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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春野櫻 - 不良嬌妾【單】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7 09:13 AM     標題: 春野櫻 - 不良嬌妾【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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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若有可能,她超想走到前夫面前對他嗆聲的啦,
當初笑她穿越是不可能的事,可她就在他車禍喪生的地方,車禍穿越了……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宿了人家的身體,就得好好活下去,
只是這賀春恩到底有什麼毛病,好好的寵妾不當,要當隻鬥雞四處鬥,
挑釁丈夫霍曉濤的嫡妻不說,還教壞親兒子、欺負二房的妻女,
幸好她來了,不僅及時將兒子的錯誤思想扳正,
又縫製孕婦服、送手工娃娃,修復和二房的關係,
她的轉變讓霍曉濤看見,兩人感情也逐漸回溫,本以為日子變好了,
但、是,她強烈懷疑原主頭部重傷失憶前可能有被門擠到腦,
如今記憶回籠,她驚恐地發現,原主竟戀慕著丈夫的庶弟,
更可怕的是,為什麼霍曉濤會喚出只有她前夫才會叫她的綽號?!

【出版日期】    2019/4/10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 藍海E661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7 09: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8-21 09:00 AM 編輯

【序言】 有你,人生才是幸福的。

  小編近來很迷一首歌,每天都要聽上個好幾遍,歌名叫《妙筆浮生》,這是由遊戲公司為了一款遊戲而特地打造的主題曲。

  歌很好聽,至於遊戲,因為小編還沒下載到手機裡,所以無法分享遊戲心得給大家,這款遊戲是遊戲公司和北京故宮博物院合作開發,透過遊戲帶人體會山水畫的風情,遊戲名叫《繪卷.妙筆千山》,有興趣的讀者,不妨下載來玩玩看喔。

  扯遠了,把話題拉回來。

  小編為什麼會提起這首歌呢?主要原因是,在看這本《不良嬌妾》時,這首歌根本就是本書女主角和男主角的BGM。

  前世時,他們是前夫和前妻的關係,穿越後,女主角春恩是個囂張至極卻不得寵的妾,男主從一個病秧子脫胎換骨成為商業鉅子,聰明的你們,應該已經想到這其中的關聯了吧?

  在歌詞裡有一句「你在心裡,栩栩如生,也算永恒」,就像是在形容男女主的心境,不論是女主一開始到前夫車禍地點進行悼念,或者是男主剛一穿越過來,面對原主有妻有妾又有子的家庭狀態,仍舊想著女主,甚至做了一件古代人絕不會做的事。

  當兩人認出彼此,盡釋前世的誤會,決定要好好把握這得來不易的一輩子後,難題又來了。

  女主在古代開啟了服裝工作室的事業,生意好得不得了,男主致力發展自家生意,分店一家接一家地開,出色的兩人引來旁人的眼紅覬覦,竟破壞女主為公主設計的嫁衣,險些將全家人的命都送上斷頭台……

  想知道男主到底為女主做了什麼古代人絕對不會做的事,還有,兩人在重逢後又有什麼甜蜜情事,又是如何以智慧化解危及全家人的禍事的呢?現在就翻開書頁,進入精彩的故事中吧。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7 09: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8-21 12:37 PM 編輯

【楔子】 世上沒有不可能

        不可能!就像妳愛看的那些穿越劇跟小說一樣不可能!

        世界上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你真是個缺乏想像力跟作夢能力的人!

        看著眼前的這一切,她真想把她愛看的穿越小說一把砸到前夫葉傑修那張好看又高傲的臉上,告訴他,他斬釘截鐵說不可能的事情就是發生了!

        是的,她真想那麼做,但這才永遠不可能發生的事,因為葉傑修早在一年前就因車禍而去世,說不定都已經投胎了。

        像他那麼難搞的傢伙,誰生到誰倒楣。

        可明明是讓她氣得牙癢癢的男人,為什麼在跟他離婚後,她卻那麼的想念他?

        在他發生車禍事故喪生後,她整整半年無法工作,鎮日以淚洗面,茶飯不思,甚至三不五時便跑到他出事的地點憑弔他。

        那可惡的男人,他居然一直沒摘下婚戒。當她接到消息趕到醫院時,看見他無名指上還套著他們的婚戒,望著沾染著鮮血的手和戒指,當即讓她心痛到哭不出聲音來。

        前幾天是他的一年忌,她帶著他喜歡的金門陳高到他出事的十字路口弔念他,沒想到在過馬路時,遭到酒駕的休旅車駕駛撞飛,一命嗚呼,然後,她便穿越到這個名叫賀春恩的二十一歲姑娘身上。

        賀春恩是盛京織造名店天羽織霍家,霍家大爺霍曉濤的妾室,同時也是一個四歲孩子的母親。

        賀春恩在中秋賞月時,從秦月園的樓台上跌下,頭部重創而死的。

        在賀春恩斷氣的當下,在黑暗中飄浮著的她被一道急流捲住,咻咻咻地便鑽進這具年輕的軀體裡,重新活了過來。

        她腦中沒有賀春恩的記憶,只依稀記得賀春恩摔下樓台時看見了一隻手—— 那是男人的手,更清楚地看見那男人的袖口上有著金絲雲紋的飾邊,十分精細華美。

        那是誰的手?是要拉她一把嗎?

        醒來後,她見了一些陌生又隱約熟悉的面孔,花了兩三天的時間,終於慢慢地湊齊了一塊角色拼圖。

        她是賀春恩,衛城布商家的麼女,十五歲那年入霍家門,成了霍曉濤的妾室,霍曉濤十分寵愛她,兩人還生下一個兒子,名為霍子琮。

        一年前,霍曉濤一場大病過後性情大變,從前溫情柔軟的人變得冷酷淡漠,還將賀春恩母子逐出他所居的承明院,命他們遷居遇月小築。

        霍家老爺霍騰溪今年正是知命之年,身體硬朗,但半年前已卸下當家一職,將天羽織的事務全交給霍曉濤打理。

        霍曉濤的娘親李氏是霍騰溪的正室,在他年幼時病逝。說來,李氏本就是個體弱的人,霍曉濤那孱弱的身子骨便是緣自於她。

        如今霍家的主母是霍騰溪的妾室崔姨娘,崔姨娘原也是大戶人家的閨女,家道中落後投靠姑母,之後在姑母做主之下許給了霍騰溪為妾,代體弱的正室服侍他,甚得霍騰溪信賴。

        照理說,李氏過身,崔姨娘應可扶正,但李氏臨終前為保兒子霍曉濤是「唯一」的嫡子,哀求霍騰溪此生只她一名正妻。

        霍騰溪是憐惜她的,遂答應了她的要求,也因此,崔姨娘雖執掌中饋多年,卻一直沒扶正。

        崔姨娘育有一子霍碧山,娶妻蘇翠堤,生有一女珠落,已五歲,而蘇翠堤肚子裡剛又懷上了一個。

        賀春恩既是霍曉濤的妾室,上頭自然有正室存在。

        趙媛,年二十四,是麗水城布商之女,跟陪嫁的周嬤嬤、丫鬟明月住在春華院。

        可能是賀春恩受寵且生下一子之故,趙媛跟賀春恩向來不對盤,這一點,在趙媛跟著崔姨娘一行人來探望初醒的她時,她便看出端倪。

        總之,敏感又慧黠的她隱約感覺到自己落在一個不簡單的大家庭裡。

        從前她總羨慕別人家人口眾多,可霍府這大家庭不比一般,以後可有她煩心的了。



【第一章】 發覺她的不對勁

        醒來已經第三天了,賀春恩還十分虛弱,不太能下床,只要稍稍坐起,頭便暈眩得厲害。

        小茉跟舒眉是她的貼身丫鬟,小茉是跟著她從衛城嫁過來的,舒眉則是他們母子倆移居遇月小築後,崔姨娘撥給她的,兩丫鬟年紀相當,十分貼心勤快。

        剛發現自己穿越時,她連著兩天睡不好覺,看見這陌生的一切,心裡忐忑不安,可過了幾天,見過好些面孔後,便慢慢地冷靜下來了。

        她是個沒有牽掛的人,十九歲失去母親,二十九歲時再失去父親,身為獨生女的她沒有任何可以牽掛,或是牽掛她的人。

        對她來說,前夫曾經是她唯一的家人,但他走了之後,她這才覺得自己是真真正正地被落下了。

        既然在二十一世紀已無牽掛,其實去了哪裡,成了誰,好像也不是什麼困擾的事。

        「春姨娘。」舒眉走了進來,見她雖躺在床上,但已睜開雙眼,「您醒了?餓嗎?」

        「有一點。」她有點虛弱。

        「我已經備好粥了,正等著放涼。」

        「子琮呢?」這幾天,她昏昏沉沉地,老聽四歲的子琮在床邊吵,有時候聽他對著小茉跟舒眉呼來喝去的,她真想起來好好教訓他一番。

        想必是個受寵的孩子吧?也是,他雖是妾室所出,卻是霍曉濤目前唯一的兒子,可矜貴得很。

        「小茉帶小少爺去跟老爺請早,應該快回來了。」舒眉趨前,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起來坐好,又趕緊到外面的小花廳將還冒著熱氣的藥膳粥端過來。

        舒眉坐在床邊的繡凳上,輕輕地用調羹翻了幾下熱粥,「這益腦開竅粥是崔姨娘讓廚房特意給春姨娘熬的,加了一些能幫助春姨娘恢復記憶的食材,有枸杞子、松子、大棗、蓮子、胡麻跟桂圓……」她努力背齊了那些食材的名字,一個個說給賀春恩聽。

