茫然的語氣和聲音確實屬於特麗法斯基亞塔。

  “省吾殿下,您醒過來了嗎?”

  大概是聽見了省吾的聲音吧?聲音的主人這麼詢問。沒錯,這個有點奇妙的口吻是在“血族”的“庭園”裡成長的特麗法斯基亞塔特有的腔調。

  不過……

  (為什麼特麗法會在這種地方呢?)

  “省吾殿下——”

  特麗法斯基亞塔從空隙裡探出頭來。

  然而……失明的她並沒有看著省吾。由於眼睛看不見的緣故,那雙眼睛總是聚焦在無窮遠處;不過她的耳朵能透過聲音的回響確實地捕捉到對象物的位置。當然,她也不可能無微不至地明白省吾的所有感覺——不過大概感覺得出心跳與呼吸的變化吧?只見特麗法斯基亞塔露出睡眼惺忪的笑容,說著“您沒事啊”。

  “特麗法——你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呢?”

  “……因為有人在叫我。”

  “‘有人在叫你’?是誰?”

  “是——”

  轟然巨響蓋過了特麗法斯基亞塔的話。

  同時衝擊晃動著駕駛者室。看到空隙另一頭的特麗法斯基亞塔失去平衡,省吾不假思索地伸出手來。

  (插圖)

  “特麗法!”

  特麗法斯基亞塔仿佛掉入坑洞似地滾進了駕駛者室,省吾張開雙手抱住了她。

  “是〈絕對神〉嗎?”

  現在這個地方能夠發揮如此強大——足以撼動大地的力量的,只有聶羅那具擬神機而已。由於〈瀆神之主〉依然倒臥在地上,因此省吾還是看不到〈絕對神〉的身影……不過〈絕對神〉正不斷放射出刺眼的聖光。

  (糟糕……)

  省吾心想。

  雖然自己瞬間把特麗法斯基亞塔叫進了駕駛者室裡,但考慮到依然危機重重的情況,剛才果然還是應該指示她趕快逃走才對。當然——聶羅也不可能眼睜睜地放過她就是了。

  “——是大家叫我過來的。”

  特麗法斯基亞塔在省吾的懷裡這麼說。

  “咦……?”

  用走調的聲音回應了特麗法斯基亞塔後,省吾才注意到那是方才對話的後續。

  她正在回答“你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呢?”這個問題。

  “你說大家——”

  “是〈族長〉、是哥哥、是姐姐——就是大家。”

  以極為理所當然的語氣這麼回答後……特麗法斯基亞塔的聲音卻像是感到困惑似地擺蕩起來。

  “因為大家一起叫我……所以我不知道那是誰……不過……就是大家。”

  看來她雖然聽見了“血族”的呼喚聲,卻無法個別判斷出那個聲音是誰的樣子。那聲音聽起來像是〈族長〉——也就是特麗法斯基亞塔的母親,塔耶妮亞塔,同時也像是其他的“血族”。他們的聲音特徵似乎混在一起的樣子。

  “不過‘血族’的人……”

  如果聶羅的話可信,他們全都已經死了。

  倘若不是那樣的話,〈絕對神〉的那股力量也就無法解釋了。他們確實已經慘遭肢解,並且被當成〈絕對神〉的零件使用。

  如此一來……

  (幽靈?不對——等等。)

  這裡是索隆,是神實際存在的世界。

  所以省吾那個世界的常識未必是正確的。

  (就連“神”也是一種類似殘存思念的存在。)

  那麼神之血脈的繼承者們身上會不會也發生了同樣的現象呢?

  奇跡術原本就是仗著神的權能隨意操控周遭物質的技術體系,那麼自己的意志與話語——雖然並不完全,但那碎片會不會也能像所謂的化石一般,刻印在周遭的物質或自己的遺骸裡呢?

  (也就是說,“血族”——〈絕對神〉正呼喚著她嗎?)

  “省吾殿下?”

  特麗法斯基亞塔那仍舊傻愣愣的表情裡流露出對省吾的關心。看著這樣的她,省吾突然冒出一個疑問。

  (如果特麗法是被“血族”叫來的——為什麼不是去〈絕對神〉那邊,而是來到這裡呢?不……再說,“血族”又是懷著什麼樣的想法呼喚特麗法斯基亞塔呢?)

  如果是顧慮省吾的生命安全的話,特麗法斯基亞塔大概會直接這麼告訴省吾吧?而且省吾也想不到比起塔耶妮亞塔他們的呼喚,這個仍受到“血族”的使命束縛的少女有什麼理由要以自己為第一優先。

  事到如今,她也不可能還試圖跟省吾性交,好得到他的精種。就算特麗法斯基亞塔是個再怎麼不知世事的公主,應該也能明白“這裡是戰場”這點程度的事情才對。

  “特麗法……”

  “是。”

  “‘血族’的大家已經——”

  說到這裡,省吾突然說不出話來了。

  她對“死”這種概念到底理解到什麼程度呢?在“庭園”裡,派不上用場——無法播種和受孕的孩子們就會在“回歸塵土”的名義下慘遭殺害。省吾認為那種行為裡並沒有罪惡感,也認為作為那種前提的“死”對他們來說相當無足輕重。

  不過……

  (那時特麗法哭了。)

  她殺死艾雪的那個時候。

  雖然她總是露出和緩的微笑,完全沒有換過其他表情,省吾卻在那時看見她的眼裡流出了淚水。對於不知道朋友這種關係的特麗法斯基亞塔來說,艾雪大概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吧?就算——那是充滿欺瞞又自私的關係。

  所以她哭了,她的心裡確實存在著名為悲傷的感情。

  正因為如此……

  省吾才會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她“你的夥伴全都已經死了”。

  如果要告訴她的話,省吾就不得不提及她的夥伴們死亡的理由。“血族”因為本身的特異性而被殺害,並且取代了“聖遺物”作為〈絕對神〉的零件——

  “……等等。”

  “是,我等。”

  雖然特麗法斯基亞塔誤會了省吾不自覺從嘴裡吐出來的呢喃而老實地這麼回答——省吾的意識卻快速地歸納出一個想法。

  “血族。”

  “聖體。”

  “〈絕對神〉。”

  “〈瀆神之主〉。”

  “同型機。”

  “分歧的後裔。”

  (對了——雖然忙得沒有機會嘗試,不過我也是個廣義上的“血族”。)

  “血族”之長塔耶妮亞塔是這麼說的。

  那麼省吾的身體不也稱得上是“聖體”嗎?

  正因為遺傳基因和“神”的很相似,省吾才會跨越世界與世界的障壁被召喚到這個索隆。畢竟召喚術式——就連〈雷涅蓋德〉的人也無法徹底理解的樣子——是靠著某種“共鳴”將被召喚者拉進這個索隆裡的,所以“血族”才會逼迫省吾讓特麗法斯基亞塔懷孕生子。

  也就是說——

  (之前他好像也是這麼說的。)

  省吾突然回想起來。

  (我的“血統比較濃厚”。)

  這麼說的是同樣以救世主的身份被召喚過來的雷奧。

  如果和雷奧比起來,省吾的“血統特別濃厚”的話——

  (要是……遺傳基因和“神”相近的程度與“聖體”的輸出功率成正比的話呢……?)

  那麼省吾和特麗法斯基亞塔的組合不就是一個輸出功率相當高的“聖體”嗎?〈族長〉之所以特地將她安排給省吾,必然是因為她的“血統也很濃厚”的緣故。

  不過……他們兩人究竟能補足多少呢?省吾並不清楚正確的數字。

  畢竟省吾和特麗法斯基亞塔要對抗的是數百個“血族”份的輸出功率。就算他們兩人是多麼優秀的“聖體”,恐怕也無法讓〈瀆神之主〉的輸出功率凌駕〈絕對神〉吧?

  不過……即使如此——

  戰鬥起來應該會遠比之前要輕鬆多了吧?

  反倒是聶羅應該會自以為“贏了”而大意輕敵才對。只要用遠比被打倒前要強大的輸出功率趁隙攻擊的話,或許——

  “——!”

  轟聲與衝擊再度傳來。

  沒錯——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了,因為〈絕對神〉的攻擊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襲向〈瀆神之主〉。省吾把手貼上特麗法斯基亞塔的臉頰,並且說:

  “特麗法——我有事要拜託你。”

  “是。”

  “血族”的少女連內容都沒聽就點了點頭。

  “只要是省吾殿下的期望,不管是什麼我都會去做的。”

  “把你的力量借給我……不——在那之前,特麗法覺得這個〈瀆神之主〉是什麼樣子?”

  打從以前到現在,她對〈瀆神之主〉的運轉情況都掌握得相當仔細。

  雖然省吾以為她只是從運轉的聲音推敲出大致的動作——不過如果被“血族”喚來的這件事是真的,那麼她很有可能借由什麼感覺掌握了奇跡術的力量流向。

  “御神之力在一個又大又空洞的人形裡循環。現在——這股御神之力變得非常微弱。”

  特麗法斯基亞塔說。

  沒錯,她果然能夠掌握奇跡術的力量流向。因為特麗法斯基亞塔原本就是個語意不清的少女,所以省吾也不知道她的理解到底有多精準,不過既然她本身也能施展奇跡術的話,那麼基本的知識應該不成問題才對。

  接下來——就看那能在〈瀆神之主〉身上應用到什麼程度了。

  “你能讓我和你體內的那股御神之力在〈瀆神之主〉體內循環嗎?”

  “…………”

  雖然特麗法斯基亞塔一瞬間仿佛聽不懂省吾話裡的意義似地歪著頭,但她馬上重新振作起精神似地點點頭說:

  “我……試試看。”

  ——————————

  〈絕對神〉痛苦地掙扎著。

  顫抖的紅黑色巨體——一邊釋放出聖光,一邊反覆著無意義的動作,簡直就像小孩子賭氣地直跺腳一般,模樣顯得相當難看,完全不見宣告新神時的威嚴。

  那也是……〈絕對神〉體內已經沒有聶羅·歐托魯奇的意志運作的證據。

  大吵大鬧的〈絕對神〉散布著轟聲與衝擊。

  而且——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絕對神〉的鋼鐵裝甲上浮現出如血管般的東西,搞不好是異常活化的“聖體”吧;在〈絕對神〉體內循環的“血族”血肉或許正不斷膨脹,試圖從內部迸出來也說不定。

  “這是怎麼一回事?”

  用雙筒望遠鏡看了擬神機發狂的模樣後,傑布隆皺起眉頭。

  現在採取那種動作並沒有意義。

  〈絕對神〉確實戰勝了〈瀆神之主〉,這點絕不會有錯。接下來〈絕對神〉只要剝開〈瀆神之主〉的裝甲,把裡頭的省吾·香芝給拖出來,一切就結束了。

  然而事到如今,〈絕對神〉卻採取了奇怪的行動。

  當然——〈絕對神〉透過奇跡術進行的“現場直播”也中斷了,最合理的原因應該是那具巨大的擬神機發生了什麼異常吧。

  不過到底是什麼異常呢?

  是因為在未經啟動試驗的情況下就匆忙上場,導致某個地方發生了故障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現在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不過〈瀆神之主〉已經動彈不得了。那麼只能將殘存兵力集合起來,並且使用一般兵器攻擊〈絕對神〉了,可是……

  “是故障嗎?還是——”

  雷奧呢喃似地說:

  “打從一開始就被人設計了呢?”

  “被人設計?是誰——”

  這話說出口後,傑布隆也察覺到了。

  巴爾德·柯德蘭。

  如果那個男人打從一開始就窺伺著這個機會的話——

  “對了,雖然對省吾·香芝起不了作用……精神操作系的奇跡術卻能在聶羅·歐托魯奇身上發揮效果……!”

  不親赴戰場。

  只靠著操縱他人來贏得勝利。

  很像那個柯德蘭家族的族長偏愛的做法。

  “連聶羅·歐托魯奇也……”

  如果連聶羅也只不過是被利用了的話,那會是多麼地拐彎抹角——卻又可怕至極的謀略啊!就某種意義上而言,這比聶羅的野心還要可怕,甚至遠遠凌駕只會賣弄力量的神。

  “英雄被人殺害,背叛者遭人背叛,最後笑的人是謀略家——嗎?”

  雷奧以嘲諷的語氣低聲說。

  “以一個英雄故事來說,這結局還真是無聊透頂。”

  不久——〈絕對神〉的狂亂平息下來。

  全身纏繞著血管圖騰的紅黑色擬神機就這樣佇立不動。

  〈絕對神〉的模樣顯得相當不祥,散髮出來的氛圍與其說是神,倒不如說更像個怪物;不過也因為這個緣故,現在更不可能會有人試圖挑戰那個巨人,畢竟連那個〈瀆神之主〉都落敗了。

  不過——

  “該說至少還比聶羅·歐托魯奇好嗎?”

  傑布隆疲倦似地垂下視線,並且低聲說。

  如果是聶羅的話,很有可能真的讓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類從這個索隆完全滅絕。不過巴爾德並沒有那麼極端,從他不像聶羅那樣做出“神的宣言”就可以知道,他打算把聶羅——不,是把〈絕對神〉當成名副其實的傀儡加以操控,並且在背地裡支配整個世界。就這層意義上而言,巴爾德可以說比聶羅還要庸俗。

  話雖如此……巴爾德既非溫情主義者,也不是個道德家。

  只要被視為阻礙的人,他都會毫不留情地加以殺害。這個索隆恐怕將會以〈雷涅蓋德〉為中心,劇烈地吹起一大股整頓的風潮吧?人類滅絕與大量屠殺。如果要說哪邊比較好的話,自然是後者——話雖如此,人們也無法歡迎這種結果。

  只不過……

  “…………喂。”

  雷奧突然說:

  “因培拉斯家的族長大人。”

  “……什麼事?”

  “是我看錯了嗎?我好像看到了什麼不可能的東西。”

  “…………?”

  是什麼東西——在開口這麼問之前,傑布隆就已經抬起頭來了。

  然後在該處……他看見了——

  一個巨大的黑色人影正聳立在〈絕對神〉背後。

  “……什麼?”

  仿佛〈絕對神〉的影子化為“代行者”從地上爬起來一般——那是一幅極為異樣的光景。不過就連傑布隆也能馬上明白那並不是“代行者”。

  那個黑色的人型有厚度,也具有身為團塊的重量感。像是要證明這點一般,地面又傳來了新的轟聲。

  當然,那才不是什麼影子。

  那是——

  “〈瀆神之主〉……!”

