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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樂顏 -【大宅門之三】庶子 [打印本頁]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8-20 05:16 PM     標題: 樂顏 -【大宅門之三】庶子

本帖最後由 carolinecc 於 2012-8-20 09:25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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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家世好,長相俊美,才學佳,待人斯文又有禮
原三公子堪稱是京中貴女們心目中最佳夫婿
偏偏他的心思全放在商事上,不懂情也不識愛
直到那個外貌秀雅如蘭,氣質卻凜冽如梅的女子出現……
她出身商人之家,可沒有絲毫市儈銅臭味
身為女流卻膽大敢為,一肩扛起振興家業的重任
一旦認定了什麼,就只知道傻傻的全力付出
他從來就不是感情衝動的人,也不相信一見鍾情
然而自從遇見她,他平靜的心湖便全亂了……
雖然這是一樁在外人看來門不當戶不對的婚事
即使滿京城的人都奚落他是被原府拿來換銀子
但郎有情妹有意,又有兩家主母的大力支持
怎麼想這都已經是一件鐵定能成的大喜事
沒想到父母沒有棒打鴛鴦,反倒是皇帝橫插一腳
親筆寫下一道賜婚詔書,要招他為公主駙馬……

【出版日期】2011-12-08
【出版社名稱】禾馬文化
【書系及編號】珍愛小說3382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8-20 05:30 PM

本帖最後由 carolinecc 於 2012-8-20 09:04 PM 編輯

第一章

  景國,京城金陵,原府。

  「三哥,娘是不是糊塗了?她怎麼能為你挑選一個地位低微的商戶女為妻呢?」原四公子原平之大步走進原三公子原治之的書房,氣憤難平地囔道。

  一身素藍袍子的原治之正在審視厚厚的卷宗,聽到原平之的話,有點訝異地抬起頭來,看著臉都氣紅的四弟,皺眉凝思了一下,方擺了擺手,說道:「坐下說話。多大點事值得你大呼小叫的?」

  原平之生得俊美,又愛美,平素最講究言談舉止,像今天這樣失禮地不告而入,大聲嚷嚷,確實是罕見的事兒。

  原平之看著一身素淡,連個佩飾都沒有的三哥,也忍不住皺了皺眉,再想想自家母親暗中許下的婚事,更是心情鬱悶。

  原平之坐到三哥的對面,才十五歲多點的少年愁得像個小老頭一般,哀聲嘆氣,道:「也是不小心聽到母親院子裡的嬤嬤私談,才知道母親決意要為你定下親事了,這本是好事,你都快到弱冠之年了,總不能一直不成親吧?你入朝為官了,人情禮往,有些的確得需要內宅婦人來做的,可是……唉!真不知道娘怎麼想的,為什麼千挑萬選到最後,偏偏選了最末流的商家女兒!咱們是什麼人家?三哥是什麼身份?堂堂原府三公子,堂堂景國探花郎啊,如果真的選了一個商女為嫡妻,丟臉都丟死了,到時候還要不要出門見人啊?」

  原治之在經過了最初的驚訝之後,很快就恢復了鎮定,他靜靜地聽差四弟心無城府地為他抱不平,心思卻瞬聞已經千回百轉。

  他現在己經十九歲多,很快就滿二十歲了,也意味著就要到了戴冠之年,正式成年,如果還不成親,正如四弟所說的,許多人情禮往確實很不方便。

  女主人不僅掌管內宅,更重要的是在「夫人社交」這方面,許多事情男人們當面不方便講,不方便打聽,就可以藉助女人們的閒談當笑話似的先試探對方的態度,然後再做出合適的決定。

  原治之也曾想過自己會娶個什麼樣的妻子,他只希望她溫婉賢淑、知書達理,倒沒特別在意過出身,因為他以為自己再怎麼差,憑借原府三公子的名頭也應該娶個土族出身的閨秀,哪怕是沒落土族也無妨。

  萬萬沒想到,母親會為他挑選一個出身商戶的女子。

  母親是因為他自己對經商特別感興趣,所以特意為他挑選商戶女的嗎?

  士、農、工、商,良民四大類之中,商家處於最末流,地位很低,如果按照門當戶對來說親,商戶女怎堪匹配如今士族第一世家的原府公子?原治之玩味的一笑,心裡倒沒有什麼氣憤,更不會真的覺得商人就不如人,只是覺得自己的嫡母也是相當有趣的女子啊,做事往往出人意表。

  「三哥?」原平之急了。

  原治之笑笑,說:「婚姻大事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親為我選了這門親事,一定有她的道理。」

  原平之扁扁嘴,想睡什麼,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他苦著一張臉,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原治之看著他還有些稚氣的臉,失笑道:「我倒好奇,是什麼樣的姑娘能讓母親看中了呢?」

  說到這個,原平之總算恢復了點精神,他眨了眨那雙桃花眼,急忙說道:「據說是個美人!」

  原治之哈哈大笑,說:「美人好!誰不愛美人呢?」

  原平之立即補充道:「說起來,還是咱們的遠房表親呢!是母親娘家那邊一個遠房姨母的女兒,姓費,費家出身鹽商,後來成為皇商。好吧,皇商好歹比普誦商人強點。今年十六歲了,還有什麼呢……嗯,據說她很擅長養蘭花。」

  原治之頷首,沉吟道:「美人,又擅長養蘭,有如此雅好,想必性情也很好,有貌又有品,如此佳人,堪為佳婦。」

  原平之瞪著他,問:「三哥,你不是說真的吧,?」

  「不然你想要三哥娶個什麼樣的妻子呢?母親費心為我挑選,必然是不錯的。」原治之道。

  原平之再次瞪眼,一口氣悶在胸中,難受得不得了。

  如果母親是為他原四洗擇了一個商女為妻,他或許會覺得母親是單純認為那姑娘人品好,可以匹配他,可是母親為三哥選擇一個商女為妻,這莫中的意味就複雜多了啊。

  難道三哥就不會埋怨母親嗎?

  原治之為弟弟對自己的一片心而感動,定過去拍拍他的肩膀,說:「我明白你為我著想的心意,我也不會拿自己的終身大事當兒戲,但我剛才說的話也確實是肺腑之言。如果費小姐真如你所說的這麼好,確實堪為佳偶,夫復何求?出身真的很重要嗎?本人品性如何更重要吧?」

  原平之再次嘆氣。

  三哥說得天花亂墜,他說什麼都不信這是三哥的真心話,誰願意自降身份去匹配一名商家女子?

  不行,他要親自去調查一下那個費小姐,看看她到底有多優秀,能讓母親看中!

  ◎       ◎       ◎

  景國,會稽郡,餘姚縣。

  陽春三月,萬物返青,嫩芽新蕊,格外惹人。

  費氏蘭苑裡遊人如織,士子、學子、達官貴人、富商名紳,每個人都衣著得體,言笑晏晏。

  蘭苑佔地百畝,典型的江南園林,一步一巧,十步一奇,苑中套園,垂花門、隨牆門、屏門、月洞門,門門不同,各色雕花窗也形狀各異,竟無一重複。

  抄手遊廊連接各園,可以讓不喜日曬雨淋的遊人在遊廊中便能遠觀園中種植的各色名花美蕊。

  蘭苑裡除了點綴的常綠植株,主角自然是各個品種的蘭花,包括春蘭、薰花、建蘭、寒蘭,以及少量的墨蘭。

  這些蘭花,普誦的品種便種植在蘭台下,每個移步換景的角落裡:好一些的便用瓦盆、南泥盆栽種;再好些的則用紫砂盆,並且替它們單獨搭架子,通風遮陽。

  如今正是春蘭的花期,蘭苑中蘭花處處開,遊人們還未踏人苑中,便己覺幽香襲人,待到仔細去嗅,卻又似有若無了,等傍晚離苑回家之後,才會在家人口中得知自己己然染了一身的幽香,久久不散,沁人心脾。

  孔子稱讚蘭香為「王者香」,真乃名副其實。

  ◎       ◎       ◎

  費氏蘭苑,主院西花廳。

  靠近窗台的梨花木桌上,一盆素蝶蘭正幽幽綻放,盈綠的外瓣,純白的捲舌,花容秀美,花姿清雅,賞心悅目。

  坐在一邊繡墩上的幾個妙齡少女,則如花一般嬌嫩,正邊讚賞著花兒,邊看向站在桌邊講解的高佻少女。少女身著鵝黃錦緞薄裌襖,月白輕紗半臂,月白錦緞馬面裙,裙角繡著一簇春蘭,正是這桌上素蝶蘭的花式。

  「一般蘭花的花瓣往往會點綴有異色,比如白色花瓣上面有紫紅色暈,春蘭中的皇后『綠雲』也不例外。凡唇瓣中沒有朱點或者整朵花為一色者,被稱為『素心蘭』。歷來蘭花以素心為貴,如果素心蘭的花瓣又具備了荷瓣、梅瓣、水仙瓣、蝶瓣等瓣形,再加上花香為幽香或清香,就堪稱蘭中珍品了。」

  「明蘭,你這盆蝶瓣素心蘭是不錯,可是我們聽說你今年培植出了一盆更希罕的荷瓣素心蘭,花兒更是希罕的純白,怎不讓我們看看?」身羞水紅紗裙的少女輕聲問道。

  「是啊,蘭花瓣形中以荷瓣為貴,素心裡以純白上佳,花葉又以葉形草為精品,據說你培植出的『素心如雪』集三者為一身,乃不世出的極品,還不快快讓我們飽飽限福!」大紅錦衣的少女面容嬌媚,眉眼間有點頤指氣使。

  高佻少女費明蘭微微一笑,眼中帶羞些許調皮與戲謔,說:「我就知道你們都是為『素心如雪』而來的,我也很想拿它出來給你們瞧瞧。只是……可惜啊可惜。」

  「怎麼了?」大紅錦衣的少女挑了挑眉,有點不悅地問道:「難道你已經賣了嗎?」

  「知我者,淑荷也。」費明蘭對大紅錦衣少女露齒而笑。

  姜淑荷皺了皺眉,道:「你就這麼缺錢嗎?說好了,今年最好的蘭花要留給我的。」

  更何況,這是一盆百年難遇的極品荷瓣素心蘭,她的名字又叫淑荷,多麼相配。身為會稽郡太守家的嫡長小姐,姜淑荷認為沒有人比她更配得上那株極品蘭花了。

  因為景圍的皇室喜愛蘭花,據傳當今薛皇后更是愛蘭如癡,所以如今民間也以養蘭為榮,會稽郡每年的蘭花會都菲常熱鬧,每年選出的「花王」都能賣出天價。

  今年的「花王」就是費明蘭培植出的『素心如雪』。

  姜淑荷道:「去年的『花王』賣了白銀兩萬兩,我再加五千,把『素心如雪』賣給我,如何?」

  白銀兩萬五千兩,在達官貴人的眼中也算巨額了。

  景國建國以來,歷任拿帝都相當關注民生問題,極力調控物價,打壓囤貨擾亂市場的奸商,所以物價相當穩定。

  一個四口的平民之家,一年的花銷也粥不過就是白銀二十兩,這還算是過得相當寬鬆,每月都能吃魚吃肉打打牙祭的。如果再儉省一點,一個這樣的家庭連二十兩都用不了。

  白銀兩萬兩,足夠那四口平民之家花銷一千年,卻有人一擲千金,不過是為了一盆蘭花。

水紅紗裙的少女姜淑梅,幫著姊姊道:「明蘭,就算不看銀子,看在咱們閨中姊妹面子上,也該把『素心如雪』留給我家啊。」

  花廳中的諸多少女,都是出自官員或富商之家的千金小姐,其中又以姜家小姐們的身份為最高。

  費明蘭有些歉疚地笑笑,道:「並非是我不願意留給你們,實在是被人預先定下了,只訂金就交了兩萬兩呢。」

  按照商界約定俗成的規則,訂金一般只佔總額的一成,最多佔半數,這樣算起來那位買家至少會花四萬兩銀子買這盆花了。

  屋子或貴或富的千金小姐們也忍不住嘩然。

  「哇!好貴!」

  「天哪!什麼人這麼大手筆?」

  「咱們餘姚縣沒有這種冤大頭吧?這還是蘭花嗎?寶石都沒這麼貴!」

  「明蘭,是外地客人嗎?」

  費明蘭搖頭,說:「我也不太清楚,昨天才匆匆定了的,是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來交的訂令,說最遲三日,主家就會親自來取花。聽那人口音,說得像是京城裡的官話。」

  「喔!京城來的人!」

  「京城?難怪出手這麼闊綽」

  「京城裡藏龍臥虎,也不知是什麼大人物定下的呢!」

  小姐們恍然大悟,一副難怪如此的了然模樣。

  姜淑荷和姜漵梅臉色不好看,但也不敢貿然再講什麼難聽的話了,她們不怕得罪費明蘭,卻怕不小心得罪了京城來的人。

  她們雖然倨傲,卻並不蠢,不會輕易為父親招惹敵人。

  氣氛一時有點尷尬,織造家的小姐章茹芸笑著插話打圓場:「商家最重信譽,既然明蘭已經先許了別家,咱們也不搶了,可是一飽眼福總是可以的吧?」

  「對啊對啊,看看總行吧?」

  費明蘭也不想冷了眾多小姐的心,但是……她有點難為地笑笑,說:「媳們若是早來兩日,我定然給你們看了,可是如今那買家要求保密,不許再給外人觀賞。」

  差淑梅也忍不住皺眉,「竟然如此霸道!」

  費明蘭苦笑道:「所以還請各俯姊姊原諒,非是我不願,實則不能。」

  姜淑荷忽然道:「明蘭,聽說你家二小姐前些日子已經和刺史家公子訂親,可真有此事?」

  一眾少女立刻忘記了蘭花,都留露出關注這件新消息的神情。

  費明蘭怔了一下,沒想到姜淑荷這麼突然轉了話題,她想了想,這才微笑著點頭承認,「是真的,妹妹已經許給刺史家二公子,不久就要大婚。」

  群十幾歲的小姑娘互相扭頭看看,交換著「居然真的如此」的奇妙限神。

  姜淑梅才十三歲,心眼兒還沒那麼多,心直口快的問出了大傢伙兒的心聲,「明蘭,先前不是給你說的親嗎?而且姊姊還未訂親,怎麼就先輪到了妹妹?更何況刺史家二公子雖然不是嫡長子,但也是嫡次子,怎麼也輪不到明薰做他的正妻吧?」

  費明蘭的臉色沉了沉,但也心中無奈,畢竟姜淑梅所說的確是事實一一在世人眼中,費家不過是一介不入流的商人,就算是餘姚縣首富又如何?還是無法和官家公子相匹配。

餘姚縣屬於會稽郡,會稽郡又屬於揚州,揚州最高軍政長官就是揚州刺史,比會稽郡太守的級別足足高了四級,就算是姜家姊妹許配給刺史家,那也是高攀了,更別提費明蘭這種商戶女子了。

  天下百姓並非人人平等,生下來就分了三六九等,那些戲子、娼妓、媒婆、盜竊、走卒等下九流且不提,在良民之中,土農工商,商人便屬於最沒有社會地位的那一類人。

  費明蘭的父親費忠貴靠賣鹽發家,會稽郡中餘暨、餘杭、餘姚三縣,大概都與鹽業有關。

  費忠貴是個天生的商人,眼光獨到,手段利落果斷,短短二十年就成為餘姚縣最大的鹽商。又因為他娶的妻子出自鄭氏,乃當今皇上的母系一族,雖然只是個關係巰遠的偏房幼女,但是費忠貴會巴結孝敬,不知如何與鄭氏嫡系一脈攀上了關係,他也因此從普通商人一躍成為了皇商。

  費明蘭是因為有皇商之女的身份,才能與姜家姊妹、童茹芸這些官家小姐有了來往,成為閨中好友。

  只是,費忠貴因為長年辛苦,年初正月裡忽然就病逝了,費家少了當家支柱,一下子就陷入了各種麻煩之中。

  再加上當今皇帝登基之後一直打壓母系外戚,鄭氏勢力已經大不如前,費家最大的靠山不再牢靠,到得今年,甚至連皇商的地位也有些搖搖欲墜。

  費明蘭的兄長與妹妹都是庶出,她的母親又是個不喜俗務的嬌弱女子,費家的族親也紛紛上門佔便宜,費明蘭父喪孝期還未結束,就己經一個頭兩個大,焦頭爛額又無處訴說。

  費氏蘭苑原本是因為費明蘭的母親喜愛蘭花,費忠貴為妻子特意建的,費明蘭從小浸浮其中,學得了一手高超的養蘭本領,為討母親歡喜,她把蘭苑越建越好,逐漸成了餘姚縣的名園。

  短年花期,都有許多名流人士想進費氏蘭苑觀賞,費忠貴為了建立人脈關係,就開放了蘭苑,短年的蘭花花會於是成了慣例。

  姜家姊妹看不慣費明蘭進園收費的作風,更覺得她賣蘭有辱斯文,卻全然不知費明蘭為了維持偌大家庭開銷所付出的辛勞,以及想保住皇商資格所需要的巨額上供。

  為了保住皇商的資格,費家不僅每年要給鄭氏嫡系十萬兩白銀,還要給揚州刺史、會稽郡太守、餘姚縣令各個層面的官員不同數額的孝敬。

  如果皇商資格不保,那麼費忠貴一輩子嘔心瀝血積攢下的家產,恐怕都會被別人搶去。

  費忠貴有兩個弟弟,一個嫡親的二弟,一個庶出的三弟。但費忠貴卻沒有嫡子,只有費明蘭這一個嫡女,還有一個婢女所生的庶長子費明德,以及費明德一母同胞的庶女費明薰。

  費忠貴的二弟,也就是費明蘭的嫡親二叔費忠良,以婢女生的庶子不算嗣子,沒有繼承權為由,要把自己的嫡出小兒子過繼給費明蘭的母親,想奪取家產的野心再明顯也不過。

  更過分的是,費氏族長原本是費明蘭的父親費忠貴,費忠貴一死,族長之權也被費忠良搶去,他又以族長的名義,說費氏蘭苑占的土地原本是費氏的祭田,屬於祀產,如今費忠貴己死,族裡要收回蘭苑所佔土地。

  蘭苑的土地,明明是費忠貴當初購買的別家良田,哪裡是什麼費氏祭田?

  這簡直就是赤裸裸地侵吞啊!

  費家的偌大家產,也許過不到一兩年,就會被費忠良以各種莫須有的名義給蠶食鯨吞殆盡。

  費明蘭的庶出兄長費明德是個書呆子,管不了事:母親費鄭氏是嬌弱女子,不問俗事,再加上畢竟是內宅女子,說話也沒有份量:庶出的妹妹費明薰就更別提了。

  而費明蘭的二叔費忠良考上了舉人,成了舉人老爺,算是半個官身,在官場上也說得上話,再加上費忠貴人死茶涼,費明蘭真是舉目無依,滿心蒼涼。

  她生平只恨自己為什麼不是男子,要不然又怎麼會被二叔欺負至此,毫無反抗之力。

  一叔一句「女兒早晚要出嫁,是別家的人,管不得費家的家事。」就把她堵得說不出話。

  而這些苦楚,費明蘭又無法向她這些所謂的閨中好友傾訴,說了也只會惹別人笑話。

  人們樂意錦上添花,卻少有願意雪中送炭的。更何況費家的家產之爭,外人確實也難以插手。

  至於費明薰的婚事,其中的確有些無法讓外人知道的隱情,更是一言難盡。

  因此面對姜淑梅的質問,費明蘭思考了一下,才淡笑著道:「這是兩家長輩議定了的婚事,必是良緣。」

  姜淑荷不屑地扁了扁嘴,道:「你然也太好性子了,我是最看不過你家二小姐那一副隨時隨地楚楚可憐、恨不得風吹就倒的樣子,好好走路好好說話都不會,扭捏給誰看呢?」

  姜淑梅眨了眨眼,配合姊姊略帶嘲諷地笑道:「自然是給那些憐香惜玉的公子看的,不然刺史家二公子怎麼會選中她呢?連替父親服喪守孝也不顧了,趕著要嫁人呢!」

  童茹芸和費明蘭的私交更好些,她雖然不太清楚這柱婚事有什麼蹊蹺內幕,但總覺得是自家姊妹受了委屈,便用手帕掩著嘴角,輕笑道:「說起這個呀,我倒想起了豫章黃先生在『書幽芳亭記』裡寫的幾句話:『然蘭薰之才德不同,世罕能別之』」

  姜淑梅立即快嘴接道:「『一干一花而香有餘者蘭,一干五七花而香不足者蕙。』蕙遠不如蘭也。」

花廳裡的少女都是各家的嫡女,自然不喜那些妾生的庶女姊妹,所以自然而然地與費明蘭同仇敵愾,敵視費明薰。

  她們巧用古人區別「蘭」與「薰」的差異,諷刺「明薰」不如「明蘭」。

  在孫行人眼裡,蘭花與薰花看起來相差不多,葉形相似,花朵彷彿,香氣也有些雷同,但是在真正講究的鑒賞家眼中,薰花多而俗,蘭花少而雅,所謂「蓋蘭似君子,薰似士大夫,大概山林中十薰而一蘭也悔」。

  費明蘭尷尬地笑笑,不好搭話。

  她其實並沒有如外人想像的那般討厭費明薰。

  費明薰自幼體弱,所以一舉一動難免弱不禁風,她的性子比起堅強硬氣的費明蘭要嬌軟許多,向來唯父命、兄命是從,喜愛風花雪月,不愛談論錢幣俗物,倒比費明蘭更像費鄭氏的嫡親女兒。

  費鄭氏確實是想把費明蘭嫁入刺史府,即使她再不通俗務,畢竟跟著丈夫費忠貴這麼多年,多少也知道商人受官吏欺壓搜刮的苦悶。官夫人比起富太太,那地位不知高了多少,哪裡還會怕被二叔搶奪財產?

  本來在孝期議親不合禮儀,但是費忠貴死得倉卒,許多後事沒有安排妥當,費鄭氏實在擔心費家的未來,加上也急著想藉著替女兒說親,幫自家找個新的靠山,於是匆匆便先議定好了親事,等費明蘭服完了二十七個月的孝期再出嫁,這安排也是挺妥當的。

  今年費明蘭精心培育的「素心如雪」第一次開了花,驚豔全城,費鄭氏趁機提前邀請了一些青年才俊來賞花,順便想拉攏一下刺史府的二公子。

  哪裡知道,刺史府的二公子周孝光來是來了,卻不知道怎麼闖入了後宅,正巧費明薰在內宅小湖邊休憩,發現陌生男子闖入,驚嚇之下失足落水,周孝光勇救落水美人,兩人肌膚相貼,手足相纏,頭髮交織,費明薰的閨譽等於毀於一旦了。

  費明薰是個楚楚可憐的小美人,再加上落水之後更加顯得蒼白嬌弱,秋水明眸中淚光點點,欲哭強忍的模樣讓周孝光憐香惜玉之心大動,衝動之下竟然又抱緊了她。

  這下費明蕙如果再不能嫁他,大概只有死路一條了。

  費明薰的同母兄長費明德也知道自己庶出的妹妹實在不夠資格做周孝光的嫡妻,便婉轉相告即使做妾也可,反正周孝光是一定要對妹妹負責的。

  萬幸周孝光是個情深意重的「好男人」,當即允諾發誓不介意費明薰的出身,願意求娶她為正妻。

  反正週二公子不是家中的嫡長子,沒有太重的家庭壓力,周家父母見他態度堅決,甚至絕食抗議,也只好答應了這門親事。

  刺史周大人原本是想讓二兒子娶費明蘭的,他也眼饞費忠貴死後留下的巨額財產,但又顧著官聲,不好做破門搶財的「貪官」,便想著怎麼也要錯著聯姻搶一部分過來。

  如今兒子不爭氣,偏偏看中了費家的庶女,周大人皺著眉頭應下了,實屬於「沒魚,蝦也可」的無奈讓步。

  反正不管費家嫁哪個女兒,周大人都是要讓費家出一大筆嫁妝的,否則,也配不上他堂堂官家公子不是?

  費明蘭的奶娘王嬤嬤對這件事大為惱恨,私下咬牙切齒地對費明蘭嘀咕:「怎麼就那麼湊巧遇到,又湊巧落水?一年到頭在湖邊玩也沒見她失足過,偏偏周公子來了,她就落水了!身邊服侍的傭人都死了嗎?還不知道那小浪蹄子耍了什麼花招呢!少爺也跟著湊熱鬧。哇恐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嫁不出去似的,搶著把周公子許給那小蹄子,卻把小姐您置之不顧。枉費太太自幼疼他,小姐向來尊敬他,他還不是和自己妹妹近?我就說,不是一個娘生的就是親不了,怎麼養也養不熟,根本就是兩個忘恩負義的傢伙。」

  費明蘭又能說什麼呢?唯有苦笑而己。

  她從來不願意把自家的兄妹往壞處想,畢竟他們也才兄妹三人,如果再不團結,那費家就真的要完蛋了。

  可是這次的刺史公子訂婚事件,著實打擊了費明蘭,再加上二叔鬧的那種種事情,讓她最近一直心情鬱鬱寡歡。

  不過她向來不是個肯認輸的姑娘,更沒有非周公子不嫁的念頭,既然與周孝光無緣,她就索性大方地祝福明薰了。

  她相信自己自有姻緣在,就算嫁不進官家,只要找個品德好的丈夫,也未嘗不是幸事?

  她相信父親自幼對她的教導:「要學會自己掌握幸福,不要依賴他人。」

  費忠貴是個開明的商人,從來不以那些三從四德的古板教條來教育自己偏寵的嫡女,他教育她識字讀書,教育她理財打算盤,教育她學會思考獨寸自主,更教育她如何應對世事。

  費忠貴生前最大的遺憾,和費明蘭的生平恨事一樣,都是感慨為何如此心性的費明蘭不是男兒呢?

  花廳中的少女們,由費明薰的婚事談起了閨中女兒們的嫁娶之事,有幾分遮遮掩掩的害羞,但更難掩興奮雀躍,畢竟她們大都己到了春情萌動的豆蔻年華。

  娉娉搦娘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

  姜淑荷道:「明蘭,茹芸一向喜愛你,倒不如你乾脆嫁去章家好了,讓我娘給你說媒呀。」

  姜淑梅拍手,笑道:「正是!正是!章家哥哥好多次都偷看明蘭呢。」

  童茹芸雖然滿心樂意有個費明蘭這樣的嫂嫂,但是她們這些閨閣女兒家親口提各自的婚事,就實在是不夠莊重了。她笑道:「我喜歡歡明蘭姊姊不假,可其它的話就不是該我們說的了,就此打住吧。」

  正笑鬧著,費明蘭的貼身大丫鬟立春走了進來,一臉的急切,匆匆向各位小姐行了禮,便走近費明蘭,靠著她的耳邊小聲道:「少爺出事了,太太慌了神,請小姐快點過去。」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8-20 09:06 PM

第二章

  費明蘭的心瞬間沉了下去,值此多事之秋,她真擔心自己那個看似呆頭呆腦、實則鬼心眼不知有多少的兄長再鬧出什麼不可收拾的禍事來。

  費明薰搶婚事件,費明蘭再三反覆思量過,認為整件事情有太多巧合,始終透著蹊蹺。如果說純粹是天意,就算傻子都難以相信。如果說是人為的,那麼費明薰一個閨閣少女,見識不多,她能做什麼?如果沒有外人安排接應,她怎麼可能與周孝光「巧遇」?