        「崔姨娘有心了。」春恩說。她醒來後,崔姨娘是第一個來探望她的人。

        崔姨娘今年四十二,清姿雅質,只看那身形容貌,決計猜不到她已經有一個五歲的孫女。

        封建時代的崔姨娘三十七歲便當了奶奶,而二十一世紀的她……連媽都還不是。

        因為家裡人口少,又沒有兄弟姊妹,所以她總羨慕別人家熱熱鬧鬧,每天都像是要把屋頂掀開似的。

        她在三十二歲那年認識前夫葉傑修,知道她是孤兒,沒半個家人,他只說了句—— 真好,多清靜。

        交往的兩年間,她慢慢明白他為何那麼說。

        他家有四個兄弟姊妹,兩男兩女,真的是父母、兄弟姊妹俱全的家庭,可他們四個兄弟姊妹是資源競爭對手,彼此之間親情淡薄,互相鬥爭算計。

        他厭了,什麼都不爭不要,便自立門戶,開了家服飾貿易公司,經營得有聲有色。

        婚後,她一直希望能趕緊生兩三個孩子,讓家裡熱鬧些,可他卻避之唯恐不及,為此,他們不知吵了幾回架。

         「如果你不要孩子,我們幹麼結婚?同居就好了!」

        「結婚是為了生孩子嗎?結婚是因為我需要妳,不是因為我要孩子,要生孩子,我跟誰生都行!」

        她吵不贏他,他總能用強勢中夾帶著甜蜜的話語征服她。

        其實除了「繁衍後代」的問題,他們在工作上也總是取不著共識,他是個牡羊男,衝動又執拗,一跟人槓上,就用那尖角直鑽人心臟。

        她對他,真是又愛又恨。愛的是,他在日常生活之中總是將她當女兒一般在照顧;恨的是,他也總把她當女兒在管理、控制跟「教訓」。

        「春姨娘?」舒眉一臉驚疑的望著她,「您怎麼了?您……」說著,她指著自己的眼角,暗示她。

        春恩回神,伸手一摸,竟發現自己眼角泛淚,她猛抽一口氣,抹去眼角的淚水,故作輕鬆狀,「沒什麼,只是想到自己撿回一命就覺得很慶幸。」

        舒眉聞言一笑,可不知想起什麼,用疑惑的眼神看著她,「春姨娘,您……真是什麼都記不得了?」

        她無奈地點點頭,「是呀,大多都忘了,這一撞可撞得不輕。」

        舒眉若有所思地道:「大夫說春姨娘傷了腦,可能會喪失記憶,看來不假……」

        「也許我只是暫時喪失記憶,會慢慢想起來的。」她樂觀地說。

        舒眉望著她,微笑不語,繼續餵她吃粥。

        霍府的廚子真不是蓋的,這益腦開竅粥聽著明明是藥膳,可吃進嘴裡卻一點都感覺不出半點藥味,還清爽甘美,十分順口。

        吃了半碗,外頭傳來聲音,是小茉帶著子琮回來了。

        穿著一襲藍緞竹紋小袍的子琮蹦蹦跳跳地進來,見她已能起身喝粥,立刻朝她奔了過來。

        「姨娘,您醒來了!」他手腳俐落地爬上床,伸出手便要抱她。

        「小少爺……」跟在他身後的小茉一把拉住他,「春姨娘現在晃不得,您輕點。」

        子琮氣呼呼地瞪著小茉,「不要拉我,臭小茉、臭肥豬!」

        聽見子琮這麼對小茉說話,春恩秀眉一擰,語調一沉,「子琮。」

        從沒聽過她這般嚴厲的聲音,子琮不由得一怔,「姨娘?」

        「跟小茉道歉。」春恩神情嚴肅地直視著他。

        不只子琮愣住,小茉跟舒眉也呆了,狐疑地看著她,因為她向來寵溺子琮,總是由著他胡攪蠻纏,出言不遜,從不見她如此嚴厲過,再說了,先叫小茉肥豬的也是她呢!

        「快跟小茉道歉。」她態度強硬。

        子琮皺著小臉,一臉倔強委屈的表情,「我不要。」

        「不道歉就去面壁思過。」她指著牆角,「等你願意道歉才能離開。」

        子琮從沒讓娘親這般訓斥懲罰過,哇地一聲便哭了起來。

        見狀,小茉急急替他求情,「春姨娘,算了,小少爺他……」

        春恩眼珠子一瞪,聲音雖虛弱卻強勢地道:「我教孩子呢。」

        小茉跟舒眉看著突然變得如此明理又嚴厲的她,還真是不習慣。

        「我不要道歉,姨娘……姨娘也叫小茉肥豬的,為什麼子琮要道歉?」子琮不服氣又不甘心地哭嚷著。

        聞言,春恩這才知道自己是「始作俑者」,沒給孩子做好身教言教的罪人。雖說錯不是她犯的,可如今她宿了賀春恩的身子,過去種種她都得概括承受。

        「你過來。」春恩語氣稍稍緩和。

        子琮抽抽噎噎地走到床邊,小臉委屈得很。

        春恩拉著他的手,目光澄定地直視他,「子琮,是姨娘錯了,姨娘不該叫小茉肥豬,不該無禮,不該羞辱別人,咱們做人得有禮貌,得尊重別人,知道嗎?」

        聞言,子琮似懂非懂地望著她。

        至於一旁的小茉跟舒眉聽了,則是又驚訝得互看一眼。

        「姨娘先跟小茉道歉,然後你也跟小茉道歉,行嗎?」她問。

        子琮聽著,遲疑了一下,然後訥訥地點了頭。

        春恩抬頭望向小茉,衷心地、誠意地道:「小茉,對不起,我再也不會那麼無禮了。」

        面對她突如其來的道歉,小茉一時也慌了,「春姨娘,您、您這是……」

        「妳可以原諒我嗎?」她問。

        「那是當然,我……」小茉不知所措。

        「謝謝妳願意給我改過的機會。」春恩向她道歉及道謝後,立刻轉向子琮,「子琮,姨娘已經跟小茉道歉並得到她的諒解,該你了。」

        親眼看見、親耳聽見母親向小茉道歉,子琮沒再撒潑耍賴,他轉過頭看著小茉,用童稚的聲音老老實實地道:「小茉,對不起。」

        「沒關係的,小少爺……」小茉一臉尷尬。

        「子琮真乖。」春恩摸摸他的頭,「我們一起改過,好嗎?」

        子琮點點頭,看著春恩那溫柔臉龐及和藹的目光,露出淺淺的笑意。

        「姨娘。」他歪著臉,眼底有著不安及憂心,「您什麼時候才能好起來?什麼時候才能帶子琮去花園玩?」

        「快了,姨娘會盡快好起來的。」她想,子琮雖頑劣,但終究只是個四歲孩子,看見平時健康的母親忽然臥床不起,心裡一定很害怕吧?

        「姨娘,方才子琮去給祖父請安時,看見爹了,我請爹來探望娘,可是爹說他很忙。」

        此話一出,春恩這才想起從她醒來至今,丈夫霍曉濤都沒來過呢!

        真是奇怪,一個他曾經專寵過、又為他生了兒子的女人受了重傷,他卻用一句「我很忙」便打發了,這夫妻倆是有什麼誤會還是仇怨?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事嗎?

        話說回來,他們夫妻倆感情失和也好,要是他們感情融洽,如膠似漆,她才真的頭大。

        應付一個四歲孩子跟一群不熟悉的家人已經夠麻煩了,若還要應付一個完全沒有感情基礎、卻要跟他恩恩愛愛的男人,她肯定會瘋掉。

*             *             *

        躺了一個月,春恩的身子慢慢養好,也能在小築裡走動。

        因為重傷之故,霍騰溪允她早上不必過去請安,如今已恢復八、九分,也該到照雲院去露露臉了。

        一早梳洗過後,她便帶著子琮前往照雲院請早。

        她到時,剛巧霍碧山跟妻女已請安完畢,正要離開,可見著她,霍碧山整個人警戒起來,臉上雖然沒太多表情,身體卻向她說明了一切。

        至於蘇翠堤,之前隨崔姨娘來的時候都站在崔姨娘身後不說話,如今正面碰上,竟立刻低側過臉,一臉顧忌。

        這賀春恩從前在府裡是個什麼樣的人?討厭鬼,還是橫著走的女惡霸?難不成是因為霍曉濤專寵她,她又母憑子貴,所以在這偌大的霍府之中為所欲為?是因為這樣,霍曉濤才將她驅出承明院的嗎?

        可據小茉說,在霍曉濤大病初癒之前,對她是十分寵溺的,怎麼一場大病後,他對她便無法容忍了?