  親眼目睹了名副其實的奇跡——超越道理與常識的事情後,人往往會表現出這種反應。

  傑布隆的聲音因洋溢著激情而不住顫抖著。

  ——————————

  “……〈瀆神之主〉?”

  在位於“聖廟”最深處的密室內,巴爾德驚訝地高叫。

  “居然還能動?怎麼可能——”

  雖然巴爾德基本上處於操縱聶羅的立場——但兩人的連繫不像聶羅操作〈絕對神〉那樣緊密,只要看了〈絕對神〉或〈瀆神之主〉的戰鬥情況就能明白,過度的同步是把雙面刃。痛苦與疲勞很有可能會朝自己逆流回來。

  因此,巴爾德將〈絕對神〉細部的控制全交給了聶羅。

  他操控的奇跡術式基本上只有剝奪聶羅的自由意志,以及取得視覺與聽覺情報的機能。簡而言之,他只要命令聶羅“戰鬥”,然後靜靜地觀察情況就好。

  正因為如此,看到〈瀆神之主〉神不知鬼不覺地從〈絕對神〉背後站起來的那個瞬間,巴爾德驚愕得全身都豎起了寒毛。由於未親身站在戰場上,因此他欠缺用肌膚——用皮膚方面的感官察覺危險的敏銳度。

  如果〈瀆神之主〉具備著如往常般的力量,應該就能確實地破壞〈絕對神〉吧?

  只不過——

  “……算了,雖然出乎意料之外……”

  但這種事態還不至於無法應對。

  巴爾德的動搖僅是幾秒鐘內的事情。

  他眯起了眼睛,以比剛才更為冰冷的聲音命令傀儡。

  “聶羅·歐托魯奇,和〈瀆神之主〉戰鬥,把它的四肢全都扯下來。”

  一旦被剝奪了四肢,就算是〈瀆神之主〉也不可能繼續移動。雖然要完全破壞〈瀆神之主〉是件很簡單的事情——但就如同剛才對聶羅說過的一樣,巴爾德還打算把〈瀆神之主〉與省吾挪作他用。

  〈絕對神〉面對著〈瀆神之主〉重新擺出架式。

  鋼鐵的絕對神一邊釋放出爆炸性的聖光光量——一邊傲然地高聲吼叫。

  ——————————

  同一時刻。

  〈富爾伐斯〉內——蓓爾提雅正從姬巫女專用座席裡挺出身子,緊盯著水晶盤不放。

  “省吾殿下……?”

  不可能。

  〈瀆神之主〉的感覺同步已經被姬巫女們給強制切斷了。當然,蓓爾提雅她們正在進行重新連接的手續——不過不知道是不是〈絕對神〉的攻擊造成〈瀆神之主〉的幾個裝置破損的緣故,別說是遠端操控,就連各種通信都中斷了。蓓爾提雅她們完全不清楚省吾現在到底是處於什麼情況。

  然而〈瀆神之主〉站起來了。

  是省吾自己將感覺重新連上了〈瀆神之主〉嗎?

  即使如此,現在的〈瀆神之主〉是靠著姬巫女們從貧乏的“聖體”裡勉強籌措出足夠的聖光才得以運作,就算省吾將感覺重新連上了〈瀆神之主〉……也不可能進行複雜的調整:如果沒有姬巫女們的支援,〈瀆神之主〉甚至連站都站不起來才對。

  而且……〈瀆神之主〉的膝關節已經到達極限了。

  右臂被扯斷的結果,導致整體的重量產生了變化。這可不是使盡力氣就能勉強站起來的狀態——

  “為什麼……?”

  “測量值傳過來了。”

  安潔莉特對蓓爾提雅這麼說。

  只不過——那總是平淡冷靜的聲音裡卻蘊含著些許興奮。

  “聖光光量增加中。雖然還不及〈絕對神〉……卻大幅超過了體內搭載的“聖體”可能產生的理論值。”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

  蓓爾提雅回頭這麼問,不過安潔莉特似乎也不清楚的樣子。

  “雖然我正試著重新連接回路——”

  哈傑妲以困惑的聲音這麼說:

  “不過被彈開了。”

  “被彈開?你是說無法連上回路嗎?”

  “嗯,恐怕是優先順序被改寫的緣故吧——這是什麼?”

  哈傑妲半是悲鳴的聲音傳來。

  “主控制術式重新啟動?我沒有下過這樣的指令——”

  “……發生了什麼事?”

  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蓓爾提雅也混亂不已。

  只不過——

  “……原本——”

  瑟妮卡用滿不在乎的語氣說:

  “〈瀆神之主〉的控制術式幾乎都是用在抑制(聖遺物)與控制人型身體上。既然前者已經不需要了——那麼後者也可以輕易取代了,好比有擅長奇跡術的人將自己控制肉體的方式轉印到〈瀆神之主〉身上,或者是把自己當成媒介,好讓省吾殿下直接連上〈瀆神之主〉。”

  當然,那是一種禁用的手段。

  那也代表著省吾將與〈瀆神之主〉更深入緊密地結合在一起,反射速度和反應效率或許會因此上升也說不定;不過在最糟糕的情況下,省吾的自我恐怕會被〈瀆神之主〉侵蝕而無法與奇跡機關分離。如果有人居中作為媒介的話,甚至連那個人的自我都有可能變得混濁不清。

  “不過那種事情……要怎樣才能辦到呢?”

  “特麗法斯基亞塔人在哪裡?”

  “……!”

  這時,蓓爾提雅總算想起了那個“血族”的少女。

  “雖然我們就這樣把她留在宅邸裡頭了——可是……”

  “該不會——”

  “她自己本身就是所謂的‘聖體’塊——這麼說起來,省吾殿下本人應該也是廣義的‘血族’才對,那麼‘聖體’的數量增加這點也說得通了。不過壓倒性的不利狀況依舊沒變就是了。”

  “可是……”

  總之,〈瀆神之主〉站起來了。

  那已經是姬巫女們無法觸及的範疇,同時也是名副其實的奇跡。自己的預測幾乎都變得不可信,就連瑟妮卡的說明也只是可能性較高罷了,最後還是不脫推測的領域。

  “省吾殿下……”

  〈瀆神之主〉絕非處於優勢。

  它的右臂已經被扯掉了,而且就算站起來,那身站姿也感覺不出力量。勉強直立起來的〈瀆神之主〉——給人一種很快就會被〈絕對神〉再度擊倒的印象。

  即使如此,〈瀆神之主〉——省吾還是試圖一戰。

  水晶盤中的黑色擬神機朝〈絕對神〉踏出了一步。

  ——————————

  駕駛者室裡充滿了眩目的白光。

  不用說,強烈卻又不帶任何熱度的冰冷白光正是聖光。

  至今為止,駕駛者室裡曾經有好幾次充滿了聖光。

  不過這回的情況卻有點不同。

  “……只要肯做還是辦得到嘛。”

  省吾露出無畏的笑容,低聲表示。

  這樣的他——以及坐在他的膝蓋上,同時雙手緊緊纏繞在他脖子上的特麗法斯基亞塔正在發光,確實稱得上是一幅相當異樣的光景。就算是“血族”使用奇跡術的時候,也不曾像這樣子全身發光。這是省吾和特麗法斯基亞塔這種“血統濃厚”之人的特異性嗎?還是他們直接與〈瀆神之主〉的奇跡機關相連的緣故呢?省吾並不清楚。

  “特麗法,你沒事吧?”

  “是……我……沒……事。”

  特麗法的聲音比平常更模糊,恐怕她的意識有大半都耗在省吾與〈瀆神之主〉的連接及控制上吧?畢竟一個活生生的少女正在代理龐大的裝置與五位姬巫女們共同進行的作業,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總之,現在不是長期抗戰的時候。)

  戰法基本上沒有改變。

  (……一樣瞄準要害攻擊。)

  省吾一邊用再度透過感覺同步連上了〈瀆神之主〉的視覺緊盯著〈絕對神〉,一邊這麼想。他已經沒有耍小花招的余裕了,而且在機體控制幾乎全都仰賴特麗法斯基亞塔的現在,人體不存在的武器——像〈破神之弓〉那樣的奇跡武裝恐怕也不可能展開吧?

  當然,〈瀆神之主〉也失去了〈誅神之刃〉和整條右臂。

  所以——省吾剩下的武器只有左臂跟兩隻腳而已。

  (只要還能直接攻擊對方的話……)

  雖然是原始至極的攻擊方法,但經過奇跡術的加速與加重後,〈瀆神之主〉的一擊甚至足以粉碎山巔。就算無法一擊破壞〈絕對神〉的整個機體,只要能夠讓裡頭的聶羅失去意識還是什麼的就夠了。在駕駛者失神的這段期間內,〈絕對神〉也只不過是個巨大的人偶罷了。

  〈瀆神之主〉提起左臂。

  同時雙腿也像是撞擊大地似地向前衝去。

  不過——

  “……!”

  不知道為什麼,剛才一動也不動的〈絕對神〉突然舉起了右手。

  當然,彼此之間還不到拳頭可以觸及的距離。

  這樣的話——

  “嗚……!”

  省吾瞬間讓〈瀆神之主〉往一旁閃去。

  在橫向移動的視野之中,省吾看見〈絕對神〉的右腕上形成了又長又大的半透明炮身——〈破神之弓〉。

  〈瀆神之主〉左手貼地,沉下身子。

  在下一個瞬間,炮擊的白光擦過〈瀆神之主〉的頭頂上,劃破大氣的轟聲也緊接著傳來。

  密度因龐大熱量而產生變化的空氣轟轟作響,同時卷起了漩渦,被揚起來的砂塵如雨滴般啪啦啪啦地打在〈瀆神之主〉的裝甲上。

  (不妙——)

  〈絕對神〉的動作出乎意料地快。

  那顯然比〈瀆神之主〉展開炮身射擊要快多了。要是省吾的判斷晚了一瞬間的話,〈瀆神之主〉恐怕就會被炮擊給正面擊中了吧?因為省吾無法正確得知對方以多大的輸出功率進行炮擊,所以也不清楚那會對〈瀆神之主〉造成多大的損傷,不過……

  “這代表遊戲時間已經結束了吧?”

  省吾說。

  雖然在毫無任何宣告的情況下突然改變戰術,可以說一點也不像聶羅的行事風格……不過如果硬要說的話,聶羅一直以來的表現實在是太悠哉了。如果省吾站在聶羅的立場,應該打從一開始就會採取這樣的戰術吧?

  然而……

  (我該怎麼接近〈絕對神〉呢?)

  儘管〈瀆神之主〉的迫擊炮還有多餘的子彈,不過在〈絕對神〉正探察著奇跡術的情況下,幾乎無法發揮欺敵的效果。雖然省吾和特麗法斯基亞塔將自己的身體當成“聖體”使用後,〈瀆神之主〉的輸出功率確實上升了——但以一個奇跡機關而言,〈瀆神之主〉同時也變成一種相當“顯眼”的狀態。

  (這樣的話……)

  省吾將意識集中在左手上。

  然後——

  “特麗法,將力量之流集中在——”

  “……左手……上……”

  仿佛就算省吾不說到最後也能明白一般,特麗法斯基亞塔這麼回答。

  接下來——不知道〈絕對神〉是不是打算攻擊〈瀆神之主〉的腳,一記〈破神之弓〉貼地低飛而來,〈瀆神之主〉奮力一跳,閃過了這記攻擊,並且乘著著陸的速度拔腿飛奔起來。省吾一邊感受著滿漲的力量,一邊將左拳打向地面。

  在一陣宛如大型炸彈爆裂般的轟然巨響之中,大量的土砂飛揚起來。

  那不是單純的爆炸,而是以奇跡術加速及加重過的一擊,一瞬間爆發性性地擴展開來的聖光,大概能讓〈瀆神之主〉躲過奇跡術的探察吧?

  (然後——)

  攻擊要害。

  對手應該很清楚這點才對,那麼在這個欺敵攻勢後,保護自己最大的要害才是最理所當然的行動。具體來說就是保護〈絕對神〉的脖頸部——駕駛者席一帶。

  包含手臂在內,所有的防禦當然也會集中在上半身。

  不過——

  “特麗法!”

  “…………”

  雖然特麗法斯基亞塔並沒有回答,省吾卻能感覺到她再度依照自己的期望調整了力量之流。

  〈瀆神之主〉輕輕一跳,縮短了敵我之間的距離,鋼鐵的巨大身軀乘著慣性在空中滑行。省吾將用在移動上的力量切斷——並且集中在一點上。

  然後——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瀆神之主〉一擊命中了〈絕對神〉。

  〈瀆神之主〉的飛踢不是擊向〈絕對神〉的頭部——而是右膝。

  既然〈絕對神〉能像人體一樣活動,就表示它具備了同樣的關節,同時也懷有相同的弱點。一旦膝蓋被破壞了,就算是〈絕對神〉也難以活動吧?

  巨大的鋼鐵互相撞擊發出了破鐘般的聲音,迴盪在布滿朝霞的天空裡。

  省吾感受到關節碎裂的觸感。

  而且還是兩種觸感。

  “嗚啊——”

  〈絕對神〉的關節碎裂的觸感。

  還有〈瀆神之主〉的關節碎裂的觸感。

  經過剛才的一擊,〈瀆神之主〉原本就已經受損的右膝徹底地毀壞了。不管要跑要走,〈瀆神之主〉都已經辦不到了——不過這樣就夠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省吾一邊忍受著逆流回來的痛苦,一邊操控〈瀆神之主〉。

  雖然方才的攻擊就形式上而言是飛踢——實質上卻是先衝撞腳部的身體撞擊。兩具鋼鐵之神彼此糾纏,並且在地面翻滾;停不下來的巨大身軀一邊往旁邊滑去,一邊挖起大量土砂。

  在這過程中,〈瀆神之主〉伸出左手勒緊了〈絕對神〉的脖子。

  (這樣的話——!)

  在完全接觸的狀態下,力場等奇跡術的防禦就不成意義了——畢竟那終究是擋在自己與敵人“之間”的“盾牌”。如此一來,接下來防禦的強度便純粹取決於建材的堅固程度。

  “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省吾發出野獸般的咆哮。

  同時〈瀆神之主〉用左臂繞過肩膀,勒住了〈絕對神〉的脖子,仿佛試圖從背後緊緊纏住對手一般,既然擬神機不可能會窒息——那麼省吾的目的當然不是“勒緊”脖子,而是“折斷”脖子。當然,就算聶羅在這過程中因為劇痛而失去意識也無所謂。

  無論如何,省吾的計策進行得一如預期中順利。

  接下來只要盡全力維持臂力就贏了——

  “嗚呃……”

  突然間,一陣異樣的聲音傳來。

  省吾花了幾秒鐘才發現透過通信回路傳來的聲音是來自於〈絕對神〉。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意義不明的叫聲不斷傳來。

  那是聶羅因為過於痛苦而發出的悲鳴嗎?畢竟〈絕對神〉的脖子被〈瀆神之主〉用足以折斷的力道緊緊勒住,就算他會發出這種聲音也不奇怪。

  不過——情況有點不大對勁。

  “聶羅·歐托魯奇!”