  這樣想來,如此費盡心機為費明薰的婚嫁之事操心佈置的人,就只有費明德了。

  對費明薰來說,費明德或許算是個盡心盡責的「好兄長」:可是對於他的嫡母費鄭氏和嫡妹費明蘭來說,費明德如此做,便十分可惡,王嬤嬤罵他是「忘恩負義的傢伙」,可一點也不為過。

  把自己嫡妹的准夫婿搶來給庶妹,不管讓任何人來評論,都不能算是厚道行為。

  費忠貴是個重情重義的男人,很愛自己的妻子費鄭氏,他原本不打算納妾,想和費鄭氏白首偕老,但是費鄭氏進門七年也未生育,當時費忠貴的寡母還活著,眼看自家兒子後繼無人,掙下偌大的家產又有什麼用?鬧死鬧活要給費忠貴納妾,不然就以「無子」罪休妻。

  費鄭氏本人也承受不起「善妒」、「無子」種種大失婦德的重罪,含淚為丈夫主動納了陪嫁時最漂亮的侍女畫兒為妾。

  畫兒也爭氣,費忠貴將她收房後,不足半年就有了身孕,次年就產下了費忠貴的庶長子。

  費忠貴為這個兒子取名「明德」,取自「大學之道,在明明德」。既希望他走仕途,擺脫費家商人的卑微地位,更重要的是希望他「明德」,有德操,能善待嫡母。

  但是當時小孩不容易養大,一家只有一個兒子並不表示就萬無一失,因此費母臨死前再三囑托費忠貴一定要多生幾個孩子。

  費明德兩歲的時候,肚皮一直沒動靜的費鄭氏居然懷孕了,費忠貴大喜過望,當即就要把畫兒遣送出府,但卻發現此時畫兒也再次有了身孕。

  不久後費鄭氏產下嫡女費明蘭,畫兒產下庶女費明薰。

  費母己死,費明德看起來又很健康,費忠貴終究還是把畫兒遣送出府,請相熟的牙婆介紹,將她遠嫁給荊州一位中年喪妻的布行掌櫃做繼室,為她安排了一個相當好的後路,並沒有虧待她,也算是報答了她的孕育之功。

  費鄭氏既然能生下費明蘭,就證明她並非不能生育,費忠貴總想著如果她再生下嫡子就好了,所以一直拖延著,沒有把費明德寄在費鄭氏名下當嫡子養。

  再加上他病逝得太突然,這才讓費忠良有了「庶子不能做嗣子」的藉口,要把自己的嫡幼子過繼給費鄭氏,想以此掠奪長房的財產。

  費忠貴想讓兒子走仕途,為費明德自幼延請了名師教導唸書,因此在費明德心目中形成了「經商是賤役,唯有讀書高」的觀念,對繼承費忠貴的事業沒有半點興趣,甚至還有點鄙視。

  景國幾任天子都是有為的皇帝,力圖減弱豪強士族的保守頑固勢力,努力提拔民間學子,大力推廣、完善前朝出現的科舉制,因此朝中出現了一些平民出身的科舉新貴,這些新貴才是費明德的模範和奮鬥目標。

  景國科舉制度的範圍相當廣泛,除了下九流和罪犯之後沒有資格,凡是士、農、工、商出身的三代良民之後,都可參加科考。

  可以說,科舉制度是改變普誦百姓命運,讓他們能夠平步青雲的天才創舉,打破了「人才不出士族」的局限。

  費明德的書房裡就一直掛著這樣一副字——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       ◎       ◎

  費明蘭讓自己的另一個貼身大丫鬟立夏重新上茶、上點心招待花廳裡的千金小姐們,自己找了個藉口匆匆走了出來。

  在往前院走的時候,立春才詳細將事情訴說了一遍:「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聽少爺的小廝洗硯說,少爺不喜蘭苑裡的紛雜吵鬧,所以今兒一早就帶了洗硯出門閒逛,中午在酒樓用餐,不知怎麼看上了一位……」

  說到這兒立春停頓了下,小心地看了看自家小姐的臉色,見費明蘭依然平靜,才大著膽子繼續道:「看上了一位美貌少年,可能說了什麼不得體的話,惹惱了人家,被少年的同伴打暈了。洗硯嚇得只會哭,少爺倒是被那少年給送回家的。」

  費明蘭嘆了口氣,她這個兄長唸書念到走火入魔還無所謂,竟然不知何時染上了好男色的毛病,父親在世時,他還知道遮遮掩掩,只和小廝混鬧,父親過世這才多久,就到外面惹了事。

  費家在餘姚縣城裡有主宅,費氏蘭苑是位於郊區的別院,原本是費忠貴為妻子建來觀賞遊玩的,只是每年二月底三月初的蘭花花期時段,費家人通常都會遷移來蘭苑居住。

  費明德在蘭苑的房子位於前院的東部院落,他向來不喜蘭花,所以他這個院子裡是蘭苑唯一沒有種植蘭草的,除了一些常青樹木,就點綴了一些諸如羅漢竹、紫竹、斑竹的觀賞竹。

  費明德向來以竹自喻,什麼「有節」,什麼「虛心」,按照王嬤嬤的評價,是「只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費明蘭帶著立春匆匆進來,在堂屋就見到了滿面憂慮的母親。費鄭氏為亡夫服重孝,一襲素白的麻布衣裙,漆黑烏髮上只別了一根沒有任何花樣的銀簪子,耳上戴著樸素的銀耳環,除此之外週身再無任何首飾,可是這些都無損她的清顏麗質。

  已過不惑之年的婦人看起來不過三十有餘,這個少時得父母疼愛,婚後得丈夫寵愛,之後又得女兒貼心孝順的女子,前半生算是過得極為幸福,只可惜中年喪夫的巨大打擊幾乎將她徹底摧毀,如果不是為了未嫁的女兒,她早就有了追隨亡夫九泉之下的決心了。

  費明蘭其實繼承了母親的天生麗質,只是她性格上卻像父親,氣質上的堅強獨立讓她看起來宛如傲霜寒梅,倒和母親那寒谷幽蘭的楚楚氣質有了截然之分,在外人眼中,費明蘭就不如母親柔婉動人了。

  費明蕙的氣質更像嫡母費鄭氏,或許這也是她更能輕易打動週二公子的關鍵所在。

  男人大多喜愛女人身上的柔弱特質,太過堅強剛性的女人,會讓他們覺得有壓力吧?

  此時費鄭氏正手捏著白色手帕,在手中揉來捏去,滿眼的惶急與焦慮,她幾乎沒有操心過任何事,以前有丈夫,現在有女兒,所以一遇到點事情,就會焦慮不安,惶惶而不知所措。

  費明蘭快步上前握住母親的手,問:「娘,哥哥怎樣了?」

  費鄭氏雙眼中淚花隱隱,緊緊反握住女兒的手,「還沒醒呢!大夫剛剛來看過,開了藥方,還在煎藥。」

  費明蘭拍拍母親的手背,「只是小爭執,應該沒什麼大礙,您且坐下等等,我到裡屋看看。」

  費鄭氏點了點頭,又用手帕擦了擦眼角,「那兩個少年也在裡屋,你要小心應對。」

  費明蘭一愣,隨即無奈地看著母親,她怎麼就放心讓昏迷不醒的哥哥和「打人兇手」同處一室呢?

  雖然服侍哥哥的下人們肯定也在,但是沒有家人陪著,倒讓兩個兇手在那裡看著……費明蘭真是對自家母親徹底無語了,行事沒有個分寸到如此地步,也不知道父親這些年是如何嬌養她的,讓她不知世事至此。

  費明蘭無語地轉身向內室走進,立春快步走在前面為她打起簾子,向裡面通報了聲:「大小姐到了。」

  在內室床前伺候的洗硯聽聞此聲,立即轉身跪倒在地,惶恐地磕頭,道:「大小姐,都是洗硯護主不力,才讓少爺受了傷,還請大小姐責罰。」

  在費家傭人的心裡,第一怕的是原來的家主費忠貴,第二就是這位嫡小姐費明蘭。

  如今費忠貴已逝,費明蘭自然榮升為第一怕了。

  少爺一心讀書,對待下人隨和寬厚;主母只愛賞花賞月,對傭人向來都淡淡的;庶小姐嬌弱,對傭人向來是笑臉相迎;只有嫡小姐向來治家嚴謹,規矩森嚴,言出令行,容不得半點差錯。

  費明蘭並沒有理會洗硯,先是疾步到床前看了看費明德,見他面色紅潤,宛如沉睡,並不像有大礙的模樣,這才稍微放下心,轉而又看向坐在窗前小几旁邊的兩個年輕男子,不由得眼前一亮。

  她的目光率先被紫衣錦袍少年吸引住——好個精緻美少年!

  少年正值十五六歲,男女之別還不是很明顯的年齡,肌膚晶瑩如羊脂白玉,沒有一點瑕疵,長眉入鬢,桃花眼波光瀲灩,懸鼻精緻挺拔,嫣唇薄而紅潤,五官當真增不得一分,減不得一分,幾近完美。

  更難得的是這少年氣質華貴,紫色原本很難穿出精采,卻將他襯托得貴氣逼人,他的錦袍上繡了折枝葛巾紫牡丹,腰束巴掌寬同色繡花腰帶,一側墜白玉珮,一側墜紫羅香囊,當真華貴無雙、風流無限。

  身為皇商之女,以及織造家章茹芸的閨閣手帕交,費明蘭知道這少年穿的乃是專供皇室的貢品布料「暗花錦」,而他的這身折枝牡丹錦袍,因其紫色暈染得格外高雅純正而更加希罕難得。

  陡然意識到少年身份可能尊貴無比,高不可攀,費明蘭的心一緊,暗暗捏了捏手掌心,哥哥這次怕是真的惹了大麻煩!

  她轉而又看了看另外那名年紀稍大,約莫十八九歲的青衣布袍青年,看第一眼,只是覺得青年五官端正,氣質斯文,沒有錦袍少年的搶眼奪目,但是再看第二眼,費明蘭才暗自咋舌了——又一個大美男啊!

  比之錦袍少年華麗喧囂奪目的美,青年的俊美更內斂,宛如溫玉,劍眉乾淨利落卻不顯跋扈,星目幽深卻又明澈,鼻樑同樣高挺,薄唇同樣嫣紅,弧度卻似乎更加誘人。

  見費明蘭怔怔地盯著自己,青年莞爾,揚唇一笑,費明蘭頓時覺得眼前萬花齊放,頭暈目眩。

  就算她嘔心瀝血培育的「素心如雪」,也沒有青年這麼一笑來得如此震撼!

  世間怎會有如此美人,偏偏又是男子?

  難怪好男色的書呆子哥哥都忍不住發了花癡,當眾惹了麻煩。

  費明蘭乾咳了一聲,努力壓制自己怦怦亂跳的小心臟,用最端莊的淑女姿態微微福身施了一禮,道:「家兄莽撞得罪了二位,小女子在此先代兄長賠禮了。」

  錦袍少年微微抬了抬下巴,目光苛刻地打量了費明蘭一番,見她身姿穠纖合度,五官秀麗精美,明明是嬌柔美少女,卻因為目光中的堅定沉穩,而讓人不由暗自警醒,肅然起敬。

  少年扭頭看了看青年,暗暗點了點頭,第一印象,此女絕不簡單,不是那種空有其貌的花瓶,或者媚俗美人。

  青年微笑道:「也是在下出手莽撞,不小心傷了令兄。」

  費明蘭尷尬笑笑,「想必是沒有大礙的,如果能讓他受些教訓也是好的。」

  少年卻道:「咱們明人不說暗話,費小姐,令兄對我們無禮,就算告到衙門裡也是我們有理。這次我們之所以跟來,一是為了順道取『素心如雪』,其次是想讓令兄對我們有個交代。」

  費明蘭大為驚訝,不由秀眉微挑,問:「您就是『素心如雪』的買家?」

  少年下巴微揚,驕傲回答:「嗯?不行嗎?」

  費明蘭忙笑道:「那真是小女子有眼不識泰山了,您是我們費家的貴客,怠慢了。立夏,快上好茶,就泡前些日子剛得的獅峰明前茶吧!」

  立夏應了,快步而無聲息地出去準備。

  青年微微揚唇,笑道:「這下我們可真是沾光了,西湖龍井以獅峰最佳,而明前茶更是貴如金,小姐大方。」

  費明蘭微笑道:「與貴客相比,這點茶不值一提。」

  西湖龍井產於西湖西南的獅峰、龍井、雲棲、梅家塢和虎跑村一帶,故有「獅、龍、雲、梅、虎」五個品類。

  世人一般以為龍井產的龍井茶最正宗地道,其實最珍貴最美味的龍井茶產於獅峰山,這也是「獅、龍、雲、梅、虎」獅字排在最前的原因。

  獅峰明前茶每年的產量有限,基本上都做了御用的貢品,民間千金一兩都難買得到。

  費明蘭之所以能用這極品茶葉待客,卻是沾了費家「皇商」的光。

  商人雖然地位低下,處於末流,但是「皇商」畢竟不同。這世間最尊貴的存在莫過於天子,天子所屬的皇族自然是人間第一等,但凡能沐浴到一點點「皇恩」的,都能與眾不同,雞犬升天。

  皇商,「皇」之一字在前,就連普通的官吏都得小心對待,不敢輕易得罪。皇商之家因為日常經手的大宗買賣都是進貢的御用製品,但凡手指縫裡漏下一點什麼,他們平時日常所用也能沾沾光,感受一下「御用之品」的高級享受是什麼滋味。

  這是獨屬於皇商的特權,是皇帝都默許的。

  當然,皇商也不敢囂張,他們當然會把最極品的物品進貢,自己所用的怎麼都得要降一個等次,如果他們敢說自家和皇帝用同樣的東西,那真是給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就算如此,皇商之家見識、使用、品嚐過的好東西,也確實比普通官吏之家要好的多。

  「皇商」二字,簡單明瞭,可附帶的價值,才是費明蘭所看重與不捨得放棄的最根本所在。

  現在費家孤兒寡母的,如果再丟了「皇商」資格,偌大家產真的就只能任人宰割侵吞,父親一輩子的心血都會付諸東流了。

  ◎       ◎       ◎
 
  立夏為客人敬上了獅峰明前茶,然後悄聲退步到一邊,靜立著伺候,行動舉止間大方得體,一看就訓練有素,教養良好。

  由下僕而觀主人,便可得知一二。

  青衣布袍的青年面帶微笑,目光卻謹肅,冷眼旁觀著費家的一切。

  費明德好男色,第一印象就極差。

  費家主母膽小怯懦,柔弱可憐,這種女人沒有主見,很難自己支撐起後宅,更別提支撐一個家族。

  而在路上聽到的費明蕙訂婚事件起始經過,更是讓青年皺眉,怎麼看都覺得費家有愧皇商名號,做起事來毫無教養,有失體統,亂七八糟。

  這種人家,怎堪良配?

  這種糟糕的心情,一直到親眼見到費明蘭,才略微有了改觀。

  費忠貴的口碑不錯,費明蘭如果得了他的親自教養,得了他的衣缽,或許還有可為之處?

  或許青年的目光太過審慎苛刻了,費明蘭感覺到了異樣,心底微微詫異,既害羞,又有點不悅。

  就算他是美男子,也不能如此盯著一個女子瞧個沒完吧?

  又不是相親!

  她在一邊陪坐下,喝了口茶水,強作鎮靜地問道:「還不知客人貴姓大名?」

  紫色錦袍少年道:「在下原四。他嘛,是我的三哥。」

  費明蘭點點頭,「原來是原三公子和四公子。」

  她面上平靜依舊,可是在聽到「原」字時,心頭卻卜通卜通巨跳。

  難道是當今第一世家,那個傳說中的「原家」?

  他們出手闊綽,用五萬兩銀子買一盆花,他們衣著珍貴罕見,氣質華貴難言,這種種跡象無不證明著費明蘭所猜測的一點不假。

  說起來,原家的主母也姓鄭,和費明蘭的母親同出鄭氏一族,只是原家主母乃鄭氏的嫡系貴小姐,和當今太后乃同胞親姊妹,費家主母卻不過是鄭氏旁系遠堂親而已,家境只是小富,和嫡系鄭氏的太后娘家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費忠貴以微末商人之身,能娶到出身鄭氏旁系的費鄭氏,算是幸運,但並非不可思議。倒是他之後用盡各種巴結方式孝敬鄭氏嫡系,得到了皇商資格,才算是真正沾了鄭家的光。

  原三,原四,難道就是原家嫡系的三公子和四公子?

  費明蘭的心怦怦跳,又舉起細瓷茶杯抿了口茶水,纖細修長的手指卻不由得捏緊了杯下的小托盤。

  就在這時,一直昏睡的費明德醒了。他呻吟了一聲,扭頭就看到青衣青年正身姿端正地坐在窗下,姿態優雅地品茗,容顏無瑕,氣質如玉,春日的午後微光輕輕灑落在他身上,如同為他鍍了一層光暈,如夢似幻。

  費明德不由呢喃道:「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輝光。悅懌若九春,磬折似秋霜。流盼發姿媚,言笑吐芬芳。攜手等歡愛,宿昔同衣裳……」

  他的聲音並不算小,內室的幾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費明蘭不由得想翻白眼,她一直覺得自己的哥哥很有問題,今天才知道何止是有問題,根本是腦袋不正常!

  原四——原平之卻笑嘻嘻地對三哥一抬下巴,說:「其實這呆子眼光很不錯嘛,棄我不顧,居然一眼就看出三哥才是真正的美人,慧眼啊,慧眼!」

  青年瞪了他一眼,原平之卻依然笑嘻嘻的,看起來心情很愉快。

  以往原平之身邊的人都誇獎原家四公子好相貌,是第一等,其實在他眼裡,他的三哥原治之比他俊秀多了,只是原治之太會隱藏自己,平常不是青衣就是藍袍,素淡得惱人,白白浪費了天賜的容顏。

  這時費明德的丫鬟熬了藥,膽戰心驚地端著進來,先向費明蘭屈膝施禮,喊了聲:「大小姐。」

  費明蘭點了點頭,走到費明德的床前,吩咐洗硯把他扶坐起來,背後墊上靠枕,方對丫鬟道:「喂少爺喝藥吧,小心別燙著。」

  她又轉頭對費明德道:「哥哥,感覺好些了嗎?」

  費明德看看嫡妹,再看看床前伺候的婢僕,才恍然明白自己當前的狀況,略有點羞赧地對妹妹笑了笑,「無礙的。」
 
  費明德的生母是費鄭氏最漂亮的陪嫁侍女,他和庶妹的外貌都肖似生母,也是極為俊美,再加上他長年在室內讀書,少曬陽光,皮膚白皙,更顯得眉目如畫,十足的江南清秀斯文書生模樣。

  他的外形頗佳,這也是原平之他們受了調戲之後卻沒有太過發怒的原因,否則按照原平之的少爺脾氣,費明德不死也重傷了。

  費明蘭道:「那就先把藥喝了吧。」

  雖然兄長看起來無恙,但是畢竟昏迷了一會兒,大夫也開了藥,還是喝了放心點。

  費明德先扭頭看了看原治之和原平之,對他們笑笑,才接過丫鬟手中溫熱的藥碗,一飲而盡。

  丫鬟又急忙遞上換口味的果脯,卻被他一手推開,轉而又對原治之笑,說:「我不愛吃這些小孩子的玩意兒。」

  原平之噗哧笑了出來,對小丫鬟招招手,「他不吃,我吃。」

  小丫鬟看向費明蘭,費明蘭笑道:「這是家母親手醃製的果脯,如若公子不嫌棄,就請嚐嚐吧。」

  原平之嘗了一枚醃製的冰糖紫蘇梅,讚道:「嗯嗯,不錯,很爽口。」

  「您若是喜歡,家裡還有不少,可送您一些。」費明蘭發現原四公子雖然外表華麗,形似紈褲,實則喜怒皆形於色,而且喜食甜食,明明還一副小孩子性格,十分可愛,於是她悄悄吩咐了立春,一會兒記得多送些各種果脯讓原四公子帶回去享用。

  她母親親手醃製的果脯,都是挑選當季新鮮水果,傭人再精心挑撿,沒有一枚壞果子,用料講究,醃製過程也細緻耐心,這樣的吃食送出去,費明蘭很放心。

  給達官貴人送禮非常講究,一般不會送吃食,萬一吃壞了肚子,吃出個什麼好歹,不是送禮之人能擔待得起的。

  費明蘭敢贈送吃食,倒讓原治之多看了她兩眼,這名女子確實膽大敢為,難怪養盆蘭花也能賣出天價。

  原平之吃了兩枚梅子,便用丫鬟遞上的溫熱手帕擦了手,看向費明蘭,說起了正事,「蘭花花期短暫,不知道『素心如雪』快馬加鞭送到京城,是否還來得及賞花?」

  費明蘭皺了皺眉,蘭花花期一般在十天左右,如果培育得好,或許能多開兩天,那也已經是極限。「素心如雪」開花已經七天,從餘姚到金陵,如果一路走官道,晝夜不停,或許還能趕得及。

  她點了點頭,「如果途中不停歇,換馬不換人,應該還能預留一兩天花期。」

  原平之「嗯」了一聲,用手捏了捏自己的下巴,然後站起身道:「那事不宜遲,咱們現在就去交接吧,我要親自帶花回京!」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8-20 09:08 PM

第三章

  餘姚縣客棧,甲字一號房。

  原平之懶洋洋地歪在床榻上,看著桌子上的那盆蘭花,嘖嘖稱奇:「當初聽說有人培植出了荷瓣素心蘭,荷素蘭雖然希罕,但並非僅見,我還不以為奇,如今見了才知真有如此巧奪天工之名蘭。」

  原治之坐在桌旁的靠背椅上,同樣欣賞著桌子上的「素心如雪」,點點頭,道:「也難怪她以此為傲,培植出如此名品,三分心血,七分運氣。」

  這並非是說費明蘭沒有費心血,而是讚嘆她命格好,走時運。

  但凡培育過名品珍寶的人都明白,那些不世出的稀世珍寶,真的只能靠運氣獲得,努力和心血只是基本功而已。

  有人可能花費一輩子心血,也未必能培植出一盆極品蘭花。

  素心如雪,恰如其名。

  這是一盆由四株荷瓣蘭的苗木組成的蘭花盆景,其中兩株開了花,而且居然同樣都是花開並蒂,也就是一梗雙花,而最稀奇的是這四朵花都是素心,純淨如洗,潔白如雪。

  蘭花與蕙花的最大區別,就是蘭花是一梗一朵花,蕙花卻是一梗多花,一般都有六七朵不定。

  物以稀為貴,蘭花一梗一花,香味卻又比蕙花悠遠幽沁,清雅含蓄,素有「香祖」、「國香」、「王者香」、「天下第一香」的極品美譽,所以真正懂蘭愛蘭的人,從來不會把蘭、蕙混淆。

  但蘭花中也有特例,有極少的蘭花會一梗開雙花,也就是世人所謂的「花開並蒂」,這就是更希罕了。

  炎黃子孫向來有「喜事成雙」的傳統,什麼一旦以成雙成對的姿態出現,都會被看成好兆頭。

  花開並蒂、喜事成雙、雙喜臨門,這都是人們常說的吉祥話。

  費明蘭培植出的這盆花,可謂集各種極品於一身,說是千年難遇也不算誇張。

  而她為這花取名也取得巧妙——「素心如雪」,本來是個很素樸至極的名字,但巧妙之處就在「雪」字同音「薛」。

  當今的皇后薛珍,恰巧就姓薛。

  當原家兄弟在費明德的信中看到這盆極品蘭花的名字時,連一向單純的原小四都忍不住猜測費明蘭是故意取這樣的名字。

  小姑娘挺有心機的啊,知道當今皇后癡迷蘭花,便特意取了這樣討巧的名字。

  這盆蘭花,其實是皇帝玄昱為他的皇后親自購買的。

  原三原四兄弟倆,不過充當了跑腿的角色,找了個藉口,好方便親自來餘姚縣見一見費明蘭。

  原平之把目光由蘭花轉移到原治之身上,臉上一掃平素的那種漫不經心,認真道:「三哥,雖然費小姐看起來不是滿身市儈銅臭的商家女,比我預想得要好,但出身畢竟低微,不然還是回絕了費明德吧?」

  原治之的目光幽深,沉吟了一會兒,才微微笑道:「我還是那句話,出身真的重要嗎?而且以咱們之家,又用得著在乎嗎?娶妻當娶賢,所謂妻賢夫禍少,才是正理。」

  這麼說時,他腦海裡不由得又浮現出費明蘭清麗的身影,確實是個美人,而且氣質清冽,沒有商戶女常有的媚俗之氣,這很難得,也相當合他的心意。

  只是,到底能不能做他的良配,似乎還需要再考察一番。

  他從來就不是感情衝動的人,也不相信一見鍾情這種事情,雖然對費明蘭的第一印象頗好,但選擇相伴終生的伴侶,再怎麼審慎都不為過吧?

原平之卻覺得這老學究一般的話很沒趣,咋舌道:「反正我覺得沒什麼意思。出身商人之家,再加上她父親剛剛去世,家產紛爭,一團亂麻,沾上身恐怕就一身臭,娶這種妻子還不夠麻煩嗎?就算不計較出身,最重要的是,你真喜歡費小姐這種女子嗎?她看起來……」

  原平之努力思考合適的形容詞,想了老半天也覺得徒然,只好道:「反正看起來就是個硬脾氣的人,怕是很難相處吧?女人不該嬌嬌軟軟的才好嗎?以三哥的性子,該找個溫婉體貼的女子為妻才是。」

  原治之笑道:「你倒懂得多,又去秦淮河上混鬧了吧?」

  原平之袍袖一展,桃花眼飛個媚眼,洋洋自得地笑,「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這才是本紈褲的終極追求啊,哇哈哈!」隨即他又撇了撇嘴,道:「像大哥、二哥那樣被一個女人吃得死死的,真丟男人的臉。」

  原治之白他一眼,念道:「你嘴巴小心點,以後有你後悔的。」

  原平之不甘地回嘴:「三哥不也帶了一個美婢在身邊?出門在外都隨身帶著,太黏了吧?還說我!」

  原治之一時啞口無言,眼神幽暗了下來,隨後道:「盈袖身份特殊,你不懂,少管。」

  「我才懶得管,我只是看盈袖一顆心都掛在三哥身上,不管你日後娶誰為妻,莫辜負了她就是。」

  原治之皺了皺眉,岔開話題,「時候不早了,你快回京吧。」

  原平之懶散散地從床榻上起身,「你真不和我一起回去啊?」

  原治之點頭,「還有點事。」

  原平之猶豫了一會兒,才囁嚅道:「我知道是母親想為你定下費家小姐,但是你大可不必如此委曲求全。你若覺得不便拒絕,我幫你去回絕了母親。終身大事,不能兒戲。」

  這次原治之真心笑起來,他走近原平之,幫弟弟整了整衣服上壓出的皺褶,道:「你放心,哥哥我不是那種有淚只往肚裡吞的小可憐,不會委屈了自己。如果我真瞧不上費明蘭,自然會找到合適的法子回絕了母親,不必你操心。你還小,操這麼多心做什麼?」

  原平之把頭枕在三哥的肩頭,輕輕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麼。

  他的心裡有點難受。

  雖然他的大哥娶了個和離過的二嫁女,但是大嫂畢竟出身士族,素有京城第一美女的大名,而且是大哥一心堅持要娶她。二哥嘛,情況特殊,先納了個良家女做小妾,也是母親的一番慈心。

  只有三哥,母親為他挑選婚事多年,竟然最後選擇了一個出身微末的商女,雖然還沒有正式提親,但母親卻像已經打定主意,差不多要說服父親同意了。

  原平之怎麼想怎麼不舒服。

  因為原平之和原治之年齡差距最小,所以他小時候很喜歡找三哥一起玩,那時候他就知道母親偏寵他,他一開始只以為因為自己小的緣故,後來明白了嫡庶之分,才知道了母親微妙的態度意味著什麼。

  說起來,都怪他當初不懂事,嘴巴漏風,在教養嬤嬤和奶娘那裡聽了閒話,轉頭就說給三哥聽,才讓三哥知道了他身世的驚天秘密——三哥居然並非鄭氏親生,而是一婢女所生的庶子!

  至於為什麼原治之自幼就寄養在鄭氏名下,充當嫡子教養,原小四不知道原因,反正絕對和父母長輩們之間的恩怨有關,他也不便打聽。

  據說,三哥的生母是生下他就去世了。

  原平之自幼就覺得三哥長得好,週身上下無一不俊美,他又隱隱聽說三哥的生母極為美麗,三哥大概是繼承了生母的模樣,所以才如此出色。

  可是三哥自從知道了自己的真正出身後,整個人沉寂了許久,後來雖然重新開朗愛笑起來,但原平之直覺三哥終究變得不一樣了。

  以前和他同樣喜好華衣麗服的三哥,開始變得內斂、低調,他長年一身青衣或藍衫,那是普通百姓或僕從才穿的顏色啊!