        看來,她得花不少功夫才能將「賀春恩」這個人洗白呢。

        「二爺,二太太早。」伸手不打笑臉人,縱使她從前有再多的不是,如今先釋出善意就對了。

        霍碧山置若罔聞,邁著大步便走開,他身後的蘇翠堤緊緊拉著珠落的手,畏畏縮縮地跟春恩點了點頭,然後快步跟上丈夫的腳步。

        春恩沒擱在心上,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必是從前做了太多「顧人怨」的事了。

        「老爺,春姨娘跟小少爺來了。」一名管事見著他們,立刻往裡頭通報。

        她帶著子琮進入花廳時,正要準備用早膳的霍騰溪擱下了手裡的筷子。

        「老爺、崔姨娘,妾身來跟您們請安了。」春恩領著子琮恭謹請安。

        霍騰溪看著一個月沒見的賀春恩微微一怔,她還是他所熟悉的她,可這麼端詳著,又覺得哪裡不對勁,不一樣了……

         「春恩,怎麼不在遇月小築多休息一些時日?」霍騰溪說著,跟子琮招了招手。

        見狀,子琮立刻朝爺爺靠了過去。

        霍騰溪將他攬著,塞了兩顆糖球給他。

        子琮一喜,馬上塞了一顆到嘴裡,一臉滿足。

         「是呀,春恩,妳傷得那麼重,流了那麼多血,大夫說妳至少得好好靜養三個月。」崔姨娘取笑道:「怎麼?閒不住也坐不住了?」

        春恩不疾不徐,嫻熟應對著,「回老爺跟崔姨娘的話,總那麼躺著也不是好事,動一動活絡血脈及筋骨,反倒有助恢復。」

        霍騰溪看著她,微微一笑,「看妳的氣色確實不錯。」

        春恩又道:「託老爺和崔姨娘的福,我臥床時,崔姨娘三天兩頭讓人給我煨粥,妾身反而長膘了呢。」

        她說完,霍騰溪認真地打量了她一下,「還真有那麼一點。」

        「長點肉好,妳從前太清瘦了。」崔姨娘話鋒一轉,語帶關心地道:「可有稍微想起些什麼?」

        春恩不加思索地搖頭,苦笑道:「什麼都記不起來,有時太刻意去回想時就會暈眩得難受。」

        「是嗎?」崔姨娘蹙眉一笑,「那就別勉強自己了。」

        「是。」春恩溫順答應,「妾身不打擾老爺跟姨娘用早膳,先告退了。」說著,她跟還賴在霍騰溪懷裡的子琮招了招手。

        子琮朝她走過來,她牽著他,再向霍騰溪跟崔姨娘行了個禮,旋身便走出花廳。

        母子倆剛走出照雲院的院門,春恩便停下腳步,伸出手,忽地道:「子琮,拿來。」

        子琮愣了一下,不解地看著她,一旁的小茉也是滿臉的疑惑。

        「祖父給你的糖球。」春恩神情略顯嚴肅地說:「一大早就吃糖,不只會有一口爛牙,還會變笨。」

        子琮搖搖頭,把抓著糖球的小手往身後一藏,「這是祖父給我的。」

        「我知道是祖父給你的。」她一臉沒得商量的表情,「但是不能現在吃。」

        「以前都可以……」他不甘心地抗議著。

        「以前是以前。」春恩神情嚴肅,語調平和冷靜,「以前是姨娘沒正確地教養你,現在姨娘決定痛定思痛,要好好矯正你的壞習慣。」

        子琮一臉倔強,「不要。」

        「小少爺,聽話……」一旁的小茉小心且輕聲地勸著他。

        他拗起來了,轉頭狠狠瞪著小茉,伸出手就要往小茉身上招呼。

        見狀,春恩一把截住他的小手,目光一凝,直視著他,沉聲道:「霍子琮。」

        子琮被她的聲音跟表情嚇著了,哇地一聲便大哭,引來正在院子裡忙著的僕婢們。

        春恩兩手一伸,一把就將他抱起。

        「祖父救我!」因為是霍家這一代目前唯一的男丁,所以儘管是庶出,但子琮一出生便備受霍騰溪的疼愛。

        孩子精得很,知道向著誰就能得償所願、為所欲為,可春恩不依他。

        抱著他,春恩快步離開照雲院,不讓他呼天搶地的哭聲引來霍騰溪的關注。

        小茉從不曾見過這樣的她,一時也不知如何反應,只能滿臉焦急地緊跟在她身後。

        然而才走離開照雲院沒多遠,春恩便撞上正好前來請安的霍曉濤。

        「唉唷!」她驚呼一聲的同時,整個人也往後仰倒。

        見狀,霍曉濤忙伸出一雙勁臂,及時地揪住抱著子琮的春恩……

        在霍曉濤拉住自己的那一瞬,春恩還不知道抓著她的是誰,可當兩人接觸的瞬間,她的腦海中出現了片段的畫面。

        因為失去許多原主的記憶,霍曉濤在她腦海裡的樣子是很模糊的,可這短暫的接觸,她在床邊悉心餵他喝藥的畫面,就像是影片花絮般在她腦海裡播放,她一口一口溫柔的餵他服下湯藥,他眼中滿溢愛意,深深凝望著她,彷彿她就是他的女神。

        原來他們的感情曾經和美呀,只是曾經的形影不離又是如何變成今日的形同陌路?

         「大爺。」一旁的小茉恭謹地喊著。

        霍曉濤見她已經站穩,便鬆開了手。

        春恩回過神,抬起眼便看見站在她眼前身形高大,體格精實的霍曉濤。

        方才在她腦海中的霍曉濤,雖然身量頎長但身子瘦削,說白話一點,就是藥罐子的模樣,可眼前的他,有著強健的體魄,濃眉大眼及高挺的鼻子,是張好看的臉,但如今他唇角抿著,唇角微微往下壓,眉頭皺出三道折子,看起來嚴厲又侷傲。

        不知怎麼地,模糊了一整個月的臉瞬間在她腦子裡變得鮮明起來,還讓她想起了某個無緣的人……

        「鬧什麼?」還沒走近照雲院,霍曉濤便聽見子琮尖叫哭鬧的聲音,更沒想到他們母子倆就這麼撞了上來。

        見到霍曉濤,原本鬼哭神嚎著的子琮突然安靜下來,明明兩行眼淚還掛在小臉上,卻是半點聲音都不敢再發出來。

        春恩見狀,在心裡哈哈笑了兩聲,原來這小鬼頭也有剋星呀!不過也難怪他沒敢哭出聲,瞧霍曉濤此刻板著臉的樣子,就跟鬼見愁似的。

        「我要他跟小茉道歉,他不肯,還想討救兵,我只好把他拎走。」她說。

        聞言,霍曉濤怔了一下,她向來慣著孩子,把他養成一個小霸王,如今竟要他向小茉道歉?看來她真把頭給撞壞了。

        不過,「撞壞頭」的她讓他萌生出好奇心。

        「道什麼歉?」看著眼前明明熟悉的臉孔,他卻有著一種說不上來的陌生及熟悉。

        「老爺一早給他兩顆糖球,我只是要他交出來,他不肯,還遷怒小茉,所以我讓他跟小茉道歉。」她簡單交代著。

        霍曉濤聽完,挑了挑眉,「不過是吃了兩顆糖球,妳什麼時候如此在意了?」

        「一大早就吃糖,別說是孩子,就連對大人都是不好的。」她道:「以前我不在意,那是我失職,但是以後不行。」

        她這番話讓霍曉濤忍不住地瞪大眼睛,要不是親耳聽見,他真不敢相信這樣的話是從她嘴巴說出來的。

        她以前每個月都要天羽織的夥計給她送來上好布疋,月月替子琮裁製新衣,子琮吃好用好,又寵得他沒大沒小,她卻以嬌養出這樣的小霸王為傲,甚至這彰顯了她在霍府的地位。

        但他只是冷眼看著,從不說話,也從不插手。

        他忙著開疆闢土,讓專營織造的霍家在短短時間內華麗變身,成為盛京一流的訂製服名店,根本沒時間理後宅那些小鼻子小眼睛的明爭暗鬥。

        他向來秉持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則,且自他「脫胎換骨」後,那些在暗地裡運作的勢力都消沉,甚至消失了,敵不動,他也不動,眼下表面上的平靜,有助於他專注開拓事業版圖。

        對她,他從來沒有半點興趣,尤其是在發現她跟他異母弟弟霍碧山似有曖昧後,更覺嫌惡。那嫌惡不是因為她的情感不忠,畢竟他有著不同於封建時代男人的思維,他認為感情是不能勉強的,不愛了就是不愛了,沒什麼對錯,他對她的嫌惡是因為他不喜歡她這種性情脾氣的女人。

        她恃寵而驕,母憑子貴,在府裡,對著誰都是頤指氣使,高高在上,被他驅至遇月小築後,因為面上掛不住,竟然更加變本加厲,不可理喻。

        他有的是法子能銼銼她的銳氣,消消她的氣焰,可他又不想把時間花在這不重要的事情上,所以他視她如無物,甚至在她從高處摔下,身受重傷時也不曾聞問。

        可這一刻,坦率承認自己是個失職母親的她引起了他的興趣。

        他睇著一旁的小茉,似笑非笑地問:「她真是妳主子?」

        小茉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其實自賀春恩傷了腦後,她也常覺得賀春恩不對勁,明明還是那個樣子,卻又像是徹頭徹尾地變了個人一樣。

        「我都不認識妳了。」霍曉濤直視著眼前的春恩,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那笑,讓春恩有種不舒服、像是被扎了幾針的感覺,讓她本能地開口回擊,「也許你從來沒真的認識過我。」