  省吾像是說給自己聽似地大叫。

  “是我——贏了!”

  ?……那倒未必。?

  一個第三者的聲音溜進來。

  不,不對——那的確是聶羅的聲音,不過他同時也正高聲慘叫。冷靜至極的聲音就穿插在慘叫與慘叫的空檔之間。

  這是什麼?

  發生了什麼事情?

  聶羅到底是——

  ?現在的聶羅·歐托魯奇終究只是我的傀儡罷了。?

  聶羅這麼說。

  正在說話的是聶羅。

  可是——不對。

  正在說話的是另一個人。

  ?而且對〈瀆神之主〉與〈絕對神〉來說,駕駛者只不過是可以替換的一個零件罷了,就算聶羅·歐托魯奇感受到脖子快被折斷般的痛苦而掙扎不已,我也完全不在乎。?

  仿佛要驗證這段話一般,〈絕對神〉將雙手伸向背後,抓住了〈瀆神之主〉的頭部,〈瀆神之主〉被鋼鐵手掌從左右兩邊夾住的頭部發出令人嫌惡的嘎吱聲。

  ?所以我命令聶羅·歐托魯奇‘就算對方想折斷自己的脖子也沒關係,把對方的頸骨折斷’,不過你沒辦法這麼做吧??

  “你……你是誰?”

  省吾忍著劇痛大叫。

  ?你不知道嗎??

  省吾記得那從容不迫又有點冰冷的語氣。

  讓人聯想到猛禽類的眼神閃過他的腦海里。

  “巴爾德·柯德蘭……?”

  ?沒錯。?

  聲音的主人承認了。

  “如果你不想猝死的話,就快點解除感覺同步吧。怎麼……儘管放心吧,我不會殺你的,畢竟你是貴重的‘血族’,我還得讓你跟‘血族’的女孩及表妹一起量產‘聖體’才行。”

  “…………”

  這話的意思是允許自己作為種馬活著,並且不斷生下如家畜般的孩子,好讓他像“血族”那樣肢解,當作“聖體”嗎?

  “你……”

  聶羅並不正常,歐托魯奇家族年輕族長的價值觀確實錯亂了。

  不過這個巴爾德·柯德蘭冷酷無情的程度更是……

  “你……你簡直不是人…………!”

  ?我當然是人,沒有什麼比我更像人了。?

  沒錯。

  打從“神”在很早以前被謀殺時起就沒有變過。

  為了自己的慾望而殺害他人,表面上高舉著道德的旗幟,背地裡卻若無其事地擬定黑得發紫的詭計……人類——確實就是這種存在。

  ?人就是人,既不在這之上,也不在這之下。像那種刻意讓自己成為神的瘋狂企圖,我連想都沒想過。?

  巴爾德反而以勸戒般的語氣冷靜地這麼說。

  ——————————

  〈瀆神之主〉試圖折斷〈絕對神〉的脖子。

  〈絕對神〉試圖扭斷〈瀆神之主〉的頭顱。

  如鏡像般相似的兩具神抓著彼此的身體,就這樣陷入了膠著狀態。

  蓓爾提雅她們依舊透過水晶盤觀望著這種情況。

  “省吾殿下……”

  現在已經沒有什麼事情是自己能做的了。

  明明心愛的省吾正拼死一戰,自己卻完全幫不上什麼忙……或許有,自己卻想不到,腦海里只有焦躁感不停空轉,完全無法正常思考。這種情況讓蓓爾提雅焦急得握緊自己座位的扶手。

  或許哈傑妲和瑟妮卡也是一樣的吧?

  從剛才開始,透過通信回路傳來的盡是哈傑妲嗚咽般的聲音,瑟妮卡則是保持沉默:就連蓓爾提雅背後的安潔莉特也已經停下了雙手的動作,目不轉睛地盯著水晶盤。

  蓓爾提雅一度以為省吾贏了。

  就在〈瀆神之主〉抓著〈絕對神〉的脖子時。

  然而〈絕對神〉不以為意地將手伸向背後,抓住了〈瀆神之主〉的頭。只要感覺同步沒有切斷,聶羅·歐托魯奇應該會飽嘗脖子被扭斷般的劇烈痛楚才對,然而〈絕對神〉並沒有鬆手的跡象。

  如果純粹比力量的話,〈絕對神〉還是比較強。不管是瞬間的臂力也好,持久力方面也好,使用了所有“血族”的〈絕對神〉大概還是占了上風吧?

  因此——〈瀆神之主〉最後還是會敗北。

  這是再明確不過的結論了。

  (插圖)

  “…………”

  蓓爾提雅交纏起雙手的手指,並且將手靠在嘴邊。

  那是——在這個神早已死去的大地裡毫無意義的動作。

  如果省吾或花梨就在旁邊的話,大概會發現那是一個“祈禱”的形式吧;不過這個索隆裡原本就沒有向神“祈求”什麼的習慣,只是平伏在地上等待詛咒通過——那才是這個世界裡的人們面對神時的基本姿勢。

  所以蓓爾提雅的動作幾乎是偶然下的產物。

  不過……

  “…………”

  蓓爾提雅閉上眼睛,合上雙手。

  有如提防著即將到來的敗北悲劇,又有如胎兒般縮起身子僵住不動的蓓爾提雅——並沒有察覺到……

  自己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小光點。

  那是宛如螢光般……不帶熱度的小小白光。

  光芒就像呼吸似地明滅閃爍。

  然後——

  ——————————

  兩具鐵神交戰的轟聲也傳到了省吾他們的宅邸裡。

  有如雷電的聖光不時閃過窗外,讓天空看起來就像要燒灼起來一般。光從這一鱗半爪也能強烈地感受到——巨大的力量奔流是多麼地絕對,而光憑人類的力量又是多麼地遙不可及。說起來,那就跟逼近而來的龍捲風和海嘯一樣,只要被卷進去就一定會死;如果是精神不夠強韌的人,大概會不假思索地選擇逃離這裡吧?

  不過——

  “…………”

  花梨仍舊坐在椅子上,並且嘆了口氣。

  老實說她很害怕,怕得不得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不過——身負重傷的梅莉妮正躺在她的眼前。

  雖然梅莉妮一度恢復了意識,但之後又再度陷入了昏睡狀態。

  花梨無法做出扔下她逃走的行為。就算真的能辦到——花梨也知道往後自己將留下一生無法抹滅的悔恨。

  另一個原因是省吾。

  如果他輸了的話,結果也是一樣的。

  身為區區一個異世界人的自己之所以能勉強受到〈雷涅蓋德〉的庇護,是因為自己能夠成為當作威脅省吾的人質;一旦省吾不在了,頓時失去了庇護的花梨恐怕會被放逐到這個索隆裡,再也回不了原本的世界。姑且不論那是否是導致立即死亡的結果——花梨也不難想像自己將陷入死了還比較好的狀態,畢竟省吾的敗北意味著那個聶羅將以支配者的身份君臨這個索隆。

  從宅邸的戶外……完全無法得知戰況。

  不過花梨也知道省吾獲勝的幾率極低。

  如果可以的話,花梨也想幫上什麼忙——但自己恐怕只會扯他的後腿而已吧?雖然活用豐富的知識構思戰術——這種事情自己也辦得到,但在自己沉睡的期間內不停戰鬥,打倒了好幾具“代行者”的省吾,可以說是武術上的高段位者,這樣的他不可能需要由不識實戰的自己提出純理論性的建言。

  所以花梨只能待在這裡看護梅莉妮而已。

  為了讓省吾至少能夠在無後顧之憂的狀態下戰鬥——就算如此,花梨也沒有什麼失去可做;即使事後表示世界的命運在自己呆坐時就已經決定好了,花梨還是會留下某種無法釋懷的心情。

  “在這個索隆裡……”

  就連祈禱也是沒有意義的——這點花梨再清楚不過了。

  神已死去的世界,神已離去的世界。

  事到如今才向神求救也未免太自私了。

  只不過……

  “……省吾……殿下……”

  “——!”

  零星傳來的聲音讓花梨慌慌張張地回過頭去。

  不過梅莉妮並沒有恢復意識。

  那只是單純的囈語罷了。

  “……省吾……殿下……”

  依舊昏睡的梅莉妮低聲說著夢話。

  美麗的少女仿佛忍耐著痛苦般,雙手緊抓著毛毯,並且一味地呼喚她深信不疑的英雄,表情裡看不出裝腔作勢的余裕,只有純粹的感情爆發化為語言,並且從那櫻花色的脣裡流洩出來。

  不過……正因為如此——

  “……祈禱……嗎?”

  不是對誰祈求什麼。

  只是純粹地——在盡了所有人事後,期望“能得到好的結果”,花梨覺得自己做得到這種程度的事情。不是拿神當做搪塞不合理的藉口,也不是因為怠慢與死心而放棄努力,只是單純且強烈地希望能夠如願,這種心情絕對不可能是什麼壞事才對。

  人們稱其為希望。

  所以……

  “是啊,我也來試著祈禱看看吧。”

  花梨閉上眼睛,低聲說道。

  她交纏起雙手的手指擺出祈禱的姿勢,或許只是自我欺瞞也說不定……即使如此,花梨仍覺得那比惴惴不安地空等要有意義多了。

  在轟聲與震動的包圍下,兩位少女真摯地祈禱著。

  她們並非對著某人祈禱。

  只是單純地懷著希望而已。

  不過——

  “…………”

  因為梅莉妮失去了意識,花梨緊閉著雙眼。

  所以現場沒有人注意到那種現象。

  憑空產生的小光點。

  神聖的白色光輝毫無前兆地從梅莉妮上方與花梨面前冒出來。

  如果梅莉妮還有意識的話,或許會發現那光芒的色澤跟聖光很像吧?不帶任何熱度的白光……輕飄飄地在空中浮游,但不久後便漂出了窗外。

  如果花梨睜開眼睛看了眼前的光景,然後為了確認由自己產生的光芒去了哪裡,隨著光芒的移動一起將視線投向窗外的話——恐怕會看見一幅令人驚愕的光景吧。

  如白雪般紛飛的無數光芒。

  每一個光芒都比指頭還小——卻仿佛從地面、樹木,以及虛空中滲出來般地突然出現。然後又有好幾個好幾個、數也數不清的光芒接連出現。

  那是一幅異樣的奇妙光景。

  但是——又美得懾人。

  和落下的雪相反,那些光芒緩慢地明滅閃爍,並且畫著螺旋線,朝天空飛去。

  ——————————

  “什麼……這是?”

  面對如水泡般湧出的成群光芒,傑布隆·因培拉斯茫然地低喃。

  不帶熱度的白色光輝很像聖光。雖然很像聖光——然而這數量也未免太多了。就算每個光點都很小,全部聚集起來應該也有相當龐大的數量才對。

  這種東西到底是怎麼產生的呢?

  傑布隆的周圍沒有半個人正在施展奇跡術……不,他們早就已經分解了所有擬神杖,並且將裡頭的“聖體”都裝進〈瀆神之主〉體內了,所以現在這裡應該沒有能夠用來產生聖光的“聖體”才對。

  然而聖光不斷地湧現出來。

  “……雷奧·■原·史普林菲爾德?”

  他回頭望向第二代救世主。

  雖然不清楚原理,但傑布隆認為——這或許是他搞的鬼。

  不過……

  “——嗯?”

  雷奧在不知不覺中從傑布隆的身旁消失了。

  “他去哪了?”

  “啊……不,這個……”

  隨侍在傑布隆身邊的部下們面面相覷,並且支支吾吾了起來。

  “那個……我們才稍微瞥開視線,他就……”

  看來雷奧似乎前往了某個地方。

  的確,〈瀆神之主〉與〈絕對神〉的戰鬥,以及這群光芒的產生——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的場面接連發生,就連傑布隆也被吸引了注意力而沒有察覺到雷奧的動靜,如果只責備部下們就太苛刻了。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是吉兆?還是凶兆?”

  “…………”

  當然,沒有人能回答傑布隆的疑問,

  他們只能茫然地觀望著向上飛揚的光芒而已。

  ——————————

  “——什麼?”

  那樣的狀況並沒有明確的分界線。

  在不知不覺中就開始了。

  “這是……”

  巴爾德正透過聶羅這個轉播器偷窺著〈絕對神〉的視覺情報,同時訝異地大叫。一開始以為那是傳送情報時混入的某種雜訊,但他錯了……它們確實作為現象——作為事實存在於那裡。

  大量光芒緩緩包圍了〈瀆神之主〉與〈絕對神〉,逐漸卷起漩渦。雖然這些光芒很像聖光——但是現在這個索隆裡還有異於〈絕對神〉和〈瀆神之主〉的某種存在能產生這麼多聖光嗎?

  而且這些光芒的總量恐怕比〈絕對神〉的瞬間最大聖光釋放量還大。

  不可能,這種事情不可能發生。

  不過——

  “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巴爾德皺起眉頭低喃——這個密室裡卻沒有半個人能回答他。即使有誰在場,能夠確切回答這個問題的人恐怕也不存在於這個索隆裡吧?

  大量光芒在不久後開始改變動向。

  漩渦緩緩地向內收斂,傾注在抓著彼此頭部的兩具鋼鐵之神身上。

  嘰咿咿、嘰咿咿——〈絕對神〉與〈瀆神之主〉一邊發出刺耳的鋼鐵摩擦聲,一邊繼續進行殊死之戰。原本兩具鋼鐵之神的鬥爭場面可謂栩栩如生,卻因為不斷灑落的光之粉雪而顯得相當缺乏真實感。

  不久……

  ——————————

  省吾的意識染上了絕望的黑暗與劇痛的深紅。

  “嗚……啊…………!”