  雖然三哥衣裳的布料依然考究,檔次比起普通百姓是好很多,但和原家其它兄弟相比,終究顯得太過素淡了。

  他身上除了一枚父親贈送的腰佩羊脂白玉玨,就別無其它佩飾,束髮也多用布巾或者木簪。

  看著這樣的三哥,原平之總忍不住要難受。

  他不明白嫡庶之分是否真要如此斤斤計較?同樣是父親的兒子,為何要有這種差別?

  只不過,無論達官權貴,富商豪紳,甚至但凡家有餘錢的男人,都忍不住要多納妻妾,嫡子庶子生了一大堆,從民間到權貴之家,嫡庶之爭似乎從來就沒有平息過。

都是自己的兒子,卻不斷內鬥,身為父親的,娶納那麼多女人,生養那麼多孩子,真的開心嗎?

  想想男女關係,什麼妻妾的,什麼嫡子庶女的,原平之常常會感到茫然,所以他才到煙花之地尋歡取樂,那種地方只管花錢享受就好,不必負責,不必算後帳,沒什麼心理負擔。

  三哥似乎有著和他類似的茫然,所以也從未在婚娶之事上費心思,今年已經十九歲的三哥還沒有訂親,他也從不提,似乎一點都不急。

  倒是母親接了費明德的信,要為三哥定下費明蘭這個商女,原平之勃然大怒,他本來當場就要駁斥了母親的妄念,欺負庶子也不能如此過分吧?

  更何況三哥是寄養在母親名下,一直當嫡子養的。

  卻是三哥勸阻了他,只說母親覺得合適的話,必有她的苦心。他們不放心,倒不如親自前來瞧瞧,如果真不滿意,再駁斥也不遲,只要趕在母親向費家提親之前就好。

  這才是原三原四兄弟倆趕到餘姚縣的最終目的,為皇帝跑腿不過是順帶而已。

  ◎       ◎       ◎

  與此同時,費明蘭正滿心震驚地看著依然躺在床上的兄長,聽羞他說的話,幾乎以為自己長錯了耳朵,聽錯了話一一

  她的蘭花竟然是賣給皇帝陛下的!

  原三原四公子竟然是費明德一封書信招來的!

  費明德竟然擅自作主想把她嫁進原氏豪門!

  難怪當時原三公子那樣盯著她看,原來人家真的是來相親的,而且還是本人來相看她的呢!

  天啊!

  費明蘭覺得腦子裡嗡嗡作響,她震驚地盯著兄長,幾乎以為自己根本不認識這個人了。

  在她的心目中,一直以為費明德是個只會讀聖賢書,癡迷仕途的書呆子,頂多不甚喜愛嫡母與嫡妹而己。

  卻沒想到……

  費明德半倚靠在靠枕上,注視著費明蘭,目光裡己經沒了面對原治之時的癡氣,反而是一片清明淡定。

  他緩緩但是沉穩地說道:「從小到大,這是咱兄妹二人第一次談心,如果哥哥說了什麼讓你覺得得驚駭的話,也先接捺著,聽我解釋。」

  「我知道,嫡母雖然素來待我和明薰親切有禮,身為母親該做的她什麼都為我們做了,甚至比一般人家的親生母親做得都妥貼,但是,畢竟隔了一層肚皮,嫡母待你的親切隨意、知心知意,與待我和明薰終究是不同的。明薰幼時還眼巴巴地渴望著像你一樣在父親母親跟前撒嬌、玩鬧,可無形中受了幾次冷落,她也漸漸長大懂事了,明白了自已和你的身份終究不同,嫡庶之別大過天,才息了這點為人子女的小心思。」

  費明德見她的嫣唇幾次張合,似乎想開口辯解些什麼,他擺了擺手,又道:「你且耐心聽我說完吧,我並非是在訴苦和抱怨,只是陳訴這些年我和明薰內心最真實的感受而己。我不是傻子,也沒有白念這麼多年的書,知道於情於理,咱們家已經是難得的和睦之家,嚴父慈母,雖然多少有點偏心,但對我和明薰一樣疼愛,特是花費了心思培育成才的。比起別人家受盡苛待凌虐的庶子庶女,我和明薰已經是萬千之幸。」

  費明蘭低下了頭,心早第一次有了忐忑難安的念頭。

  她一向覺得母親和自己已經做得仁至義盡,庶兄和庶妹卻還是和她們不親,她只責怪兄長和妹妹的人心不知足,現在想想,或許她的錯也很多,太過想當然耳,嫡女身份讓她習慣了高高在上,多少有些施恩的心理對待庶兄和庶妹。可是認真說起來,同樣是父親的子女,只不過因為親娘的肚皮不同,身份地位與親熱巰離就有了懸殊,若換成她是庶女,大概也會心生不平。

  費明蘭感到了茫然,她不知道到底錯在哪裡,也無法說是父母的錯。

  家裡沒有男丁沒有繼承人,確實會讓人看不起,父母再恩愛,也承受不住「無子」的種種流言輩語與心理折磨,不得不借腹生子。

  可是,明德與明薰又有什麼錯呢?

  明德明薰沒錯,她和母親又有什麼錯?

  誰都沒錯,可關係就是處不好,別彆扭扭,想親近也親近不來。

  「最近家裡發生了一些大變故,父親驟然去世,悲傷忙亂,母親又亂了陣腳,居然想火速把你嫁進周家,我不得己才做了一些緊急應對,也沒有提前和你商量。但是父親已故,長兄如父,我想我還是必須要為這個家做些什麼。」

  「哥……」費明蘭不知道說什麼好。

  這次確實是母親的不對了,費明德身為家裡唯一的男丁,在父親去世之後,理當被視為繼任家主,但是母親並沒有正式宣告,讓家裡的傭人知道繼承權的更迭,反而一直曖昧糊塗著。

  家人,各自行事,各不溝誦,難怪什麼都覺得不順。

  這也讓二叔有了可乘之機。

  如果她家裡人夠團結,就不會任人欺凌至此了。

  費明蘭反省自己,她一向認為自己明智明理,認為自己不輸男子,可是今天才明白自己終究缺少了歷練,缺少了眼光和見識,深閨女子終究先天受了太多限制,母親做得不對,她竟然也只顧自己沉浸於喪父之痛中,沒有勸母親迅速把家庭關係整理妥當,確立兄長的繼任家長之位,才會讓家早顯得紛亂不堪,自己還覺得忙忙碌碌,很是委屈。

  說起來,竟然都是自找的。

  唉!

  費明蘭突然有點喪氣,或許她根本就是個自視甚高,其實卻平庸無奇的笨蛋吧?

  孤芳自賞的女人其實很惹人厭的。

  費明德振奮了一下精神,接著道:「父親病逝前,其實已經在認真考慮我們兄妹三人的親事,他也約略和我提過,想和鄭氏繼續聯姻,鞏固咱們家的地位。鄭氏嫡系就算再沒落,皇帝母族畢竟是鐵打的事實,皇帝就算想壓抑外戚擅權,卻也不會把他們打壓到谷底,只要他們不犯下逆天大罪,該有的尊榮就一定會有,所以父親不想斷了和鄭家的這層關係。」

  商人雖然重利,卻也重視各種人際關係,打點好了各個方面,才能順順利利賺錢,否則很可能有命賺錢卻沒命花。

  費明德自嘲地笑了聲,道:「你也知道了,為兄有難言之疾,天性偏好男色。父親生前,我拖延婚事不定,是拿只有個秀才功名,還未考上舉人、進士,就算聯姻也找不到貴妻為由拖著,事實上是不甘心被女人束縛。」

  費明蘭張了張口,有點尷尬,更加不知如何插話了。

  「但我日後是一定會成親的,咱們家這一系血脈,我不會任憑斷絕,這個你和嫡母只管放心,或許我平素行事有點荒唐,但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還是知道的。」

  費明蘭低下頭,嘆了口氣。

  「我的婚事,等我日後考上進士再說。但你和二妹的婚事,我就不得不鄭重考慮。周孝光去年冬天其實在四明山寺院見過你和明薰,當時嫡母帶你們二人去禮佛兼賞雪賞梅,周家恰巧也去了,周孝光無意中看到了默林中的她們,他後來對我說,當時就是對明薰一見鍾情的。」

  「啊?」費明蘭睜大了眼睛。「原來是這樣呀。」

  費明德笑笑,「周孝光後來托人私下先向我透露了口風,如果明薰樂意,他就正式來提親。我們還未說定,母親就開始為你張羅,事情就變得棘手了。可是如果我直接和母親說,又怕母親責怪明薰是和人私下串通好的。所以乾脆設下圈套布了局,讓周孝光和明薰配合,在母親面前演了一場戲。」

  費明蘭倒抽口冷氣,她完全沒料到真相居然是這樣!

  簡單幾句話就可以說明解決的事,最後竟然弄到如此麻煩複雜的地步,甚至差點淪落為醜聞,歸根結柢,還是因為母子兄妹之間不交心,互相猜疑所致。

  「嫡、庶」二字,害死人。

  「至於蘭妹妹,無論品性還是才德,都比明薰要強上許多,父親和我都認為你更話合與鄭氏嫡系聯姻。為了我日後的仕途,父親幾年前就曾把我介紹給鄭家人,所以我一直和他們有書信往來,原家的鄭氏姨母,我也誦過一兩封信,這次冒昧寫信給她,實在是被母親急病亂投醫的行為所逼迫的,與其讓母親把你許給不知底細的人家,還不如我乾脆冒點風險,將你許配給原家。原家四位公子都是當世不可多得的俊傑,說句傷自家臉面的話,論地位,咱們確實是高攀了,但我認為妹妹在德言容功各個方面都很優秀傑出,足以匹配天下最傑出的男子。」

  「哥哥……」費明心頭一熱。

  她一直以為費明德偏心同母妹妹明薰,卻從不知兄長原來一直把她的優秀看在眼裡,對她評價如此之高,也為她的婚事如此費盡心機。

  她不認為哥哥把她許配給原家是為了攀附權貴,雖然確實有這樣的意圖,但更多是為了讓她以後的生活能過得更好吧。

  她現在明白了,哥哥是和父親一樣疼愛她的,只是他從來沒有表現出來過而己。

  「原家人很聰明,他們如今位高權重,鋒頭太盛,實際上己不適合再與其它權責大族聯姻,那樣只會讓皇帝對他們家日忌憚。所以原家嫡長子娶了個沒落小士族之家的二嫁女,次子更是暫時只納了個平民良妾。原家三子與妹妹年齡最相當,如果娶咱們這樣的皇商之女,也並非不可能。商人雖然是微末之流,皇商卻畢竟有點不同。」

  費明蘭目光明亮地看著自己的兄長,她第一次驚嘆原來費明德才是繼承了父親智慧的人,人情練達看得極為誦透。

  或許,哥哥日後真的能在仕途大有所為呢!

  費明蘭在心底深深嘆了口氣,原來這才是父親期盼的,一手培養出來的繼承人啊!

  兒子,男子,果然和女孩兒是不同的。

  費明蘭向來崇拜父親,卻對書呆子的兄長不以為然,如今才知道自己,才是那個夜郎自大的笨瓜,父親怎會不對自己,唯一的兒子盡心栽培呢?父親的兒子又怎麼真的會是「書呆子」呢?

  尤其父親生前居然曾和兄長議論過自己的婚事,連和母親都沒提過的!

  一直以為自己最受寵,現在才知道父親或許私底下更看重兒子,在某些方面甚至超越了對待嫡妻費鄭氏的情分,費明蘭的心頭有點複雜。

  「當然,目前這些還都是咱們的一相情願,如果原三公子看不上商家之女,咱們也不必強求就是,強扭的瓜終究不甜嘛。妹妹不必擔憂,為兄無論如何都會為你覓得一位稱心佳婿。」

  費明蘭吶吶無語,這種話她總是不好插嘴。

  費明德的目光沉了沉,道:「至於二叔那邊的鬧劇……」

  聽到這個話題,一直沉默的費明蘭霍然站起身,朗聲道:「這件事其實很好解決,只是以前母親和我錯過了良機,但是現在補救也為時不晚,只要修改家譜,把哥哥寄養到母親名下認做嫡子,就可順理成章繼承家產了,外人別再想打我們家任何的歪主意。」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8-20 09:09 PM

第四章

  原治之並沒有公開他原家三公子的身份,僅以費明德同窗好友的身份,列席參觀了費氏宗族的家譜修訂儀式。

  宗族勢力是當今社會的基石,政治也不過是家族本位延伸而來,皇族不過是天下最頂赫、最尊貴的一個家族而已。

  所以,家譜修訂無論對於哪個家族而言,都是非常莊重嚴肅的事。

  家譜一般分為兩種形式。

  一種是懸掛於祠堂正廳的家譜圖,以樹幹形式逐代延伸,這是簡易家譜,為了節省譜圖的字數與面積,往往在這種家譜上只羅列家族的男性成員。

  例如父親名下是三子,有女兒也不寫:三子之下分別延伸出各自的枝幹,仍然只記錄孫男,孫女依舊不寫,如果某一子只有女兒沒有兒子,那麼此子一脈等於就此絕了香火。

  這種簡易家譜,有的會在丈夫的名下註明「配某某氏,生子幾人」,這當然就是原配正室了,能登錄到家譜上的女人,才是身份尊貴的正妻。某某氏名下如果有三個兒子,但丈夫名下總共卻有五個兒子,那另外兩個「生母身份不明」的自然就是庶子。

  嫡庶之別,在此最是清晰刺目。

  庶子的生母,大多數是連姓氏都不會留下的無名氏。

  庶子,在家譜裡,從來都是只有親爹和嫡母,沒有親娘的。

  另外一種家譜,則是定集成冊的書冊式家譜。

  這種家譜就比較詳細了,除了兒子們,無論嫡女還是庶女都會被記錄下來,連兒女的生辰八字也會記錄詳細,同時也會附上各子女的生母是某某氏。

  而男丁死後,一生的主要功名、功績也會被簡短記錄下來。比如某某子二十歲中舉人,三十二歲中進士,之後歷任什麼官,多少歲告老還鄉,這一生的大概軌跡都會被記錄下來。

  對於男丁而言,有兩次為他們修訂家譜的機會。第一次是他出生後,確認能活下來,便開祠章拜祖宗,把此子的名字正式增添到家譜上,表示家族添丁了。第二次是他死後,記錄他的祭日,以及總結他一生的功過。

  而費明德的這次家譜修訂,屬於這兩種機會之外的特殊情況,很容易被家族成員刁難苛刻。

  二叔費忠良自然是千不甘萬不願,如果費明德被寄名到費鄭氏名下,就具備了嫡子的所有權利,包括繼承他父親所有的家產,那費忠良的一切打算不就白費了嗎?

  費忠良原本想鬧點事,可是他一看見列席修訂家譜的來賓,就傻眼了。

  官員之中,高至揚州柬刺史、會稽郡太守,下至餘姚縣令、縣丞,居然無一缺席。

  費忠良一個小小的舉人,在縣令面前還勉強說得上話、送得上禮,搞搞手腳,但是到了太守和刺史面前,就只有戰戰兢兢磕頭的份了。

  除了官員,揚州地區的其它皇商也全到齊了。

  費氏祠章正門大開,貴賓列席兩側,竟然是意外的莊重、肅穆。

  在權貴豪紳的緊迫盯人下,新任族長費忠良誠惶誠恐地重薪修訂了家譜,簡易家譜與書冊家譜都做了更動,他甚至連半句廢話都不敢多說。

  直到此時,費忠良才知道小看了自己這個一直貌似書呆的庶出侄兒,他實在太沉得住氣、太有城府了。

  父親驟然去世,他還沒來得及掩去悲傷,就轉身迅速重新攀拉上鄭氏嫡系,同時將一母同胞之妹嫁給刺史家二公子,在別人還處於喪事的混亂之中時,他早己為今日的場面埋下了伏筆。

  費忠良死死地盯羞跪在列祖列宗牌位前的侄子,真恨不得啃他的肉、喝他的血。

  費明德行完三跪九叩的大禮,站起身時,卻側首看了看一直安靜待在角落裡的原治之,一身青衣的青年雖然盡力試圖將自己隱藏在眾人之中,卻依然引人注目。

  別人不會知道,費明德就連費明蘭那裡也沒有告知,今日這一切,實則都出自於原治之的暗中籌劃與協助。

父親驟然去世之後,費明德莫實也慌了神,他只是個小秀才,又是庶出,根本不是身為舉人又是族長的二叔對手,他貿然寫信去原家,只是存了僥倖的心思,卻沒想到很快就接到了原治之的回信。

  原治之將「素心如雪」推薦給了皇帝,讓費家這個皇商籠絡帝心:原治之雖然看不起周孝光與費明薰的私下相通,卻還是暗中叫人傳話給刺史周大人,讓他順利允許了費明薰的婚事,促成了費家與刺史家的聯姻,讓費家在楊州有了最大的靠山。

  費明德不清楚原治之為什麼肯伸手幫他,其至幫他鉅細靡遺地都設想周到了,可是在與原治之的書信往來中,他明白了自己這個井底之蛙與翱翔藍天雄鷹之間的差別。

  面對同樣的窘境,原治之能迅速幫他理出頭緒,借力打力,反敗為勝,並且輕輕巧巧,看似閒庭信步一般,讓他暗自折服,忍不住心動。

  此種心情,實在無法對任何入明言,費明德只能在原治之面前裝瘋賣傻,將自己的心情真真假假地表述一二。

  他不求回報,只求這一點表述的機會而己。

  日後一旦原治之真成了費明蘭的夫婿,那就是自己的妹夫了,他就更要格守禮儀,相敬如賓了。

  最後深深看了原治之一眼,費明德轉身看向眾人,清咳了一聲,道:「晚輩萬分感謝所有到場的各位大人和世伯世叔,先父在天之靈也能夠得到安患了。」

  眾人點了點頭。

  費明德走到他的庶出三叔費忠賢身邊,挽起這位清瘦中年男子的手,對眾人道:「藉此機會,晚輩還有一點事情公佈於眾。這位是我家三叔,以前一直做父親的副手,為了費家的生意長年奔波在外,費家能有今日,三叔也有不小的功勞,而晚輩志在求學,無心商途,所以就此打算把費家的生意轉交給三叔經營了。」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

  原治之挑了挑眉,他也有點出乎預料,沒想到費明德竟有如此決心,上千萬家產的巨額生意,也能說放手就放手。

  反應最大的則莫過於費忠良了。他霍然站起來,怒視著費明德,怒道:「此等大事,你竟然不與我商量就擅自做決定?」

  費明德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涼涼地道:「二叔,父親生前,咱們費氏三房就已經分家,如何處理長房的私產我可以全權作主,還用不著和你商量吧?」

  費明德的財產處理方式,其實大家都明白,並非把千萬家產送與三叔費忠賢,而只是把現有的商舖,以及商線、人脈等無形資產轉交給費忠賢管理:費明德從此之後不再做直接的經管人,只做幕後老闆,每年抽取分紅而己。

  當然,日後的紅利是要多分給三叔一些的。

  費明德這一房,因為與官家的特殊關係,所以依然佔著皇商的名號,現在轉而做了幕後出資大老闆,費忠賢便成了出頭露面的總掌櫃。

  當然,或許日後費忠賢也會貪婪心日盛,也會想把這些產業都收歸己有,但是只要費明德日後考取了功名,依然與官家聯繫緊密,費忠賢要是聰明人就不會辦糊塗事,不會把事情做絕。

  當今世道,商人再富裕,皇族官家一句話輕易就可以將富商抄家滅族,億萬家資也瞬間毀於一旦。

  費明德做的最壞打算,也不過就是從此費家生意全部脫手,日後沒有紅利可拿而己。他手裡已經掌握住了先父留下的千萬巨額家產,就是花銷幾輩子也是夠了。

  何況父親生前就曾說過,他的三弟費忠賢有商才又有商德,乃可重用之人。他的嫡親二弟反而心浮氣躁,貪婪鄙薄,不足與之為伍。

  費忠良氣得臉皮紫脹,他萬沒想到平時悶不吭聲的庶弟倒從長房佔了大便宜,真是會咬人的狗不叫,最奸險狡詐的人平時看起來最忠厚!

  費明德卻不理他,繼而朝坐在列席末端的揚州各家皇商拱拱車,道:「先父生前所攬的皇商生意頗多,但晚輩不擅此道,如今準備只留下玉石珍玩一項,其餘買賣,盡皆轉手給各位世伯世叔。」

眾皇商訝然,面面相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天下的商人那麼多,皇族就一家,皋皇更是眾家商人在千萬人之中拚搏廝殺出來的名額,說起來恐怕比學子科舉還要艱難一些。

  現在費家居然肯把手中掌握的皇商份額分出去,雖然這其中還要經過各種利益的博殺,更需要重薪獲得皇家的許可,但只要有份額讓出來,他們又搶先得到了先機,還是有很大的爭取空間。

  費家因為與太后娘家的親密關係,所以經手的貢品種類相當多,大宗買賣裡就包括了諸如布匹、茶、香料等,這都是利潤可觀的大生意。

  原治之凝神細思,他如今倒覺得費明德這一番作為肯定是背後有人指點了,費明德在讀書與揣摩人心上,還略有幾分才識,但要說到處理家產,確保日後利益並能安穩度日的手段,他是肯定做不來。

  那麼,是那位外貌秀雅如蘭,氣質卻凜冽如梅的女子在背後出的主意了?

  她倒是很懂得「捨得」二字的精髓所在——有捨才有得。

  費明德與費忠貴畢竟不同,捨去費家的經管之權,可以換來費明德的安心科舉仕途。

  捨去皇商生意中的幾個重要份額,將眾人盯在費家財產上的注意力輕巧轉走,卻又保留下皇商名額,維持費家地位不墜。

  只做玉石珍寶這項少而精、又不會如吃穿等貢品容易惹禍的生意,省心又省力,當真是一捨而數得。

  難得閨中女子也有如此高瞻遠矚的目光與利落手段。

  原治之目光幽深,心底卻忍不住浮出一點愉悅笑意。

  這倒有些意思了。

  很有意思。

  他與費明蘭無意的暗中連手,倒成全了費明德。

  費明德這個庶子也算福大運氣大了。

  費明德不明白原治之為什麼會出手幫他,百恩不得其解。其實說穿了,無非也就是因為「庶子」二字。

  人同此心,情同此理。

  誰又知道,在外人眼中當今高高在上、最炙手可熱的、除了皇家之外的第一世家望族的原府三公子,其實也不過是個「母不詳」的庶出子而己。

  費明蘭,明蘭,明蘭……

  原治之在心中反覆念著這個美麗的名字,想著那俯如同這名字一般蘭心薰質的女子,心頭再次怦然而動。

  他畢竟還年輕,知好色而慕少艾,第一次見面時,費明蘭出色的外表就讓他留下了很不錯的印象。

  而現在,費明蘭的行事作為,更是觸動了他的心,他喜歡堅強又聰慧的女子。

  疾風知勁草,費明蘭在父親驟然去世之後的一連串作為,己足以證明她性格中的堅貞不屈。

  他的心頭滾熱,有一股衝動想要去呵護疼愛那名外表如蘭、性格卻如梅的女子。

  愛,在最初的最初,或許就是緣於這樣的一點點衝動。

  ◎       ◎       ◎

  花期短暫如美人青春。

  眨眼間,春蘭的花期就要過去,香味和花型都已步入暮年,費明蘭準備剪花,為植株發芽貯存養分了。

  立春和立夏提前一晚用燒酒浸泡了銀剪,清晨起來,在下剪前,又把剪刀在明火上燒烤過,等剪刀不熱了,費明蘭淨手後才親自下剪。

  剪下來的蘭花,被丫鬟們小心收起到無味的木盒裡,日後或做熏香,或做香重:或製成干花做蘭花茶、蘭花點心、羹湯配料,皆是美味。總之,蘭花盡情縮放展盡美態之後,仍然可用、可食、可入藥,好處多多。

  旭日東昇,站在蘭花盆前的費明蘭身上一襲水綠長裙,裙角繡著沒有開花的蘭草,烏壓壓的秀髮束成兩根長長的辮子,盤結在腦後,辮子以暗色髮箍固定,斜插一支碧玉簪身、下垂蝶戲蘭花翠玉珠串的步搖,清新亮麗一如那秀雅動人的極品名蘭。

  立春春俏聲對立夏道:「大小姐真好看,比二小姐美麗多了。」

  立夏小小「嗯」了一聲,大小姐並不喜下人們多嘴多舌,所以她們只敢背著小姐偶爾小聲議論一回。

  「那些官家小姐雖然自視甚高,每次來看小姐頭都抬得高高的,可她們就算用上吃奶的勁兒打扮,也沒小姐動人。」

  二婢並非突然產生如此感慨,而是昨日費家二小姐終於出嫁了!

  在亡父百日服孝期間匆忙出嫁,並不犯忌諱。有些人家的兒女年齡大了,擔心三年守孝會耽誤了兒女的婚期,導致婚事生變,所以就有了百日孝期內允許緊急婚娶的特例。

  同例,官員的父母逝世後,官員一般要丁憂回老家,為父母守孝足三年。可對於皇帝來說,這其實是大大浪費手下官員的時間,所以皇帝就可以「奪情」,以特例召回能臣幹員,繼續讓他們為自己做牛做馬。

  人們不會指責費明薰匆忙趕著出嫁,但讓丫鬟們忿忿不平的是,明明大小姐還沒有訂親,為什麼二小姐就已經出嫁了?

  這讓她們尊貴的嫡出大小姐也太沒有面子了吧?

  少爺繼任了家主,如今已經大權存握,名副其實,以後不知道會不會善待太太和大小姐喔?

  立春和立夏這兩個忠心耿耿的貼身大丫鬟,難免要為自家小姐憂心一二。大小姐今年都十六歲了,守完孝就十九歲,絕對算是大姑娘了,連婚事都沒有議定,到時候可怎麼辦呀?

  可是大小姐最近一直表現得平靜無出,除了吃齋茹素,為父親守孝之外,就是陪伴母親,弄弄花草,好似沒有任何心事一樣。

  正在立春和立夏隨侍在費明蘭身後,有點憂慮地注視羞她忙碌的背影時,小丫鬟石榴小心翼翼地提著一隻鳥籠走過來,說:「啟稟小姐,有位原公子給小姐送來一隻鸚鵡,少爺要我拿來給小姐過目,問小姐是否收下?」

  費明蘭聞聲轉過頭來,將手中的銀剪交到立春手上,詫異地看著玄鐵鳥籠裡的鸚鵡,這只鸚鵡看起來還算幼小,鸚嘴鮮紅,頂部細毛淡綠,兩翼羽毛卻是油亮光滑的翡翠色,極為漂亮。

  石榴識趣地將籠子舉高,道:「少爺說這叫丹巴鸚鵡,是從遙遠的天府之國購買的珍禽,是很希罕的品種呢!」

  立春、立夏也好奇地盯著看個不停,立夏問道:「人家都說『鸚鵡學舌』,這只會說話嗎?」

  石榴從荷包裡取出幾枚葵花子,放到手心裡,卻又不讓鸚鵡吃到,誘著牠道:「馥馥?馥馥?說『姐好』」

  鸚鵡馥馥高傲地在鳥籠內踱來踱去,就是不肯開口。

  「牠叫馥馥?」費明蘭間道。

  「是呀,小姐,少爺說出自什麼詩呢。」石榴苦惱地皺了皺眉,她不識字,可不懂什麼詩呀歌呀的。

  費明蘭接過石榴手裡的葵花子,打開籠子門,馥馥就主動跳到了她的手心裡,她用手指輕輕撫摸馥馥的背部,馥馥低頭啄食了一枚葵花子,然後在她的手心裡跳了跳,甩甩頭,忽然開口道:「幽蘭在空谷,馥馥吐奇芳。」

  費明蘭又驚又笑,用手指點了點牠的小腦袋,笑道:「哎喲,你還是個小才子呢。」

  馥馥滿足驕傲地又跳了跳,繼續學舌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于于歸,宜其室家。」

  費明蘭這下卻有點笑不出來了,她就是再笨,也聽出了這鸚鵡果真是在「學舌」,學他人的口舌,做了個傳聲筒而己。

  費明蘭喜好讀書,平時涉獵頗多,知道丹巴鸚鵡確實屬於珍禽,這種鸚鵡音色清脆圓潤,動聽悅耳,而且很聰明,十隻裡九隻能學人言,有的還能一口氣誦出長達十幾個字的詩歌,比如眼前的馥馥。

  立春和立夏卻聽得大為驚嘆,石榴更是目瞪口呆,她可是怎麼也記不住這樣的詩詞呢!