        「也是。」他唇角一勾,略帶尋釁地道:「看來我是得重新好好地認識妳。」說罷,他都沒多看他們娘兒倆一眼,越過他們,踏進照雲院。

        隨從貞平急忙跟春恩點頭致意,然後快步跟上主子。

        越過照雲院的大門,貞平低聲道:「春姨娘像是變了個人,跟以前很不一樣。」

        霍曉濤瞥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說:「你又多了解以前的她?」

*             *             *

        心臟緊縮著,像是有雙手穿過他的胸膛,狠狠地掐住一般,讓他不能呼吸,也清楚地感覺到生命正一點一滴的流失,他想掙扎,四肢卻漸漸麻痺,沒了知覺。

        他瞪大著眼睛,看著眼前那張美好又熟悉的臉龐,那是他寵愛的女人……

        她眼底有一絲驚懼,唇角微微的抽動,像是在笑,又像是想哭。她一動也不動地看著他,似乎在確定他會完完全全從這世界上消失。

        春恩,救……救我……

        他發出微弱聲音的同時,知覺及意識也離開了他這身虛弱消蝕的身軀。

        「嚇!」霍曉濤猛地睜開眼睛,喉間灼燒乾澀,心臟……用極不尋常的速度狂跳著。

        又是同樣的惡夢。這一年多來,他總被這惡夢糾纏著,但那不是他的恐懼及怨恨,而是霍曉濤的。

        一年多前,他發生一場車禍,傷重不治,之後莫名其妙又不可思議地穿越在被妾室賀春恩毒殺的霍曉濤身上。

        他保有霍曉濤生前的記憶,清楚地記得,在他斷氣之前一如往常地喝下賀春恩為他熬的湯藥。

        她已經讓他喝多久的毒湯了?對於毒殺親夫這事,她絕非臨時起意,而是謀劃已久。

        為了自保,他命她及霍子琮移居遇月小築,不管是對她還是霍子琮,他都沒有半點的難過不捨,因為他對她沒半點情感,而且他也不喜歡小孩。

        穿越在封建時代的大戶人家,還是這霍家唯一的嫡子,他自然是備受期待及重視的,只不過,過去的霍曉濤是個藥罐子,個性又溫吞遲頓,霍騰溪雖寄望於他,卻又無望可期。

        成了霍曉濤後,為防再有人伺機下毒,他在承明院砌了個灶,弄了間小廚房,更暗中找尋遊醫為他開藥調養身子,自己也努力鍛鍊身體。

        他是個聰明人,悄悄地摸清了府裡所有人的底,了解自己的處境。

        賀春恩在霍家是得寵的,就算他是個無趣的藥罐子,但只要他在的一天,她在霍家就能昂首闊步,是什麼原因讓她計劃毒殺他呢?

        為財?不,霍曉濤從沒讓她吃少用少,再說她為他生了一個兒子,光是這點,就夠她這輩子錦衣玉食,花用不盡。

        謀殺不外乎情、仇、財,她不缺財,與他無仇,那麼就只剩下情了。

        於是他不動聲色地觀察,就算是微不足道的線索都不放過,這才終於尋到她毒殺他的原因—— 她愛上霍碧山了。

        只是她以為他死了,她便能跟霍碧山光明正大的相愛嗎?

        這可不是二十一世紀,就算他死了,世俗禮教也不允許她從了霍碧山,她再笨都該明白自己是什麼身分及處境,可即使知道,她還是做了蠢事,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給了她足以教她行險的誘惑。

        他懷疑霍碧山是毒害霍曉濤的同謀,但自他穿越在霍曉濤身上後,霍碧山就安分守己地守著織坊,並無異狀。

        說起來,何只賀春恩,他不得寵的正室趙媛跟表哥高天晴有私情之事,他亦知悉。

        說到這高天晴,他是天羽織在京城分號的二掌櫃,此人長袖善舞,精明練達,雖有長才卻又安於蟄伏,不貪權奪利也不爭功諉過。

        他是因為跟趙媛娘家有親戚關係才進了天羽織,卻是從基層的夥計幹起,憑靠著本事及成績,一步步爬到現在的位置。

        此人交遊廣闊,上至達官顯要,下至販夫走卒,他都能輕鬆應對,更深得客戶的信任及喜愛,簡單來說,他是個能做事、能替天羽織創造收益的人。

        他從沒戳破高天晴跟趙媛的事,一是他對趙媛並無感情,不會生妒怨之心;二是高天晴乃是可用之材,他不想失去一個可以幫自己賺錢的人。

        所以,他對每三個月至盛京呈報,卻又在府外幽會趙媛的高天晴睜隻眼閉隻眼,也放任總以愛戀眼神追隨霍碧山的賀春恩。

        他得說,他對賀春恩的想法是不同於趙媛的,趙媛頂多心不在他身上,倒還認命安分。可賀春恩這個看似無害的柔弱女子,卻選擇毒殺親夫。

        霍曉濤待她不薄呀,雖說霍曉濤這破身子跟無趣的性情,於一個對愛情充滿幻想的年輕女子來說確實是讓人苦悶,但……她下手也太狠。

        那日秦月園夜宴,他提早離席,之後不久便發生了十幾條大狗衝上亭台,賀春恩在一片黑燈瞎火之中失足墜落的意外。

        據貞平說,她被送回來時,頭破血流,氣若游絲,命在旦夕,可他心裡沒半點感受,就連做做樣子去探望都沒有。

        昨兒早上是她傷癒後他們第一次碰面,她,還是她,卻又不像是她,光是對霍子琮那小霸王的教養,她完全不像他認識的賀春恩。

        現在的她有著強大的氣場,但不是從前那種驕橫強蠻,她沒了往昔的盛氣凌人,眼底綻放著自信的光采。

        那一摔看來不輕呀,摔得她連性子都轉了。

        他睡不著了,從來沒有誰讓他難以成眠,除了……他下意識地抬起自己的左手,看著無名指上那一圈淡青色的刺青。

        那是他穿越後找人給自己紋上的,即使離了那麼遠,他還是不想忘記「她」。

        他是愛她的,在遇上她之前,他只愛自己,從不在乎別人的感受,可當她來到他的生命裡後,孤單無依的她沒有讓人我見猶憐的柔弱氣質,只有積極正向的氣場,她活得像是顆太陽,再冷再傲的他,都能讓她焐暖。

        可他有太多執著,太多習慣,太多自以為,即便愛著她,始終不肯為她退讓半步。

        你太愛自己了。

        跟他提出離婚的那天早上,她這麼對他說。

        他用自以為的方式愛她,他以為那便足夠維持支撐婚姻,卻不知道那正一點一滴消蝕著他們的愛。

        離婚後,他消沉了一些時日,直到他戴回被他收到抽屜最深處的那只婚戒,他知道自己還愛她,卻又不敢去找她,因為他拋不開那該死又毫無意義的男性尊嚴。

        他後悔,他若及早體悟到生命是如此無常,那麼他會在生命終結前讓她知道他愛著她。

        有沒有那麼一個人?時時佔據你的心,四肢只為他舒展,笑顏只為他綻放,眼波只為他流轉,心脈只為他搏動,人生只為他前行,餘生只要他一人。

        從前看著這幾句話,他只不以為然地嗤笑一聲,可如今他卻感到惆悵。

        有的,曾經有這麼一個人,但他已經失去了。

        「呿。」想著,他不自覺地輕啐自己一記,賀春恩怎會讓他想到他無緣的前妻去了?

        他有點懊惱地躺下,閉上雙眼,長嘆了一口氣。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7 09: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8-21 01:47 PM 編輯

【第二章】 挽救原主的人緣

        春恩是個閒不住的人,身體剛有起色,便開始在府裡活動起來。

        有感賀春恩本是個人緣差的姨娘,子琮又是個討人厭的小霸王,她決定帶著他走出遇月小築,接觸更多的人,好讓大家看見他們母子倆的改變。

        讓子琮睡過午覺後,趁著陽光還暖,春恩帶著子琮,領著小茉跟舒眉來到霍府的暢春園走走。

        暢春園是霍府最大的庭園,一年四季草木扶疏,即使是在這深秋九月,還是草綠花紅,園中有假山,還有兩個大小不一的水池,兩池間有一紅橋相連,中央有座小茶亭。

        過往,霍府不管是府內的家宴或是對外宴請,都會選擇在暢春園舉行,這裡可說是霍府的交誼中心。

        春恩帶著子琮來到暢春園,遠遠地便看見蘇翠堤帶著珠落,跟幾個丫鬟嬤嬤在茶亭裡談笑,想起之前蘇翠堤在照雲院看見她時的反應,春恩心想,這是個釋出善意的好機會。

        「子琮,咱們去跟你嬸母及珠落姊姊玩,你可要乖。」她叮囑子琮一聲,立刻拉著他往茶亭的方向走去。

        原本說說笑笑,喝著茶、吃著小點心的蘇翠堤一見他們遠遠走來,頓時笑意一收,竟急急忙忙地吩咐起丫鬟嬤嬤們收拾東西,打算準備離去。

        可她們收拾的速度趕不上春恩跟子琮的腳步,還沒能從橋的另一頭離開,春恩跟子琮已經上了橋面,打了招呼……

        「二太太,請留步。」春恩漾開笑顏,加緊腳步趕上前去,因為她已經看見蘇翠堤急忙想離開現場了。

        天啊,這賀春恩從前到底是有多惡質霸道?

        「春姨娘……」蘇翠堤眼見走不了,只能硬著頭皮留步。

        「前幾日在照雲院來不及跟妳說上話,真是可惜。」春恩走向她,笑盈盈地道:「之前我受傷臥床時,妳來看過我,還沒跟妳道謝致意呢。」

        蘇翠堤不敢直視她,只是搖搖頭,一副畏縮模樣,「春姨娘言重了。」

        「難得今日秋陽和暖,子琮也在小築悶了好些日子,所以特意帶他出來走走,不想便遇見妳跟珠落……」春恩從她面上表情及眼神便可看出她是多麼急著想離開。

        就算是霍曉濤的寵妾,又生了一個兒子,賀春恩也不該霸道到蘇翠堤得這樣迴避她吧?再說了,她都失寵一年多了,蘇翠堤還如此顧忌著她嗎?