  他已經陷入進退維谷的境地了。〈絕對神〉的輸出功率依然遠勝於〈瀆神之主〉,如果只比臂力和持久力的話,省吾絕不可能會有勝算。

  況且對手早已不是聶羅·歐托魯奇了。

  用奇跡術把他當成牽線人偶般操控——不,把他當成〈絕對神〉的半自律控制零件使用的巴爾德·柯德蘭才是真正的敵人;然而省吾無法攻擊巴爾德,甚至連對方身在何處都不知道。相較之下,巴爾德卻將聶羅化為名副其實的傀儡,並且利用他發動亂七八糟的攻擊。

  〈瀆神之主〉試圖折斷〈絕對神〉的脖子。

  〈絕對神〉試圖壓爛〈瀆神之主〉的頭顱。

  兩具鋼鐵巨神就這樣抓著彼此的頭,持續發出刺耳的鋼鐵摩擦聲。

  當然……省吾可以切斷感覺同步,好逃離這股劇烈的痛楚——不過那一瞬間,他就真的敗北了。

  “啊……啊……啊啊啊啊…………”

  “省吾殿下——”

  當駕駛者席上的省吾一邊呻吟,一邊用足以捏碎扶手的強大力道抓著它時,特麗法斯基亞塔——因為她並沒有和〈瀆神之主〉進行感覺同步,所以不會像省吾那樣痛得直打滾——擔心似地這麼詢問;然而省吾甚至連回答她的餘力都沒有。

  劇痛與絕望攪亂了他的精神。

  在死命忍耐著痛苦的同時——省吾的心底某處也有另一個自己想乾脆承認敗北,好讓自身獲得解放。巴爾德也說過不會殺死自己,所以就算屈服了也無所謂;而且就算再怎麼忍耐,也無法突破眼前的局面……

  (不行!不行!)

  省吾這麼告訴自己。

  (要是在這個時候屈從巴爾德·柯德蘭的話,我又是為了什麼——)

  而在這個世界裡戰鬥呢?

  因為想要一個人人都能憑自己的意志掌握明天的世界。

  因為不想讓茉莉和艾雪那樣的悲劇再度上演,因為想讓特麗法斯基亞塔從“血族”瘋狂的業障中解放,省吾才會一路奮戰到現在。

  然而——

  (可惡……不過……我已經束手無策了……)

  意識仿佛就要中斷了。

  要是失神的話,省吾的敗北就確定了。

  不過——

  突然間——什麼東西接觸了省吾。

  (…………!)

  某種異質的東西插進了感覺同步的奇跡術回路里。

  特麗法斯基亞塔大概也感覺到什麼了吧?只見她帶著一臉傻愣愣的表情歪著頭。

  然後——

  (什……什麼人?)

  沒有任何話語回應省吾。

  唯有某種如波濤般的思考碰觸到省吾的意識……不,那真的是思考嗎?如果植物有意識的話,或許就像是這種東西也說不定——碰觸到省吾精神的思考正是如此地平坦、稀薄、淡泊,以及曖昧。

  只不過——

  像是嘲笑、像是驚訝,又像是覺醒一般。

  這種看不見的“波浪”輕撫著省吾的意識。

  他記得這種觸感。

  (該不會……)

  省吾曾在〈瀆神之主〉的體內見過他好幾次。

  一開始以為他是敵人,接著對他產生了興趣;不知不覺中,他變成省吾商討對策的對象——最後省吾和他互相理解了彼此。或許他只是本人的影子、只是烙印在遺骸裡的殘像也說不定,不過省吾甚至對他產生了某種友情。

  (“神”——)

  省吾聽說〈瀆神之主〉體內的“聖遺物”完全喪失了特性。

  它已經是普通的屍體——神的亡骸已經沒有任何特別之處了,所以省吾才會以為“神”這回真的死去,並且完全消滅了。

  不過……所謂的死——

  指的就是消滅嗎?

  就像不可能無中生有一樣,有也不可能急轉為無。就真正的意義上而言,“消失”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不管是什麼東西,事實上都只是分解、擴散,並且稀薄化到人類無法認知而已。萬物變遷,物質在巨大的環裡不斷地循環。

  那麼……“神”不也是如此嗎?

  (你——)

  或許現在才成了真正的神也說不定。

  捨棄了肉體。

  捨棄了妄執。

  或許這和捨棄了人類的本質同義也說不定,不過相對地,“神”也因此化為永恆、化為無限——變成了遍及這個名為索隆的世界而存續下去的東西。

  所以——

  ——哎呀哎呀,你還真會給人添麻煩啊。

  這句話或許是省吾為劇痛所苦的意識所製造出來的幻聽也說不定。

  就連那個“神”也是省吾的人格與“聖遺物”的反應製造出來的東西,因此並不是早已死去的“神”本身,只不過是名副其實的殘像罷了。

  不過如果是那個“神”的話,的確很有可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然後——

  (…………!)

  光芒——爆發開來。

  急劇上升的“力量”奔流如血液般在全身奔走,讓省吾不禁咆哮起來。

  ——————————

  觀望兩尊巨神交戰的所有人皆感到驚愕不已。

  不管是姬巫女們也好,傑布隆也好,〈雷涅蓋德〉的人們也好。

  還是受這場決定世界未來的戰役吸引而聚集過來的人們也好。

  所有人……均一次又一次地目擊了常識所無法解釋的事情;然而過於巨大的〈瀆神之主〉與〈絕對神〉原本就大幅脫離了人類的常識所能適用的範圍。

  況且在這個名為索隆的世界裡,所謂“奇跡”只不過是一個極為通俗的單字罷了。畢竟奇跡術理所當然地存在於常識的範疇裡,身為根源的神則是詛咒世界之人的別名,同時神所成就的事情也絕非什麼讓人心懷感激的東西。

  所以那對人們而言根本就不是奇跡。

  “那是……什麼?”

  某個人喘息似地說:

  “那也是……〈瀆神之主〉的力量嗎?”

  “怎麼可能會有那種事情——”

  另一個人回答的聲音也顫抖著。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因為身為〈雷涅蓋德〉最終兵器的擬神機正發揮連負責整備的人——連熟知構造與機能的人也無法想像的力量。

  “那是……自我修復機能嗎?”

  “這才不是那種東西……!”

  首先是巨大的右臂騰空浮起來了。

  被〈絕對神〉扯下來扔在一旁的巨大鐵腕一邊旋轉著浮出樹海,一邊抖落樹木及土砂。

  鋼鐵手臂自己在空中浮游,完全沒有任何支撐物。

  這不是奇跡術——〈瀆神之主〉已經沒有那種輸出功率了,就算有,它的體內也沒有搭載這種機能。

  然後在下一個瞬間,鋼鐵手臂以驚人的速度抓住〈絕對神〉的臉。

  如蜘蛛的腳一般張開五指抓住了〈絕對神〉的頭部後,鋼鐵手臂就這樣將斷面移向〈瀆神之主〉。

  然後,……“復原”開始了。

  既不是什麼修復,也不是再生。宛如時間逆流一般……一幅異樣的光景就在該處展開了。

  在無數白光的包圍下,斷裂的動力管、裝置以及裝甲自己爬起來,和分離的另一部份結合、融合,然後化為一體。斷裂的組件正在進行的並非自我修復機能那種機械性的東西,鋼鐵愈合的樣子反而比較接近生物的再生……不過〈瀆神之主〉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機能——如果有的話,〈瀆神之主〉根本就不需要什麼整備員。

  被破壞的部份逐漸恢復原狀。

  這正是名副其實的復原。

  不過——到底是什麼力量才能造就出這種奇特的現象呢?

  在茫然……或者該說是目瞪口呆的人們關注下,〈瀆神之主〉被扯斷的右臂宛如夢幻一場般逐漸恢復原狀。

  而且——

  “喂……喂……那個……!”

  某個人依然以充滿畏懼的聲音說。

  現在的〈瀆神之主〉已經變成右手抓著〈絕對神〉的頭,左手則緊緊地纏著對方脖子的姿勢。

  而且——兩具擬神機所發出的聲音也產生了變化。

  鋼鐵摩擦的嘎吱聲變得格外響亮。

  任誰都知道那道聲音是從哪裡發出來的。

  是〈絕對神〉的脖子。

  仔細一看,〈瀆神之主〉的右手手指也陷進〈絕對神〉的頭裡,將裝甲凹成了研缽狀。相較之下,〈絕對神〉繞向背後的手卻已經快要鬆開〈瀆神之主〉的頭。

  哪邊占了上風,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絕對神〉——操縱聶羅的巴爾德大概也很清楚這點吧?

  所以紅黑色的擬神機突然改變了戰術。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發出格外高亢的咆哮聲後,〈絕對神〉終於放開了抓住〈瀆神之主〉的雙手,並且用纏繞著聖光的拳頭攻擊〈瀆神之主〉的手臂,攻擊裡恐怕灌注了擊碎用的奇跡術吧——在〈瀆神之主〉因衝擊而放鬆了指頭與手臂的那一瞬間,〈絕對神〉以和巨大身軀不搭調的靈巧動作擺脫了〈瀆神之主〉的束縛。

  〈絕對神〉用力地踩著大地移動。

  如地鳴般的轟聲與微弱震動襲向每個人。

  不過在遠處觀望的人們眼中,那副模樣和宣告自己是神的巨神極不相配……甚至顯得有些驚慌失措,毫無威嚴可言——也可以說是現在的〈絕對神〉已經沒有任何余裕的證據。

  〈瀆神之主〉就是如此地強大。

  可是——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呢?

  暫時拉開了距離後,〈絕對神〉轉過頭來,重新面對〈瀆神之主〉。

  〈絕對神〉雙手交叉,一副像是在蓄積著什麼的樣子——然後在下一個瞬間,它將手臂伸向〈瀆神之主〉。沿著其雙手形成了半透明的圓筒,同時圓筒底部冒出了大量白光。

  兩管——(破神之弓)。

  或許巴爾德判斷無法以格鬥戰取勝吧?

  強烈的衝擊波與熱風以〈絕對神〉為中心逐漸擴展開來,它所發射出去的兩記〈破神之弓〉劃破虛空,襲向〈瀆神之主〉,不管是要逃向左邊還是右邊,宛如左右包夾般的攻擊應該都能命中〈瀆神之主〉才對。

  不過……

  “——咦?”

  某個人脫口發出了走調的聲音。

  在命中〈瀆神之主〉之前——

  白光的彈道扭曲了。

  “什………”

  不,不對。

  白光確實命中了〈瀆神之主〉舉向左右兩邊的手掌;然而光擊既無法粉碎,也無法灼燒對手,就這樣徒勞無功地朝天空飛去。

  這——雖然不可能是省吾為了報一箭之仇就是了——跟之前〈絕對神〉面對〈瀆神之主〉的攻擊時縮採取的行為一樣。

  〈瀆神之主〉那時勉強湊齊了足夠的輸出功率而擊出的〈破神之弓〉和〈絕對神〉的攻擊威力相去甚遠——然而當下的〈絕對神〉擊出了兩發〈破神之弓〉,〈瀆神之主〉卻只舉起手掌就彈飛了足以粉碎山巔、劃破海洋的一擊。

  與剛才的〈瀆神之主〉簡直判若雲泥。

  那是搭載了普通狀態的“聖遺物”,同時完全啟動的〈瀆神之主〉——不,或許輸出功率還在那之上也說不定。就連姬巫女與作業員們也已經不知道現在的〈瀆神之主〉能做些什麼,唯一能確定的是超越他們理解的某種存在正在這個黑色的重鐵神體內運作。

  不過那究竟是什麼?

  那是——

  “…………‘神’……?”

  某個人懷著恐懼與戰慄,如此低喃。

  ——————————

  “‘神’……?”

  巴爾德也導出了相同的結論。

  他也看見了〈絕對神〉傳送過來的視覺情報,該視點較從地面抬頭仰望的人們來得高,視野也更為開闊,讓他可以俯瞰一切事物。

  正因為如此,巴爾德才會注意到。

  包覆著〈瀆神之主〉的光芒呈現出一個人形的輪廓。

  “是‘神’嗎?可是——”

  〈瀆神之主〉看起來仿佛大上了一、兩圈。即使透過〈絕對神〉的觀點來看……巴爾德還是覺得自己變得十分渺小。

  “‘神’應該早就死了!應該早就消滅了才對啊……!”

  然而……

  儘管〈雷涅蓋德〉並沒有針對“聖遺物消滅”這件事情詳加調查,不過“聖遺物”確實失去了某種特性——寄宿於其中的“神性”,這點絕對不會有錯。

  正因為如此,聶羅才會認為這是葬送〈瀆神之主〉的好機會而挑起事端。

  可是……

  “‘神’……擴散了嗎?”

  如果寄宿在“聖遺物”裡的“神”並非消滅,而是無限地稀薄化,並且擴散到整個索隆裡呢?如果那事實上未必代表“死亡”——反倒是和世界一體化呢?

  “神”和世界同化了。

  要是那個“神”=世界正對〈瀆神之主〉伸出援手。

  那麼——〈絕對神〉不就等於和整個世界為敵了嗎?

  “要贏過……”

  要贏過這樣的〈瀆神之主〉是不可能的事情,絕對不可能。

  這種事情——

  “——不!”

  巴爾德為了反駁自己的結論而大吼。

  “只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

  如果是平常的巴爾德,大概不會毫無根據地硬是導出這種想法吧。

  不過原本正邁向絕對勝利的戰鬥,如今卻逐漸將他逼入絕境——當然,事先準備好複數的方案是巴爾德一貫的作風,不過〈絕對神〉確實是他手裡最強大的王牌,要是靠〈絕對神〉贏不了〈瀆神之主〉的話,巴爾德的其他善之策也完全派不上用場了。

  那麼倒不如……

  “去吧!聶羅·歐托魯奇!要是贏不了的話,就算同歸於盡也沒關係!消滅〈瀆神之主〉——殺了省吾·香芝!”

  只要〈雷涅蓋德〉還殘存著,巴爾德就能採取好幾個手段來實現自己的野心。不過如果省吾·香芝消滅了〈絕對神〉而贏得這場戰爭的話,巴爾德必然會被〈雷涅蓋德〉當成“戰犯”追殺。

  如果無法為巴爾德加以利用的話,省吾·香芝——這個成了真正的英雄……不,是成了神的異世界小鬼反而只會對他造成危害。

  “殺了他!不管用什麼手段都行!”

  恐怕任誰都沒看過巴爾德的這副模樣吧?

  一直以來,這位柯德蘭家族之長可以說是冷靜沉著的化身,如今卻帶著充血的雙眼大吼。

  ——————————

  聶羅·歐托魯奇這個人已經死了。

  “嗚咿咿……嗚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嚴格說來,聶羅·歐托魯奇的肉體還活著——雖然活著,嘴裡卻不斷發出奇怪的呻吟聲;大腦機能也有大半還在持續運作當中,如果只是簡單的對話,他或許還辦得到也說不定——不過前提是他要能說出有意義的話才行。

  然而——聶羅作為一個人的自我已經完全崩壞了。

  他已經無法自律地思考——儘管只要有巴爾德的命令,就能機械化地判斷狀況並採取行動,不過他已經無法自主地思考些什麼,因為主掌這種機能的精神構造完全遭到破壞。

  現在的他只是名副其實的活屍。

  ?殺了他!不管用什麼手段都行!?