  馥馥居然比她還聰明,太厲害啦!

  費明蘭心情複雜地看著眼前漂亮可愛的馥馥,心頭卻浮現出青衣青年高雅端華的樣子,不免有點心思浮安。

  她前幾天知道了原三公子是親自來相親的,那時候她就已經羞窘過、擔憂過、思慮過了。

  她不知道原三公子到底對她是什麼印象,心頭有點憂慮不安。

  哪個少女不懷春?

  費明蘭再聰慧、再堅強,也不過是一名正值二八芳華的妙齡少女,她自然也會偷偷地猜想自己將來會遇到一位怎樣的男子做她的夫君。
 
  原治之,世家望族原府的嫡三公子,原府眾多男丁都位列高官,長輩且不提,光原治之這一輩人中,長兄年紀輕輕已經位列二品大員,是手握實權的尚書左僕射:二兄十八歲已經成為少將軍,為國馳騁疆場,長年廝殺在前線:原治之本人十七歲也己進士及第,雖然只是第三名的探花,據說卻是拿帝因為他年輕,長得又俊美,非常符合「探花郎」這個美譽,才故意將他從狀元降到了第三。

  而且,費明蘭聽庶兄費明德詳細講述了原治之對費家的出手相助,瞭解了原治之的手段與善意,這讓她感激之餘,更增添了幾分少女的浪漫憧憬。

  費家在費忠貴突然去世之後,一直處於風雨飄搖之中,而原治之的出現就宛如立下了一根最中心的粱柱,讓費家突然就安穩了,費明蘭再也不用擔驚受怕。

  不管對於什麼樣的女子來說,有本事的強勢男人都是最容易讓她們心動的,費明蘭也不例外。

  英雄愛美人,美人又何嘗不一心仰慕英雄?

  更何況原治之本身又是一表人才,風度翩翩,費明蘭的一顆芳心,也就不知什麼時候,在不知不覺中,縈縈繞繞地放到了原治之的身上。

  所以,無論從哪個方面而言,原治之都是讓女方無可挑剔的完美夫君人選,費明蘭真有點擔心人家看不上她這種商戶女呢。

  如今他卻送來了馥馥,是什麼意思呢?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是在暗示她可成為他的良配,在向她溫婉求婚嗎?

  費明蘭強自壓抑心頭小意的亂蹦亂跳,就怕是自作多情,萬一人家不是這個意思呢?她如果太熱情響應,豈非會讓她出醜?

  可,萬一真的是呢?

  她會因為一時的會錯意而錯過這段良緣嗎?

  石榴忽然「哎呀」了一聲,有點惶惑地道:「小姐,那位原公子還讓奴婢轉述一句話的,奴婢剛剛居然忘記了,還請小姐責罰!」

  「小糊塗蛋,快說呀,什麼話?」立夏忍不住拍了石榴的小腦袋一下,這個小丫鬟剛剛十一歲,還沒有調教好,性格有些粗枝大葉的,有時候真讓人忍不住想敲她腦袋瓜幾下,看能不能開竅。

  石榴道:「原公子要奴婢轉告小姐:『費小姐,原三並非你眼中的原三,而是和令兄一樣的原家子。』」

  嗯?和哥哥一樣的?

  這又是什麼意思?

  費明蘭狐疑地顰眉,忽然她的心一跳,她的哥哥可是好男色啊!

  難道……

  這、不會吧……天啊!

  天哪!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8-20 09:11 PM

本帖最後由 carolinecc 於 2012-8-20 09:11 PM 編輯

第五章

  金陵,烏衣巷,原府。

  原四公子原平之衝進母親鄭氏的院子,一路直接闖進內室,看到鄭氏手中正拿著合婚庚帖,目光陰寒,臉色沉重。

  鄭氏皺了皺眉頭,道:「你這是幹什麼?耍性子給誰看呢?沒有通告就闖了進來,越大越沒有規矩了,哪裡還有一點大家子的樣子?」

  原平之佇立在原地,努力平抑住心頭的怒火,放緩聲,問道:「父親也答應向費家提親了?」

  「是啊,費家大小姐也算是你們的遠房表姊,和治哥兒聯姻,是親上加親的好事。」

  原平之只覺得心中一團怒火,額角青筋跳得生疼,他努力壓低聲音道:「這和替二哥納妾沖喜不一樣,出身低微、身為平民也就算了,這可是替三哥找的正室嫡妻,怎麼能要一位商戶女?士、農、工、商,最不入流的就是商人,奸商奸商,這種人養出什麼好女兒?」

  鄭氏把庚帖放存桌子上,端起茶盞,倒是漫不經心地笑了。

  「你這孩子懂什麼,咱們家的情況你多少總該清楚一點,你父親和大哥都說過,你們幾個兄弟姊妹並不再適合往高處尋親,治哥兒的婚事高不成低不就這麼多年,我好不容易尋到一門這麼合適的,你父親也覺得妥當,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原平之揚眉這真的合適?難道不是你故意尋來羞辱三哥的?」

  「混帳!」

  鄭氏手裡的茶盞擦著原平之的耳際滑過,在地板上發出清脆撞擊聲後,被摔得四分五裂。

  她站起身來,疾步走到原平之近前,怒視著他,怒罵:「不孝子!這樣和親娘說話的嗎?」

  原平之悶聲道:「京裡那些公子哥兒聽聞三哥要娶一個商家女,都紛紛取笑奚落他,說他是原府最倒霉的兒子,生得最俊美有何用,不過是被原府室來換銀子。」

  鄭氏氣急反笑,「胡說八道!簡直莫名莫妙!這到底是哪裡傳的混帳話,你偏偏也信?咱們原府何時淪落到需要拿兒子換銀子了?」

  原平之惱怒道:「我是不想相信的,可事實不是如此嗎?他們還不知道三哥其實是庶子,就已經這樣嘲笑了,如果再知道了實情,還不知道會說什麼怪話呢!到時候原府的臉不就都丟完了嗎?最難堪的難道不就是娘嗎?他們不會說你面慈心狠,苛待庶子嗎?」

  鄭氏一巴掌甩在原平之的臉頰上,眼中又痛又怒,她顫抖著手指,指著這個自己最寵愛的幼子,忍不住老淚縱橫。

  「逆子!逆子啊!難道你就是這樣看你娘的?在你眼早,你娘我就是這樣口蜜腹劍、面善心惡之人?這麼些年,我怎麼對待治哥兒的,你不清楚?我對待他和待你們同胞兄弟三人有任何區別嗎?他的哪點待遇不如你們?你看看姨娘們養的五哥兒、六哥兒,和你們兄弟四人一樣嗎?下人待五哥兒、六哥兒和治哥兒一樣嗎?這都是誰為他帶來的尊榮?是誰在維護他?」

  原平之跪倒在親娘身前,說:「娘,我也是心疼您,不忍您被別人存背後指指點點啊!與三哥相比,我更心疼的是您啊!既然這麼多年您都善待三哥了,為什麼在他的婚事上,要堅持為他選擇一個商戶女呢?」

  鄭氏擦了擦淚,木然卻又決然地道:「這是我為他選擇的最合話的未婚妻,父母的苦心孤詣,你們這些小傢伙又懂什麼?」

  她懶得對自己這個驕縱任牲的小兒子解釋,也解釋不清楚自己複雜的心態。

  小兒子友愛手足,天性良善,一心一意為他的三哥打算,可是他哪知道他的三哥卻絕非等閒之輩,?

  就算再疼他、再寵他又如何?他還不是不和自己這個嫡母親近?畢竟隔了一層肚皮,終究會是兩種心腸,無論怎樣為他著想,他也不會像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貼心。

  原三自從知道自己是庶子出身以後,就費心謀劃想從原府獨立出去,他那些小動作,真以為能瞞得過她這位原府的當家主母嗎?

  他巴結皇帝,暗中為皇帝效力,可是他忘記了皇帝是她的親外甥,太后是她的親妹妹吧?

  他就是想造反,又能反到哪裡去?孫悟空再神通廣大,又豈能跳出如來佛的手掌心?

  他不是精誦商賈之道嗎?他不是對物流南北,商通天下感興趣嗎?他不是很推崇四方行商的商人嗎?

  那她作為慈母,遂了他的心願,為他特意尋覓一位商戶女為妻,難道還稱不上「體貼入微」、「苦心孤詣」?

  嫡母難做,誰又能體諒她的難受與難為?

  原平之見母親主意己定,顯然是下了決心的,不由得大為焦急,他還沒有接到三哥的來信,不知道是否願意迎娶費明蘭為妻,如果三哥不樂意,那麼就算母親勉強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強行讓三哥娶妻,最後也只會加劇母子之間的矛盾,更加讓關係惡化。

  原平之想先讓事情緩一緩,他雖然友愛兄弟,但也孝順父母,不想讓母親多年的聲譽毀於一旦,流言輩語的殺傷力是相當大的,一旦母親被認定容不下庶子,德行有缺失,就會丟盡顏面。

  母親明明是那麼愛面子的人,為什麼在三哥的婚事上就這麼執拗了呢?

  「娘,要不再等兩天,等三哥從外面回來了,問問他本人的意思?畢竟他也大了,又是堂堂的探花郎,如果他真不樂意,事情鬧大了,會計人看笑話。」

  鄭氏坐回椅子上,擺擺手道:「我特意去皇國寺尋找高僧為他們合的庚帖,卦象上說他們乃是天作之合的佳偶,上上大吉,你就不要管了。」

  「可、可是……可是費忠貴剛過世不久,費明蘭身為嫡女要守孝啊!」

  「不是」丕沒過百日孝期嗎?先把婚訂下來也是好的,免得夜長夢多。」

  「娘——」

  「行了,你出去吧!這件事你不要再過問。」鄭氏開口攆人了。

  原平之心裡氣惱得翻來滾去直跳腳,表面上還得勉強維持住原府四公子的禮儀派頭,悶悶不樂地從鄭氏院子裡退了出來。

  身為弟弟,他想幫助兄長尋找一門好親事。

  可是身為兒子,他更不能當真忤逆母親,讓她傷心難過。

  原平之不由得暗自感慨賢弟難為,孝子更難做。

  總之一句話,人難做。

  真是人人都難做。

  ◎       ◎       ◎

  餘姚縣客棧,甲字第一號房。

  原治之正坐在軒窗下的書案前研讀厚厚的卷宗,他今日換了一身天青色的長衫,長衫的交領與袖口用深青色滾繡出素雅的雲紋,腰繫同色繡雲紋的寬腰帶,帶上僅僅懸墜了一枚羊脂白玉玨做佩飾。

  他的頭髮高高束起,只繫了一條天青色頭巾,清俊的五官完全顯露出來,在旭日晨光中,直讓站在書案邊角研墨的妙齡俏婢看得移不開視線。

  研墨的俏婢大約十七八歲的年紀,不算太高,但是身材窈窕,豐胸細腰已經很有女性的誘人風情,她生得五官端正柔和,不是極美麗,但卻讓人看起來極為舒服。

  在原平之的心目中,俏婢盈袖這樣溫婉性情的女子,才最適合平時最會裝靦腆溫和,實則相當冷肅寂寥的原治之。

  原治之審視著手中揚州各大鹽商歷年來的所作所為,這裡面的數據,既有官府的記錄,也有民間打聽來的消息。

  鹽鐵之利,歷朝歷代都是官府稅收的重頭,但也最容易滋生腐敗,出現大問題。

  兩淮鹽場是鹽利重地,產鹽量大,品質也高,揚州鹽運衙門上交的鹽稅幾乎佔了景國鹽稅的一半。

  可是近年來,鹽業頻頻出現問題,官府招商辦課,實行由專商壟斷鹽引的「綱鹽法」,養肥了一批大鹽商,專業鹽商子孫世襲,巴結賄賂官員,壟斷了鹽的收買、運輸和銷售,任意剝削食鹽的生產者和消費者,導致官吏勒索成風,私鹽成行,鹽法紊亂,商民皆受其害。

  去年冬天餘姚縣甚至爆發了產鹽灶戶與鹽商的持械流血衝突,據說造成了三死十幾人傷,後果相當嚴重。

  看到餘姚縣案宗時,原治之不由得嘴角微挑,腦海中再次浮現出費明蘭高姚秀雅的身影。

  費忠貴是靠賣鹽起家的,他本身也是餘姚縣的大鹽商之一,成為皇商之後,雖然經商範圍擴增了許多,但他始終沒有放棄鹽業,對他來說,鹽業是他的立業根基。

  但是費明蘭在處理費家產業時,最先出售的卻是鹽業,讓費家與鹽業這個既有世襲之權又有巨額之利的行進再無瓜葛。

  原治之不相信她預先得到了朝廷要整治鹽業的消息,倒寧可相信她是透過自己的研究,得出了鹽業已經危機重重的判斷,在表面的繁華之下,其實是迅速土崩瓦解的巨大凶險。

  存這個時候,與莫貪圖最後的饗宴,不如趁早脫身。

  如若費明蘭是男子,當更有可為吧?

  越是深入瞭解這位費小姐,原治之就對她越是滿意。

  人生難得一知己,更何況是紅顏知己?

  原治之從袖袋裡取出皇帝欽賜的令牌,上面是玄昱銀鉤鐵面的兩個字:御商。

  他玩味地瞇了瞇眼,千年鎢鋼做成的令牌本身就價值不菲,再加上皇帝的親筆御書,更是價值連城了。

  可是這都比不過「御意」二字之重。

  十七歲進士及第之後,原治之就被玄昱召進宮中,就著原治之殿試時的時事策論,兩人密談了整整一夜。

  次日,玄導便賞賜了原治之這樣一枚令牌。

  原治之這位「御意」,並非尋常的御用商人,更與「皇商」有著天壤之別,簡單來說,原治之代表皇帝總管、監管以及規範天下商人的一切商業行為,權力之大,超越古今。

  如果讓朝中的那些恥於言利的老古板知道了,大概會大哭皇帝必須「重農桑,抑意賈」,否則勢必要重蹈呂不韋「奇貨可居」、「天下可販」之禍端。

  商人,在某些人眼裡,那就是國家的大害蟲,對社會有百害而無一益。

  就連原治之的父親原北顧與大哥原修之,對於原治之這個莫名莫妙的職位也是不置可否,雖然沒有明言反對,但也只是抱著姑且聽之任之的姑息態度而已。

  原治之在心底嘆了口氣,他確實自讀了史書之後,就對「物流南北、商通天下」的事情感興趣,他直覺這也是社會存在的一種基礎形態,卻被人為強力壓制,導致商業發展畸形,在世人眼中,商人大多等同於唯利是圖、為富不仁的奸商。

  可事實上,一個社會要想保持活躍發展,就不能輕視商人,所謂「流水不腐,戶樞不蠢」,而商人就是讓整個社會流動起來的關鍵因素。

  原治之的這些思考,卻並不為時下的權貴階層所理解,他們將他視為離經叛道、不學無術,更甚者嘲笑他自甘隋落、滿身銅臭。

  不過……費明蘭或許是可以理解他的吧?

  原治之忍不住若有所思地這麼想。

  ◎       ◎       ◎

  叩叩!

  敲門聲打斷了原治之的沉思。

  盈袖悄聲問:「何人?」

  「打擾客官了,有人為客官送來了兩盆花草,請客官收下。」門外的店小二必恭必敬地回答。

  住在甲字房的客人通常非富朗貴,能在甲字一號房久住的客人更肯定地位非凡,所以小二伺候起來非常恭謹小心。

  盈神上前打開了房門,兩名店小二各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盆蘭花站在門口。

  原治之站了起來,示意小二把花盆放到書案的一角。

  小二放好花盆,又施了一禮,方道:「客官,送花的人自稱費家下人,並說一盆花贈送給先前購買了「素心如雪」的貴客,另外一盆則是贈送給客官您的。並說兩盆蘭花品種不同,客官想必是能分辨得出。」

  原治之點了點頭。

  盈袖打開荷包,分別打賞了兩個小二各五十文錢,小二歡天喜地地出去了。

  盈袖重新關了房門,轉身就看到原治之正專心地欣賞著書案上的兩盆花,卷宗已經被他放到了一旁。

  她眼神一暗,少爺工作起來向來專心忘我,這還是他第一次把工作放一旁,卻去注意別的事情。

  費家送來的蘭花,應該就是那位很可能成為三少奶奶的費家小姐送的吧?

  盈袖暗自抿了抿嘴角。心裡酸溜溜的有點不是滋味,同時又覺得果然不過是個商戶女,一點都不懂得矜持,眼巴巴地給陌生男人送禮物,也不害臊。

  時下對女子要求極嚴,閨譽是否清白足以決定一個少女的生死。

  未婚少女私下贈送外頭男子禮物,如果這消息被流傳出去,費明蘭大概會名譽盡失吧?

  原治之看著桌子上的蘭花,心情卻越來越好,直至那快意在心底遮掩不住,從眼底流露了出來。

  原治之能代表皇帝親自來買蘭,自然也是鑒賞蘭花的高手,他一眼就認出了費明蘭所送的兩盆蘭花皆是最早在餘姚縣被發現的名蘭品種:龍字、賀神。

  龍字,因最早發現於餘姚縣高廟山的「千巖龍脈」,故而得名。

  「龍字」植株高大雄壯,花容豐麗,花葶細長,觀音捧,大鋪舌,舌上倒品字形三個鮮紅點,非常靚兩。

  原治之用手指戳了戳「龍字」的花瓣,這天下間可稱「龍」的只有九五之尊的那一位,看來費明蘭發現「素心如雪」的買家居然是皇帝之後,有點不安,所以又特意贈送了這盆「龍字」。

  「龍字」與「素心如雪」,還真是格外匹配玄昱和薛珍這對天下最尊貴無雙的夫妻。

  原治之的注意力卻更被另外一盆「賀神」吸引,這是費明蘭特意贈送給他的禮物啊。

  「賀神」不易起花,栽培較難,但是花姿清逸楚秀,花品端正有氣度,花色俏麗,故而也屬於難得的佳品。

  而費明蘭贈送給原治之的這盆「賀神」,蘭花外三瓣中的兩側副瓣向上微挑,餘現「飛肩」,比一般「賀神』副瓣的「一字肩」希罕珍貴許多。

  但是讓原治之心生愉悅的不在此,而是在於「賀神」還有一個別名,「賀神」因為最早是在餘姚縣鸚哥山發現的梅辦春蘭,所以又名「鸚哥梅」。

  鸚哥,乃「鸚鵡」的俗稱。

  鸚哥梅——以鸚鵡為「媒」。

  如此說來,費明蘭沒有介意原治之「與費明德一樣的原家子」身份,接受了他贈予她的丹巴鸚鵡,也暗中允諾了鸚鵡學舌的「之子于歸,宜其室家」的求婚。

  費明蘭不相信原治之和自己庶兄一樣愛好男色,若真是如此,他應該就不會沒頭沒腦地用鶚鵡來求婚不是嗎?

  如果不是愛好男色,那麼原治之所說,他是和費明德一樣的原家子,又意味著什麼呢?

  費明蘭把認識原治之以來所有的事情都想了再想,再想想費明德所說的原治之對他莫名的善意與出手相助,讓她恍然大悟一一原治之是原府的庶子吧?

  所以才對費明德情同此心。

  也所以,才會有可能與一名商戶女子聯姻。

  一旦這麼想,原治之的許多行為就能夠理解了。

  而在她想明白了原治之是原府的庶子之後,仍然冒著閨譽盡失的大風險響應了他,更說明了她看重的是原治之這個人,而非他的原府三公子的身份。

  現今社會風氣非常保守,尤其對於未婚的閨閣女子來說,與外姓男子的私下接觸其實是大忌諱,一旦被外人知道,就等於閨譽掃地,再難嫁到好人家。

  但是總有些嚮往自由,追求自己心愛之人的大膽女子,會想盡辦法向對方表達自己的鍾情與青睬之意,她們往往會透過一些巧妙的手段,盡量不落人口舌地與心愛之人暗通款曲,比如做一頓暗含深意的飯菜,吃過就沒了,不會留下任何證據。

  而費明蘭贈送蘭花,也算是頗為取巧了,眾所周知,她本身就擅養蘭花,贈送友人幾盆蘭花,的確能避免一些口舌是非。

  但就算如此,她仍然是冒了很大的風險,如果一旦出現負面的風言風語,她付出的代價將遠遠超過身為男子的原治之。

  於原治之來說,這或許是一段風流佳話,於費明蘭來說,卻可能成為她婦德不修,淫賤放蕩的罪證。
一名未婚的清白女子,為了自己甘冒如此大的風險,除了沒心沒肺之人和傻子,誰又能不承情、不感動呢?

  原治之自然明白費明蘭所付出的代價,所以越看「賀神」越是著迷,心情激盪之下,忍不住雙掌掌心相擊,道:「敢愛敢恨,敢作敢為,蘭心薰質,玲瓏誦誘,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一直偷偷觀察著原治之的盈袖,聞言不由得臉色一白。害怕洩漏了自己的心思,她急忙低下頭,咬緊了嘴唇,手指死死握住手心裡那枚蘭草荷包。

  原治之一向喜愛蘭花,認為其在花草之中獨得「四清」,即「氣清、色清、姿清、韻清」,所以他的衣飾也多以蘭草居多。

  盈袖自從跟隨原治之,早己芳心暗許,為了討好他,她便親手給原治之縫製一些繡了蘭草的隨身小物,這枚荷包就是她抽空熬夜縫製的,如今只差最後幾針線就可完工了,可是她卻突然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繡了蘭草荷包又如何?

  她這平庸的繡工如何與費明蘭親手培育的鮮活蘭花相比?她這個身份微妙的婢妾,又怎能與皇商之家的嫡出千金大小姐相比?

  現在原治之對她就不怎麼熱情,等費小姐嫁進門之後,恐怕會更冷淡吧?

  盈袖手指越捏越緊,心裡滿滿的都是「不甘」二字。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8-20 09:12 PM

第六章

  費氏蘭苑。

  費明德的小院書房裡。

  他與費明蘭相對而坐,清秀小廝送上香茗之後,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但是立春、立夏只退守到了書房的門口,並未出去。

  雖然二人是兄妹,但男七歲不同席,他們己不能單獨相處,要避嫌疑,所以就算要說心裡話,也要有傭人在旁伺候,只是讓他們盡量離遠些,聽不清楚話音就好。

  費明蘭的目光倒是一直跟隨著那名清秀小廝,直到他完全退出門去,再也看不見。

  費明德注意到了她目光中的審視,有點訕訕地笑說:「洗硯上次失職,被你打發去了農莊,這是剛提拔上來的洗墨。」

  費明蘭眨眨眼,「長得挺漂亮的呀。」

  費明德打個哈哈,「不過尚可入目而己。好了好了,咱不說他,一個小廝而己。倒是不知妹妹此來有何貴事?」

  費明蘭站了起來,皺了皺眉,在書案前來回踱了幾步,看向費明德,幾次欲言又止。

  費明德忍不住訝異,問:「什卜麼事能讓一向有話直說的妹妹如此為難?」

  費明蘭低低嘆了口氣,道:「大哥,我接受了原三公子贈送的鸚鵡,又回贈了他一盆『鸚哥梅』。」

  費明德挑了挑眉,隨即從「鸚哥梅」三字中明白了什麼,先是心底詫異,隨即又笑起來,他用合起來的折扇敲了敲自己的手心,凝神思索了一下這其中的種種關係,道:「看起來這算算是『他有情,你有意』,大好事啊!」

  費明蘭卻難掩下安,「未婚女子與外姓男子私下聯繫總是不好的,我這次是因為大哥之前提過原治之的種種,覺得他是個難得的男子,機不可失,有必要為自己的將來博一次,所以才大膽主動了一回。可是……如果萬一婚事不妥呢?萬一原府看不上咱們家呢?萬一……我的行為被惡意洩漏出去呢?」

  費明德也有些怔忡,因為費明蕙的婚事意外順利,讓他有點大意了,忽略了許多行為對於閨閣女子是非常不妥的,一旦有了萬一情況發生,對於男子來說不過是一段風流趣事,對於女子來說卻可能要賠盡一生。

  他用折扇敲著手心,最後毅然道:「我這就去找原治之,讓他盡快夾上門提親,就算不能早日完婚,也要先把婚事決定下來。」

  ◎       ◎       ◎

  原治之首肯,費明蘭默許,又有原府鄭氏主母的大力支持,費明德以為這己經是一件鐵定能成的大喜事。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原治之與他一起從京城焦急等來的,並非原府的提親人馬,反而是皇帝親筆寫下的一道賜婚詔書一一

  皇帝將樂陽公主賜婚予原治之。

  原治之跪在那裡接旨,身體卻已經僵硬了,頭磕在地面上,卻微微皺起了眉頭。

  玄昱又在搞什麼鬼?

  樂陽公主乃玄昱的妹妹,卻不是一母同胞,而是先皇最寵愛的皇貴妃唯一的愛女。

  先皇病逝,皇貴妃兩月後也病體難支,相隨而去了。據說當時太后玄鄭氏暢快得大笑三聲。

  如果說後宮之中太后最愛的是誰,她或許說不清,但最恨的一定是自從進宮之後就受盡萬千寵愛,甚至堪稱「獨寵」的先皇貴妃。

  幸虧皇貴妃只生了一個女兒,否則按照先皇當時忌諱太后玄鄭氏的架勢,編寵皇貴妃的程度,很有可能早廢掉玄昱,改立皇貴妃的兒子當太子了。

  明明太后與皇貴妃乃死敵,卻不知道為何玄昱與樂陽的感情自幼就相當好。這其中自有先皇的有意培養,他希望自己的繼承人能夠善待自己最疼愛的小女兒,當然這也與樂陽是個嬌美可人、善解人意的小公主有關。

  玄昱與太后的關係並不親密,甚至稱得上冰冷,與同胞長姊金陽長公主的關係更冷淡,他一向看不上太后與金陽的囂張與強勢。

  對於手握大權的男人來說,最討厭的大概便是要與他爭權的女人吧?

  但是玄昱很寵愛幼妹樂陽公主,這是景國皇室人盡皆知的事實。

  現在玄昱居然要招原治之做樂陽的駙馬,這是毀他呢?還是太寵樂陽?

  從古至今,駙馬都是個悲慘的角色。

  且不說一旦成為駙馬,夫妻之間還要恪守君臣禮儀,公主是君,駙馬是臣,見妻子一面都要申請,大禮參拜:夫妻閨房之樂更是別提,不知道有多少教養嬤嬤、禮儀官之類的人盯著,行房猶如上刑,那根本是折煞人!

  對於懷抱理想,有志於兼濟天下的男人來說,更致命的打擊是成為駙馬後,基本上就與仕途絕緣了,皇室只會給你安排一個養老的閒官。

  既不能養小妾,又不能手握實權,駙馬只是錦繡榮華堆裡供養的一個公主附屬品而己,男人的特權沒有了,樂趣沒有了,尊嚴也完全被踐踏成泥。

  直正的富貴人家,是絕不願意讓自己的兒子去當駙馬的。

  那些小說話本裡,貧窮學子考上狀元,再當駙馬,以為這樣就可以一齒登天了,實則是民間百姓不瞭解真正權貴生活的美好臆想而己。

  宮旨太監見原治之遲遲不接旨,不由得有些不耐煩,他長途奔波來到餘姚縣這小地方,就只為了宣旨,己經很累了好不好?