       看來,要改變賀春恩的形象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二太太,我們可以聊幾句嗎?」她用商量的、央求的語氣對蘇翠堤說。

       她的態度跟語氣讓蘇翠堤感到疑惑,怯怯地道:「聊、聊什麼呢?我……」

        「二太太,我撞傷頭後忘了好多的事情……」她殷切地注視著蘇翠堤,「我不記得以前的事,也不知道自己從前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如果妳願意,可以同我聊聊嗎?」

        聽到這話,蘇翠堤愣住,就連她身後的丫鬟跟嬤嬤都呆了。

        「我雖忘了很多事,但從妳及大家的態度和反應看來,我從前似乎做了很多不討喜的事,我是真心誠意向妳道歉的。」

        「春姨娘,過去的事就……」蘇翠堤話未說完,身後忽然傳來珠落大哭的聲音。

        大家轉頭一看,見因為大人停下說話便逕自走到一旁看魚的珠落正哇哇大哭,而子琮就站在她面前。

        還沒弄清楚發生什麼事,蘇翠堤便急忙走上前,一把抱起珠落,領著丫鬟跟嬤嬤們快步離去。

        「娘,子琮打我,嗚……」

        春恩聽見珠落對蘇翠堤的哭訴,倏地轉頭看向子琮,問:「子琮,你欺負珠落?」

        「我沒有。」子琮說。

        「珠落明明說你打她。」她神情嚴肅地道。

        子琮抿著小嘴,眼眶泛紅,「我……我沒有!」

        「不准哭。」她直視著他,「你犯錯還哭?」

        子琮倔強地迎著她的目光,強忍著委屈的淚水,「我只是想拉珠落去玩,可她就哭了……」

        春恩微頓,一時間不知要說什麼。

        「我真的沒打珠落。」

        她神情凝肅地看著他,沉默須臾,嘆了一口氣。蹲下來,她拿出手絹輕輕擦拭子琮眼角的淚水,「別哭,姨娘相信子琮就是了。」

        她語氣一軟,子琮反倒掉下眼淚,撲進她懷裡。

        春恩拍撫著他的背,心裡感到歉疚,她方才對他實在太嚴厲了,應該要先聽他解釋的。

        「對不起,娘不是存心兇你的。」她由衷地向他道歉。

        「姨娘從前總說我可以欺負珠落,因為珠落是不值錢的女孩,不及子琮矜貴……」子琮抽抽噎噎地說:「可是我剛才沒……沒有打她,真的沒有……」

        聽見子琮這番話,春恩的胸口抽痛了一下。

        賀春恩是這樣教育他的?慫恿、鼓勵自己的孩子去霸凌別人的孩子?

        「好孩子。」她將子琮拉開,溫柔笑看著他,伸手輕輕地拭去他臉上的淚,說道:「子琮把姨娘說的話聽進去了,真的很好。」說著,她再度將子琮深擁入懷。

        他在賀春恩的教養下成了欺負別人、無禮蠻橫的小霸王,看來是加害者,但實際上也是受害者,幸好他還小,讓她還來得及導正、療癒他心裡的傷。

        「子琮,是姨娘從前太不懂事了,才會那樣教育你。」她輕輕撫著他的背,溫柔地道:「這世界上的人都是平等的,沒有人特別低賤或特別尊貴,每個人都有他的價值,你懂嗎?」

        價值兩個字對他來說太抽象了,他一臉似懂非懂的樣子。

        見狀,春恩繼續說明,「士農工商,每個人都在做自己該做的事,例如你身上穿的衣服,便是農人或養蠶人養蠶種棉花,再由織工製作成布料,由裁縫裁剪縫製,才讓你有衣物蔽體禦寒,若沒有這些人在他們的崗位上努力,我們就沒有衣服可穿了,是不是?」

        這說明,子琮聽明白了,他點了點頭,自己抹去眼角的淚水。

        「我們每天睜開眼睛所吃所用的,都是這世界上的人所努力的結果,每個人都很重要,沒有誰是低賤的、沒有價值的,明不明白?」

        子琮頷首,「子琮明白。」

        看著他那可愛的小臉蛋,她溫柔微笑,「珠落誤會你想打她,才會嚇得放聲大哭,改明兒我們帶禮物去跟珠落道歉,好嗎?」

        子琮用力點點頭,「嗯!」

        珠落是個五歲的小女孩,春恩心想,這年紀的小孩應該很喜歡布娃娃吧?於是她決定縫一對布玩偶,讓子琮送給珠落好向她賠罪。

        孩子不記仇,只要見了喜歡的東西,很多不愉快的事就會忘記。

        她看得出來蘇翠堤非常疼愛珠落,只要討好了珠落,蘇翠堤應該不會拒她於千里之外。

        決定了之後,她問小茉跟舒眉可有現成的布,然後在兩人的引導下,走進了遇月小築的側屋。

        進入側屋,春恩當真被嚇了一大跳,之前她以為這裡是堆放雜物的儲物間,因此沒特別注意,沒想到房間裡一個疊一個的木箱裡面,全是子琮的新衣跟一些少見的布疋。

        一問之下,才知道這些全是她過往要求天羽織的工坊送來的。

        天羽織的夥計每個月會送布進府讓她挑選,她挑選之後便交由工坊為子琮縫製新衣,但這些新衣有些只穿了兩三次,有些甚至連打開多看兩眼都不曾。

        她實在太驚訝了,賀春恩到底是怎麼回事?身為霍曉濤的妾室,是不必儉樸度日,但也不能如此豪奢浪費吧?

        揀了幾塊較為普通的料子,再拆了一件子琮的舊單衣,春恩只用幾個時辰的時間便縫了一對漂亮的布娃娃,讓小茉跟舒眉都驚呼不已。

        「春姨娘,想不到您的手這麼巧!」小茉是跟著她從賀家嫁過來的,卻從來不知道她家小姐有這樣的好手藝。

        「是呀,春姨娘,妳縫製的這布娃娃都能賣錢了,瞧它們身上的小衣服多精美呀!」自被崔姨娘調撥前來侍候她至今,舒眉還不曾見她動過針線呢,沒想到她這一出手,便是驚人之作。

        一旁,子琮滿臉新奇地看著她縫的兩個布娃娃。

        春恩將布娃娃交給他,摸了摸他的頭,「子琮,這是給珠落姊姊賠不是的禮物,明兒就由你交給珠落姊姊好嗎?」

         子琮用力地點點頭,然後有點不安地問道:「這樣……珠落就不會哭了嗎?」

        「肯定不會的。」春恩溫柔一笑,語調輕柔和緩地道:「子琮,珠落是你的堂姊,也是你目前唯一的兄弟姊妹,你們要和平相處,相親相愛,知道嗎?」

        其實子琮似懂非懂,但只要是從娘親口中說出來的話,他都聽從。

        「姨娘從小就沒有兄弟姊妹,很是寂寞,所以特別羨慕別人家有兄弟姊妹一同讀書玩耍,你要好好跟珠落姊姊相處,明白嗎?」

        「明白。」子琮用力點點頭。

        「子琮真是姨娘的乖兒子。」春恩笑著,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

        子琮看著她,漾開歡喜的笑意,姨娘以前從來不曾對他做過這樣的動作。

        他非常喜歡受傷後的姨娘,受傷後的姨娘雖然對他很嚴格,反而讓他覺得很溫柔,她會給他說床邊故事,會在睡前對他說「祝子琮好夢」,然後在他額頭上親吻一記……

        他真的真的好喜歡現在的姨娘。

        可聽見她剛才那些話,小茉卻露出狐疑的表情。小姐說她從小就沒有兄弟姊妹?奇怪,賀家除了她,還有三男四女,共計八名子女,小姐怎會說自己沒有兄弟姊妹呢?

        小茉歪著頭,想了想,猜測這應是她為了教導子琮要與手足相親相愛,才隨口編出來的吧?

*             *             *

        向陽院,花廳。

        「珠落姊姊,送給妳。」子琮很有精神地,笑容滿面地將手中的一對布娃娃遞出去。

        挨在蘇翠堤身邊,原本一臉驚惶不安的珠落一下愣住了,兩眼發直地看著那對做工精美的布娃娃。

        不只她,蘇翠堤以及此時在花廳裡的其他僕婢也都一臉不可思議,觀看著這一切的發生。

        「二太太,這是我自己縫製的布娃娃。」春恩神情誠摯地道:「那天子琮嚇哭了珠落,我心裡很是過意不去,特地縫了這對娃娃向珠落賠不是,還請笑納。」

        蘇翠堤一時不知如何反應,手足無措地看著一旁的王嬤嬤。

        不知從何時開始,賀春恩對她便充滿了敵意,一開始是收斂的、隱諱的,可後來,她毫不掩飾自己的敵意,甚至放任子琮欺負珠落。

        身為母親,她當然生氣也不滿,但賀春恩是霍曉濤寵愛的妾室,又為他生下一個兒子,舉止囂張些也不是不能理解,可她不明白的是,做為霍家庶子的媳婦,一向謹守本分,事事順應,未敢出頭,對賀春恩也素來敬讓守禮,進退有據,為何賀春恩還要到處針對她,甚至打壓她呢?