  接受了這道指令後,聶羅的大腦制定出幾個最佳戰術,並且選擇了最可靠的方案,然後為了實行這個方案,聶羅對幾個奇跡機關下令。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嘴角噴出唾沫,充血的眼睛毫無意義地瞪得斗大——現在的聶羅呈現出令以前認識他的人目不忍睹的模樣,歐托魯奇家的年輕族長就這樣帶著一臉凶相,採取了行動。

  最能夠確實地殺死省吾·香芝的手法。

  由於最大輸出功率已經不及〈瀆神之主〉,因此〈絕對神〉也無法悠悠哉哉地等待對手露出破綻了。奇怪的是,這跟當初省吾…香芝採取的斬首一樣——也就是將最大戰力瞬間集中於一點的攻擊。

  不過聶羅採取的戰術和省吾·香芝所擬定的有個很大的不同點。

  那就是聖光輸出功率和奇跡機關回路的妥協點問題。不管是蒸汽機關也好,奇跡機關也罷,結果都是一樣的,一旦過度運轉,機關本身就會產生物質上的疲勞而縮短使用壽命;不過只要對這點做好心理準備的話,要得到瞬間最大輸出功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特別是——做好機關損壞的心理準備。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當然,失去自我的聶羅並不會感到害怕。

  他命令〈絕對神〉的所有奇跡術機關突破安全界限,全力運轉。

  ——轟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絕對神〉一邊發出有如爆炸聲般的咆哮,一邊從全身上下釋放光芒,以野獸般的姿勢拔腿飛奔而去。

  ——————————

  宛如飛馳在地面上的流星一般,〈絕對神〉拖著聖光的尾巴,逼近而至。

  省吾重新讓〈瀆神之主〉擺好架式。

  已經復原的右臂感覺不到任何不協調感。在感受到“神”對自己伸出援手時,省吾從未想過〈瀆神之主〉居然能做到這種地步:不過仔細一想,現在的“神”就是世界本身。雖然只是暫時性的,但如今整個世界都是〈瀆神之主〉的靠山,這麼看來,就算〈瀆神之主〉引發了什麼奇跡——如同字面上所說的奇跡——或許也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吧?

  正因為如此——

  (……沒問題的。)

  省吾確信自己會贏。

  不過之前的聶羅和巴爾德大概也擁有過同樣的感情吧?所以絕不能輕忽大意。他讓〈瀆神之主〉的正面面向迫近而來的〈絕對神〉,並且將雙手交疊在前方,試圖用全身擋下這記攻擊。

  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絕對神〉一邊發出爆炸般的叫聲,一邊揮出帶有聖光的右腕。

  在因緊張而放慢的時間感中——省吾看見〈絕對神〉的右臂劇烈地震動著,同時散落出許多如塵埃般細小的零件與碎片。

  〈絕對神〉的機體已經承受不了聖光的輸出功率而開始逐漸崩壞了。

  (——捨身戰術?)

  省吾瞬間在兩隻手臂裡使勁。

  〈絕對神〉右腕揮出的一擊——正好命中了〈瀆神之主〉兩隻手臂的交叉點。既不是拳擊,也不是貫手,更不是掌擊,只是單純地伸手一抓,沒有任何技巧——卻又蘊含著可怕力道的一擊。(注:貫手是五指伸直,以指尖攻擊的方式。)

  有如大型炸彈爆炸般的聲音與光線迸發開來。

  “……!”

  劇烈的痛楚沿著回路回溯到省吾身上。

  同時〈瀆神之主〉用力岔開的雙腿一邊深深地挖開土砂,一邊後退,在地上劃下了兩道巨大的溝渠。

  不過……也就只有這樣而已。

  〈瀆神之主〉並沒有倒下去。

  就連〈絕對神〉捨身的——使出渾身解數的一擊,〈瀆神之主〉也成功地擋下來了。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絕對神〉扭轉身子,更進一步地揮出左臂。

  省吾用〈瀆神之主〉的右手彈開〈絕對神〉的左臂——接著一邊用力地往前踏出一步,一邊以手肘擊向〈絕對神〉的胸口;這充滿還擊意味的一擊讓紅黑色的裝甲大大地凹陷下去,並且噴出大量火花,同時〈絕對神〉的腳步也踉蹌了起來。

  “好——”

  省吾——〈瀆神之主〉趁勝追擊地往前挺出身子。

  雖然〈絕對神〉試圖伸手抓住〈瀆神之主〉,〈瀆神之主〉的雙手卻抓住了襲向自己的兩條手臂——這回它牢牢地抓住〈絕對神〉的雙手,封住了所有攻擊,同時也讓對方無法後退。

  巨神們緊握著彼此的手,宛如正在較勁一般。

  “你死心吧,巴爾德·柯德蘭。”

  省吾說。

  當他說著這段話時,〈瀆神之主〉也持續地壓製著〈絕對神〉。〈瀆神之主〉散髮出來的光芒益發強烈,相較之下,〈絕對神〉卻啪啦啪啦地掉出零件,並且從細部開始逐漸崩解。

  “是我贏了。”

  ?……不過我真是不懂。?

  這時——巴爾德的聲音傳來。

  ?省吾·香芝,是什麼東西驅使你做到這種地步的?是身為英雄的矜持嗎?你總不可能打從一開始就以為自己會贏吧?畢竟敗北的可能性反而還比較高啊。如果是普通人的話,早就逃之夭夭——?

  “因為我想改變這個世界。”

  省吾像是吟唱咒文似地這麼說。

  他一直在心裡復誦的這句話——正是他的野心。

  “梅莉妮、蓓爾提雅、哈傑妲、愛菲妮耶、瑟妮卡、特麗法,我想讓我認識的所有人都能憑自己的意志決定自己的未來,我想要一個這樣的世界。”

  ?…………?

  坐在省吾膝蓋上的特麗法斯基亞塔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他的臉。

  省吾一邊瞪著〈絕對神〉,一邊說:

  “我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會奮戰到現在。聶羅·歐托魯奇、巴爾德·柯德蘭,我不會讓你們對這個世界為所欲為的,要是讓你們得逞的話還得了!”

  茉莉,還有艾雪。

  省吾是為了她們才決定這麼做的。

  真的只有這樣而已。

  他沒有什麼崇高的理想,不過光是這點想法就足以讓這份意志化為信念,並且堅定地支持著他的行動——畢竟省吾並非高呼著空泛的口號,只是想讓自己認識的人們從無聊的束縛之中獲得解放而已。

  可是……

  ?省吾·香芝。?

  一陣有點扭曲的聲音傳來。

  ?你真是可憐啊。這些女人終究——只是為了操縱你這膚淺的小鬼而特地安排的‘項圈’罷了。她們既不是你的戀人,更不是朋友,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背叛你了。?

  “…………”

  ?你知道嗎??

  這道聲音糾結得令人作嘔。

  就巴爾德而言,這可是非常罕見的情況,不過——

  ?你知道自己吃了些什麼嗎??

  “…………你說什麼?”

  ?以這個世界的物質構成的人類無法接近‘代行者’,所以我們才會特地把異世界人召喚過來,好當作〈瀆神之主〉的駕駛者;不過人體的構成物質當然會透過日常的飲食而逐漸置換改變,要是放任這種情形不管的話,好不容易召喚過來的異世界人身體,也會被置換成這個索隆的物質了。?

  “…………”

  ?所以——?

  巴爾德說:

  ?為了盡可能地維持你身為異世界人的特質,我們在你的飲食上特別用心,命令姬巫女們只能使用跟你來自於同一個世界的材料——你覺得那是什麼呢??

  “…………”

  省吾並沒有回答。

  嘗起來是什麼感覺呢——巴爾德連珠炮似地說。

  ?那是人類哦!?

  “…………”

  ?雖然經過巧妙的調理,不過你所吃的可是人類的血肉和骨頭哦。之前召喚過來的第三代救世主在〈瀆神之主〉的啟動實驗時精神失常了,我們殺死了這樣的他,然後保存起來——姬巫女們可是煮了人類給你吃哦!不過蔬菜類是這邊的東西就是了。?

  他的聲音裡帶有嘲笑的余韻。

  之所以特地在緊要關頭告訴省吾這種事情,恐怕是為了誘使省吾動搖吧?心情的混亂會對〈瀆神之主〉的操縱造成影響。而且要是失去了對姬巫女們的信心,那麼省吾的鬥志也會徹底地被磨滅殆盡。

  巴爾德大概是想趁著這個機會強行突破困境吧?

  然後——

  “——那又怎樣?”

  省吾這麼說。

  他的聲音相當平靜,沒有絲毫動搖的音色。

  不,平靜的憤怒反而正緩緩地在他的心裡卷起漩渦。如果在場有人認識平時待人親切,總是坦率地表達感情的省吾——恐怕會對他現在所抱持的深沉怒意感到惶恐不安吧?

  ?…………?

  “你以為我聽了這些話就會動搖嗎?”

  ?…………你——?

  “你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嗎?”

  省吾以低沉的聲音淡淡地說。

  聲音帶有比怒吼和慘叫還要強烈的憤怒。

  “你知道——我經歷了多麼淒慘的事情嗎?你知道我是怎樣被人背叛的嗎?你知道我有多少次想一死了之嗎?你知道我曾一次又一次地陷入絕望嗎?你又知道——我之前什麼都沒想就當了救世主嗎?”

  …………

  “如果能夠拯救世界的話,不管是人肉還是糞便我都會吃的。那又怎樣?連這點事情都辦不到,卻妄想能夠改變世界,你以為我是這麼不自量力的人嗎?少瞧不起人了,權力者!姬巫女們讓我吃了人肉?她們背叛了我——那又怎樣!要她們這麼做的不就是你嗎?”

  省吾大吼。

  同時〈瀆神之主〉也進一步地提升輸出功率。

  在一陣轟然巨響之中,〈瀆神之主〉折斷了〈絕對神〉的右臂,無數的火花同時四處飛散。緊接著〈絕對神〉左臂的肘關節與腕關節也承受不了〈瀆神之主〉的力量而迸裂開來。

  在〈絕對神〉體內循環的恐怕是“血族”的血肉吧?只見它像人類一樣從傷口灑出鮮紅色的血,同時全身不斷地扭動。

  可是——

  ?——!?

  不知道巴爾德是已經斷定萬事休矣,還是打從一開始就是這麼打算的。

  當省吾確信自己完全獲勝而稍微露出一點破綻時,〈絕對神〉便仿佛試圖強行突破絕境似地一肩撞向〈瀆神之主〉。

  吃了〈絕對神〉的這一擊後,就連〈瀆神之主〉也不由得腳步踉蹌。

  〈絕對神〉趁勝追擊似地用手——雖然已經只剩下肩膀到手肘的部份還能動了——和腳緊緊纏住了〈瀆神之主〉。

  我收回之前說過的話。雖然很遺憾,但我決定放棄把你當成‘聖體’使用了。你就和聶羅·歐托魯奇一起消失吧——省吾·香芝。

  “——!”

  他想讓〈絕對神〉自爆——省吾興起了這種不妙的預感。

  在這種緊密貼合的狀態下,如果〈絕對神〉將所有的聖光輸出功率都灌注在爆破用的奇跡術中——結果會變成怎麼樣呢?就算有“神”的支援,也未必能讓變得四分五裂的〈瀆神之主〉與省吾恢復原狀。

  為了擺脫〈絕對神〉,省吾往雙手使勁。

  然後——

  “咦…………?”

  〈絕對神〉突然放鬆了力道。

  沒有任何前兆——一切就是來得如此地唐突。

  當然,那並非巴爾德的策略,因為在通信回路的另一頭,他正驚訝地大叫著“什麼”。

  然後……

  “省吾殿下。”

  一直以來都保持沉默,並且專心控制機體的特麗法斯基亞塔說:

  “〈族長〉他們正在幫您。”

  “咦……?”

  一瞬間——省吾因為聽不懂這句話的意義而發出了訝異的聲音。

  不過他在下一個瞬間就明白了。

  特麗法斯基亞塔奪取了〈絕對神〉的機體管制權。

  原本她就是靠著“血族”之間的共鳴——或者是類似的某種東西——才來到了這個戰場上。她能察覺“血族”的“聖體”釋放出來的波動,也能將自己和省吾的肉體當成“聖體”使用,借此讓〈瀆神之主〉重新運轉起來。

  也就是說,身為“血族”唯一倖存者的特麗法斯基亞——如今能統合死去同伴們的力量,加以控制。

  儘管如果距離太遠的話,就連特麗法斯基亞塔也難以排除〈絕對神〉原本的控制術式,更罔論進一步地奪取控制權,不過現在除了〈絕對神〉與〈瀆神之主〉緊貼到快要合而為一之外,〈絕對神〉過度運轉的奇跡機關也開始逐漸崩壞了,所以才有趁虛而入的機會吧?

  怎——怎麼可能。

  巴爾德呻吟起來。

  包覆著〈絕對神〉的“聖光”仿佛嘲笑他似地突然減少,紅黑色的巨大身軀就這樣跪在地上,發出了轟然巨響。宛如罪人般低下頭來的那副模樣已不見絲毫威力,取而代之的是——

  “…………”

  就連省吾也說不出話來了。

  從“傷口”汩汩流出的血肉……並沒有滴落到地上,反而逐漸爬上了〈絕對神〉的巨大身軀。宛如纏繞在古城外的藤蔓一般,這些帶著淡淡聖光的血肉綁住了鋼鐵的軀體。

  雖然〈絕對神〉的身體還是如掙扎般地不斷顫抖,裝甲與關節卻一邊發出嘰嘰的聲音,一邊從血藤的部份開始塌陷崩潰。

  當然,那是聖光控制失敗的結果,要說是“聖體”失控也行;不過在省吾眼裡看來,則是另一種現象。

  “‘血族’的……怨念嗎……?”

  還是遺憾呢?

  不過……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聶羅的聲音聽起來已經完全不像人類的聲音了。

  發瘋的年輕野心家大概還在那裡頭痛苦掙扎吧?

  雖說這是他自作自受,不過——

  “夠了。”

  省吾說。

  不管是聶羅的狂態。

  還是就算死了……就算失去了人類的外型,也依舊無法獲得自由的“血族”。

  省吾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了,他已經看夠了淒慘的現實。

  所以——

  “結束了,讓一切結束吧!”