  太監捏著公鴨嗓子喊道:「三公子?」

  因為原治之「御商」的職位很模糊,許多人並不知道他是什麼官,所以認識他的人大多仍然尊稱他一聲原三公子,而不是原大人。

  原治之抬起頭,臉上已經平靜無波,他緩緩地站起身來,雙手接過了太監手中的聖旨,「有勞夏公公一路奔波。』

  他並未把夏公公請入房裡,只是順手塞了個萄包,荷包輕飄飄的,裡面卻是百兩的銀票。

  太監沒有不愛錢的,夏公公捏了捏荷包,只覺得很輕,可是越輕他越高興,這證明裡頭不是散碎銀子。

  夏公公心情轉好,笑瞇瞇地道:「咱家恭喜三公子了,喔不,以後就要尊稱一聲駙馬爺了。」

  原治之扯了扯嘴角,和這太監說不清,他打算直接回京,面君再議。

  ◎       ◎       ◎

  費氏蘭苑,主院西花廳。

  費明蘭在裡側,隔著一座紫檀浮雕花開富景落地屏風,與原治之默然而坐。

  兩人誰都沒想到父母沒有棒打鴛鴦,反而是君王橫插了一腳。

  父母之命又哪裡抗得過帝王聖旨?

  兩人都是相當理智冷靜的人,權衡得出利弊,不會做出鬧死鬧活牽連家人惹禍生非的蠢事,只是,終究意難平吧?

  茫茫人海,盲婚啞嫁的時代,有多少人能萬幸遇到情投意合的伴侶呢?

  沉默了許久,手中的清茗都已經涼了,原治之才緩緩地開口:「明蘭。」

  費明蘭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明蘭。」

  「嗯?」

  「再叫我一聲治大哥吧。」

  「治大哥。」

  原治之捏緊了茶杯,良久,才壓抑地低嘆一聲,「如果……再遇良緣,就……」

  就什麼?

  他始終說不出那個「嫁」字。

  他怎麼捨得讓她嫁別人?

  如此聰慧可人,如此蘭心薰質的她,除了他,還有別的男子能夠欣賞和愛護嗎?又有別的男子能包容她性格中的驕傲與稜角嗎?

  她雖然努力讓自己如傲霜寒梅,可本質上還是朵需要格外疼惜呵護的名蘭啊。

  他以為自己只是對她有點欣賞,賞得各種利弊權衡之後,她堪為良妻而己,他以為自己就算捨她選擇別人也沒什麼大不了,可是現在他才知道自己錯了。

隔著鏤空雕花屏風,他看著對面隱隱約約的佳人,心底的愛意與不平之意一樣洶湧強烈。

  他多麼想把屏風一腳踹到一邊去,然後緊緊擁抱住她:他又多麼想撕碎那張明黃的聖旨,然後把碎布屑扔到玄昱那張可惡的裝模作樣的臉上。

  可是,他也只能想想而已。

  他現在無法給她任何承諾,在天子之威的面前,任何的諾言都是謊言,他不能耽誤了她的青春。

  可是……他真的放不下她。

  「治大哥,我都懂得的。」

  然後,費明蘭就不再多話。

  她懂得他對她有幾分情意,但是更懂得君命難違。

  她懂得他與她其實原本就不算是門當戶對,哪怕他只是一名豪門庶子。他之前能夠向她求婚,是時也,運也;而今婚事不諧,命也。

  她懂得他不捨得放棄她,就像她的心裡也很是難受,可是兩人只能點到為止,不能逾越了規矩。

  她也可以不顧一切地跟他,為婢為妾,可是那樣就能幸福了嗎?公主能容得下她嗎?她的尊嚴又將被置於何地?

  「薄命憐卿甘做妾」,聽起來挺美,實則是一個個女子卑微的血淚史吧?

  她不願,也不甘如此過一生。

  或許她還不夠愛他吧?愛到能夠不計名分。

  所以,她現在只能與他相顧無言。

  原治之將杯子早的冷茶一飲而盡,道:「時辰不早,我該起程了。」

  他站起身,走近屏風,解下腰帶上懸掛著的那枚羊脂白玉玨,遞了過去。

  費明蘭看著那只修長優美的手,猶豫了一下,才緩緩伸手去接。她那只纖秀如玉的小手被男人的大手一把握住,她掙扎了一下,大手卻握得更緊,緊緊握著她,好像握住了此生的珍寶,再也捨不得放手。

  兩個人,兩隻手,中間隔著一扇屏風,在這個時刻聯繫到了一起。

  也許過了很久,也許只是剎那,原治之終於鬆開了手。

  他這是向她要了三年的時間,要她等他。

  他終究是自私了。

  費明蘭考慮了一會兒,又「嗯」了一聲。

  聲音很輕,允諾卻很重。

  對於一名未婚女子來說,這一聲之重,承載的可能就是她的一生。

  原治之的心滾燙,他又想握她的手了,可是屏風阻隔,聖旨更是如同一道鴻溝橫隔在兩入之間,難以跨越。

  原治之握緊了手心,那早還有伊人的餘熱與幽香。

  他最後深深看了屏風後一眼,終於轉身大踏步離去。

  ◎       ◎       ◎

  原治之離去之後,陪著費明蘭站在屏風後的立春和立夏,對視一眼。

  直爽的立春搶先開口道:「小姐,請恕奴婢逾越,您剛才實在不該接下原公子的玉玨,更不該答應那三年之約。」

  這種約定,對於男子來說無關痛癢,可是對於女子來說,損失的不僅是青春年華,還有閨譽,以及未來幸福的可能。

  立夏也道:「京城繁華之地,離咱們這小地方又遙遠,三年之期,誰知道會有多少變故?況且原公子不是被賜婚給什麼公主了嗎?他怎麼可以還對小姐說這樣的話?」

  吃著碗裡,佔著盤裡,看著鍋裡,男人不就是這種生物嗎?

  向明智冷靜的小姐怎麼也犯了傻,相信了男人這種沒有任何約束力、卻美莫名曰「海誓山盟」的甜言蜜語?

  費明蘭從屏風後走出來,從撐起的碧紗窗裡望著外面原治之己遠的身影,頑長挺秀,步履沉穩,就算在如今的境況下,也沒有任何的心虛與紊亂。

  她又低頭看看手心裡的白玉玨,輕聲道:「我相信他。」

  雖然別人都鄙薄商人,可是在她心目中,一名真正的商人才是最重誠信的。原治之的理想是商通天下,那麼天底下還有比他更重承諾的嗎?

  他如能娶她,必不會負她。

  他如不能娶她,也必會給她一個交代,不會讓她白耗年華。

  何況,她在心底任性地想,為了自己的心愛之人等候,又怎麼算虛度青春呢?

  心裡有他,只要想起他,她都會感到甜蜜的。

  哪怕這甜蜜中已,經滲透進絲絲憂傷,她也甘之,願之。

  ◎       ◎       ◎

  兩日之後。
 
  景國皇宮,御書房。

  玄昱怒視著風塵僕僕的原治之。

  他一直以為原治之是個冷靜理智的明白人,可是他剛剛聽到了什麼?

  原治之居然說他已經看上了嫡母為他定下的商戶之女,為了那商女寧可抗旨不遵,不做駙馬?!

  簡直豈有此理!

  豈有此理!

  聖旨是能隨便違抗的嗎?

  如果大臣們一個不如意就抗旨不遵,那他皇帝的權威、尊嚴與顏面不早就喪失殆盡了?

  再說了,卑微的商女能和他的寶貝妹妹相提並論嗎?居然看不上他的妹妹而選擇商女?

  這簡直是藐視皇族,大不敬!

  原治之直挺挺地跪在地板卜。雙手高舉,頭頂著那道賜婚的聖旨,再次重申道:「陛下,臣願意為景國赴湯蹈火,願意為陛下萬死不辭,唯獨不能奉此詔。」

  玄昱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狠狠朝他胸口踹一腳,他從龍案後站起來,大步走到原治之的面前,低頭俯視著他,沉聲道:「你說什麼?膽敢再說一逼?」

  原治之的背僵硬了一下,卻立朗沉聲複述:「臣願意為景國卦湯蹈火,願意為陛下萬死不辭,唯獨不能奉此詔。」

  「放肆!」玄昱終於忍不住,還是狠狠踢了原治之一腳,不過終是有三分不捨,避開胸口要害。

  玄昱恨鐵不成鋼地怒斥道:「你以為你是在和誰說話?以為頭上頂的是張廢紙嗎?以為朕的樂陽是可供折辱的商女?」

  「陛下,商女也是不能折辱的!」

  「混蛋!朕說能折辱就能折辱!你再敢偏向著她一句,小心朕立即賜她三尺白綾!」

  這下原治之倒笑了起來,很乾脆地將聖旨塞回到了玄昱的手裡,道:「陛下,您要做的是千古明君,開萬世之基業,怎麼會做這種昏君之事?」

  玄昱那著聖旨在原治之頭上又狠敲了三下,怒罵:「目無君長,可殺。」

  原治之賴皮地笑,「只要陛下捨得。」

  玄昱的薄唇忍不住揚了揚,原治之在他面前向來放得開,與所有的臣子對待他都不同,這是玄昱格外欣賞喜愛他的一個重要原因。

  君臣,君臣,這之間的距離實在太過遙遠,皇帝想找個知心人,從來都難於上青天,就連玄昱的伴讀,原治之的長兄原修之,在玄昱面前也向來彬彬有禮、中規中矩,玄昱有時候罵他太端架子,原修之卻說這是為臣之本分,沒趣得很。

  倒是原治之,在君臣與私誼之間,分寸拿捏得極為妥當,他似乎天生就能知曉怎麼讓玄昱開心。

  玄昱有時候也會惶恐地想,如果原治之再努力些,搞不好就會成為一個佞臣、幸臣,讓自己也跟隨著成為昏君,以及——「好色之君」。

  玄昱看著原治之清俊的面容,有點悻悻地想著,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可惜啊,寡人還要做明君。

  原家兄弟太可惡,一個個長得又俊又好,又有他最需要的才華,讓他想壓制原家的勢力力暫時做不到。

  玄昱用聖旨再敲原治之的腦門,道:「你說你願意為景國替湯蹈火,為朕萬死不辭,如今朕不要你死,只要你做樂陽的駙馬,你卻萬般推辭,不是自相矛盾了嗎?還是你那些說辭都只是唱高調,哄騙朕的?」

  原治之收起了臉上的嬉笑之色,又鄭重磕了一個頭,方道:「就是不想欺騙陛下,再才不能奉詔。樂陽公主乃金枝玉葉,如果臣不能一心一意對之,就是褻瀆了公主,就是欺君。所以,臣萬不能奉詔。」

  玄昱冷哼一聲,道:「花言巧語。你可知道這道聖旨其實是樂陽接到盈袖的信件後,親自為你求來的?」

  盈袖?!

  原治之一怔。

  他還以為……

  玄昱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不由得又惱怒地踢他一下。

  「你以為是朕籠絡你的手段?是朕禁錮你?朕沒用到需要犧牲最疼愛的妹妹去籠絡大臣嗎?」

  原治之額頭冒了層冷汗,心底卻不由暗暗憤怒,是誰信不過他,把宮女指給他為婢妾的?
 
盈袖是玄昱藏在暗中的棋子,但她最初是樂陽宮中的宮女,據說和樂陽公主的感情不錯,以前很得樂陽重用。

  玄昱將盈袖賞賜給原治之既有抬舉之意,更重要的是暗中監視,畢竟天下總商的權力說大還是很大的,能動用的人脈與金錢更是難以想像。

  玄昱與原治之都明白盈袖不過是一枚棋子,象徵拿帝與臣子之間「信任」關係的棋子。

  這麼說有點微妙,但確實是如此,所以原治之也推拒不得,就一直任由盈袖跟在他身邊,短隔一段時間盈袖就通過特殊管道密信上餘給玄昱,匯報原治之的所作所為。

  這種明目張膽的監視,倒比暗地裡的監察更讓原治之接受一些。

  可是過分的是,盈袖居然通過密奏之權,藉機傳了私話給樂陽公主,誤導樂陽,讓樂陽以為原治之是被嫡毋欺負了,才被迫要娶一名與他身份不匹配的卑微商女為嫡妻,這才讓樂陽出手,引出了皇帝的指婚事件。

  盈袖隱約知道一些樂陽公主的隱私之事,她知道樂陽公主絕不會愛上原治之,但又需要原治之這樣一個駙馬作為她的護身符,所以她才極力向公主推薦原治之。

  樂陽很看重盈袖,一旦原治之成為駙馬,一定會提拔盈袖做駙馬的侍妾,代替公主伺候原治之,到時候盈衲就能得償所願了,如果再能為原治之生個一男二女,未來就更是有了保障。

  對於盈袖來說,由公主做原治之的嫡妻,可比一個她完全不認識、不瞭解的商女做嫡妻,更來得划算。

  玄昱隨口提到是盈袖告知了樂陽公主原治之的近況,原治之是何等玲瓏剔誘之人,馬上根據這個消息就推測出了盈袖的那點小心機小手段。

  想明白了這些,原治之忍不住氣得暗自咬牙,他真的沒想裡這個宮女膽敢橫加干涉他的婚娶之事!

  奴大欺主,說的就是盈袖這種人,而這是主人最忌諱的。

  此女心己大,斷斷不能再留。

  「不僅是盈袖信件中所說,樂陽也聽京中貴女們紛紛傳言原府要為你選一富商之女為妻,高門低配,明顯是用你為原府換銀子,被引為笑談。樂陽對你……你是知道的吧?」說到這裡,玄昱故意停頓了一下,大有深意地盯著原治之。

  原治之誠惶誠恐地磕頭,連忙說:「臣駑鈍,臣惶恐。」

  「行了,收起你那一套吧。」玄昱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說起來還是朕的不是,一時嘴快,向樂陽說了你庶出的身份,樂陽以為這才是原鄭氏為你選擇商女為妻的原因,大為不平,便甘願選你為駙馬,要將拯救出苦海。」

  原治之滿頭黑線,還有比他們更荒唐的皇家兄妹嗎?

  他們是不是太閒了?玄昱真的是要統一天下的英明君主嗎?樂陽真的是善解人意的嬌貴公主嗎?終身大事也能拿來當兒戲,用來拯救臣子「出苦海」?

  他們真是太「偉大」,太「體貼臣子」了!

  玄昱最後不容拒絕地說道:「你是知道的,朕在這世上,寵得最沒有原則的只有樂陽,所以,這道聖旨朕是不會主動收回的,你自己看著辦吧。」

  說完,玄昱又把聖旨丟到了原治之的懷裡。

  金口御言,豈是兒戲?

  原治之跪地謝恩,還不得不抱住那道要命的聖旨。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8-20 09:13 PM

第七章

  景國皇宮,樂陽公主的宮殿。

  春風和煦,春陽暖暖,樂陽公主半側臥在庭院的貴妃榻上,她身前有一張小桌子,上面放著的正是費明蘭贈送給皇帝的「龍字」。

  花已經謝了,如今只剩下挺秀的草葉。

  樂陽玉蔥般的手指輕托著草葉,沒來由感到一陣寂寥,她望了望藍色的晴空,若有所思地對陪侍在側的大宮女道:「能培育出那麼動人蘭花的女子,應該不是滿身銅臭,俗不可耐的吧?或許,是蘭心薰質可堪原三公子良配的呢?未語,你說,我這麼做是不是太狡猾了?」

  未語看了看樂陽略帶蒼白的麗顏,心中發苦,她的主子已經把自己逼上了絕路,如若不抓住原治之,她只能求死了吧?

  「殿下,原公子能得您的垂青,是他三生修來的福分,他此時恐怕感激還來不及,哪裡會想別的?」

  樂陽意興闌珊地道:「希望如此吧……日後會補償他的?」

  主僕倆相對無言。

  小宮女腳步輕盈地上前來報:「啟稟殿下,原治之原三公子求見。」

  樂陽揚了揚眉,手指緩緩從草葉上拿開,姿態優雅地坐起身來,道:「宣。」

  ◎       ◎       ◎

  原治之此時已經沐浴過,換了身乾淨的月白錦袍,越發顯得風度翩翩,姿容清雅。

  看到他,樂陽就忍不住想起當年大考之後,室兄賜宴瓊林苑,三榜進土總共三百多名,卻唯有探花郎原府三公子正青春,美姿容,氣度風華一時無雙,惹來眾人紛紛側目,連太監宮女都忍不住找個機會去偷瞧。

  皇室與原家是姨表親,樂陽其實從小就認識原家兄弟們,但她畢竟是女子,而且又不是太后親生嫡女,所以見面倒不多,真正見識到原治之的風采,也是被皇兄拉到瓊林苑才發現。

  皇兄當時看著原治之兩眼發光,一副看著喜愛珍寶的模樣,讓樂陽心裡滿不是滋味,忍不住就對玄昱道:「我看他倒是不錯,不知可堪良配?」

  當時玄昱挑了挑眉,又仔細盯著原治之看了良久,卻始終沒有給她一個明確回答。

  所以在樂陽的心裡,也始終不能確定皇兄到底是看重自己,不捨得把自己嫁給別人;還是更看重原治之,賞得任何女子都匹配不上他。

  樂陽正在回想著,原治之己經走過來,他距離樂陽還有好一段距離便停下腳步,躬身施禮,道:「臣原治之見過公主殿下。」

  樂陽擺擺手,「坐吧。按說你還是我的表兄,不用太過拘禮,免得大家都不自在。」

  原治之在宮女搬來的椅子上坐下,方笑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樂陽見他雖然剛剛沐浴過,眼皮子下卻有著明顯的青痕,顯然是因為奔波勞累至極,便道:「你是從皇兄那兒來的?」

  「是。」

  「那我猜,你是要抗旨的?」

  原治之趕緊站起來,直接跪下認錯致歉道:「臣惶恐,怕是要辜負了公主殿下的美意,還請公主殿下見諒。」

  樂陽輕輕嘆了口氣,「我明白的,但凡貴族子弟其實沒幾個樂意娶公主的,皇家的女兒也愁嫁不出去呀。」

  原治之語塞。

  樂陽掃了未語一眼,未語揮揮手,周圍伺候著的小宮女和太監都疾步退了出去。

  樂陽低頭看著自己瑩白的手指,良久才輕聲道:「我接到盈袖的信,雖然對她所說的你迫於父母之命,要娶一個鄙俗商女的真相有些懷疑,但的確是我起了私心,才想藉口美其名救你於水火,要求皇兄賜婚下嫁。」

  原治之仍然跪在地上,低著頭道:「不管如何,臣是感激殿下美意的。」

  「盈袖這丫頭賜給了你,你卻遲遲不把她收房,這丫頭是心急了吧?是她失了本分,鬧出了這場風波。這回你既然來了,就把她還給我吧,免得在外面再丟人。」

  「是。」原治之鬆了口氣,能這樣簡單處理掉盈袖,那是再好不過的事。

  他雖然不怕下狠手處置一名奴婢,但終究要賣給皇帝一點面子。

  費明蘭的手心早多了枚玉玨。

  原治之道:「這是先母留下的唯一遺物,父親為我從小佩戴在身上,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它的來歷。」

  費明蘭仔細看著手心裡那細膩溫潤的上好羊脂白玉玨,只覺得隱隱有些燙手。

  「在我心裡,這是我最珍貴的東西。」原治之加重了語氣,「還有一枚玉玨,在父親的手裡,他說等到我成親的時候就會給我……明蘭,等你孝滿,如果玉玨還沒成雙,你就把這枚拋棄了吧。」
「可是,我不想收回旨意。」樂陽緩慢但是認真地說道,「表兄。我需要嫁人。盡快。」

  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那裡依然平坦。可是……
 
原治之似乎早有所感,眉毛動都沒有動一下。

  玄昱一直以為樂陽對原治之有意,其實所謂當局者迷,原治之早發現樂陽的目光只有在對著玄昱時才與眾不同。

  那不是幼妹對拿兄的仰慕,明明就是妙齡少女的思慕。

  這明明是驚世駭俗的兄妹亂倫,可是原治之生在權貴之家,早見識了各種各樣的醜事,更何況天下最藏污納垢的皇宮?他根本就見怪不怪。

  玄昱這個少年繼位的皇帝,有野心,有抱負,有才華,有容人的雅量,是天生的英明君主資質。

  但是。他也貪圖享受,愛華服麗裳,愛美酒音樂,更愛美人,而且不論男色、女色都愛。

  在天下一統之前,原治之相信他有足夠的理智,充分施展長處,盡量克制自己的缺點。但是統一大、業完成之後,如若他驕傲自滿,自制力一旦崩潰,原治之相信那絕對是個天翻地覆的大悲劇。

  明君和昏君之間,其實並沒有什麼鴻溝界線,也許只是一個思維的轉換,明君就淪落成昏君了。

  歷史上向來不乏這樣的例子。君主早年英明有為,晚年昏聵至極,毀壞了自己一手打下的江山基業者,並不在少數。

  樂陽看他的表情平靜無波,便明白他應該早就有些預料,她也不奇怪,原治之的敏銳聰慧,一向是皇兄讚不絕口的。

  「皇兄一向信任你,比令長兄更甚,而我們又算是表兄妹,我找不到比你更合適的人選。」樂陽的聲音越來越壓抑,「我想給這個孩子一個正當的名分,你或許覺得我無恥,可是……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我忍不住……可是我不能抹黑他的千古基業,不能為他的千古名聲留下污點,或許你不信,其實皇兄是不知情的,這個孩子……只是一次醉酒之後的結果,皇兄後來應是不記得了,他只以為自己胡亂寵幸了一名宮女。」

  原治之嘆口氣,「殿下,從醫家的角度而言,是不鼓勵酒後行房的,那對子嗣不利。」

  樂陽尖銳地瞪著他,道:「我是一定要這個孩子的!」

  原治之冷聲道:「就算孩子長大後會怨憎你,你也堅持要生下?就算他因為發現自己是孽子而痛不欲生一輩子,你還是堅持?」

  「住口!住口!你給我住口!」樂陽失控地怒吼,抓起貴妃榻上的靠枕向原治之砸過去。

  儘管是厚心棉枕,砸在身上還是挺疼的。

  原治之俯首磕頭,「殿下,你我雖有表親之名,實無任何血緣,臣是外臣,無意聽聞了密事,只會放在心裡,但實不願為此賠上自己的後半生。」

  開玩笑,戴皇帝老兒的綠帽子,養皇帝陛下的孽子,還害自己娶不到心儀的美好女子,當他是不會算帳,還給人倒貼錢的冤大頭嗎?

  皇家公主又如何,也不能欺人如此!

  現成的丈夫與現成的爹,他可一點兒都不想當。

  很久之後,當原治之知道自己的嫡長兄原修之,已經為皇帝陛下戴了頂綠帽子,默默為他養了個私生子之後,更是在心頭破口大罵皇家之人實在太混蛋,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

  玄昱這貨,光是私生子他們原家兄弟就碰到了兩個,還不知道外面流落著多少個,簡直是個超級無敵風流花心的濫情傢伙。

  樂陽的臉色越發蒼白,忍不住語帶懇求:「表兄,我己無路可走,如果你不肯幫我,我只有死路一條了,我只求一個名分,不會干涉你的任何生活,也允許你娶費家女為平妻,與我堂堂公主平起平坐,這已經是很給她面子,抬舉她的身份了。」

  給費明蘭面子,抬舉了她的身份?

  你也且看看人家費明蘭希罕不希罕這樣的面子,要不要這樣的抬舉?

  原治之相信,只要這消息傳到餘姚縣去,費明蘭絕對會立即與他劃清界線,再別提什麼郎情妾意三年之約。
 
  原治直氣極反笑,乾脆自己直起了身子,從地上站了起來,隨意對樂陽拱了拱手,道:「殿下。您認為我憑什麼就要無辜做個冤大頭,做個假丈夫,養個外姓子,還要因此擔上駙馬的名號。白白耽誤了大好前程呢?」

  這話很不客氣,甚至可以稱得上辛辣了。

  未語不由得臉色一寒,怒道:「原公子,您豈可如此對公主說話?」

  樂陽又羞又怒,蒼白的臉色倒添了幾分紅暈,她按住隱隱作痛的小腹,急忙坐回榻上,虛弱地對未語道:「把他趕出去,滾!叫他給我滾!」

  不等未語開口攆人,原治之直接甩袖走人了。

  出生皇族就了不起?就可以隨煮拿別人的人生做擋箭牌,方便自己的偷情、私情與姦情?

  歷史上或許有許多這樣窩窩囊囊,明明頭頂上帽子綠油油,卻還敢怒不敢言,甚至連累家人的駙馬,可他原治之怕什麼?

  不論從哪個方面而言,玄昱都暫時不會動原家,他手底下的嫡系人馬培養不易,統一天下的大業比任何兒女情長都重要,只有女人才看重這些。

  對於男人來說,女人除了傳宗接代之外,就是尋歡作樂之用,能真正尊重女子的男人實存罕見,堪比沙裡淘金。

  玄昱作為一代英明帝皇,他絕對分得清孰輕孰重,絕不會為了一個女子而做出折損一個能幹大臣、甚至一個能幹家族的蠢事。

  哪怕這個女子是他最寵愛的幼妹樂陽公主。

  ◎       ◎       ◎

  原治之直接返回御書房找玄昱,更不客氣地直接跪地認罪,道:「臣適才冒犯了公主殿下,現在臣更要冒犯天顏了,臣啟奏陛下,樂陽公主之所以逼婚為臣,乃是因為她已經有孕二月餘,但是臣不樂意做個現成夫君與現成老子,所以這聖旨臣是寧死也要抗的,至於抗旨不遵的罪責,微臣任憑陛下處置!」

  玄昱似乎驚愕了一下,坐在龍案後靜默下語,只是目光沉沉地盯著原治之。

  原治之雖然跪著,但這次並未頭磕地,而是挺直著腰板,同樣面色沉重,大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決絕。

  玄昱閉了閉眼。

  他確實被原治之帶來的消息震驚了一下,雖然近些年他已經隱隱感覺到樂陽對待他的態度有了變化,那次糊里糊塗的「臨幸宮女事件」,他也就那樣糊里糊塗放了過去,沒有追究。

  之所以如此,也不過是因為他已經有了預感,不想直接面對那事實真相。

  就篁是他身為皇帝,是天下至尊,也不能放肆到完全無視人間倫理,拋棄不管,除非他想做昏君。

  可是玄昱最大的理想是要統一天下,做千古明君的,豈可被這種宮闈亂倫的醜事給拖累?

  樂陽是個聰慧毓秀的女子,繼承了先皇貴妃的無雙麗顏,又博學多識,經常與玄昱談論天下大事,並且極力支持他的一切政治主張與措施,雖然她沒有什麼背景和實力,卻足以給予玄昱很大的精神支持與安慰,堪稱他的紅顏知己。

  他們一直如手足,更如知己,玄昱卻萬沒想到樂陽會對他動了男女情思,甚至敢不顧道德倫理,更糟糕的是一夜荒唐之下竟然就會珠胎暗結,這可真是……

  玄昱不由又想起遺落在原修之家裡的那孩子,也是一夜的產物,嘖嘖……身為一名男人,玄昱忍不住為自己的男性能力之強而小小自豪了一番。

  他用手指鼓了敲龍案,沉聲道:「胡言亂語,一派胡言,公主豈是可任你胡造謠言的?小心朕治你個大不敬之罪。」

  大不敬之罪,是皇帝懲治臣子最萬能的利器,抄家滅族可稱大不敬之罪,罰上三個月薪俸,輕輕一筆帶過,也可稱大不敬之罪,單只看皇帝陛下的心情如何。

  原治之道:「臣惶恐。」

  「朕是金口玉言,聖旨既下。萬難收回,否則朕何以鎮天下?抗旨不遵,有罪。」

  原治之道:「臣甘願領受。」

  玄昱嘆了口氣,突然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那你就先滾吧!朕看了你就心煩,美人不是解語花,奈何?」

  原治之壓抑住想翻白眼的衝動,叩了一個頭之後,才迅速離去。
 
  和玄昱談論天下大事的時候,玄昱的雄材偉略讓原治之敬佩尊重,並因此甘願為之驅使,為那天下一統的大業而貢獻自己所有的才華。

  可是一旦不談正事,玄昱的英明皇帝的架子一放下,這傢伙根本就是個好色又無恥的無賴,大臣裡但凡有點姿色的他都忍不住要調戲一二,大家都己經對此麻木不仁了。

  原治之現在才覺得自己的長兄才是真的聰明,原修之對玄昱向來是不假辭色,該正經時向來不給他好臉色,倒讓玄昱在原修之面前始終端住了英明皇帝的架子,不敢對原大公子隨意輕薄。

  ◎       ◎       ◎

  原治之的罪很快就被定了下來。

  原治之回家的次日,聖旨就到了原府,聖旨中含混地以原治之抗旨不遵、忤逆公主、冒犯天顏為由,斥責一番。

  但是,最今人震驚的處罰,卻是皇帝要原家將原治之趕出家門,逐出家譜!並且立即執行,不得延誤。

  在這個族權與君權並重,「家天下」的社會裡,一個人一旦被逐出家門,斷絕了家族關係,那就成了無根的浮萍,成了真下的孤家寡人。

  這個懲罰,才真的狠毒。

  原父原北顧與長兄原修之坐在書房裡,看著桌子上那道明黃聖旨,沉默無語,氣氛低迷。

  身為傳統儒家士大夫的他們,很重視家庭倫理,對玄昱的處理無法接受,也無法理解。

  雖然原治之膽敢拒絕樂陽公主的賜婚,是不識抬舉,可是不管是降他的職、罰他的俸,哪怕是剝奪他的政治前程,讓他以後只乖乖當個原府米蟲,也好過這樣絕情地將他逐出原府。

  原北顧惱怒地瞪著跪在地板上的原治之,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掌,怒道:「逆子!你當真是鬼迷心竅了?為了一個商女抗旨不遵?」

  原治之低頭不語。

  原修之倒是不怪弟弟為女人變得不識輕重,如果那位費明蘭值得弟弟如此,他反而會支持三弟,他只是不能理解玄導為什麼要用這種處罰方式?