        原以為遭受這毫無道理的欺壓,丈夫能為她出頭,可當她向霍碧山提及此事時,霍碧山卻要她隱忍、閃躲及迴避,不只他,就連親婆母崔姨娘都要她知所進退,不得生事。

        她本就不是個好惹事的人,若不是賀春恩處處針對她,她也不會拿這事去煩霍碧山。

        只是出嫁從夫,既然丈夫要她躲、要她忍,她就只能遵從。

        賀春恩受傷之後聲稱自己失憶,對她釋出善意,這固然是好事,但一個人突然轉性變成一個她完全不認識的人,卻也令她心驚膽顫。

        「小小姐。」王嬤嬤輕輕在珠落背上推了一下,「小少爺給您的,快收下吧。」

        王嬤嬤是蘇翠堤陪嫁的嬤嬤,是看著珠落長大的,因此珠落向來聽王嬤嬤說的話。

        珠落怯怯地接下子琮熱情遞過來的一對布娃娃,雖然有點不安,目光卻被那對精緻的布娃娃而吸引。

        「珠落,喜歡嗎?」春恩笑問。

        珠落不敢說話,還是王嬤嬤提醒她,「小小姐,春姨娘問您呢。」

        珠落微抿著唇,點點頭。

        春恩抬起眼,正視著蘇翠堤,「二太太,我受傷後失憶,實在是記不得從前的事了,不過看妳及大家看待我的眼神及態度,我幾乎能確定自己從前是個討人厭的人……」

        「不……」蘇翠堤語塞。

        春恩蹙眉苦笑,「我是失憶了,但並不傻,我知道自己從前肯定是個萬人嫌。」說罷,她正色並彎腰一個鞠躬。

        這舉動,嚇得蘇翠堤幾乎要跳開。

        「對不起。」春恩發自內心地說:「我為從前做的事向妳道歉,也希望妳能接受我的道歉,接受全新的我。」

        此時,不只蘇翠堤,其他人也都是一臉震驚。

        「二太太。」春恩繼續道:「妳我都是嫁進這個家的人,若能以姊妹相稱,真誠相待,那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春姨娘……」

        「如果妳願意,我們私底下以閨名相稱,這樣親近一些,如何?」她說。

        面對如此友善親和的她,蘇翠堤有點不知所措,儘管意外、不解,但性情溫順的蘇翠堤還是回應了她的善意,「既然春姨娘希望如此,那就……」

        不等她說完,春恩主動且熱情地牽住她的手。

        蘇翠堤愣了一下,瞪大眼睛看著她。

        「過去的都過去了。」她眼底綻放著熱情的花朵,笑盈盈地道:「現在就讓我們重新開始吧!」

*             *             *

        夜深人靜,一道瘦瘦的身影竄進了承明院,然後熟門熟路地朝著還亮晃晃的書齋前去。

        「大爺,是我。」說話的是個女子,聲音聽起來很年輕。

        「進來。」書齋裡,霍曉濤正在抽查各分號呈上的帳冊,對於門外女子的聲音,他不陌生,那是蓮心,向陽院的粗使婢女。

        蓮心推門,輕移步伐地進了書齋,但不敢靠近他的案桌。

        「什麼事?」

        站在幾個大步外的她,小心翼翼地道:「大爺,是關於春姨娘……」

        聞言,他一頓,終於抬起臉來看著她,「她怎麼了?」

        「春姨娘最近常往向陽院走動。」她說。

        聞言,他眉頭微微地皺了一下,「做什麼?」

        「都是帶著小少爺去找二太太跟珠落小姐。」她說。

        「噢?」他挑了挑眉,若有所思。

        蓮心是向陽院的粗使丫鬟,他是幾個月前才收買她當眼線的,目的當然是為了隨時向他報告霍碧山院裡的事情。

        蓮心今年十六,是盛京人士,家貧,她十二歲就進了霍府做事。

        他知道她家有一病母及兩名弟妹,生活困頓,急需救援資助,於是他提供她家裡足夠的生活費,讓她做他的眼線耳目,而她也非常機靈,為他提供了許多消息及線索。

        賀春恩過去一年來不曾去過向陽院,霍碧山也始終跟她保持距離,大概是因為求愛不成,賀春恩便將怒氣轉嫁至蘇翠堤及珠落身上,對她們母女倆不甚友善,甚至放任子琮欺凌珠落。

        如今她卻多次前往向陽院拜訪蘇翠堤?為的是哪樁?

        「她去向陽院都做了些什麼?」他好奇了。

        「第一次去,是帶她親手縫製的兩隻布娃娃向珠落小姐賠不是,第二次去,又送了自己縫的絹花頭飾送給二太太跟珠落小姐,第三次,她說想幫肚子越來越大的二太太縫製舒適的孕衣……」

        聽到這,他更覺訝異了,不管是他所知道或是殘存記憶中的賀春恩,都不是一個如此心靈手巧又賢慧友善的女人吶,摔了那麼一下,是打通了她的任督二脈,教她脫胎換骨了嗎?

        「除了二太太,她還接觸了誰?」他問。

        蓮心微頓,「大爺是指……二爺嗎?」

        他瞥了她一眼,沒說話。

        蓮心迎上他凌厲的目光,心抽了一下,忙道:「沒有,春姨娘從沒遇到過二爺,不過二爺知道她近來常去,似乎不甚歡喜。」

        「唔。」他神情有點嚴肅,沉默了片刻,「我知道了,妳回去吧。」

        「是。」蓮心恭謹地一欠身,旋身走了出去,並帶上書齋的門。

        才出書齋大門,蓮心便看見貞平站在廊下跟她招手,她趕緊走向他,低聲道:「貞平哥,有事嗎?」

        「沒什麼。」貞平將手上用油紙包著的幾塊酥餅遞向她,「剛才看妳進書齋,我趕緊回房拿這個給妳。」

        蓮心微怔,疑惑地看著他,「這是?」

        「是京城珍味齋的杏花核桃酥餅。」他說:「今兒京城分號的大掌櫃帶來的伴手禮,大爺賞我的。」

        「原來如此。」蓮心一笑。

        貞平定定地望著她,心思一目了然,「妳肯定沒吃過來自京城名店的點心吧?」說著,他將用油紙包著的酥餅塞到她手心裡,「拿著。」

        雖是借花獻佛,可蓮心知道這東西並非唾手可得,心裡很感激及感動。

        「謝謝貞平哥。」她露出甜甜的一笑。

        貞平抓抓自己的頸腦勺,羞澀地笑道:「這沒什麼……啊,對了,我前天幫大爺跑腿時,順道去了妳家裡一趟,妳娘親跟兩個弟妹都安好,妳不用擔心。」

        蓮心一聽,紅了眼眶,「是嗎?我娘親的病……」

        「她好了許多,氣色也紅潤了些。」貞平見她紅著眼眶,心裡一揪,「妳放心,我若沒事就去幫妳瞧瞧,若有什麼都會立刻告知妳的。」

        蓮心眼角含淚,滿心感激地道:「貞平哥,真是太感激你了。」

        「小事,別放心上。」貞平溫煦一笑,「妳快回去吧。」

        「嗯。」蓮心點頭,將酥餅牢牢地抓在手中,旋身走了出去。

        看著她離去的身影,貞平看傻了,笑痴了。

        在他身後不遠處,霍曉濤已打開門並站在那兒,看蓮心走出承明院後,他這才清了一下喉嚨。

        聽見聲音,出神的貞平倏地一驚,連忙回頭,「大爺?」

        霍曉濤唇角一勾,取笑他,「少男情懷總是詩吶。」

        貞平搔搔頭,難為情地傻笑著。

*             *             *

        這是霍曉濤將春恩驅至遇月小築後,第一次踏進這裡,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走進這裡,許是他聽到、看到的賀春恩勾起了他的好奇及興趣吧?

        深更半夜地,所有人都睡了,但側屋的窗戶卻透出光亮,他思忖了一下,邁開沉穩卻小心的步伐,不驚動任何人地走向側屋。

        門半掩著,他自門縫中往裡面一瞧,只見春恩就著燈火,正在一方工作檯前縫製衣服。

        那工作檯是塊木板,底下堆砌著磚塊做為桌腳,一個又一個的箱子堆疊在牆邊,有兩個箱子擱在工作檯邊,上蓋打開,裡面似乎存放著布料。

        許是縫得眼睛酸澀了,春恩揉了揉眼睛,又伸展起腰脊,搥搥自己的肩頸,突然間,她視線掃過屋門,恰好與他四目相對,嚇得整個人都跳起來。

        「啊—— 」她驚叫一聲。

        霍曉濤知道自己嚇到她了,可不知為何,她的反應讓他有點想笑,他推開門,「嚇到妳?」

        春恩餘悸猶存,氣呼呼地瞪著他,突然看見一雙眼睛盯著自己,誰不會嚇著?

        「人嚇人,嚇死人,你不知道嗎?」她質問他。

        「我不知道妳如此膽小。」他以為膽敢毒害親夫的她應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三更半夜,有兩隻眼睛靜靜盯著你,你不怕?」

        「妳也知道已經三更半夜?」說著,霍曉濤走了進去,因為他對她檯上的東西感到好奇。

        只見工作檯上擱著裁好的衣片,一旁還散著兩三張圖稿,他拿起一看,竟是一件類似韓服的衫裙及細部分解圖。

        「這是什麼?」

        「是翠堤的孕服。」她說。

        翠堤?叫得可真親切,她何時跟眼中釘蘇翠堤處得如此好了?是真心還是假意?假使是真心,她是哪來的真心?若是假意,她又存著什麼心思?

        「這孕服是妳自己的靈感?」他問。

        「是。」她從他手中將圖稿搶回,「你別打擾我做事。」

        挺嗆的啊,他挑眉一笑,「能聊聊妳的靈感嗎?」

        「你幾時對我的靈感有興趣了?」她還為他剛才嚇她而生氣,語氣跟表情都不太友善。

        可一回神,她突然想到一事,那就是……他怎麼會踏進遇月小築?就連她深受重傷,奄奄一息時他都不曾來過,現在是哪條筋不對,居然三更半夜跑來。

        「你睡不著?」她睜著大眼,一臉嚴肅地問他,「不然為何三更半夜地跑到這兒來?」

        「妳是我的妾,我的女人,我什麼時候想來都可以吧?」他興味一笑,還故意強調「女人」二字。

        瞥見他那高深莫測的一笑,她心頭一驚,喔不,他該不是慾火焚身睡不著,才會三更半夜摸到這兒來找她滅火吧?