  省吾突然對膝蓋上的特麗法斯基亞塔說:

  “特麗法,我們來解放〈族長〉他們——來解放你的母親他們吧!”

  “……解放?”

  “大家……”

  一瞬間,省吾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不過繼續瞞著特麗法斯基亞塔也沒有意義。省吾輕輕地搖搖頭後,開口表示:

  “大家都死了,但是死得不夠完全;就算死了——他們還是在那個鋼鐵巨人裡任人使喚,所以我們得讓他們徹底地死去才行。”

  “…………”

  剎那間……特麗法斯基亞塔仿佛感到困惑似地歪著頭。

  不過省吾緊接著說:

  “我們得讓他們回歸這個世界。”

  跟“神”一樣。

  與其將他們抽離萬物變遷的循環,一直保存在密閉容器裡,倒不如讓他們擴散到整個世界裡,總有一天,他們還是會化為生命的一部份,再度歸來。

  “……是。”

  特麗法斯基亞塔點了點頭。

  “把力量集中在——右手上。”

  “是。”

  特麗法斯基亞塔點點頭後,開始調整起〈瀆神之主〉的聖光流向。

  “——!”

  省吾一邊感受著集中在奇跡機關上的力量,一邊揮出了〈瀆神之主〉的拳頭。

  筆直——又不帶絲毫動搖的一擊。

  仿佛打從一開始就已經註定好了一般,〈瀆神之主〉的拳頭順暢自然地打穿了〈絕對神〉的胸口,然後又往後抽回。

  沒有任何聲音。

  只有光線爆發而出。

  〈絕對神〉的鋼鐵軀體從〈瀆神之主〉貫穿的部份開始融解、蒸發,並且逐漸飛散到光芒之中,靜靜崩壞的模樣宛如無數的花瓣凋零一般——雖然是一幅毀滅的光景,卻又顯得十分美麗。

  〈絕對神〉逐漸消失在光芒之中。

  它化為無數光芒四處飛散——然後逐漸淡去。

  不久……

  鮮明地刻劃著生死戰痕跡的大地上,只有一尊黑色的鋼鐵巨神佇立不動而已。

  ——————————

  巴爾德·柯德蘭恐怕從未嘗過敗北的滋味。

  其實……除了他以外,還有七個人擁有柯德蘭家的族長繼承權。不過他們全都被謀殺,或者是遭到陷害而失勢,所以巴爾德才能得到柯德蘭家族之長的地位。失敗是不被允許的,因為在大多數的情況下,失敗就是死的同義詞。

  就連作為柯德蘭家族族長進入〈雷涅蓋德〉的中樞後也一樣。

  巴爾德總是不斷迴避著敗北。

  他並沒有做什麼特別的事情,“不會輸”未必代表“勝利”。在人生的棋盤上展開的權謀術數遊戲裡,只要沒死就不能確定敗北;也就是說——就算被逼到了極有可能敗北的困境裡,只要使出下一個手段的話,一切就不會在該處結束。

  一旦認定自己輸了,敗北就確定了。

  所以……〈絕對神〉的敗北讓他感到茫然的時間極為短促。

  “你這傢伙——省吾·香芝!”

  巴爾德從奇跡術回路上站起身子。

  他得使出下一個手段才行,幸好〈雷涅蓋德〉裡還留有自己的影響力。在名副其實的英雄省吾·香芝做出多餘的事情之前,自己得快點召集追隨者,擬出下一個策略才行。

  巴爾德一邊在腦海中確認候補人選,一邊開鎖,打開密室的門扉。

  “首先得……”

  低聲說到這裡時——

  “——?”

  巴爾德注意到自己的眼前突然蒙上陰影而抬起視線。

  這時,他看到裡頭填滿了一小片黑暗的槍口。

  “你……你是……”

  “嗨,好久不見。”

  雷奧說:

  “還有,再見了。”

  槍聲迴盪在密室裡。

  宛如一拳打在臉頰上的轟聲讓雷奧瞬間皺起臉來,然後低頭俯視著倒在腳下的巴爾德。巴爾德的額頭上開了一個小孔——不用說,他在中槍的當下就死了。柯德蘭家族族長的側臉維持著“難以置信”的驚訝表情,逐漸被死相覆蓋。

  “你太粗心了,現在‘聖廟’裡可是沒幾個奇跡機關正在運轉哦!要找到你可是出乎意料地簡單呢。”

  雷奧這麼說。

  當然——已經是個死人的巴爾德不可能回答,也不會感到悔恨,只是倒在那裡,用全身表現有生以來第一次嘗到的敗北而已。

  “……接下來——”

  仿佛已經對巴爾德失去興趣的樣子,雷奧一邊關上門,一邊低聲說:

  “先來去看看勇者殿下的凱旋歸來吧。”

  ——————————

  晨光中,星星不斷落下。

  聚集在〈瀆神之主〉體內的無數光芒再度擴散到整個索隆裡。

  街道,村落,荒野,山岳,森林,湖畔,海岸。

  男性,女性,青年,老人,士兵,娼婦,僧侶。

  光之雪逐漸落在所有地方,以及所有人身上。有些光芒像是融解似地消失在空中,也有些在碰觸到人們的肌膚後如水泡般迸裂消散,不過這些光芒都沒有停留太久,如粉雪般的光輝就這樣靜靜地再度與名為索隆的世界同化。

  “……小省。”

  (插圖)

  碰觸到穿透屋頂、傾注而下的光芒後……花梨輕聲呼喚省吾的名字。

  從宅邸裡依舊無法看見戰鬥的趨勢,不過碰觸到那道光芒的瞬間,她幾乎直覺地明白了——這是〈瀆神之主〉釋放出來的東西。雖然花梨無法很明確地說出個所以然,但光芒裡仿佛殘留著省吾的氣味。

  大概是省吾贏了吧?

  所以——

  “省吾殿下……”

  聽到聲音的花梨回頭一看——只見不知不覺中恢復意識的梅莉妮坐起身子,憐愛地注視著落在掌心的一道光芒。就像花梨感覺到省吾一樣,她大概也能從那光芒之中感覺到省吾的存在吧?

  “總覺得他好像跑到我碰不到的地方了。”

  花梨苦笑。

  雖然她的表哥是個喜歡電玩的普通高中生——現在卻具備著成為神的氣魄。不……他已經是神了;不斷落下的無數光芒也可以說是省吾被選為神的後繼者的證明。

  不過……

  “沒有這種事。”

  梅莉妮靜靜地露出微笑:

  “省吾殿下就是省吾殿下,他一直都是我們熟知的那個人。”

  “…………梅莉妮。”

  “就算表面上改變了……那個人的根本之處還是不會有任何改變的。打從第一次見面起就沒有變過——不管是殘酷的現實,還是悲慘的事實,都無法扭曲那個人心裡的信念……”

  人可以輕易地變得溫柔。

  要持續保持這份溫柔卻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雖然一次又一次地面對殘酷又悲慘的現實,同時也一次又一次地感到後悔與絕望,省吾依然不迎合冷酷無情的現狀。即使途中動搖了好幾次,也曾經逃離了自己置身的情況——他還是會抱著可謂幼稚又純粹的理想回來此處。

  不過他本人大概會否認這點吧?

  那才不是什麼理想,只是淺薄的願望罷了;不是從遠大的精神或崇高的價值觀之中衍生出來的東西,只是想讓自己認識的人能夠有自己選擇未來的餘地而已——省吾本人大概會這麼說吧。

  不過——正因為如此。

  今後的他並不會作為神從遙遠的高處睥睨一切,而是跟人們站在同一個地方一起活下去;不是位居頂點君臨萬民——而是時時站在誰的身邊。自己陪在誰的身邊,誰陪在自己的身邊,大家一起哭泣、歡笑、生氣……這才是他所選擇的生存方式。

  所以……

  “……是是是,我徹底地輸了。”

  花梨聳聳肩。

  “不過你會很辛苦哦!畢竟小省——出乎意料地是個花花公子呢。”

  “我會加油的。”

  梅莉妮露出如花兒般嬌艷的笑容。

  花梨啞口無言似地搖了搖頭——然後也露出了笑容。

  ——————————

  就這樣——一個事實成了傳說,也成了神話。

  人們將形同於神的英雄……不,是將成了神的英雄作為故事流傳下去。這故事大概在每次口頭傳述時都會被人隨意地加油添醋而產生微妙的誤差吧?在傳到世界盡頭的時候,恐怕已經變成連省吾本人也哭笑不得的內容了。

  不過這樣也無妨。

  這裡是人的世界。

  “神”是這麼期望的,省吾也是這麼期望的。

  所以這個世界不需要過於具體明確的神。

  也不需要什麼人君臨萬物之上。

  神只要存在於人們的心裡——並且偶爾成為人們的慰藉就好了。作為讓人們在意志消沉,或是快被絕望壓垮時能夠重新振作起來的指標,而不是迫使人們死心的對象;也作為能夠讓人在絕望中發現希望的光明。

  所以……

  ——————————

  “——出來。”

  說話聲隨著鐵柵欄的開門聲一同傳來。

  愛菲妮耶·歐托魯奇慢吞吞地抬起頭來。

  被〈雷涅蓋德〉的餘黨視為反叛者——以及“狂暴魔王”的妹妹而被逮捕的她,這兩個多月來被迫過著牢獄生活。除了她以外,歐托魯奇家的其他餘黨似乎也都遭到逮捕,並且受到同樣的待遇。身為戰敗者的自己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呢——大部份的人恐怕正一邊想像自己的未來,一邊嘆息著、恐懼著吧。

  不過愛菲妮耶……只是一味地發呆而已。

  被哥哥背叛捨棄時,她甚至想過要死。如果索性投身自殺於〈瀆神之主〉和〈絕對神〉之間的話,一定很輕鬆吧——她是這麼想的。

  不過愛菲妮耶並沒有實踐這個想法,因為她已經連自殺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只是茫然地佇立不動,任憑〈雷涅蓋德〉的人們制服自己,然後隨波逐流地度過這兩個月。

  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變得怎麼樣了。

  也沒有興趣知道。

  只不過——

  (——省吾殿下。)

  愛菲妮耶知道他還活著。

  唯有這件事情成了愛菲妮耶的慰藉。就算——他和身邊的姬巫女們不會原諒自己也一樣。

  如果不附和哥哥的野心,只是作為區區一介姬巫女隨侍在他身邊的話,或許自己的未來就不同了也說不定。不過事到如今,再想這種事情也沒用了。

  “過來。”

  在看守的拉扯下,愛菲妮耶站起身子邁開步伐。

  接下來要去的地方大概是處刑台吧。

  這樣也不錯——省得自己浪費多餘的時間跟力氣尋死。她想著這種事情,同時不停地走著,然後來到了大約兩個月左右沒見過的地面上。

  陽光刺痛了眼睛。

  然而她不以為意地睜開雙眼。

  那是過去〈絕對神〉與〈瀆神之主〉交戰的荒野,在樹海中突兀地敞開的圓形空地上……聚集了好多人,

  人數……無法一眼估算出來,恐怕有數以萬計的人吧?或者是數十萬。那裡似乎是什麼活動的會場,雖然地面只有簡單地壓平,四周卻設置著看似用來引導人潮的繩子,中央也設置著讓人聯想到祭壇的舞台。

  〈瀆神之主〉則傲然地矗立在舞台後方。

  那麼這應該就是……

  “……省吾殿下。”

  愛菲妮耶低聲說。

  這是為省吾舉辦的儀式。不是過去聶羅為了煽動大眾而主動發起的演戲——而是真正的加冕儀式。

  愛菲妮耶眯起眼睛。

  華麗的舞台比兩個月不見的太陽還要刺眼,讓人難以直視;同時她的腦海也掠過了一個疑問:為什麼要特地帶自己來這種地方呢?是想向背叛者炫耀自己的權力與財富嗎?不過省吾不太可能會這麼想就是了——

  “動作快,沒有時間了!”

  如此說完後,看守往愛菲妮耶的背上推了一把。

  愛菲妮耶這時才發現自己被帶出監獄時並沒有戴上手銬與腳繚,這並不是犯人的待遇;總不可能是看守見了愛菲妮耶的模樣後,斷定沒有防止她逃走的必要吧?

  “咦……?”

  “勇者殿下——省吾殿下有令‘全體姬巫女們要一同登上講台’。快點進去休息室淋浴,然後著裝。”

  “…………”

  一瞬間——愛菲妮耶不明白這話的意義。

  因為她不認為會有這麼好的事情發生。

  “可是……這樣的話——”

  “你沒有拒絕的權力!動作快。”

  看守面無表情地說:

  “歐托魯奇家的叛亂乃是‘戰爭’,聶羅·歐托魯奇已經以死償還了大部份的罪行,因此,歐托魯奇家相關人員的罪行應予以減免,使其為各自的立場贖罪——這是省吾殿下的裁示。”

  “…………”

  愛菲妮耶意識到自己的心底深處接受了這種說法。

  因為——這的確很像省吾會做的事情。

  如果要細究罪行的話,那麼省吾連〈雷涅蓋德〉的人們也必須賦予某種懲罰才行;畢竟他們也欺騙了省吾、欺騙了民眾,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不過看了艾雪與特麗法斯基亞塔後,他知道了個人的意志在某些情況下也無能為力——並非所有人都能依循自己的自由意志與良心行動的事實,也知道有人甚至不被允許擁有心靈上的自由。

  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刻意避免懲罰主謀者以外的人。

  禁錮兩個月的判斷——或許也是為了讓其他人心服口服的緩衝期吧?畢竟愛菲妮耶和歐托魯奇家的人確實殺害了〈雷涅蓋德〉的同胞。就算省吾站在上面宣告“那是戰爭,所以每個士兵並沒有責任”,恐怕還是有很多人無法馬上接受吧?為了中止沒完沒了的復仇戰爭,也可以說是為了保護愛菲妮耶他們,省吾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我…………”

  該怎麼贖罪才好?

  當愛菲妮耶感到困惑不已時,看守又面無表情地在她背上推了一把:

  “要我說多少次,動作快!”