  「三弟,皇上是否還有別的打算,否則為何用這種奇怪的處罰措施?」

  把原治之從原府脫離,讓他不能再背靠原府大樹好乘涼,同樣的,他也不能再給原府增加任何助力。

  以原修之對皇帝的認知,怎麼看,玄導此舉都大有深意。

  原治之依然不語。

  「為什麼?還有什麼好問的?」原夫人鄭氏恰在此時怒氣沖沖地推門而入。

  此時的她貴夫人儀態盡失,氣得渾身顫抖,手指著原治之,嘶啞聲道:「治哥兒,你是巴不得從這個家裡早一點逃出去吧?這個家生了你養了你,把你培育成才,錦衣玉食地供奉長大,到如今你倒狠得下心與爹娘一刀兩斷,與兄弟離心離德,我真想挖開你的心看看,到底是怎樣的一副冷心腸!」

  原北顧詫異,隨即皺了皺眉,沉聲喝道:「你胡說八道什麼呢?」

  鄭氏眼眶一紅,憤恨難言地瞪了原北顧一眼,道:「老爺。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治哥兒這哪裡是在接受皇帝懲罰,根本就是藉皇帝之口順利從原家脫身而出,他為此已經謀劃了好幾年吧?他長大了,獨立了,像雄鷹一樣可以離開父母獨自翱翔了,就把咱們毫不留情地撇下,他連親父親兄都不認了,我這個嫡母又算什麼?他心底是恨著我的吧?」

  原北顧皺緊了眉頭,轉頭看向一直靜默跪立在一旁的三兒子,厲聲問道:「治之,你母親所說可屬實?」

  原治之抿緊了嘴唇,仍然不語。

  原修之卻忍不住起身走到弟弟跟前,沉聲問:「三弟,當真如母親所言?」

  原治之轉開了頭,迴避了長兄的視線。

  原修之又失望又難過,「三弟,你當真如此介意摘庶之分?母親待你多年如一,你究竟恨她什麼,甚至連整個原府都要疏遠了?」

  「這個問題還是我來回答吧!」接話的是步履己經有些蹣珊的原府祖母何氏太夫人。

  「母親!」原北顧急忙上前攙扶住太夫人。

  「祖母。」原修之也疾步上前,攙扶扶了她的另一隻手臂。

  鄭氏看到婆婆,滿腔委屈再也隱忍不住,珠淚紛紛滾落而下。

  太夫人一直走到太師椅前,端坐下,才直視著原治之道:「治哥兒,我知道你的心結,自從小四不小心露了口風,你就整個人大變,不復以往的開朗明快。你暗中查你生母的消息,知道她死於產後血崩,其至查出了用藥過量才是催命的根由,你認為這是你的嫡母做的手腳?」

  原治之死死低著頭,手攥得緊緊的,手指泛白。
 
原修之有點震驚地看了看母親,又回頭審視自己這個一向靦腆斯文的三弟。

  太夫人嘆口氣,「你既然查到了這裡,為什麼不接著繼續杳下去?你知道你的生母是宮中出來的宮女嗎?知道你生母美艷絕倫,當時已經迷得你父親差點就要寵妾滅妻了嗎?知道你生母懷孕之前,你的嫡母已經懷孕二月有餘,卻因為被她刺激而流產了嗎?即使如此,你生母亡後,因為你父親要求,你的嫡母還是將你認養在了自己名下,當自己的嫡親兒子養,並且這十幾年如一日,並沒有錯待你半分半毫。」

  說到這裡,太夫人顏色轉厲,驀然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原治之面前,抬手狠狠甩了他一記耳光,怒道:「為了一個你從未見過一面、從未抱過你一下、從未養育你一天的女人,你怨恨嫡母,疏遠原府,翅膀硬了就要單飛,你何德何能?烏鴉尚知道反哺,羊羔還知道跪乳,生恩重,還是養恩重,你就一點都分不清?沒有你嫡毋的一念之慈,你生下時就被老身掐死了!逆子!逆子!那藥方是我賞賜給你生母的,是我賞的!你要找老身報仇嗎?」

  太夫人因為情緒激動,已經老淚縱橫。

  「你只以為自己親娘死得屈,哪裡知道嫡妻的心酸?你的生母,就是個紅顏禍水!禍水!但凡弄得家宅不安的女人,老身都容不得!以為背靠皇室就目中無人,婢子充夫人,她好大的狗膽!更別提她還心懷叵測,要把原家牽連到滅門之罪裡!」

  最後一條,才是太夫人痛下殺心的最大原因。

  妻害爭風吃醋態屬平常,但是如果牽連到政治鬥爭,甚至還會為家族理下不可預知的大禍隱患,那麼太夫人就絕對不能容忍了。

  少年皇帝與太后遲早有一天要翻臉,太夫人絕對不能讓原府成為他們之間政治鬥爭的棋子。

  原北顧此時聽見母親提起陳年舊事,不由得老臉紫脹,難堪地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誰沒有青春風流時?哪個男人又敢說自己絕對不會被美色所迷?更何況在他的心裡,那個美麗動人的女子絕然沒有自家母親所說的那麼不堪。

  只是他向來自詔謙謙君子,從來不清楚後宅的爭風吃醋會腥風血雨到什麼程度,或許有什麼他不知道的陰私之事也未可知。

  原治之的生母荷音,是太后鄭氏賞賜給原北顧的,原夫人鄭氏與身為太后的妹妹並不太親密,對於太后對待權勢的狂熱不置可否,原夫人也不支持自己的夫君與兒子們站在她那邊,反而贊成他們一心忠君的行為。

  這讓太后大為不滿,於是選擇了一個極為美麗妖嬈的貼心宮女賞賜給了當時的顧命大臣原北顧,既給姊姊一個下馬威,又能拉攏原北顧與自家親近。

  荷音也確實有能耐,很快就抓住了原北顧的喜好,投其所好,又因為遠比原夫人年輕美麗,自然得了原北顧的偏寵。

  之後種種爭鬥,一時難以詳述。

  反正,荷音的行為與原北顧的偏寵,傷了原夫人,惹怒了當時的原府當家主母何氏太夫人,把原府後宅弄得閨怨聲聲,雞犬不寧。

  這種大家族,最要不得的就是夫人沒有夫人之尊,婢妾以小充大,沒了規矩沒了體統,那會反了天,連下人都亂得一場糊塗。

  一以原府利益為重,以兒子的前程為大,以嫡妻的尊嚴絕不可欺的太夫人,將軍府小姐出身的暴烈脾氣終於爆發,一劑摻了過量紅花的藥方就輕易要了荷音的命。

  說起來,原夫人鄭氏雖然有點小脾氣小心眼,但卻是個面厲心慈的女人,否則她也不會雖然和自己的兒子鬧了各種小彆扭,最終還是容忍下來,承認那些她不稱心滿意的兒媳婦。

  人家都說多年的媳婦熬成婆,終於可以耍耍婆婆的威風,可是自家的兒子不爭氣,各個都是妻奴,讓她這婆婆的威風沒地方使,她也就認了。

  唯獨原治之,實在是傷了她的心。

  不是自己生的,終歸不是自己生的,怎麼也養不親。

  男人只管多睡女人,照管小老婆、養育庶出子女的事卻都交給嫡妻,嫡妻的心情算個啥呀,誰顧忌呀?

  看著不是自己生養的子女要扮慈母,看著丈夫移情別戀的證據還要裝大度量!

  滿腹的心酸、委屈、憤怒都只能和著血淚吞下肚子裡去,否則就是善妒,就是不慈,就不是合格的當家主母。

  這個社會,就是以各種女人的各種眼淚,陪襯男人花天酒地的奢靡快活日子而己。

  面對鄭氏的無聲譴責、太夫人的厲聲斥責、父親的尷尬與長兄的複雜眼神,原治之沒有為自己辯駁一言,只是重重地三跪九叩後,默默獨自離開了原府。

  此一去,人間多了個無根飄萍子,再也沒有了尊貴的原府三公子。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8-20 09:14 PM

第八章

  金陵權貴階層最新的熱門話題,就是原府三公子被逐出家門事件。

  許多閨中千令小姐對於原治之為了一名商女抗拒公主的指婚,嘴上說著他真是傻,心底裡卻對那名商女羨慕嫉妒到不行。

  對於這些含著金湯勺出生的千金貴女,她們從來不缺錦衣玉食與各種奢侈享受,唯獨缺少的就是一個情深意重的郎君。

  父母為她們選的夫婚,雖然門當戶對,可哪個不是左擁右抱花天酒地的?成親前通房、侍妾往往都一大堆了,搞不好連庶子庶女都給生了好幾個。雖然嫁了人,從貴小姐變成貴夫人、貴太太,照樣錦衣玉食,可是各種操心事簡直不能細想,想想就會覺得此生無可戀,前途黯淡無比。

  俗話說的好:「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當然,也會有人唱衰說道:「如今原三被逐出原府一無所有了吧?那位商戶女還肯嫁給他嗎?當初她如果能嫁進原府,那絕對是高攀了,如今……哼哼,可難說得很呢。」

  有人也點頭贊同,「今非昔比,現在那商女家資豐厚,即便坐產招夫也能招個不錯的男人吧?」

  「貧賤夫妻百事哀,商戶女最會精打細算,如今若再嫁原三,那絕對是要倒貼的了,她一定會後梅死。」

  男人們的態度則與女人不同。

  有的讚賞原治之有骨氣,不做那勞什子的委屈駙馬爺,但也覺得他因此被逐出家門很不值得,得到與失去的落差太大了。

  有那家產敗落的破落子弟,則婉惜原治之錯過了一個什麼也不用做,就能過上錦衣玉食的大好機會。做了駙馬就能讓皇家養著,吃穿花用不用自己操半點心,那該是多麼逍遙自在的神仙日子啊!至於政治前途和男人尊嚴什麼的,真的很重要嗎?

  不管怎麼說,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大家覺得原治之終究是意氣用事,失去的太多,不值得。

  在漢流言紛紛之中,皇宮內院又傳來消息,樂陽公豐因為被拒婚而大受打擊,失意紅塵,自請出家,道號「元真」。

  皇帝玄昱為她在皇宮之中特意撥了一座宮殿,改建成道觀,並親自題匾「元真觀」。

  元,吉義同「玄」。

  皇帝的原配皇后,通常被稱為「元後」。

  樂陽的道號「元真」,其實也大有內涵,只是外人不知罷了。

  與此同時,皇后薛珍傳出喜訊,太醫確診已經懷孕二月有餘了,這讓整個朝廷為之歡欣鼓舞,許多大臣一直為玄昱沒有嫡子而憂心忡忡,這次皇后終於有孕,忠心耿耿的老臣子們拍手慶幸江山終於後繼有人。

  當然之前也不乏想藉機多塞幾個美人給玄昱的投機傢伙,薛皇后有孕的消息就讓他們不是那麼高興了。

  在漢多事之秋,樂陽宮裡悄無聲患地死了一個宮女的事情,自然也就沒有任何人去存意了。

  雖然,那名叫做盈袖的宮女,曾是皇帝與樂陽公主都相當看重的一枚棋子。
 
  ◎       ◎       ◎

  金陵城郊,雞籠山山麓,棲玄寺。

  雞籠山並不高,只有六十多尺,因山勢渾圓形似雞籠而得名。雞籠山東接九華山,北臨玄武湖,滿山濃蔭碧樹,翠色浮空,景色引人入勝,亦是修身養性之佳地。

  棲玄寺,因北臨玄武湖而得名。

  在華夏的各種傳說之中,有四聖獸,乃東青龍、南朱雀、西白虎、北玄武。玄武屬黑色,主北方,是一種龜蛇一體的靈獸,象徵著長壽。

  當朝皇族姓氏就為「玄」,帝袍以黑色為尊,玄昱的野心也是打過長江,統一北方,成為名副其實的玄武大帝。

  所以,景國皇朝格外尊奉聖獸「玄武」,玄昱登基之後,特意在玄武湖南畔,雞籠山山麓,建立了棲玄寺,並親筆題書了「棲玄寺」的大字匾額。

  玄昱煩悶的時候,就會甩開紛亂的後宮與前朝,獨自到棲玄寺來散心。

  棲玄寺對於金陵城,甚至對於整個景國來說,都是個相當特殊的地方。

  此日一大早,棲玄寺前青石板鋪就的平坦山路上,急急駛來一輛雙馬拉的清漆桐木馬車,馬蹄聲噠噠作響,驚醒了山林中的鳥兒,鳥聲婉轉,山麓頓時熱鬧起來。

  馬車在棲玄寺寺門前停下,車門打開,先是下來一名斯文俊秀的青年書生,然後是一名素衣的端麗大丫鬟,最後才有一名戴著長紗帷帽的高佻女子緩緩走下來。

  女子穿了一件素錦壓邊對襟褙子,月白色百褶襦裙。裙角繡著素雅的蘭花草,女子行動時,裙邊花草都如同帶了香風。

  「小姐,原公子真的在這裡嗎?他不會想不開出家了吧?」大丫鬟立春有點擔憂地問道。

  青年書生瞪了立春一眼,道:「多嘴多舌!」

  立春嚇得縮了縮脖子,悄悄向費明蘭的身後躲了一下,如今費明德的家主威嚴日盛,立春漢些下人越來越怕他了。

  費明蘭淡聲道:「原公子不是那種消極避世的人。」

  費明德點頭,「對,治之兄胸懷錦繡,什麼際遇都難不倒他。」

  三人說著話,步履卻略帶些匆促地向著寺內走去。

  他們到底還是很擔心原治之的。

  ◎       ◎       ◎

  棲玄寺從山下一直延伸到雞籠山上,大殿六所,分別為大雄寶殿、觀音樓、韋馱殷、藏經樓、念佛堂、藥師佛塔:小殿堂更多。各個建築都精緻奢華,總共奉了十方金像和十方銀像。

  棲玄寺雖然算是皇家寺院,但是皇家不來禮佛的時候,平時是對普誦百姓開放的,所以費明德兄妹才能一路走進來。

  在小沙彌的引領下,費明德三人一路走到了供奉羞普渡眾生、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的觀音樓。

  棲玄寺的觀音與眾不同,乃一尊倒坐面朝北而望的觀音菩薩像,佛龕上的楹聯寫著:問菩薩為何倒坐,嘆眾生不肯回頭。

  一身石青色布衣,週身毫無任何點綴的原治之正佇立在菩薩像前,望著那副對聯發呆。

  此時天剛濛濛亮,寺廟裡的僧人們剛剛起床做早課,旅居在寺廟內的遊人與香客都還未甦醒,偌大的殿堂裡,原治之修長的身影顯得格外的蕭瑟與孤獨。

  費明蘭的腳步一滯。

  費明德伸手拉住了立春,示意她不要跟著進門。

  立春即明白過來,很乖巧地和費明德分別立在殿堂門的兩側,當起了門神。

  聽到輕微的腳步聲,原治之本能地回頭,目光意外地與一雙略帶紅絲的剪水瞳眸相遇。

  原治之怔住。

  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喉頭發乾,想呼喚眼前女子的名字,卻發現自己似乎在瞬間失聲,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一步步走近自己。

  贊明蘭一直走到原治之的身前,注視著他,嘴唇微微顫抖,竟也一時張不了口。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大殿中的兩人宛如靜默的塑像。

  可是他們的眼神已經纏綿刻骨,任憑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再也不能將他們徹底分割開來。

  良久,良久。

  費明蘭率先回過了神,輕輕喊道:「治大哥。」

  「明蘭。」原治之的聲音沙啞低沉,喉嚨乾渴地發疼。

  費明蘭從荷包裡取出那枚羊脂白玉玨,珍愛地放在手心裡,看著他,輕聲問道:「治大哥,不知道這枚玉玨可還能成雙?」

  從原治之離開原府到現在,不過剛剛過了九天。

  消息從京城傳到餘姚縣,她再從餘姚縣趕過來,這需要多匆忙?她是得到消息就立即動身而來了吧?

  千里奔波,風塵滿面,眼中血絲隱隱,可是這些她都不顧,她也不問他的前程,不問他的前途,她只問他「玉玨可還能成雙」?

  原治之閉上雙眼,嘴唇微微顫動著,他正用盡此生最大的努力壓抑那洶湧而來的淚意。

  他何德何能,能得到如此一位姑娘的傾心相許?

  他又哪裡值得她這樣不顧一切千旱奔波?

  他之所以違抗聖旨,並非僅僅只為了他與她之間的感情,對於他這種理性至上的男人來說,愛情與婚姻永遠不會是他生活和思考的主軸,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去考慮、要去做,他遠沒有這姑娘心中所想的那麼深情、那麼偉大,為了愛情而不顧一切!

  一切,他不過是順勢而為而己。

  他的抗旨,確實有幾分是為了費明蘭,他喜歡這位姑娘,願煮選擇她做自己終生的伴侶,可更多得是為了他的理想,為了他的前程,為了擺脫公主的束縛和醜聞。

  與費明蘭的真心相比,他所做的一切一點都不偉大,反而是這麼的世俗而功利,是這麼的自私而卑劣,他以前總在審視她,懷疑她這個商戶女是否能匹配他這個出身世家大族的貴公子,可是現在他才知道,或許是他更配不上她吧?

  明蘭,我的三分真心換來你十分回報,情深如此,你讓我情何以堪?讓我何以為報?

  如果遇到可以愛的人,卻又怕不能把握怎麼辦?

  許你終身夠不夠?許你唯一的真心夠不夠?許你一生一世一雙人夠不夠,?

  幾經周折,於此時此刻,費明蘭才真正在原治之的心中落地生根,成為他的骨中骨肉中肉,從此以後,天下再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把她從他的心中奪去搶走。

  平素冷情冷心的人,一旦真正動了情,才真的是不死不休。

  原治之,即是如此。
 
「治大哥?」費明蘭哪裡知道他此時心中的驚濤駭浪,她只是奇怪他怎麼會久久沉默下語。

  原治之慢幔睜開眼,從她的手心裡取過那枚玉玨,然後毫不猶豫地丟到地下,摔碎。

  費明蘭瞪大了雙限。

  「治大哥!」

  原治之卻像失控般地突然伸手擁抱住了她,將她緊緊摟在懷裡,他的頭埋在她的後頸處,滾燙得要灼傷人的眼淚終於決堤。

  對於有理想有抱負的男人來說,被逐出家門等於奇恥大辱,幾乎等於自絕前程。

  他以為自己能承受得住,可是……他原來是如此難受!

  他的生父,他的嫡母,他同父異母的兄弟姊妹們,他們對他哪裡有過什麼虧欠?他生母的恩怨,他卻又哪裡能理得清?孰是孰非,或許就連當事人都已經無法說清。

  他哪裡又會真的要為生母報仇,與家人離心?

  養恩重於生恩,這點道理他還是能分得清的。

  嫡母鄭氏從小把他養大,各種待遇都和其它三個嫡出兄弟並無任何區別,雖然態度上或許多少有點微妙,可是面對自己仇恨之女的兒子,嫡母能做到如此,又何嘗不是一種無私與偉大?

  可是他不得不走到今天這一步,因為玄昱,因為皇帝陛下要委以他重任,卻又必須讓他擺脫強大的家族背景,只能為皇帝一人所用。

  皇帝要他做孤臣。

  皇帝之所以為皇帝,是因為從來不會感情用事,他的每一個舉動往往都要達到一箭雙鵰,甚至一箭數雕的目的。

  玄昱要他做天下商人的總統領,要他能調動景國富商的所有錢財物資,要他用盡一切力量為前線提供軍資,他被賦予的權力之大,涉及到的錢財物資之重,或許要超過了戶部,超過了國庫。

  江南富庶之地,向來都有藏富於民的傳統,只有真正動員起這些人的力量,景國才會真的強大起來,軍事力量才會獲得源源不斷的物質供給。

  掌握了如此重權的原治之,不能再是原三公子,於是才有了玄昱藉他抗旨拒婚的事件,將他逐出原氏家門的懲處。

  而這些內幕,原治之在功成身退之前,無法向自己的父親和兄長坦白細說。

  玄昱也曾憐憫過他,試圖尋找能夠代替他的莫它人才,可是玄昱失望地發現,真的沒有人再有原治之在商業方面那樣卓絕,甚至堪稱超前的戰略眼光與謀略。

  這樣的人才,玄昱一定要用,卻又不能再加重原府的權勢和籌碼,那麼他只好將原治之逼成孤臣,無家無親人,只能由他差使。

  出現如今的局面,並非任何人刻意而為,可是一切的發展卻又順理成章,似乎注定了就會成為這樣。
 
費明蘭被原治之勒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可是她沒做任何掙扎,乖順地任他摟抱著。

  男女授受不親什麼的,她早己拋到了九霄雲外。

  在餘姚縣聽到京城種種變故的時候,費明蘭只覺得一顆心被浸到了滾燙油鍋裡,她恨不得能生出雙翼,立即飛到原治之的身邊。

  她以為原治之是個冷靜、理智、審時度勢、善於計較得失的男子,她以為他的骨子裡應該印刻著商人的天性,那就是追逐最大利益,盡量避免一切會導致得不償失的賠本生意。

  她以為自己和他只不過僅僅幾面之緣,雖然彼此有了模糊的感情,但他絕不至於為了這剛剛產生的感情去違抗聖旨,自毀前程!

  可是最後她才發現自己錯了。

  他抗旨了,拒婚了,被逐出家門了,一步步走到絕境卻不肯回頭。

  是為了她嗎?

  或許是為了他心中的那一點理想,一點執念?

  原治之曾說過為了小情小愛而不顧父母家人的子女,是大不孝,可他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他的心情之慟,或許只有費明蘭能稍微理解一點吧?

  也所以,這幾日他才一直在觀音樓裡猶豫徘徊,不管是為了理想也好,為了追求美好愛情也好,留下「被逐出家族棄雙親」的罪名,這都是他難以承受之重。

  菩薩倒坐,嘆眾生不肯回頭,而他,卻已經是回不了頭。

  「明蘭。」原治之將懷裡的美好女子抱得更緊,「明蘭,我的……蘭。」

  「治大哥。」費明蘭終於試探著伸出雙手環擁住了他的腰,一觸摸才發現他的腰身幾乎比她還要纖瘦了。

  費明蘭的心一痛,短短幾日,他已經骨瘦如柴。

  「治大哥,以後不管怎樣,我都會陪著你,你不會是孤家寡人的。」費明蘭輕聲,但堅定地說道。

  原治之的眼淚止住了,一直冰冷的心頭第一次浮起一股暖意,讓他忍不住發自內心的微笑。

  他用雙手輕輕推開一點懷裡的姑娘,好讓自己能直視她秀美的臉龐,他發現她同樣清瘦了許多,但是眼中的神采卻未減弱半分,反而顯得更加神采奕奕。

  果然不愧是他看中的姑娘,如此沉重的人生打擊也不會擊倒她,更不會讓她退縮、讓她遠離他,反而讓她越發地迎難而上,甚至千里追夫而來了。

  原治之長長的、滿足的嘆了一口氣,重新把她抱緊,輕聲道:「我的蘭,我的。」

  費明蘭雖然羞赧,心頭卻也有了絲絲暖意與甜蜜。

  原治之緊繃的神經似乎終於放鬆下來了,他應該不會再出什麼事兒了吧?

  「那枚玉玨咱不要了,先人的遺物應該追隨先人過去,以後,我會尋到最適合蘭兒的玉玨,做咱們的信物。」

  只屬於他們兩人的,要見證他們一生幸福的信物。

  他再也不要前人的恩怨糾纏,為他們未來的人生留下任何一點陰影。

  庶子的出身,嫡子的養育,生母的事,嫡母的事,祖母的事,種種糾葛就都到此為止,夠了吧!

  如同這玉玨,一切都碎了吧,拋棄了吧

  人生始終是要向前走的,目光最終還是應該放在前方的路上,以及在這路上與自己相伴的伴侶。

  費明蘭對身外之物並不執著,聞言自是點頭同意。

  「好呀,我等著。治大哥可千萬不許食言喔。」

  原治之握緊了她的手,做出無聲的承諾。
 
  ◎       ◎       ◎

  當夜,金陵客棧。

  夜己深沉,原治之卻還在挑燈寫著什麼,他時而凝眉細思,時而提筆疾寫,眉字中的憂鬱愁悶已經散去,此時他的眼睛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溫柔似水,嘴角也噙著笑意。

  桌子上平鋪著的是一張大紅紙,內容則是通婚書,也就是所謂的正式求婚書,女方要回以答婚書,都是有法律效力的。

  正在這時,門被輕輕敲響了。

  原治之以為是准大舅子費明德,便爽快地大聲道:「請進。」

  門被輕輕推開了,一道曼妙輕靈的高佻身影靜靜地走了進來,蘭花的清香隨之盈滿了房間。

  原治之詫異地抬起頭。

  「蘭兒?」

  一身素緞襖裙的費明蘭走到他的身邊,她烏黑的秀髮披散在身後,還帶著洗淨後微微的潮氣,卻更顯得她如蘭花精靈一般,清香,輕盈,柔軟,迷人。

  原治之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毛筆,幾乎是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少女,他的喉頭微動,隱隱發乾,費明蘭一個微微的眼波流轉,就讓他的身體忍不住發熱滾燙了。

  費明蘭微微低垂著頭,她甚至根本不敢抬頭回視原治之,鼓起平生所有的勇氣投進他的懷裡,小手顫巍巍地緊緊拽住他的衣襟,呢喃道:「治大哥,我……」

  餘下的話,她根本說不出口了。

  沒人知道她此時是多麼忐忑不安,又是多麼孤注一擲。

  她想把自己完全地交給她的治大哥。

  今天在棲玄寺裡,原治之與她徹底交心與坦白,詳細說了他之所以被逐出家門的始末與因果,費明蘭自此才真正瞭解了原治之的才華與抱負,以及為此而付出的代價。

  為皇家效力,從來都不是那麼簡單容易的事。平民只看到官家的風光體面,不知道他們做事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很多時候都是提著腦袋在為皋帝賣命的。

  雖然原治之不是完全為了她而拒絕公主,讓費明蘭有了一點小小的失落,但她很快又看開了,她畢煮也是原因之一,不是嗎?而且還是檯面上最光明正大的那一個原因。

  能成為治大哥在乎的一部分,她已經很滿足了。

  她明白,與內宅女子小小的天空相比,男子的世界太大,優秀傑出的男人怎麼會把自己所有的視線與精力都投入到內闈之中呢?

  如果治大哥真是這樣視野狹隘的男子,費明蘭大概也不會心儀他了。

  只要治大哥的心裡單有她,真心對她,她就知足了。

  而桌子上紅紙黑字的通婚書,已經足夠證明原治之的誠意與迫切心情了。

  軟玉溫香主動投懷送抱,連石頭都會因此熱起來,更何況是原治之這種正值熱血年華的青年?