        她警覺地緊縮著全身的肌肉,兩隻眼睛防備地看著他。

        霍曉濤從她眼底覷見了防備及警戒,也從她的身體語言讀到了她的「拒絕」,他本不該在意,卻不知為何竟感到有點不是滋味,他下意識就故意地欺近她……

        見他突然靠近,春恩嚇得起身想躲,可動作太急,竟不小心絆到了腳,整個人失去重心向後仰去。

        「啊!」她驚呼出聲的同時,霍曉濤行如閃電般的伸手撈住她,然後一個振臂將她撈進懷裡。

        餘悸猶存的春恩,反射性地揪住他的衣襟,抬起頭時,發現他也正低頭看著她。迎上他那深邃幽黑的眸子,她不自覺地吞嚥了口水,心跳漏跳了一拍。

        見鬼了,她怎麼有種觸電的感覺?這感覺,她曾經有過,那是前夫第一次把她當貴賓狗摸的時候。

        她趕緊推開他,往後退了兩步,「謝謝。」

        「我們曾經非常親密,妳……為何怕我?」他直視著她。

        「我……」她強自鎮定地迎上他的視線,「我沒怕啊。」

        「妳剛才分明是在躲我……不,應該說是拒絕我。」他說著,兩道視線猶如電光般射向她。

        她心頭狂跳,「我、我只是……我們已經一年多沒什麼接觸了,不是嗎?」

        據她所知,自他將賀春恩驅至遇月小築後,就視她如空氣,這一年多來,他沒來看她,對她亦不聞不問。

        如果他今晚是來求歡的,那她可以用「分居年餘已生疏」為由拒絕他吧?

        「妳這是在怨我冷落了妳?」他深沉的眸子像利鉤般,勾挑得她心驚肉跳。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要命,他該不會以為她這麼說是在跟他抱怨,怪他讓她獨守空閨,孤枕難眠吧?

        「我只是跟你有些生疏了,覺得尷尬,所以……」春恩試著解釋,但她發現她越解釋,他的表情越是難看。

        霍曉濤定定地不動,目光冷冽地看著她,她真以為他對她有什麼想法?

        這一年多來,霍碧山躲她躲得遠遠地,任憑她故意去找蘇翠堤麻煩,他也沒出聲,表明了不想跟她再有任何的糾葛。

        她……還對他念念不忘?她多次接近蘇翠堤,難道是安著什麼壞心眼?

        看她躲的樣子,霍曉濤心裡一陣不快,寒著臉,他冷笑問:「妳以為我想做什麼?」

        「咦?」她一怔,他沒打算做什麼嗎?那他剛才幹麼一副意有所圖的樣子?再說了,他若沒什麼想法,三更半夜跑來幹麼?

        「我對妳一點想法都沒有,妳大可放心。」他說著,逕自地看著她工作檯上的半成品。

        我對妳一點想法都沒有。聽到這句話,她應該鬆一口氣,感覺自己逃出生天才對,可為什麼她心裡有種……受傷、受挫的感覺?

        賀春恩到底做了什麼惹他生氣,教他厭憎她到這種程度?他們從前明明很恩愛,他也很寵愛她的啊。

        好奇心的驅使讓她努力地想回想起一切,可當她想找回屬於賀春恩的記憶時,頭就痛得像是被電鋸切到一樣。

        「妳……」霍曉濤睇著她,故作不經意地問:「聽說妳最近常往向陽院走動?」

        「是。」聽說?他聽誰說的?向陽院的人,還是她身邊的誰?她心中警鈴大作,問:「你在監視我?」

        聽到這話,他微頓,狀似輕鬆地道:「這霍府裡沒有我問不到的事,何須監視妳?妳不喜蘇翠堤是眾所周知的事,為何如今卻特意接近她?」

        「我不知道自己從前為什麼不喜歡她,還故意找她麻煩,可現在……」她一臉真誠篤定地說:「我喜歡她。」

        霍曉濤先是詫異,緊接著便勾唇一笑,「喜歡她?」

        「翠堤是個溫和良善、貞靜嫻淑的女子,相處起來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她說:「如果我以前不喜歡她,那一定是因為我從前是個令人厭憎的人。」

        聽到她這番話,霍曉濤忍不住地睜大了眼睛—— 他實在不樂意讓她發現她引起了他的注意。

        「在這霍府中,除了小茉、舒眉跟子琮,我沒什麼親近體己的人,難得她性情如此溫煦,我有什麼道理不跟她好好相處?」她繼續道:「再說,府裡除了珠落,子琮並無年紀相仿的玩伴,珠落跟他是有血親關係的堂姊弟,我希望他們能互相友愛。」

        在他眼前的明明是賀春恩,可他卻感覺她像是一個陌生人,而且是一個「討喜」的陌生人。

        她真的變得他都不認識她了。

        「妳可知道互相友愛對霍家這種豪門大戶人家來說有多麼的奢侈?」他想起他的原生家庭。

        其實他的原生家庭跟霍家相差無幾,兄弟姊妹為了家族事業、為了資源分配,互相猜忌算計,對彼此充滿敵意,尤其是在各自婚嫁之後,情況更加惡化……

        「兄弟姊妹彼此是競爭的關係,為了爭產、為了更多的利益及資源,彼此變得毫無情分可言。」他冷聲道:「珠落是女孩,將來會出嫁,自然跟子琮沒太大的利益衝突,但如若蘇翠堤現在懷的是個男丁,將來他跟子琮便是……」

        「不會的。」她打斷他,「我會好好教育他,讓他知道齊家的重要。」

        他頓時沉默,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她,這些話好熟悉呀!

        「我差點以為跟我說話的是別人了……」他蹙眉一笑,「這些話曾有一個天真的人對我說過。」

        他是說她天真?她才不是天真呢,是他的想法太負面、太偏激了。

        不過話說回來,他剛才說的那番話還真像她前夫會說的,難道親情對他們這些生長在有錢人家的小孩來說,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嗎?

        「總之我會好好教育子琮,絕不讓他在猜忌及惡鬥之中成長。」她語氣堅定地道。

        「是嗎?」他好整以暇地一笑,饒富興味地說:「我拭目以待。」

        她不甘示弱地道:「你等著瞧吧!」說罷,她話鋒一轉,「時候不早,我要歇下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聞言,霍曉濤挑了挑眉,對他下逐客令?真行。

        他沒有為難她,也沒有囉嗦,旋身便走了出去。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7 09: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0-11 10:14 PM 編輯

【第三章】   性格大變惹人疑

  「唉呀,這襲孕衣真是好看。」

  「可不是?看起來既舒適又漂亮。」

  穿上春恩親手設計縫製的孕服,蘇翠堤得到了大家的讚美。

  這件孕婦裝是春恩以韓服為發想所設計的,將腰線提高至胸下,再配合胸前裁片,不只能托住孕期豐滿的胸圍,也能讓日漸突出的肚子得到喘息的空間。

  布料選用保暖柔軟,延展性較好的棉布,捨棄了一般富裕人家喜愛的絲綢及緞料,但為了不使其單調乏味,她又挑了幾塊織錦在袖口、領口、裙擺及腰間做了點輟。

  「娘,您好漂亮。」珠落用羨慕的眼神看著蘇翠堤。

  蘇翠堤藏不住笑意,「是嗎?」

  「嗯!」珠落用力地點點頭,「珠落也想要一件這麼漂亮的衣服。」

  聽著她的童言童語,大夥兒都笑了。

  「小姐,瞧你說的是什麼話。」王嬤嬤笑道:「這是有身子的人穿的。」

  「可是珠落喜歡。」珠落拉著蘇翠提的袖角,一臉失落。

  見狀,春恩溫煦一笑,「珠落也喜歡嗎?」

  珠落看著她,誠實地點了點頭。

  春恩彎下腰,指著自己的臉,「來,親春姨娘一下,春姨娘就縫一件送你,讓你跟你娘穿一樣的衣裙。」

  珠落一聽,立馬快步走向她,捧著她的臉,在她臉頰上親了一記。

  此舉讓所有人都是一驚,可緊接著都忍不住笑了,雖然大夥兒嘴上沒說,但心裡都有著同樣的感受,那就是——這位春姨娘真的變了。

  從前的她渾身帶刺,誰見誰都覺得不舒服,可現在的她,像是冬日裡的暖陽,教所有接近她的人都覺得心窩熱烘烘的。

  正當大家說笑之際,趙媛來了,看著花廳裡歡聲笑語,一票主婢們臉上都是愉悅的神情,她不禁愣了一愣。

  聽聞賀春恩近來跟蘇翠堤走得近,她原先還不信,可如今,她算是親眼見著了。

  「還真熱鬧。」她略略提高聲音以吸引眾人的注意。

  身為向陽院的女主人,蘇翠堤立刻趨前,「大嫂怎麼來了?」

  「你們一個個歡聲笑語地,哪會發現我的存在?」趙媛說著的同時,已注意到蘇翠堤身上的衣裙,「嘖,你這一身是……」

  蘇翠堤笑意隨著唇角漾開:「這是春恩……春姨娘幫我量身縫製的孕服。」

  聽見蘇翠堤剛才直呼賀春恩的閨名,趙媛心頭一頓,從何時開始,她們已好到可以直呼彼此的閨名了?

  「你剛叫她……」她不自覺地將目光掃向站在幾步之外的春恩,「春恩?」

  蘇翠堤先是一頓,然後小心翼翼地道:「是的,春姨娘說大家年齡相仿,私底下這麼稱呼比較親切。」

  聽著,趙媛心裡很不是滋味,雖說過去她跟蘇翠堤也不到交心的程度,但關係還算友好,怎麼在她不知道的時侯,蘇翠堤跟賀春恩就成了好姊妹了?