  ——————————

  在現在的索隆,省吾·香芝這個人的名字具有特別的意義。

  打破了“神”——索隆的創造主——之詛咒的英雄。

  打倒了“魔王”聶羅·裡威斯·歐托魯奇的勇者。

  操縱著超兵器〈瀆神之主〉,化不可能為可能的超人。

  不過……這些說法也太特別了。

  所謂擁有壓倒性的力量且同時君臨萬人之上的存在,往往會誘使民眾停止思考,並且剝奪民眾的自主性;如果身為神之化身的〈瀆神之主〉——可以引出世界之力的神權終端機實際存在的話,就更不用說了。

  這種情況並非省吾的本意。

  神只要在天上守護著人們就好了。

  所以……

  “好多人啊……”

  省吾從休息室的門縫裡環顧著舞台——不,是環顧著神殿,低聲說道。

  放眼望去盡是如波濤般起伏的人群,喧囂也化為如海潮般低沉混濁的聲音席捲而來。雖然這是一幅用群眾這個詞彙就能囊括的光景,然而一想到聚集在這裡的每個人和自己一樣都是人類,同時各自過著不同的人生,省吾就不禁感到有點暈眩。

  “是不是有點太誇張啦?”

  因為是在這兩個月快速搭建起來的緣故,所以這個設施事實上只是空有其表的布景罷了。雖然該設施是建來祭祀降臨現世的巨神〈瀆神之主〉,但實際上〈瀆神之主〉就是神殿本身,唯有讓民眾聚集在〈瀆神之主〉周圍的廣場,以及供誘導民眾的相關人員們使用的執勤辦公室……幾個必要的設施是趕工興建出來的。

  就某種意義上而言,將冠上〈偶像破壞者〉之名的巨大兵器當成偶像祭拜的這件事,可以說是本末倒置又相當諷刺的事情……不過這也沒辦法。

  等到這個設施完成,恐怕也是好幾年後的事情了——傑布隆·因培拉斯這麼說。他在省吾的請託下成立了統治索隆的臨時政府機關,並且就任了首長一職。雖然政府機構的實體是〈雷涅蓋德〉,不過總不能將冠上“背信者”之名的組織直接設為政府,因此〈雷涅蓋德〉經過了形式上的解體與重組,演變成現在的結果。這個臨時政府大概也要花上幾年才能將組織的人才汰換成更適合的新血吧?

  “請您有點自覺好嗎?”

  身穿正式服裝的蓓爾提雅一臉不可置信地說。

  她的身旁是身體已經完全康復的梅莉妮,以及同樣身穿正式服裝的哈傑妲、瑟妮卡、特麗法斯基亞塔,還有花梨也在。只剩愛菲妮耶還沒有出現——但她應該趕得及在儀式開始前準備好吧?

  雖然父親慘遭殺害的哈傑妲和瑟妮卡似乎對愛菲妮耶有些意見的樣子,不過並沒有對以贖罪為前提釋放愛菲妮耶一事提出異議;同樣身為姬巫女的她們,大概多少也能理解愛菲妮耶在立場上不得不遵從身為絕對者的哥哥吧?

  “省吾殿下您已經是英雄——也是神權代理人了哦!”

  “說到那個‘神權代理人’啊……能不能換個比較委婉的說法啊?”

  面對雙手叉腰這麼說的蓓爾提雅——省吾畏畏縮縮地回應。

  或許是因為覺得他這副跟平常沒什麼兩樣的德行很滑稽吧?少女們齊聲笑了起來。

  這時——同樣身穿正式服裝的傑布隆,還有雷奧與安潔莉特都出現了。雷奧把臉上的招牌絡腮鬍剃得一干二淨,頭髮也梳得整整齊齊,跟平常的他簡直判若兩人——讓省吾一瞬間認不出來是誰。

  “你還挺從容的嘛。”

  雷奧露出苦笑說:

  “不愧是神權代理人。”

  “請別再那樣叫我了——至少在夥伴之間就別這麼說了。”

  省吾嘆著氣說。

  一邊望著這樣的他——

  “你的想法還是沒有改變嗎?”

  傑布隆一邊開口問道。

  “是啊,一點都沒變。”

  省吾斬釘截鐵地這麼說:

  “我——我和花梨都要回到自己的世界去。”

  沒錯。

  今天也是他離開這個索隆的日子。

  原本就能透過〈瀆神之主〉統合這個世界所有的奇跡之力,並且加以控制的省吾,現在甚至能進行異世界之間的轉移。而哈傑妲已經完成轉移術式的改良,並且將之搭載在〈瀆神之主〉體內了。

  “是嗎……真是遺憾。”

  這兩個月來,傑布隆曾一次又一次地請求省吾留在這個索隆裡。

  雖說政府機構已經成立了,然而問題還是堆積如山;就某種意義上而言,要說之後才是最棘手的時期也不為過。一旦發生了什麼大型暴動,神權代理人·省吾的威勢是最能有效平息騷動的存在,這是任何人都明白的道理。所以傑布隆這麼提議了,“如果可以的話,能請你留在這個索隆裡擔任統一政府的首長嗎”。

  不過這樣是行不通的。

  神之類的存在不該佇留於人們觸手可及的地方。

  這種力量必然會朝著剝奪人類自由意志的方向運作,不管有沒有惡意或奸計摻雜其中都一樣。如果不這麼做的話,人類不管到什麼時候都無法脫離神而獨立自主。

  所以省吾才會決定離開這個索隆。

  可是……

  “當然,當你們已經無計可施時,或是發生了某些人力絕對無法解決的問題時,請不要客氣,儘管呼喚我吧!到時候不管有什麼事情,我都會火速趕過來的,因為那就是我身為神明代理人的——職責。”

  “…………嗯。”

  傑布隆點了點頭,表情並沒有特別沮喪的樣子。

  然後——

  “哎呀……說是代替你好像有點……”

  雷奧苦笑著說:

  “不過我也會在這邊全力以赴的,畢竟我把救世主的責任都推給你了嘛。”

  “那就拜託你了。”

  省吾回以苦笑。

  雷奧——似乎不打算回原來的世界,而是要留在這裡的樣子。

  博學多聞、腦袋靈光的他將作為顧問,對政府機構及經濟體制的整備等諸多部份提出建言。在整體上的政治與經濟都不夠現代化——從省吾他們的世界看來——的這個索隆裡,他的建言與隨之而來的各種改革,應該能促成飛躍性的大幅發展才對。

  “……那——”

  雷奧他們的背後突然傳來一陣戰戰兢兢的聲音。

  在一行人的視線集中下縮起身子的是——愛菲妮耶。

  “那個……”

  “人都到齊了。”

  省吾微笑著說,不讓愛菲妮耶有機會多嘴。

  “我果然還是希望愛菲妮耶也能來為我送行。”

  “您——您說送行?”

  “我要回原來的世界了。”

  省吾乾脆地這麼說完後,便朝舞台邁開步伐。

  “我們走吧。”

  “是。”

  梅莉妮代表全體姬巫女這麼回答。

  ——————————

  聚集在神殿廣場上的民眾興奮至極。

  那是因為這個世界裡的唯一一位神權代理人,同時也是異世界人的省吾·香芝——就要離開這個索隆了。雖然這件事在大約一個月前便已經公告,然而在情報的流通設備還不夠完善的索隆裡,還是有許多人在省吾離開前夕才突然獲知這個消息……因此,從只是單純地感到混亂而想確認真相的人,到悲嘆不已而試圖將省吾離去的身影烙印在眼底的人,這個廣場上聚集了總數超過十萬的民眾。

  然後——

  省吾!

  某個人仿佛癥狀發作似地大叫。

  那是因為省吾·香芝與身為隨從的少女們,還有政府機構的要人們接連出現在舞台上的緣故。

  以那一聲為開端……廣場上湧現出人們如怒濤般的叫聲。

  省吾!省吾!省吾!

  省吾!省吾!省吾!省吾!

  省吾!省吾!省吾!省吾!省吾!

  省吾!省吾!省吾!省吾!省吾!省吾!

  人們連續呼喊著英雄的名字。

  就一個背負世界的人而言還太過年輕的少年——露出了有點害羞似的表情,並且舉起單手示意。原本正狂熱地呼喚省吾的民眾們閉上嘴巴,期待省吾御賜的話語。一片寂靜瞬間擴展開來。

  然而——

  “……謝謝你們。”

  恐怕任誰都沒想到省吾說出口的居然會是這樣一句話吧?

  許多人都因為不懂這句話裡的意義而說不出話來。

  如果要說感謝的話——反倒是索隆的人民該對省吾做的事情吧?

  不過解除了神之詛咒的勇者簡單明了地丟下這句話,然後就這樣轉過身子背對民眾,仿佛表示不需要多說什麼一般。

  接著……

  “——……”

  隨著他詠唱了什麼,聖光包圍了他和看似同行者的少女,兩人就這樣緩緩地浮起來——那是使用了奇跡術的浮游。不久,兩人就像水底的氣泡般慢慢上升,朝〈瀆神之主〉大門敞開的駕駛者室離去。

  此時總算回過神來的民眾高聲喊叫,抑或是用力拍手,與英雄惜別。叫聲與拍手聲爆發性地擴展開來,包圍了神殿與〈瀆神之主〉,逐漸升上萬里無雲的晴空。

  片刻後,省吾與同行的少女進入了駕駛者室,然後像是惜別般,兩人大大地揮著手。

  送還奇跡術式啟動。

  在一陣鈍重的運轉聲中,鋼鐵擬神機的各個部位開始流出光芒;不一會兒,那些光芒彼此聯繫,並且逐漸成長為足以包覆整個〈瀆神之主〉的巨大光輝。

  “……上帝悠然在天堂,世界美好新氣象……嗎?”(注:出自羅伯特白郎寧<Robert Browning>的The Year's at the Spring。)

  舞台邊——雷奧突然低聲說了這句話。

  同時這句話就像是扣下了扳機一般,巨大的光柱以〈瀆神之主〉為中心,連貫天地。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不同因果律的空間正彼此連接的緣故,宛如地鳴般的轟聲充滿了周圍,並且逐漸傳播開來。

  然後——當一切都平息下來時。

  盤踞在門扉敞開的駕駛者室裡的只剩下空虛而已。

  終章

  少年一邊忍著呵欠,一邊走在路上。

  這是因為他通宵玩MMORPG——也就是所謂線上遊戲的緣故。

  和普通遊戲不同,MMORPG的醍醐味在於玩家不是和程序設計出來的人物一起行動,而是和人類實際操作的角色一起闖關打怪……不過正因為如此,即使玩到想睡,玩家也不能立刻切斷連線結束遊戲。雖然不少專家笑稱這種彼此素未謀面的關係“並不健全”,但透過網絡的人際關係也是有許多成規之類的拘束存在,處理起來不比現實輕鬆。

  總之,少年幾乎沒有聽進今天一整天的授課內容。

  就算是在回家途中的現在,少年還是不斷地打著呵欠,當然也不可能抄什麼筆記,不過只要之後再跟哪個朋友借來抄就好了。

  “嗚——……”

  少年一邊用左手握著並大口喝著為了趕走瞌睡蟲而買來的罐裝咖啡,一邊用右手把玩手機。由於少年上的是初高中一貫教育的學校,因此到車站前的這段路程也已經來回走過上千次了。儘管不至於能夠閉著眼睛走在這條幾乎沒有來車的路上,不過就算邊走邊用手機瀏覽網絡,也不會撞上電線桿或墻壁——至少他有這個自信。

  順帶一提……

  “——啊,那個動畫化了啊。”

  低聲呢喃的少年正瀏覽著一個大型的留言版。

  從“今晚的配菜”到“健行”,只要稱得上話題,不管是什麼都能刊上這個情報眾合體。當然,網絡上總是有許多流言蜚語和謊言,其中有大半跟愚蠢至極的廁所塗鴉沒什麼兩樣,不過少年還是覺得那很有趣——不,應該說正因為如此,少年才會覺得有趣。在其中挖掘出不時閃現的真實或讓人恍然大悟的深遠意見,少年認為這才是“通信”的醍醐味。

  正因如此——

  在上下學的路上,他總是專注地用手機確認自己最熟悉的話題。雖然每個月的手機費用都很高,不過相對地,少年也會用自己打工賺得的錢來貼補手機費用,所以就算臉色再怎麼難看,父母親也不會抱怨什麼。

  “有那種閑功夫的話,倒不如把《黑神之主!》動畫化吧……啊,這麼說起來,最新一期的《玩伴兔耳娘☆》好像是這個月出書吧?對了,還有漫畫版!可惡,這樣零用錢根本就不夠用嘛……”(注:文中的《黑神之主!》(????!)和《玩伴兔耳娘☆》(???????☆)分別影射《瀆神之主!》——《???????!》及《玩伴貓耳娘!》——《遊?????》)。

  少年一邊嘀咕,一邊拉動著卷軸。

  他——過著大致上沒有什麼不滿的日常生活。

  學校、家庭,以及網絡生活也都還算愉快。雖然這幾年來已經沒有興奮得睡不著的經驗了,但從昨天到今天,從今天到明天,安穩滿足的每一天就這樣平緩地繼續下去。

  沒錯,少年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不滿。

  只不過——他偶爾會仿佛疾病發作似地感受到某種近似於“饑渴”的存在。

  總覺得缺少了什麼微不足道——卻又非常重要的東西。

  自己最後一次興奮得心臟撲通撲通直跳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呢?雖然少年認為自己已經不是為每件小事大驚小怪的孩子了,另一方面卻也會像這樣突然懷念起以前的經驗。平穩又平淡無奇的時光有時候會讓他突然焦躁起來。

  不過……

  “哦!新機種出了嗎?快來確認情報來源吧!啊,真的要出了耶!可是啊——新機種只有液晶屏幕變大而已,這樣根本就不值得買——”

  少年一邊嘀咕著這種事情,一邊走向轉角。

  就在這個時候——

  “呀啊!”

  “哦哇?”

  在一陣微弱的衝擊之中,世界向一旁傾倒。

  當少年理解到自己撞上了某人時,手機已經飛離了手中,並且滑向道路上。

  “什……”

  這是少年走慣了的道路,所以就算邊走邊用手機上網,也不會撞上道路標誌或建築物;而且因為他走得很慢,所以對向的行人也會主動避開他。

  不過如果對方也做著跟少年同樣的事情的話,那可就不一定了。

  “……啊。”

  仔細一看,一隻不屬於少年的手機掉落在他的手邊。

  那是一隻以大屏幕為賣點,實際上幾乎形同於電腦的手機——也就是所謂的智能型手機。老實說,少年也很想要一隻這樣的手機,不過那是他看得到摸不到的最新機種。

  “對……對不起。”

  少年受到這聲音吸引而抬起視線。

  然後他看見了——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女正彎下腰,望著跌坐在地上的自己。

  少女看來似乎是個外國人的樣子,留著一頭亞麻色的長髮;雖然外表與身高甚至讓抬頭仰望的少年厭受到一股魄力,那張白皙端正的臉龐上卻露出不安動搖的表情,讓人看了都不禁愧疚起來了。

  “…………那個——”

  在轉角迎面撞上美少女。

  這是哪門子的漫畫劇情啊——少年一邊在腦海里這麼吐槽,一邊傻愣愣地望著對方遞向自己眼前的手,在這一瞬間,他完全不知道少女到底想做些什麼。

  “那、那個……你……你沒事吧?”