  他腦中那根名為理性的弦在費明蘭踮起腳尖,怯怯地主動吻了他的臉頰一下時,猛然斷裂,他低喘著緊緊扣住她的纖腰,低頭吻上她的櫻唇,迪不及待地品嚐她的清香甜美。

  如蘭如梅,這個如花一般嬌嫩的女子此時綻放了花瓣,任憑他採擷。
 
  滿室的靜謐,只有彼此口沫交纏的暖昧聲音,只有燭光在靜靜燃燒,偶爾燈花結了雙蕊,映照著一對恨不能合二為一的璧人。

  費明蘭只覺得如踩雲端,身子軟得已經無法支撐自己,只能緊緊依靠在原治之的懷裡。

  她的臉紅如霞染,心跳如擂鼓,緊緊閉著雙眼,又膽怯又期待地小聲喊:「治大哥……」

  原治之的大手用力揉搓著她的細腰與翹臀,恨不能把她揉進自己身體裡,可是他只能在一切失控之前輕輕推開她,嘆息道:「傻姑娘,我的傻姑娘。」

  他以為她不顧一切千里奔波地來看望他,已經很難得,卻沒想到她居然敢在婚前就將一切都獻給他。

  她難道不知道她這樣等於走上了不歸路,再不能回頭嗎?

  萬一他不是個正人君子,只是玩弄她的登徒子呢?

  這個小德瓜!

  旦認定了什麼,就只知道傻傻的全力付出,就好像她對於費家一樣,因為要繼承父親的遺願,所以想不計一切地保護費家。

  而現在,她又這樣不顧一切地將自己奉獻給了他。

  費明蘭的眼一紅,埋首在他的懷中,小聲道:「治大哥,你會不會看不起我?覺得我輕賤?」

  原治之在她腦袋上敲了一下,「小傻瓜,不許這麼說自己!」

  費明蘭忍不住流淚,「我知道自己這麼做有失閨閣女子的體統,而且我還在守孝,就更失婦德,可是……可是你現在失去了家族的庇佑,又要為皇卜。去做事,會不會很危險?我不在乎自己會如何,只想……只想將來沒有任何遺憾。」

  今夜她的到訪,其實有更深的含義,她既然已經認定了原治之,自然不會再做他嫁之想,那麼她是不是再保留清白之身又有什麼關係呢?而且,她存了萬分之一的僥倖,想著或許能夠給治大哥留下一點血脈……

  她不懂皇家之事,但知道很多事都很凶險,原治之所做之事又涉及到巨額的利益,誰知道他會遇到什麼?一旦有個萬一呢?

  她真的為他擔心啊。

  原治之的心又燙又熱,他只能緊緊抱住這朵稀世蘭花,勉強壓抑住自己沸騰的情緒,道:「傻瓜,沒有你想的那麼危險,治大哥從來都不是莽撞之人。更何況,我還等著你出了孝,風光體面地將你迎娶進門呢。」

  雖然他的身體在瘋狂叫囂著擁抱她佔有她,可是他的理智告訴自己不可如此,她為了他可以奉獻女子最珍責的東西,而他給予她的最大尊重與回應,就是等日後將她明媒正娶進門,再一切順理成章水乳交融。

  他不能讓她的人生有一點點的瑕疵,有被人詬病的地方,哪怕那行為是因為他。

  原治之輕輕咬著她的耳朵,道:「好好保重自己,我可是日夜盼望著那一天早點到來呢。」

  費明蘭「嗯」了一聲,又羞又怯又憂慮的心總算稍微平靜了一些,儘管有些小小的失望,但因為體會到原治之對她的珍愛與尊重,她的心越發篤定與甘甜。
 
  ◎       ◎       ◎

  七日後,餘姚縣,費氏蘭苑。

  鸚鵡馥馥在橫木上昂首闊步地走來走去,一會兒梳理一下牠已經很華麗的羽毛,一會兒啄一口石榴手心裡的松子。

  石榴瞪羞圓溜溜的大眼睛,逗牠道:「馥馥好厲害,自己剝殼吃。」

  馥馥有點笨拙地啄著松子,好不容易吃了一顆,立甫朗精神抖擻地歡叫道:「馥馥好厲害!馥馥好厲害!」

  也許因為馥馥是被石榴帶進蘭苑的,所以和石榴感情很好,費明蘭就把石榴留到了自己院子裡,專門負責照看馥馥。

  石榴倒跟著馥馥學會背誦了幾首詩。

  馥馥吃了幾顆松子,抬頭看見費明蘭從內室走了出來,立即一本正經地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費明蘭瞪牠一眼,笑道:「你這個壞東兩。」

  馥馥立即興奮地跟著囔:「你這個壞東西!壞東西!」

  費明蘭威脅牠:「再取笑主人,就餓你喔。」

  馥馥翅膀揮了幾下,小眼睛討好地望著費明蘭,重新吟道:「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費明蘭啼笑皆非地看著牠,牠繼續討好地望著費明蘭。

  她用手指戳了戳牠的小腦袋,「古靈精怪。」

  這只鸚鵡,之前可能被原治之教了幾首詩,後來送給費明蘭做媒人,費明德因此也對牠大感興趣,又搖頭晃腦地教了牠好多酸溜溜的詩歌。包括剛才那兩首。

  也不知道牠怎麼想的,最愛對著費明蘭吟詩。

  費明蘭撫摸著馥馥的背部,腦海裡卻忍不住真的想起她的那位「青青子衿」。

  那次在棲玄寺見面之後,兩人並沒有相處多久,很快就被迫分別,因為皇帝玄昱有事相召原治之。

  分別前,由費明德作為費家家長代表,讓原治之與費明蘭兩人交換了庚帖,簡單迅速地訂了親,約定好費明蘭一出孝就完婚。

  他們的訂親儀式或許太過簡陋了,甚至在某些細節上還有些不合規矩,但是兩人誰還在乎這些細枝末節呢?

  這個世上最能約束人的,從來就不是形於表面的「規矩」。

  費明蘭原本以為原治之被逐出家門後,肯定也會被皇帝見棄,她本想暗中支持他隨便做點什麼都好,反正天無絕人之路。卻沒想到他反而更忙了,而且似乎責任更為重大。

  她這才隱約明白原治之比她想像的更為複雜,或許說,是更為厲害。

  既然如此,費明蘭就徹底放下了心。

  因為費明蘭要守孝,而原治之又要去忙皇帝的事,兩人只好匆匆別過,繼續漫長的兩地相思。

  費明蘭想著想著就有點走神,馥馥卻忽然高聲歡叫起來:「太太好!太太安!」

  費明蘭轉過頭,果然看見母親由大丫鬟霜降攙扶著走進她的院子,她急忙迎上前「娘。」

  費鄭氏越發地清減了,但是卻依然風姿楚楚,她現在每天除了見見女兒之外,就是給亡夫誦經,或者一個人發呆。

  這讓費明蘭很是憂慮,卻又不敢在她面前表現出來,只有每天花費更多的時間陪伴在母親身邊。
 
  母女倆存內室裡坐下,費鄭氏擺擺手,屏退了所有奴婢。

  費明蘭意識到母親有什麼重要的話要說,不由得有點緊張。

  她與原治之的婚事,雖然經歷重重波折,但從一開始提,到最後議定,都是由費明德出面,而忽略了她的母親。

  她想和自己的母親商量,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也不知道說了會不會讓她傷心,以為自己和明薰一樣,父親才剛過世孝早就迫不急待她想嫁人了,實在是大不孝。

  發覺女兒的不安,費鄭氏拍了拍她的車背,道:「原公子的事,你都己經向我交代了仔細,我不會怪你的。母親比你更盼望你能嫁個好男人。」

  「娘。」費明蘭的眼一紅,忍不住側身歪倒進母親的懷裡。

  費鄭氏清瘦的手指撫摸著女兒烏黑的秀髮,慢慢的,輕柔的,她的目光似乎穿敲了時空,又回到了女兒幼時,她那時候也像這樣愛依賴在自己,懷裡,不樂意讓奶娘抱。

  可是女兒越大,性子越要強,就越不愛和母親親近了。

  最後,竟然連終身大事都沒有和她提前商暑。

  費鄭氏既有點難過,又有點羞愧,如果不是她素來不理俗事,讓女兒以為她沒有半點能力,也不會出現這樣的結果吧?

  「你爹很厲害,把你們都教養得很好,明德和你都能獨當一面了,你爹泉下有知也會瞑目了。」

  「娘……」費明蘭最怕母親時時刻刻都記掛著父親,這樣她什麼時候才能從悲傷中走出來呢?

  「別擔心,我沒事的。不看著乖女兒出嫁,過上好日子,我怎麼捨得離開你呢?」費鄭氏安撫著擔驚受怕的女兒,歉意更深,「娘今天就是特意來告訴你,既然你己經認定了原公子,就好好待他,好好過下去吧!不管以後會遇到什麼樣的磨難,都要咬緊牙關挺過去,女人遇到一個好男人太難了,一個肯為然如此犧牲的男人,值得你為他忍下所有委屈了。」

  費明蘭越聽越迷惘,問道:「娘,您是不是聽說了什麼?」

  費鄭氏嘆了口氣,「你哥沒有對你說吧?原治之覲見拿帝之後,立即就被指了一名側室。」

  「什麼?!」費明蘭驚得霍然站了起來。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8-20 09:14 PM

本帖最後由 carolinecc 於 2012-8-20 09:21 PM 編輯

第九章

  玄昱此舉是故意的。

  他自從當了皇帝,還從來沒被人駁斥過,更別提抗旨不遵了。

  原治之的行為,實在是讓他大感沒面子,再加上因為樂陽的事讓他在原治之面前加倍丟臉,他就想看看原治之和費明蘭這對「情深義重」的佳侶,是不是真的能禁受得住各種考驗與打擊。

  指封一名側室,不過是以前盈袖之事的重演,以前的盈袖只是被隨意送出,為奴婢還是為待妾,隨原治之的選擇。

  但是這次被指封的側室容香,卻是一名七品官員家的庶女,是要正經納進家門,佔據名分的。

  容香原本被父親送進後宮做女官,因聰慧伶俐被玄導選中做了棋子,但同樣是棋子,她的級別要比盈袖高許多。

  也就是說,原治之事加推拒不得。

  原治之可以推拒樂陽公主的指婚,卻不能拒絕容香,除非他不想跟著玄昱混了。

  當然,在他知道並掌握了玄昱如此多的機密事情之後,如果還想退出,那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

  原治之在心底暗自痛罵玄昱真是混蛋,就是看不得臣子一點好,看見別人恩愛情重他就小心眼,各種羨慕嫉妒的嘴臉可真難看。

  可是表面上他還得必恭必敬地謹遵聖旨,乖乖一抬小轎子把容香抬進了他臨時租賃的家門。

  至於圓房與否,那是他的隱私了,皇帝總不會無聊到連這種事也要過問吧?

  在返回餘姚縣之後,費明德才得到了這個消息,他不由得大為惱恨,雖然原治之很快傳來消息,允諾會處理好容香之事,但費明德終歸是心情大不好,又怕妹妹知道了傷心,就選擇了先告訴嫡母,由費鄭氏再來規勸女兒。

  ◎       ◎       ◎

  費明蘭怔怔地看著母親,德呆呆地站在母親跟前,似乎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擊得失去了神智。

  就算得知原治之得罪了皇帝和公主,被原府逐出家門,從此可能一無所有,費明蘭都沒有如此受打擊過。

  費鄭氏看著女兒一副傻了的模樣,大為心疼,急忙伸手將她攬進自己懷裡,柔聲道:「蘭兒?蘭兒?你莫要驚慌。聖旨難違,原公子總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抗旨不遵吧?再說一個側室又礙不了你什麼事的,關鍵還是原公子的心裡看重你就好。」

  費明蘭恍惚了半天,才慢慢回過神來。可是她的腦子依然一片麻木,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麼。

  剛剛還沉浸在思念情郎的甜蜜中,體會著那種「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的纏綿,怎麼料到轉眼就變成了足以讓她「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的窒息?

  費鄭氏低低嘆了口氣,挽住女兒的手,有點惆帳地看著她,「傻閨女,你就沒想過但凡有點本事的男人,就很難只守著一個女人嗎?不管是他主動的,還是被別人硬塞的,這樣的男人,總會有太多的女人想巴結。」

  費明蘭皺了皺眉,才語音乾澀地同道:「可是我們都還沒有成親,他就……」

  「原公子的情況特殊,皇命難違。你如果夠聰明,偶爾可以吃點醋、可以鬧小脾氣,但是千萬不要因為這件事而與他感情生變,還要更加體貼,否則反而會把他越推越遠,讓他與你離心離德。」

  費鄭氏的目光有些迷離,似乎回想到了自己當年的情景。

  「男人啊,不管多厲害還是多蠢笨,都是需要哄的,跟孩子似的,你跟他鬧跟他撒嬌都沒關係,卻不能真正板起臉色、」

  「娘……」費明蘭的聲音悲哀至極,「這世上真的就沒有『一生一代一雙人』的伴侶嗎?」

  費鄭氏拍了拍她的手背,又把她的手捏在自己雙手中安撫,「有的吧,只是太少見了。也有那種貧窮夫妻連自己和兒女都養不活,又哪裡有條件去花天酒地,也就只能一雙原配夫妻眇吵鬧鬧相伴終老了,但是日子也過得不如意,為食衣住行操勞也能愁白頭髮。可是富裕權貴之家呢,不愁吃穿花用了,男人也就有了閒暇心思琢磨風花零月,真正相守如一的夫妻,就比沙裡淘金還難尋了。」
 
  費明蘭慢慢地軟倒在母親的肩頭,目光沉鬱而迷惘。

  良久,她才問:「當年,娘是怎麼熬過來的?」

  費鄭氏呵呵一笑,倒是一派看開的坦然了。

  「那時候也是難受得要死要活的,可是礙於婆婆整天死死盯著,又不能做出難受的樣子,對待妾室還要笑臉安撫,晚上還要把丈夫往小妾的房裡趕,真是往心窩子裡刺刀子,而且這刀子還無論如何都不能拔掉。」

  費鄭氏的笑臉漸漸淡下來。

  「你爹爹也是個難得的好人,他是真的一心一意對我,可是娘的命不好,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就算他寧願絕嗣,我又怎麼能接受?人總不能太自私。就算是為了還他的一腔真情吧,總不能真讓他死後連個掃慕祭奠的人都沒有。」

  費明蘭忍不住滴下淚來,摟住母親的細腰,低聲呢喃道:「娘,為什麼女人的命運就這麼苦呢?」

  「是啊,對於女人來說,幸福是多麼奢侈的事,需要太多太多的苛刻條件了。」費鄭氏低頭一笑,又道:「做姑娘時,如果家庭富裕權貴,大概還可以做一段時間的千金嬌小姐,這大概是一生裡最無憂無慮的快活日子了。可是對於女人來說,人生最重要的還是嫁人,這等於二次投胎,甚至比第一次投胎還重要。如果嫁個好男人,後半生的幸福就有了一半保障。可是這還不夠,如果遇到惡公婆,也有可能被逼迫到死路:有了好丈夫好公婆還不夠,如果然總是生不了兒子,就要擔上「無子」的罪名,僅是流言蜚語就能壓得你抬不起頭來。這不是愛情堅貞不堅貞的問題了,人總是活在各種社會關係中,離不開人情來往,避不開蜚短流長,只要你有一點點達不到標準,幸福就會被劃開一個口子。」

  費明蘭傾聽著母親的溫柔教誨,才陡然意識到自家母親其實什麼都明白,人情世故什麼都懂,她只是不在乎,只是看淡了看開了,萬事不牽掛而己。

  或許,母親漢樣的心態才是最聰明的,讓自己少爭少欲,安然恬淡於自己的蘭草世界裡,反而讓父親更加疼愛她看重她,覺得與她在一起輕鬆自在,沒有任何壓力。

  不爭,即是大爭。

  或許,這才是父親幾十年如一日愛寵母親的原因?

  畢竟,母親雖然秀美,卻也不算國色天香,而且以色事人者,又有幾人能長久?色衰而愛弛,亙古真理。

  只有真正的愛重,才能讓夫妻二人真心為對方著想,體貼入微。

  母親能忍下嫉妒,主動為他納妾生子:而父親也能為了母親,將自己兒子的生母遠嫁他鄉,就為了不再惹母親不開心。

  世間沒有十全十美,生活總是在人們不經意的時候製造難題,唯有始終同心同德才能共偕白首、恩愛百年吧?

  「當時我雖然是隱忍了,心裡終歸是委屈的。可是……和現在相比,就算再多給他納幾個美妾,生幾個庶子又算什麼?」費鄭氏說著說著眼淚就無聲地流了下來,她抬手用手帕掩蓋住眼簾,聲音已經嗚咽。「只要他還活著,哪怕不健康,哪怕需要我整日伺候著呢?」

  「娘……」

  母女倆抱頭失聲痛哭。

  納妾生庶子,會讓嫡妻的心如刀割,可是與生命相比,這些又算什麼?

  人沒了,才真的萬事皆空,心如死灰,刀割都不會痛了。

  女人的幸福,真是需要太多太奢侈太苛刻的條件。

  時也,運也,命也。

  人生短短幾十年的種種際遇,要想幸福快樂,半是人為半是緣於天定,絕非個人主觀努力就能得到的。

  所以人在必要的時候,很是需要學會豁達,學會自我開解,學會「難得糊塗」,這不是懦弱,也不是妥協,而是實實在在的生活智慧。
 
  費鄭氏情緒緩和一點之後,才總結道:「原公子如果再抗旨,大概只有被砍頭了,那時候然才連哭都沒地方哭去,所以要想開點。知道,嗎?」

  費明蘭的心情終於也走出了死胡同,鑽出了牛角尖,己經沒有最初的那種尖銳絕望之痛了。

  她點了點頭,「娘,我已經明白了。」

  「娘希望你是真的明白了,日後你真的出嫁了,夫妻相處之道其實大有學問,要多用心思,但莫耍心機:不能沒心眼,該用的手段也得用,但要多站在他的立場想一想。再體貼的男人,喜歡的也是柔美的花兒,而不是尖銳的花刺。他可以包容你一次兩次,但不會包容一輩子。」

  「嗯。」

  「不過,該強的時候也要強,原則立場半步不能退讓,否則你一步退就會步步退,最後完全任人宰割。夫妻之間的底線,就是要讓他的心始終如一地在你身上,其它的,都是小矛盾小問題了。夫妻之間,妻妾之間,母子之間,只要你牢牢抓住這一道底線,就會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費明蘭忍不住擦了擦眼角的淚花,破涕為笑道:「娘,爹爹知道你其實有這麼多小心眼和小手腕嗎?」

  費鄭氏笑得溫婉,又帶著一種濃濃的滿足,「他什麼都知道,而且還故意縱容著我呢。」

  「娘,女兒其實很羨慕您呢!」

  「傻閨女,娘希望你要比我更幸福更快樂才好。娘是因為自幼體弱,不易受孕,所以才有了婚後那段波折。而你自幼就健康,娘還特意一直為你調養身體,希望日後好生養,多子多福。」

  費明蘭「嗯嗯」應著,心情終於慢慢平和。

  怕什麼呢?

  就像娘說的,只要原治之的心在自己身上,他們就能走過各種考驗與打擊。

  如果原治之的心不在她的身上了,她就更沒有必要為一個無情的男人而痛苦不堪、折磨自己了。

  ◎       ◎       ◎

  小丫鬟在簾外稟報原公子前來探訪的時候,費明蘭歪在床榻上睡著了。

  自從得到原治之驚變的消息後,她就立即從餘姚縣趕去京城,又從京城返回來,接著又受到了「側室事件」的打擊,讓她實在是不堪承受,疲憊終於擊垮了她,在母親懷裡沉沉睡去。

  費鄭氏坐在床沿邊,手還握著女兒的纖纖玉手,半是憐惜半是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她。

  其實,完婚之前就給明蘭這樣一個沉重打擊,或許是好事。

  自己的女兒自己最瞭解,明蘭性子太要強,萬事又力求完美,繼承了父親堅強獨守的性格,偏偏生為女兒身,這並非好事。

  俗話說「過剛易折」,就像她在父親驟然去世後,居然想憑藉著她一個女兒家的柔弱肩膀支撐起這個皇商之家,她培育蘭花都失去了真正的賞蘭、愛蘭的情趣,更在意起利益得失,這種情形太不妙了。

  她上面有兄長,雖然是庶出,但卻是老爺生前定下的繼承人。

  她還有自己這位親生母親,雖然自己一向不愛管理家產之事,但是總比她多活了大半輩子,路過的橋比她走過的路還多吧?沒能耐,起碼還有點見識吧?

  她居然都不想與兄長和母親商議,只是一個人苦苦支撐,靠著賣蘭花的錢去維繫皇商的官商途道與人脈關係,既倔強又憨傻。

  她還總是自以為自己,得了商人之精髓,其實啊,就是傻閨女一個。

  倒是那個原治之,才是個真正厲害的角色,也是個狠得下心取捨的男人。

  自從接到原夫人鄭氏的書信後,費鄭氏認真打發了幾個家人去京城打聽過原治之從小到大的事跡,也從自己娘家那邊得到了回音,漢人確實是個獨特的人才。

  說他是人才,是因為他有功名,而且還考中了探花。說他獨特,卻是因為他沒有走尋常士人的文官之路,而是代替皇帝管理起了天下商戶。

  費鄭氏經常嘆息著對亡夫念叨,如果費忠貴還活著,他恐怕會格外欣賞和喜愛這個準女婿吧,他們一定會有很多的共通話題,只可惜……
 
  正因為如此,費鄭氏倒對原治之放下了心,她相信一個能和自己丈夫有共同之處的男人,不會太差。

  時下世人眼中的商人多是奸險狡詐,為富不仁,似乎就沒有好人,商人人品最容易遭到猜忌。

  可是費鄭氏聽費忠貴講過,真正的頂級大商人,以天地為貨倉,以人心為秤桿,以誠信為準星,衡量的是大利益大得失,就算失敗到一無所有,也可瀟灑來去。

  商者,通天下也。

  這樣的一個男人,心中自有天地,自有準則,他們對待自己認定的人,不離不棄,會傾盡一切來疼愛呵護。

  所謂日久見人心,日子一久才能看出誰的人品更高貴,誰的感情更堅貞。

  費鄭氏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堅定自己的心,不要為外界的干擾而動搖,一份真正的感情得來不易,維繫更艱難。

  費鄭氏自己此生的經歷已經讓她深有體會,她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夠比自己走得更順些,更少些心理掙扎與折磨。

  在完婚前就經歷了此後可能要遇到的波折,有了心理準備,總比完全沉浸到兩人恩愛世界後,再被打破美好幻象來得好。

  在這個男權至上,允許男人一妻多妾的社會早,富貴之家要想完全摒絕侍妾,多少有點流於幻想,屬於女人的一相情願而己。

  既然現實如此殘酷,對待女人如此嚴苛,那麼身為妻子,就不應該一味傻傻的吃醋眇鬧,而應該更變通玲瓏些,將男人的心籠絡住,日子才能真正好過。

  費鄭氏心疼又愛憐地看著女兒,她多麼希望原治之能成為一個深情且堅守如一的好女婿啊。

  就在這時,小丫鬟隔著門簾輕聲稟報:「夫人,原公子求見。」

  費鄭氏怔了一下,轉頭看了看女兒沉睡中略帶疲憊與憂傷的臉,不由得笑起來,輕輕點了點女兒的額頭,笑道:「他倒來得快,看來是真正在乎你的。我的傻閨女,你還是有點傻福氣的。」

  原治之在堂屋向費鄭氏跪拜行了大禮。

  費鄭氏一如既往,神色淡淡的。讓他起身便道:「你能來,就證明了你的心意,有這份心就好。」

  原治之垂首恭聽,他和費明蘭一樣,都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位平素看似柔弱無依的婦人,或許有著比誰都明淨的一雙眼,看得清楚所有的世事人情和虛偽假面。

  這樣一想,原治之就有點兒害怕,同時慶幸自己趕來請罪真是來對了,如果再晚來一步,得罪了自己這位真正深藏不露的丈母娘,搞不好到手的娘子都要飛走了。

  現在原治之才驚覺,面對費鄭氏,他居然比面對皇帝玄昱的壓力還大。

  隨即他就恍悟了,費忠貴那麼能幹有才的一個大商人,怎麼會全心全意迷戀一個真正柔弱無能的花瓶美人呢?費鄭氏必然是有莫獨特魅力,才能計他多年如一日地愛著她、護著她。

  希望自家娘子不要像丈母娘這樣深藏不露才好呀。

  原治之暗暗擦了擦冷汗。

  費鄭氏微笑著瞥了他一眼,道:「蘭兒在裡面,你且去看看她吧。」

  反正有她這位岳母大人在外間坐鎮,也不怕這對小兒女有什麼苟且,何況他們都是那麼懂事的好孩子呢。

  原治之並沒有急著進入內室,反而向著費鄭氏鄭重道:「容香的事,實非得己,但小婿會盡快處理好的,必不會妻負了令嬡,更不會讓她傷心難過的。」

  費鄭氏隨意點了點頭。

  這種事,發再狠的誓言,說再漂亮的好話也沒用,拿出行動來才比什麼都強。

  當年,悔是直到費忠貴把小妾遠嫁了,費鄭氏心頭的刺才勉強摘去。否則任憑那刺在眼前晃蕩,就算再豁達的女人也免不了心火旺盛,脾氣暴躁。
 
  ◎       ◎       ◎

  原治之撩起簾子,齒履輕輕地走進內室。

  已是午後,外面又有些陰天,光線略顯得暗淡,但是卻更加襯托出費明蘭清秀中略顯蒼白的睡顏。

  她側身躺在繡榻上,一隻手放在臉側,一隻手卻按在了心口,似乎那裡正隱隱難受,而瑩白如玉的秀美臉蛋上,淚痕尚未乾。

  原治之的腳步一頓,心如針刺。

  這一刻,他恨死了皇權的專制與霸道,皇族之人就可以隨意踐踏戲弄別人的感情了嗎?他們輕飄飄一句話,就能讓普通百姓陷於水火之中。

  皇家之人,可以共宏圖霸業不可共瑣碎平生。

  待到天下一統,還是早早抽身而退吧!與他的娘子一起做個簡單的地主富家翁和富家婆,守著幾畝蘭花草,或許會活得更輕鬆快活吧?

  原治之靜靜走到繡榻前,坐到了榻前的繡凳上,輕輕握住了費明蘭放在心口的那隻手,轉而放到了自己心口。

  他靜靜地凝視著費明蘭的睡顏,看著她如名蘭一般清秀的容顏,覺得原本浮躁難安的心,奇跡般她平靜了下來。

  他想,他的後半生有如此一位夠讓他靜心的女子相伴,會很幸福吧?

  自從發現自己的身世,明白了自己是庶子之後,他內心的掙扎與痛苦就一直沒有停止過。

  他不以自己是庶子出身而自卑,但是他為隱藏在「庶子」二字背後的恩怨糾纏而煩躁。

  太夫人理直氣壯,原鄭氏委屈怨憤,原北顧茫然無措,他們各有各的立場,可是造成如今情勢的,不就是他們嗎?

  當年只要有一個人立場堅定,手段果斷老辣,提早處置好了待妾與庶子的問題,處置好與後宮太后的問題,又哪裡會出現如今的局面?哪怕他會因此而不出生,見不到這個萬分精采,但也同樣殘酷的世界,又有什麼關係呢?

  嫡妻侍妾,嫡子庶子,並非字面上的尊貴卑賤之別,還有更深意義上的各種利益爭奪與糾纏,這才是他厭煩的。

  再善良的人,再美好的人,一旦出現憤怒與仇恨等種種負面情緒,也會漸漸變得面目醜陋吧?再深的感情也會變得面目全非吧?

  當年他父親愛過嫡妻鄭氏嗎?愛過他的生母荷音嗎?就算他都愛過,可他又真正珍惜了誰?愛護了誰?