  少女用日語這麼問。以一個外國人而言,她的日語顯得出奇地流暢。

  少年這時總算才明白少女是想伸手扶自己起來。老實說,由於他沒有女朋友的時間跟年齡一樣,因此從未出現過“總之先握住女孩子的手吧”這樣的選項。

  不過他的人生在這時突然新增了這個選項。

  “啊……那個……我、我沒事。”

  少年一邊說,一邊——內心有點雀躍地——握住了少女的手。由於少女用與身材相符的強大勁道拉起少年,因此他幾乎沒有使力就站了起來。

  “對不起,因為我剛剛沒在看路。”

  “啊……沒關係,其實我也是。”

  這麼說完後,少年像是將視線避開少女似地找起了自己的手機。因為要和一臉提心吊膽,卻又筆直地望著自己的少女四目相對,讓他感到非常害羞。

  不過……

  “——呃……”

  少年呻吟起來。

  他慌慌張張地衝過去撿起手機一看——大概是落地時的角度不對吧?只見手機的液晶屏幕上產生了裂痕,這下子非得送修了,不過恐怕得花點錢吧?畢竟這種一看就知道是“摔壞”的故障總不可能也在保修的範圍內。

  “啊——……”

  “啊!對、對不起!”

  一看到少年毀損的手機,少女頓時臉色大變。

  “賠、賠——怎麼說來著?便當?不、不對。”

  “……你說的該不會是賠償吧?”(注:日文的賠償“弁償”與便當“弁當”第一個字的發音相同。)

  “啊!就是那個就是那個。”

  少女一個勁兒地點頭。

  她果然是個外國人的樣子。雖然日常會話不成問題,不過要是碰上了有點特殊的單字,便似乎無法立即反應過來的樣子。

  “你願意賠償是很好啦……”

  “啊,對了——”

  看了系在手腕上的表後,少女又變了臉色。

  望著少女不時改變表情的模樣,少年沒來由地覺得好笑。

  “對不起,我跟省吾殿下他們有約——不對……那個……我等一下還有些事情。”

  “哦。”

  “……有沒有什麼東西是能寫的呢?那個……能寫的東西……”

  從口袋裡掏出一隻筆的少女啪嚏啪嚏地拍打著自己的衣服,看來似乎正在找紙——不過好像沒有帶的樣子。

  “不好意思……那個……我可以寫在手上嗎?”

  “手?咦?”

  “失禮了。”

  這麼說完後,少女再度抓起少年的手,並且用看似油性筆的文具開始在少年的手掌裡寫下自己的手機號碼。雖然搔癢的觸感讓少年忍不住想將手抽回來,然而他的手被少女的左手握得死死的。寫完手機號碼後,少女又用片假名寫下了“哈傑妲·瑪布羅”。

  看來這似乎就是她的名字。

  “之後請你打這隻電話聯絡我。”

  “哦……哦。”

  “再見!”

  少女一邊這麼說,一邊急忙地低頭行禮,然後小跑步地離開了。

  就在少年傻愣愣地眺望著對方的背影時,只見她跑了大約二十公尺後又回過頭來,並且規規矩矩地再度低頭行禮,接著便消失在十字路口的另一端。

  “……這到底是——”

  怎麼一回事?

  不過——

  “……嗚——嗯……”

  少年再度望向寫在自己掌心裡的手機號碼與姓名。

  雖然那只是普通的——不帶任何情感的文字列。

  “…………”

  少年的心臟卻不知道為什麼撲通撲通地直跳,只是現在的他並沒有察覺到這點。

  ——————————

  今天是大學的創校紀念日,所有課程全面停課。

  因為有了多餘的空閒時間,所以省吾決定玩個一整天;正好明天是第二次的“回歸紀念日”,同時也是第一次的“再會紀念日”。雖然這一年來發生了一些混亂,不過那都已經平息下來了,趁這個機會跟少女們稍微重溫一下快樂時光,應該也是可以被允許的奢侈吧?

  因此,省吾正在車站前的咖啡廳裡打發碰面前的時間。

  不過他的身旁已經坐著五位少女,正快樂地閒聊著。

  蓓爾提雅、愛菲妮耶、瑟妮卡、花梨,以及梅莉妮。

  哈傑妲還沒有到。

  “這家好棒哦!好像很有趣的樣子。”

  “又是這種東西……健身房不是哪裡都一樣嗎?”

  “這家可是有最新的機械哦!就連過去難以鍛煉到的肌肉也——”

  “是是是。”

  “不要把別人當傻子,自己也稍微鍛煉一下身體如何?你最近好像胖了點哦?”

  “這叫成長!”

  ——像這樣攤開雜誌聊天的是蓓爾提雅跟愛菲妮耶。順帶一提,兩人現在看的頁面介紹著東京都都心的各種設施,看來蓓爾提雅似乎對健身房興味盎然的樣子。

  花梨和梅莉妮也在面前攤開另一本雜誌,討論著今天還要去哪些地方。這兩人如今就像姐妹一樣要好,兩人單獨出門的機會也越來越多的樣子。

  “因為小省是個大音癡,所以我想還是別去KTV比較好。”

  “不過我還是想聽聽看省吾殿——省吾君的歌聲。”

  “你還真是勇敢啊。”

  省吾總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什麼失禮的話。

  “…………”

  瑟妮卡則是一如往常地沉默不語,並且不停地用手邊的電腦做些什麼。她正在看的似乎是股價的網頁,不過每當她操作了什麼的時候,畫面上就有位數相當誇張的數字消失,至於那代表著什麼意義……因為覺得有點恐怖,所以省吾從未開口過問。

  順道一提——

  姬巫女們全都穿著制服。

  也就是說,她們變成了高中生——因為外表的緣故,所以只有愛菲妮耶是初中生就是了。為了讓在這個世界裡沒有戶籍的她們擁有這樣的身份,省吾可是花了比大學入學考時還要多的苦心……不過和在索隆的那個時候相比,這點辛苦倒也算不了什麼。雖然被花梨碎碎念“偽造個人文件可是犯罪哦”時還是挺煩的就是了。

  沒錯,姬巫女們如今——來到了省吾的世界。

  雖然姬巫女們原本就要與索隆定期聯絡,但在那件事情決定時,傑布隆曾說過“希望能看看省吾殿下出生成長的世界”。

  也就是說,由於政治與經濟機構的整備與改革光靠雷奧一人的意見還是有很多問題——所以傑布隆希望能讓姬巫女們學習這個世界進步的政治與經濟體制,以及其他價值觀。

  簡單來說就是留學。

  雖然早就預料得到種種困難——不過省吾並沒有反對。倒不如說正因為有這個先決條件,省吾最後才能下定決心回到這邊的世界;要不然面對與梅莉妮和蓓爾提雅分別的這種大問題,他應該會苦惱更久才對。

  不過省吾沒想到全體姬巫女們會一起過來。

  拜此所賜,父母親曾經拍拍省吾的肩膀,並且嘆著氣說“你可千萬別被卷進複雜的男女關係而被刺死啊”。

  要是可愛的外國人少女不斷進出兒子房間的話,做父母的大概也會變得疑神疑鬼的吧——而且他們似乎以為省吾和花梨一起失蹤是兩人私奔去了——不過實際上有些部份也不能說是誤會。

  雖然擔心省吾和花梨再度失蹤的父母親們還有其他話想說的樣子,不過只要兩人規規矩矩地當個普通學生,他們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

  姬巫女們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一年,同時也越來越適應這邊的環境了。

  特別是哈傑妲與瑟妮卡似乎對電腦相關的東西很有興趣,也相當熱衷的樣子。不過哈傑妲迷上的純粹是電腦程序,至於瑟妮卡則是股市,這點也可以說“真不愧是她們兩個”。

  等到她們在這邊的生活安定下來後,省吾打算把特麗法斯基亞塔也叫過來這邊;之所以唯獨不叫她過來,是因為那個“血族”的少女在各方面都很特殊。如果省吾他們不先做好接受她的準備,那麼未來勢必會相當辛苦。而且她似乎還沒有放棄生下省吾的孩子一事,叫她過來恐怕還會掀起另一波混亂吧?

  “…………”

  省吾面帶微笑地望著少女們。

  察覺到省吾的視線後,梅莉妮歪著頭問:

  “省吾殿下?”

  “梅莉妮——”

  省吾苦笑著搖搖頭。

  “啊,省吾君。”

  她們還改不了叫省吾時加個“殿下”的習慣。在索隆裡這麼叫是無所謂啦,不過要是在這個世界的大馬路上被人聽見這種稱謂的話,省吾他們很有可能會遭受不必要的誤解,所以省吾要姬巫女們改叫自己“君”。雖然過於客氣的敬語也是個問題,不過如果要修正得那麼仔細的話可就沒完沒了。

  “您怎麼了?”

  “啊……沒有啦。”

  省吾一邊搔著臉頰,一邊說。

  “我只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您說不可思議嗎?”

  “或者該說是——幸福吧。所以我猛然覺得要是太沉浸在這種幸福裡的話,會不會有人突然告訴我這是場夢呢?”

  像這樣,在自己出生成長的世界裡習慣了種種日常生活後,省吾甚至覺得在索隆發生的事情宛如一場相當久遠的夢境。雖然身在這裡的少女們證明了那並非幻夢一場……然而大概就是這種有點不協調的感覺讓省吾感到既高興又害怕吧?

  如果有機會的話,他也想試著讓這邊的世界和索隆的世界進行貿易與交流。所以他才會在大學裡主修國際政治。要是現在隨便促進雙方交流的話,恐怕又會有權力者利用這個機會興風作浪——不過一旦自己具備了足夠的知識與相應的判斷力,一定能做出對雙方的世界更好的選擇。

  “我——也是夢嗎?”

  這麼說完後,梅莉妮輕輕地握住了省吾的手。

  “不。”

  這隻手的溫暖確實存在於這裡。

  (插圖)

  只要不忘了這件事情的話——省吾的“野心”一定也不是無法觸及的幻夢。

  因為那不是靠神之力一蹴可就的東西,而是藉著人與人之間的聯繫與努力的累積才能逐漸實現的存在;而能夠讓那樣存在維持下去的只有自由的思考,以及人與人之間的信賴關係而已。

  “——那邊那兩個,不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太狡猾了,梅莉妮。”

  花梨和愛菲妮耶從旁插嘴說。

  “什麼狡猾——”

  “不過呢——雖然重婚在這邊是犯罪的樣子,但同時擁有好幾個愛人似乎不違法哦!所以沒問題啦!”

  “對哦,說得也是。”

  “你自信滿滿地說這什麼話啊?蓓爾提雅也別同意啊!”

  “我……我來晚了!”

  “啊,哈傑妲,你聽我說,梅莉妮她——”

  “咦?梅莉妮怎麼了嗎?”

  …………就是這樣。

  雖然姬巫女們給人一種精神年齡下降的印象,但這大概才是她們真正的模樣吧?因為被殘酷使命與職責束縛,使她們超乎必要地勉強自己;看到她們能夠輕鬆愉快地諶歌日常的模樣——省吾覺得非常開心。

  “接下來——”

  既然遲到的哈傑妲也到齊了,省吾站起身子;少女們也停止閒聊,從各自的位子上站起來。

  “我們走吧。”

  省吾跟少女們邁開步伐。

  他一邊和花梨與姬巫女們走在無數行人來來往往的道路上,一邊重新思考著自己的事情。如果不偶爾像這樣確認的話,省吾總覺得都快搞不清楚自己是誰了——在索隆一年多來發生的事情似乎就是帶給了省吾這麼大的變化。

  過去沉溺在線上遊戲與動畫裡,並且天真地憧憬著英雄的少年已不復存。

  如今在這裡的是——

  “我是……”

  香芝省吾,二十歲,日本人,主修國際政治學的大學生。

  有時——還是異世界的救世主。

  “這可不能寫在履歷表上啊。”

  一邊悠閒地走在路上——一邊苦笑著的省吾如此低喃。

  【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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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4 09:22 PM|只看該作者
  後記

  終於——終於——

  《瀆神之主!》終於結束了……!

  (直到最後還是拖了一個月,真是非常抱歉。可惡的腎結石!)

  好久啊……雖然覺得好像過了十年那麼久,然而實際一看也才四年左右而已。時間過得真快啊!不過仔細一想,我自己出道也才十年,所以當然不可能寫了十年那麼久就是了。

  就是這樣。大家好,我是輕小說家。

  為各位奉上《瀆神之主! EPISODE 10 魔神 FIEND》,這是最後一集了。

  首先要感謝一路支持的各位讀者們。接著要感謝的是MF文庫J編輯部的M總編、前責任編輯H先生、現任責任編輯K先生,以及插畫家kyo先生(雖然中途因為雙方行程上的問題而無法合作,但在這裡還是要感謝負責初期設定的okama先生)。

  還有在一部份設定及作業程序上幫了我不少忙的照下土奄君、我的助手K君、負責聯絡及調整行程的日高真紅小姐,真的很謝謝你們。今晚一起開個慶功宴吧!

  這些先姑且不提。

  慎重起見,這句話先寫在前頭:以下有雷。

  雖然《瀆神之主!》裡玩了很多實驗性質的東西,不過最後的收尾似乎顯得非常畫蛇添足的樣子,尤其是終章的部份。

  我想關於這點可能會得到毀譽參半的評價(事實上我身邊也有人持反對意見),“這有點太0VER了”,不過這是打從一開始就決定好的事情。

  雖然這種結局適不適合還是要視作品而定,不過因為“瀆神之主!”是個相當亂七八糟的世界,使得省吾成了我筆下最辛苦的角色,所以這樣的結局也算是做為他的獎勵吧。

  順帶一提,我想喜歡這種結尾的人應該也不在少數吧?

  接下來還有更畫蛇添足的部份,如果您(讀者)看到最後的話,哈傑妲就會嫁給您哦!請好好地疼愛她(笑)。

  接下來——

  《瀆神之主!》姑且算是結束了,不過我還有好幾個想寫的故事。雖然在MF文庫的下一個工作仍不確定什麼時候會具體成形,但屆時還請各位務必多多支持。

  那麼那麼……別本書上再會啦!

  2008/10/26 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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