  原治之對嫡母其實是存了感恩之心的,對三個嫡出兄弟也有手足之情,對小四原平之更是發自內心的疼愛,雖然他迫於各種形式離開了原府,但他心裡並不會疏遠了他們,而且他日後也會用自己的方式孝順父母長輩,友愛兄弟手足。

  他只是厭倦了大宅門早的那種種陰私之事。

  就算現在,父親的幾個待妾依然時不時地會給嫡母找點麻煩與不快吧?

  俗話說三個女人一台戲,內宅裡的女人一多,再好的家教也不管用,總會生出各種是非。

  這樣的大宅門,讓他不耐煩,也讓他鬱悶不堪。

  原夫人鄭氏說的不錯,他想掙脫那個豪華的牢籠,他想展翅翱翔藍天,他要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他發誓,自己寧願不要兒子,寧願絕嗣,也不會生見鬼的庶子!

  「蘭兒,日後為了咱們九泉之下能得到一碗供飯吃,你以後可要努力多生幾個兒子呀。」他把費明蘭的手舉到自己,嘴邊,親了親,喃喃低語。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8-20 09:15 PM

本帖最後由 carolinecc 於 2012-8-20 09:43 PM 編輯

第十章

  九月初九,重陽佳節,景國皇后薛珍誕下皇帝玄昱的嫡長子。

  玄昱當時正在御書房裡和原治之討論著事情,聽到太監來報喜訊時,眉頭皺了一下,嘴角雖然上揚,笑意卻未見眼底。

  他用手指敲了敲龍案,同道:「孩子狀況如何?」

  報喜太監也沒有應有的喜悅,反而膽戰心驚地磕頭道:「奴婢遠遠看了一眼,皇子殿下有些瘦小,哭聲也弱,但穩婆和太醫都說除了有點先天體弱,其餘一切都好,慢慢調養就會健康無恙。」

  玄昱「嗯」了一聲。

  原治之在一邊靜默聽著,莫實他明白皇帝會如此擔心這孩子的狀況,是因為那畢竟是親兄妹亂倫誕下的孽子。

  他覺得自己真的很倒霉,為什麼幾個月在外奔波,為了軍資四處聯絡富商,好不容易回宮述職一回,就偏偏遇到這種「借腹生子」的事發當場。

  當初皇宮內傳出樂陽公主出家,恰巧薛皇后又發現懷孕二月有餘時,原治之就已經明白了玄昱的安排——他要將樂陽所生的孽子變成皇后的嫡子!

  原治之為可憐的薛皇后感到悲哀,漢可是她名義上的頭生子,如若是個女兒還好說,如若是個兒子,那就是景國皇室名正言順的嫡長子,是將來最有可能被立為太子繼承大業的人選。

  那以後若薛皇后真下生了兒子怎麼辦?最起碼在名分上就落了後,吃了虧。

  玄昱縱容樂陽到如此地步,證原治之感到吃驚,他無法理解玄昱在想什麼,就算再荒唐,玄昱也不會真的想讓這個亂倫孽子日後繼承大統吧?

  這太荒謬了!

  玄昱雖然一向喜好美色,卻從來不會為美色誤國,這次是怎麼回事?

  可是很快,又來了一名報信太監,這名小太監更加惶恐,臉色蒼白如紙,跪地磕頭道:「陛下,元真殿下……甍了。」

  原治之的眉毛極快地跳動了一下,然後他立朗垂下眼,繼續當木頭人。

  玄昱「晤」了一聲,坐在龍椅上一動也不動。

  久久之後,他才幾不可聞地嘆息一聲,低喃:「諸行無常,有生必有死,生死輪迴而己。既然她生前就已經出家避世,就按照公主儀制悄悄葬了吧,不必驚動外人。」

  小太監領命而去。

  原治之卻聽得心頭發冷。

  他覺得自己正在經歷一場噩夢,舊事重演的噩夢。

  樂陽死了。

  是不是就和他的生母當年死的一樣?

  甚至,是不是也同樣是一副過量紅花的藥方,就又讓一名女子香消玉殞了?

  這位皇子的命運和他何其相似?

  殺母留子!又都同樣被寄養到了嫡母名下,得到了高高在上的嫡子身份。

  可假的終究是假的,等小皇子長大,發現自己真正身份的時候,會經歷怎樣的打擊和痛苦?

  原治之背脊發寒,再次深刻意識到伴君如伴虎。

  龍座上的那個男人,不管平時表現得再怎麼不牢靠、再風流無度,他本質上終歸是一名權柄在握的獨裁霸主,為了他的江山千古暴業,他什麼都能捨得,他會剪除一切可能造成障礙的人與物。

  包括那名曾經最被他寵愛的女子。
 
  玄昱掃了原治之一眼,道:「朕的女兒很多,兒子卻著實太少,如今皇后誕下嫡子,實乃喜事一柱。」

  原治之連忙跪地恭賀:「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玄昱「哼」了一聲,又道:「愛卿,你說聯為他取個什麼名字好呢?」

  原治之恭謹道:「陛下一定已經有了好名字。」

  玄昱嘆了口氣,隨即對最初的報喜太監道:「回去對皇后說,他先天體弱,故賜名『潛』,乳名就叫『九兒』,取個長久之意。」

  小太監恭謹地應了一聲,又磕頭之後才肅身告退了。

  玄昱又大有深意地盯著原治之,問道:「愛卿也已經過了弱冠之年,卻還遲遲沒有子嗣,可不太好啊。」

  原治之無奈道:「陛下,臣等未婚妻出孝之後就完婚,完婚後一定努力造人,增產報國。」

  玄昱冷哼一聲,話題又轉移到了剛才談論的與江北之地通商的事上,算是放過了他。

  玄昱知道容香一直沒有被原治之收房,但是皇帝畢竟還沒有無聊到要去逼迫臣子與哪個女子歡好,所以只是偶爾逗弄一下原治之,以看他為難為樂。

  反正原治之不敢把容香再給退回來,玄昱就等著看原治之完婚後的精采宅鬥吧!
 
  ◎       ◎       ◎

  五年後。

  餘姚縣,原氏桃源別莊。

  桃源別莊是兩年前才建成的休閒別院,佔地近百畝,與費氏蘭苑相毗鄰。

  與費氏蘭苑典型的精緻江南園林不同,桃源別莊疏朗開闊,院落與院落、房屋與房屋之聞都極為寬敞,有北方的大開大合之氣勢,房屋建造材料中也多加入了磚石,顯得更為穩重、大氣。

  桃源別莊猶如穩重大氣的男子,守護著身畔精巧別緻的蘭苑女子。

  當寒冬遠去,春日來時,蘭苑與別莊的蘭花、桃花次第開放,蘭花香,桃花艷,方圓百里競芳菲,途經此地的人會以為自己當真誤入了桃花源。

  比起蘭花的清幽、淡雅,桃花顯得更為熱烈喧囂,當一望無際的桃花林齊齊綻放之際,宛如漫天雲霞在燃燒,落英繽紛處,又如夢似幻,讓人幾乎以為自己走在仙山路道途。

  陽春三月又到,別莊寬敞庭院的芳草坪上,一個頭頂用輕柔軟帕裹起包包頭的小女蚌嘰嘰咕咕笑著,正在奔跑玩耍,奶娘和丫鬟緊跟在她身後,小心翼冀的伺候著,唯恐摔倒。

  對於這些僕傭來說,桃源別莊的生活實在太美好,待遇好、福利好,主家小夫妻倆又都是明理平和之人,從來不會動不動就耍主人威風,雖然規矩森嚴,但也因此家宅清淨,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兒,這讓他們格外珍惜現在的活計,擔心做得不好被辭退。

  而現在整個別莊裡最受重視的,恐怕就是正在獨自玩耍的小小姐了,伺候不好主人夫妻倆還有可能被饒恕,如果伺候不好這嬌貴的小女娃,他們鐵定吃不了兜著走。

  小女娃大約剛滿兩歲,跑得還並不太穩,跑急了就會顯得步履蹣跚,此時她顯然對掛在遠處樹枝上的馥馥大為感興趣,踉踉蹌蹌地朝著馥馥那邊跑,嘴裡還囔著:「馥馥,馥馥!」

  馥馥正在跟石榴嘔氣,因為石榴不給牠最愛的葵花子吃,馥馥轉著頭,靠存鳥籠橫木的一邊,悶不吭聲。

  石榴手心裡拿著葵花子,道:「睛睛真可愛。睛睛真可愛。」

  馥馥驕傲地看一眼那個正滾過來的小胖娃娃,叫了兩聲,就是不肯開口誇讚。

  自從有了這小女娃,主人們陪牠玩耍的時間都少了,馥馥可是很受傷的。

  石榴收回手心,作勢轉身要走,嘴裡還說著:「睛睛真可愛,葵花子去給睛睛吃了喔!」

  馥馥揮了幾下翅膀,突然揚高聲音叫道:「晴睛真可愛!」

  小女娃原嘉睛剛好跑到附近,聽到馥馥叫她名字,頓時咯咯笑起來,伸著小手,軟聲喊道:「好馥馥,好馥馥。」

  馥馥頓時趾高氣昂,得意地喊:「馥馥真聰明,馥馥真可愛。」

  立春攙扶著費明蘭跟隨原嘉睛走過來,聽此不由得笑道:「馥馥還是這麼愛臭美。」

  費明蘭笑道:「馥馥很聰明神氣,睛睛喜歡跟牠玩。」

  「小小姐才是最聰明的。」已經嫁了外院管事,升級成了管事娘子的立春道。

  「她呀,人小鬼大,你們可不要萬事順著她,讓她養成嬌蠻的性子可下好。費明蘭的肚子鼓鼓的,走路己經相當困難,需要藉助立春手臂的力量,才能每天活動活動。

  這是費明蘭與原治之完婚後所懷的第二胎,第一胎生了個女兒,就是剛滿兩歲的小女娃原嘉睛。

  這次懷孕前,費明蘭的母親費鄭氏一直為她求佛上香祈禱,希望她這一胎能夠一舉得男,不然不管夫妻二人多麼恩愛,恐怕都會出現小問題。

  就算原治之不介意,費明蘭自己恐怕都會覺得歉疚和不安。這種心理折磨是費鄭氏最熟悉的了,她萬萬不想自己的女兒也同樣經歷一遍。

  更何況,原治之與費明蘭完婚都三年多了,那位皇帝賞賜給原治之的側室容香還一直跟隨在他身邊,沒有被處置好呢,費鄭氏越看越不順眼。

  雖然容香沒有被收房,但是卻以副手的名義經常跟著原治之出遠門,海北天南地走,孤男寡女經常同履風霜,誰知道會不會日久生情呢?

  如果女兒和自己一樣,成親七年都無一子傍身,日後的生活是否還能一直像現在漢樣恩愛甜蜜,可就真的很難說了。

  這些年,原治之在家時間少,出門時間多,他本來在京城也有皇帝賞賜的家宅,卻因為長年不在家,費明蘭又需要人陪伴,才特意在費鄭氏居住的費氏蘭苑旁,為妻子蓋建了桃源別莊。
 
在桃源別莊的日子很輕鬆自在,原治之派了一名格外精明利落的大管事協助費明蘭掌管家事與家產,吃穿花用不用她多操半點心,只要春天賞賞花,桃子熟了收收果子,或發賣一些鮮果,或釀果酒,或醃製果脯,種種忙碌都被當做了生活情趣。

  這不過是原治之為費明蘭的婚後生活找點事做,不讓她閒得發慌罷了。

  ◎       ◎       ◎

  這幾年間,景國多了個「天下商會」,原治之任第一任商會會長。

  天下商會的生意貫通天下,從江南到江北,從南洋到塞外,不僅景國民眾的日常生活豐富便利了許多,穆國也擋不住天下商會的商業進攻,與他們做起了生意。

  天下商會最大的貢獻,是第一次集中了所有大商人在一起集思廣益,制定了詳細的行業法規,並以官府的名義頒行,商人的地位逐步獲得提高。

  費明蘭越瞭解原治之,越被他的才華與品性所折服,雖然夫妻二人婚後聚少離多,但是費明蘭並沒有因此而埋怨惱恨,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和景國一樣,都在做著最緊張的準備,朝著那個「天下一統」的千古基業大踏步邁進。

  容香其實之前就有心儀的男子,是宮廷中的一位待衛,她只等著玄昱的大業成功,然後就自請離開原家,改嫁情郎。

  容香跟隨著原治之四處遊走,是為了完成玄昱交付的任務,她也曾和費明蘭私下講過自己的情況。

  而費明蘭相信原治之的操守。

  原治之允諾妻子,此牛不會背棄兩人洞房之夜「一生一代一雙人」的誓言,那麼,費明蘭就相信他一定會做到。

  費明蘭第一胎生女之後,她和母親一樣都有點沮喪,原治之卻渾然不在意,反而笑道:「生兒生女都是咱們的孩子,你這做母親的怎麼能偏心呢?而且啊,女兒是要嬌養的,更要加倍疼愛才行。」

  費明蘭依然有點鬱悶,就因為知道原治之的性情,不會亂找女人亂生孩子,她才更想盡早為他生下嫡子,生下只屬於他們二人的兒子。

  費明蘭不想重蹈母親的覆轍,忍著心痛去給丈夫納妾生庶子,但是她更不想丈夫真的絕嗣。

  那麼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親自努力多生幾個孩子,希望多有幾個男娃娃了。

  生女兒是用來疼愛的,生兒子卻是一種需要,社會現象如此,費明蘭也並不想特立獨行。

  越有才華能力的人,人們越希望他能留下子嗣,不希望這樣優秀的血脈就此斷絕。

  去年,原治之終於又恢復了與原府的交往,但並未重回家譜。

  他曾與自己,的父親原北顧暢談了一宿,表示以後會自建自己這一系的家譜,並且家譜中絕不會有庶子,什麼時候沒嫡子,就任憑絕嗣。

  ◎       ◎       ◎

  費明蘭摸了摸自己鼓脹脹的肚子,細心感受著腹中寶貝的胎動,嘴裡喃喃道:「就要到預產期了,不知道你爹爹能不能趕回家呢?」

  這次懷孕後不久,原治之就出遠門了,一直到現在還沒返家。前不久他捎家信來,說一定會趕在孩子出生之前歸家。

  「娘!娘!」原嘉睛玩累了,轉身就要撲到母親的懷早,奶娘急忙從後面攔抱住她。

  「小姐,太太肚子裡有小寶寶,你可不能這樣撲過去喔,會壓到寶寶的。」奶娘柔聲細氣地勸說道。

  原嘉睛嘟著嘴,有點鬧彆扭,她覺得娘自從有了小寶寶後,就沒那麼疼愛她了。

  她烏溜溜的大眼睛滴溜溜轉了轉,忽然發現草坪盡頭的青石板道上走來了幾個人,其中一人還穿著明黃色繡著龍的華麗衣服,立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費明蘭也發現了這隊非凡的人馬,她簡直不敢相信,皇帝居然會御駕親臨餘姚縣這個小地方。

  她想上前跪迎,可是肚子卻突然劇烈疼痛起來,讓她雙腿一陣發軟,幾乎己經站不住。

  立春急了,急忙吩咐周圍的女傭們:「快,攙扶太太進房間,這是快要生了!石榴,別管那傻鳥了,快去吩咐穩婆做好準備。」

  ◎       ◎       ◎

  玄昱沒想到自己剛到桃源別莊,就遇到了女主人生孩子。

  嘖嘖……他這是什麼命格啊?似乎與孩子格外有緣。
 
  費明蘭在產房努力生育她的長子時,並不知道她已經被賜封為了正三品誥命夫人。

  前不久,玄昱下旨增設了「商部」,與吏、戶、禮、兵、刑、工六部並重,原治之出任首任商部尚書。

  此舉雖然存朝野引起大嘩然,卻並沒有阻斷玄昱與原治之的決心,商部正式運轉了起來,原治之的工作也算穩定下來了,日後他會長年在京城工作、生活,所以這次是回鄉來迎接妻女回京的。

  但是沒想到皇帝因為大業即將成功,太興奮兼太無聊,非要跟著出來散心,攜帶多病體弱的嫡長子玄潛來了個微服私訪,美其名為玄潛調養身體。

  原嘉睛仰著桃花一般粉嫩嫩的小臉,好奇地打量著乖乖坐在玄昱身邊,同樣穿著繡龍衣服的小皇子,她眨著烏溜溜的大眼睛,覺得他長得可真好看呀,比她見過的所有人都好看。

  在大人們說著話的時候,原嘉瞎悄悄地、一點一點地挪到了玄潛的身邊,試探著用手指戳了戳玄潛比桃花還柔軟好看的臉蛋。

  已經五歲的玄潛看起來只有三四歲大一點,漂亮得驚人,卻也而色蒼白,明顯不是很健康。

  他同樣好奇地看著身前胖嘟嘟的小女娃,她真可愛啊,粉嫩得讓人想咬一口。

  原嘉睛忽然掀起玄潛的小袍子,伸手就要去退他的褲子。

  這下不僅原治之大感丟臉,就連玄昱這個皇帝都目瞪口呆。

  小女娃這麼早就知道調戲他的寶貝兒子了?

  玄潛急忙臉紅紅地按住自己的褲子,拍打原嘉睛的手,道:「你、你走開!」

  原嘉睛卻踮著腳尖朝他褲子中間探看,大喊:「哇!小雞雞!」

  一屋子人絕倒。

  原尚書家到底養了個什麼樣的女兒?

  原治之一臉窘樣抱起自家女兒,先向皇帝和皇子道歉,然後才問女兒:「你在搞什麼呢?太失禮了!」

  原嘉睛摟住父親的脖子,嘟著花瓣一樣嬌嫩的小嘴唇,道:「立春家的小哥哥說,有小雞雞的是男孩子,爹和娘有了男孩子,就不會疼我了。我討厭小雞雞。」

  玄潛在父親的幫助下重新繫好腰帶,聽了這話,忍不住瞪了原嘉睛一眼,「我也討厭小女娃娃,母后有了妹妹都不疼我了。」

  原嘉睛瞪回他,嘟著嘴巴「哼」了一聲,然後鑽進爹爹的懷裡撒嬌,問:「爹爹,娘生了弟弟,你還疼不疼我?」

  「爹爹最疼你。」

  原嘉睛滿意地喜笑顏開。

  恰巧此時穩婆抱著剛出生的嬰兒走出產房,高聲道:「恭喜原老爺,是一個大胖小子,母子均安。」

  原治之微微一笑,下令厚賞。

  玄昱也湊熱鬧,賞了剛出生的胖小子一枚玉珮。

  隨行而來的其它侍衛官員們,都說著吉祥奉承話,什麼弄璋之喜,有後不愁等等。

  被冷落在一邊的原嘉睛扁著小嘴,大眼睛裡很快就滾出了豆大的淚珠,淚珠盈著睫毛,欲掉不掉,看起來格外惹人憐愛。

  玄潛忍不住走過去拉起她的小手,笨拙地為她擦淚,「妹妹,別哭,別哭。」

  原嘉睛委屈道:「爹爹騙人,爹爹也不疼我了,鳴……」

  「別哭,別哭,以後我疼你。」

  「真的?」

  「真的。」

  「你發誓!」

  「好。」

  兩隻小手緊緊地拉在了一起,兩個頑童相視而笑,卻不知命運的紅線也藉機纏繞到了他們的小手指上,將他們的未來緊緊牽繫在了一起。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8-20 09:19 PM

本帖最後由 carolinecc 於 2012-8-20 09:22 PM 編輯

番外

  「原大人,晚上一起去喝杯酒?」

  下朝之後,戶部尚書劉大人喊住了步履匆匆的商部尚書原治之。

  己過而立之年的原治之俊美依舊,連式樣刻板的朝服都能穿出芝蘭玉樹的味道,讓其它的大人們只能羨慕嫉妒不己。

  難怪整個金陵城早的青樓都流傳著原大人是超級美男子的傳說,甚至還有名妓作詩讚頌呢。

  其它的大人作了詩歌讚美名妓,名妓也未必能青睬他們,人家原治之連面都不用露,名妓卻上趕著巴結。

  這是什麼樣的差距啊?

  和這樣的人同朝為官,簡直是悲劇。

  平素大家是不樂意邀請原治之一起去外面喝花酒的,因為只要有他在場,其它人就自動淪落成了配角,而且是無人搭理的配角。

  今天有點奇怪,大家似乎都用很迫切的目光期待地看著原治之。原治之目光玩味地把眾人掃了一遍,微笑著點頭,「好啊,一定奉陪。」

  ◎       ◎       ◎

  醉香樓。

  這兒是金陵鼎鼎大名的青樓,樓中女子不僅外貌出眾,而且能詩善畫,能歌善舞,各有所長,能滿足各類人的需求。

  當晚,三樓的雅閣裡被當朝的幾位實權大人包了場,老鴇樂得身子都輕了幾分,走路都帶起了風,召集了樓中最出色最當紅的幾位姑娘來作陪,盡心盡力地伺候。

  原治之的身邊也陪坐了一名當紅姑娘,而且是近來最炙手可熱、就要掛牌營業的清倌入水柔。

  吏部尚書羨慕地對原治之道:「原大人,水柔姑娘自願服侍你,連梳攏銀子都不要你的,你可真是艷福不淺啊。」

  禮部尚書更是嫉妒得眼睛發紅,他已經垂涎水柔很長一段時間了,還專門背著老婆藏了好久的私房銀子,就為了為水柔梳攏,佔有她的初夜呢,結果看起來要便宜原治之這小子了。

  戶部尚書哈哈笑道:「原大人,你可千萬別辜負了美人恩啊。」

  其它幾位大入也跟著起哄,紛紛打趣起原治之與水柔,大有不把他們湊成對就不干休的架勢。

  水柔佯裝害羞,臉紅紅地想往原治之的懷裡躲,卻被他一手輕輕推開。

  原治之淡笑道:「各位大人,咱們說好了喝酒的,可沒說有什麼梳攏之事,原某入實在享不起這艷福,在下自願讓賢啊。」

  戶部尚書不滿道:「原大人,你難道又要說害怕家中悍妻?」

  原治之羞紅了臉,對滿桌人拱了拱手。一副「你們都懂的,就不要說出來啦」的尷尬模樣,「唉,河東獅吼啊,沒辦法,沒辦法,拜託大伙就體諒一下吧。」

  兵部尚書是個大嗓門,蒲扇般的巴掌拍在原治之背上,大聲囔道:「我說原老弟,你這樣可不行!太孬了,太給咱大害爺們丟臉啦!」

  刑部尚書一貫嚴肅,此時也悔認真地點頭說:「七尺男兒斷沒有被娘兒們壓一頭的道理。」

  吏部尚書道:「所以,今夜你—定要留下,不要辜負了水柔姑娘的情意,也順便給那悍婦一點顏色看看。」

  原治之只是呵呵笑,任憑眾人打趣,卻死活不肯應承。

  水柔左瞧右看,一開始還跟著著各位大人起哄,順便湊到原治之身邊撒嬌,試圖能哄得他多看她兩眼,後來發現原治之是真沒將她們樓中各個千嬌百媚的姊妹們放在眼裡,便慢慢地安靜下來。
 
原治之在青樓之中一直很有名,一是他的年輕有為,二是他的俊美,但更出名的,卻是他的「怕老婆」。

  據說他家中的夫人悍妒非常,連他原本擁有的唯一的側室都遣嫁給了別人,原治之連二話都不敢說。

  平時呢,原夫人更是將原治之管得死死的,向來不輕易允許他到各種煙花場所交際流連,據說回家遲了,還會被家法伺候呢。

  這讓官場眾人說起原大人,都一邊嘆息一邊笑,倒是對他年紀輕輕身居高位,又備受皇帝青睞看重的嫉妒之心淡了許多。

  看吧,是人都有弱點,什麼都完美的原大人其實就是個怕老婆的傢伙啊。

  但是青樓的眾女子,說起原治之,就是各種嚮往了,如果能被這樣的男子青睬,哪怕只是一夜的露水情緣,也夠驕傲說嘴一輩子了。水柔怔怔地看著原治之俊美的側面,恍惚地想,如果她是原夫人,真是死也甘願了。

  ◎       ◎       ◎

  原治之最終也沒能讓各位大人如願,還是早早就回了家。

  回家之後,他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換衣。

  費明蘭伺候著他穿好衣服,似笑非笑她道:「又做了什麼壞事吧?不然怎麼回來就洗澡?」

  原治之不在意地笑道:「我是怕外面的劣質熏香熏壞了夫人。」

  費明蘭哼了一聲,「我可是聽說醉香樓當紅姑娘用的熏香堪比貢品呢,那可不是什麼劣質熏香。」

  原治之哈哈一笑,「夫人要是喜歡,我明天就去為你討要點?」

  費明蘭伸手虛打了他一下,笑罵:「傻瓜,那清倌人不要錢地請你為人家梳攏,你怎麼不答應?多划算的買賣呀。」

  「哪裡划算了?她不值錢,甘願倒貼,本官卻身嬌肉貴的,豈是她能配得起的?真要答應了她,本官可是賠錢賠大了。」原治之一本正經道。

  費明蘭噗哧一笑,倒進丈夫的懷裡,笑著笑著忍不住在他胸前隔著衣服狠狠咬了一口,埋怨道:「原大人,你儘是污蔑為妻,如果不是聽下人們告訴,我還不知道自己的悍婦之名已經路人皆知了呢。」

  原治之嘆道:「誰讓夫人的藉口這麼好用,有什麼不想應酬的場合,都可以以夫人的名義拒絕,只是委屈了夫人,名聲受損不少。」

  費明蘭嘟起嘴唇,板起臉,板著板著又自己失笑,歡快地恨不能在丈夫的懷裡打滾。

  她笑著笑著忍不住兩眼發紅,埋在丈夫懷裡,低聲道:「就算我的名聲比這更惡劣一千倍一萬倍,我也心甘情願,卻是讓夫君為難了。」

  官場應酬向來講究同流合污,人家都醉唯獨你清醒,人家都風流唯獨你潔身自好,那不是明擺著樹大招風嗎?

  可是原治之這麼些年,從來沒有在外面胡混過,雖然他打著夫人的名義,可如果他不自律自愛,費明蘭又能如何?

  原治之拍拍她的頭,低笑道:「傻瓜。」

  用他這一點自律,換她一生真心,一世開心,這是多划算的買賣呀。

  他可是天下最最精明的御商呢!

    【全書完】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8-20 09:22 PM

本帖最後由 carolinecc 於 2012-8-20 09:50 PM 編輯

後記        樂顏

  感謝看到這裡的各位,真的非常的感謝。

  樂小顏首先要聲明一下,本文中涉及到的有關蘭花的常識,都是從古至今累積下來的果,比如蘭花的品種分類,以及稀有蘭花的品種等等,都是近現代才出現的,很多名品蘭花是晚清以及民國初期才發現的呢。

  古人雖然很早就推崇蘭花,但是那時候所認識和培養的蘭花品種比較少,或者有些古代典籍中記載的希罕品種,現代已經絕跡或者失傳,已不可考,所以樂小顏就借用了現代已經系統化的養蘭常識。

  因為是架空背景的故事,所以勉強說得過去吧,請各位看倌大人諒解。

  這個故事裡的男主角,其實有些中國著名商業典範陶朱公范蠡的影子。

  歷史上有關范蠡的傳言非常多,他是春秋戰國末期的奇才,吳越之爭、臥薪嘗膽等歷史事件中的重要人物,民間傳說中美女西施的最終歸屬。范蠡足智多謀,於政治、軍事、商業上皆大有所為,被譽為「治國良臣、兵家奇才、商人始祖」,千古罕見的大智慧高官與商人。

  而這樣一個才華橫溢的男人,最終在吳越戰爭結束後,辭官不做,攜西施歸隱,經商致富,到老年又散盡家產做善事,一生都善始善終。

  此人似乎做什麼都能做得很好,為行進中的佼佼者,而又識時務,提得起放得下,心非常寬廣豁達,堪稱極品夢幻優質男。

  范蠡與西施的愛情到底是真是假,不可考,但是樂小顏願意相信那是真的。

  相信世上還是有這樣就算歷盡波折依然堅守的愛情,相信世上還是有這樣的真心、堅貞、長情的優質好男人。

  那麼,下次再見了,還請各位讀者大人多多支持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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