  「你還真的轉性了。」趙媛視線直射向春恩,「從前你總看二弟妹不順眼,彷彿她礙著你什麼的……」

  這是她穿越以後第一次跟趙媛直球對決,趙媛倒是爽快,一點都不隱藏其敵意,這樣的人春恩不討厭。

  「人家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看來在你身上不適用……」趙媛說話的同時,眼睛也上上下地打量著春恩。

  盡管趙媛說話夾槍帶刺,但春恩不打算跟她硬碰硬,「我受傷失憶後,許多事都不記得了,只希望大家能盡棄前嫌,重新來過。」她望著趙媛,微微笑道:「若我先前對大太太有任何不敬衝撞,也請大太太大人有大量,讓我有補償及修復的機會。」

  趙媛聞言,一臉驚疑地看著她。從前,賀春恩總是氣焰高張,張牙舞瓜地與她廝殺到底,如今竟是如此不卑不亢,謙和有禮……

  習慣了與春恩作對廝殺,面對突然變得溫和的她,竟教趙媛尋不著施力點展開攻擊了。

  「真是太陽要打西邊出來了。」趙媛以冷嘲掩飾自己的不知所措,「居然能從你嘴巴裡聽見這些話?過去仗著自己受寵又生下兒子,你……」

  「大太太。」春恩打斷了她,「妾身再有萬般不是,那都已經過去了,受了那麼重的傷,也算是死過一回,如今你就當我是個全新的人吧!」

  「什……」趙媛被噎得啞口無言,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溫和善良的蘇翠堤見狀,趕緊打圓場,「大嫂,咱們三人都是霍家的人,有道是家和萬事興,若今後能情若姊妹,那自然是好事一樁。」她小心翼翼地陪著笑臉,生怕得罪了過往和平相處的趙媛。

  但趙媛不領情,也不順著她搭的梯子下,冷冷地瞅了她一眼,若有意指地道:「二弟妹,你拿人家當姊妹,卻不知道人家圖的是你的依靠。」

  此言一出,春恩心頭一震,趙媛這話是什麼意思?又是在暗示著什麼?什麼叫她圖的是蘇翠堤的依靠?

  「大嫂,你這話是……」蘇翠堤一臉困惑。

  「大太太。」趙媛身邊的周嬤嬤警覺地低喚她一聲。

  周嬤嬤是趙媛的奶娘,早年喪夫,膝下無子女承歡,趙媛出嫁時便跟著她到霍家來了。

  趙媛對她十分依賴,與她比與自己的親娘還親。

  意識到自己一時氣憤嘴快,趙媛故作無事地道:「罷了,我先回去了。」說罷,她旋身走出花廳。

  步出向陽院,周嬤嬤神情一凝,「大太太,您別引火上身。」

  趙媛雖自知衝動,卻還是不甘心地道:「我也沒冤枉她。」

  「您是沒冤枉她,可您也別忘了您……」周嬤嬤沒把話往下說完,話鋒一轉,「總之您別沒事找事。」

  趙媛心知周嬤嬤是為她好,盡管心裡還是惱著,卻認分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就別叨念了。」

*             *             *

  夜已深沉,一彎新月懸在天邊,安安靜靜地伴著在燈下為珠落縫製新衣的春恩。

  今兒下午,春恩便將紙版畫好,裁好布片,想盡快地將珠落所期待的衣裙趕製出來。要是有縫紉機,這不過是一天的工作。只可惜在古代,她就只能一針一針的縫。

  你拿人家當姊妹,卻不知道人家圖的是你的依靠。

  趙媛的這句話再次鑽進春恩的腦海裡,這話是什麼意思呢?她說得那麼斬釘截鐵,一副有所本的樣子,實在不像是隨口胡說。

  趙媛說她圖的是蘇翠堤的依靠,蘇翠堤最大的依靠應該是什麼呢?錢、權,還是……

  女人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蘇翠堤嫁人了,丈夫也還沒死,肚子裡懷的還未知是男是女,那麼……

  突然間,一個念頭鑽進春恩腦子裡,驚得她連拿在手上的針都忘了,狠狠地戳進指腹裡。

  「嘶!」她疼得嘶了一聲,卻無暇關注自己扎出豆大血珠的手指。

  趙媛說的依靠是指霍碧山嗎?難道……

  一陣涼意從春恩腳底板間往上竄,直衝到她的心窩,她倒抽一口氣,心臟狂震不已。趙媛那番話是在暗示她對霍碧山有「企圖」嗎?賀春恩過往處處針對蘇翠堤,還讓子琮欺負珠落,是因為她對霍碧山……

  喔,不!這實在很可怕,霍碧山是霍曉濤的弟弟,霍曉濤從前又是那麼寵愛賀春恩,她卻對霍碧山有了不該有的情愫,甚至還因此妒恨蘇翠堤並處處針對為難。

  那樣說來,霍曉濤是因為知道這件事,才對他們母子如此冷漠,甚至將他們驅至遇月小築,不再聞問嗎?

  那霍碧山知道嗎?如果不知道,他如何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妻女遭到不理性、不禮貌的對待?如果他知道,那又表示什麼?他跟賀春恩真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情事?

  想到這,她頭皮一陣發庥,霍曉濤對子琮如此淡漠,該不是因為……老天爺,莫非子琮不是霍曉濤所出?

  她腦海裡頓時浮現岀八點檔灑狗血的各種不倫劇情,教她一陣頭暈目眩。

  「天啊……」她扶著額頭,神情糾結痛苦。

  「你怎麼了?」這時,霍曉濤低沉的聲音陡然傳來。

  她身子一震,抬起頭來往門口看,霍曉濤不知何時站在那兒,正用一種疑惑的眼神注視著她。

  面對他,再想到剛才在她腦子裡打轉的那些事,春恩莫名地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儘管犯錯的不是她。

  「身子有恙?」霍曉濤走進側屋,見她扶額閉眼,面露不適,心頭不自覺地一震,心想她是不是熬夜過勞了。

  自上次後,霍曉濤便囑咐蓮心,只要賀春恩去了向陽院便要向他稟報。

  方才蓮心進承明院告知他,今天賀春恩將親手縫製的孕服送至向陽院,得到大家一致讚賞之事,還說趙媛也突然去了向陽院,卻一臉不悅離開的事情。

  問蓮心是不是趙媛跟賀春恩起了口角,蓮心卻說,自己只是粗使丫鬟,當時在院裡幹活,並不知道她們在花廳裡發生了什麼事,但從頭到尾都未聽到任何爭吵聲。

  真是奇怪了,過往裡,趙媛跟賀春恩就像是兩尾無法見容對方存世的鬥魚,只要碰上了,就算不爭個你死我活,也必然是唇槍舌劍,機鋒百出,可這次,蓮心卻說沒聽到任何爭吵的聲音?

  除了這些,蓮心也從別的丫鬟那兒聽說珠落十分喜歡春恩為蘇翠堤縫製的孕婦服,春恩還因此答應也給她縫製一件,好教她們母女倆能穿上同款式的衫裙。

  縫了孕婦服,她現在還要縫製童裝?

  正計劃著在盛京開設第一家童服店的他得知後,忍不住想知道,關於童裝,她會有什麼樣的發想。

  此時,她臉上帶著愁色,眼神複雜,他無法立刻讀懂她現在的情緒。

  「我……」正猜疑著賀春恩跟霍碧山可能有不可告人之事時,霍曉濤的突然岀現讓她慌了。

  他走過來,見她神色不安,微微皺起眉頭:「你沒事吧?」

  她搖搖頭,「沒事。」說著,她故意裝忙,收拾起工作檯上的東西。

  他瞄了一眼,看出那必定是件孩子的衣服,便問:「聽說你縫製的孕服得到太家的讚賞?」

  「沒什麼,大家沒見過,只是覺得新奇罷了。」她說、

  「確實是新奇,從前你從沒展現這樣的天分。」

  「沒有什麼天分,只是設想翠堤的需要,將常服做一些改良罷了。」她不想花太多時間跟他討論自己的設計,畢竟賀春恩從前不具有這樣的專業,甚至是興趣。

  「這麼晚,有事嗎?」她話鋒一轉,反問他道。

  「沒事就不能來?」霍曉濤唇角一撇,徑自抓了把椅凳坐了下來。

  「……」春恩看著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不是說對她一點想法都沒有,那麼近來三番兩次毫無理由地往這兒跑是為了什麼?他將賀春恩母子倆驅出承明院,甚至在她重傷之時都不曾關心聞問,如今趙媛的話在她心底發酵,令她想探究他對她的喜惡為什麼如此絕對?

  「我……」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果敢地道:「我能問你一件事嗎?」

  他微微挑眉,「說。」

  「我受傷後忘了許多事情,從前的事,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我全都不記得了。」

  霍曉濤眼底閃過一抹懷疑,「真的什麼都不記得?」

  「是的。」她目光澄澈地直視著他,「我也很想記起一些什麼,可每當我努力去回想,頭就像是要爆裂開來似的。」

  看著她臉上無奈、無助又懊惱的表情,霍曉濤還真想相信她是什麼都不記得了,但他心裡有個聲音卻提醒著他,不可失去戒心及防備。

  「大夫說你可能會短暫或是永遠失憶,或許有天你會想起過去的你是什麼樣的人。」思及她對他下毒之事,霍曉濤的眼神驟地冷厲起來。

  過去的你是什麼樣的人。這話聽起來就有針對性,看來賀春恩是真的犯了什麼天大的錯,教他無法諒解。

  賀春恩真的跟霍碧山「有一腿」,然後被他發現嗎?

  天啊!一定是因為家醜不外揚,霍家丟不起這個臉,她才沒被拉去沉塘,但話說回來,就算真有此事,知情的人也應該是少之又少,否則賀春恩哪有臉面在霍家橫著走路?

  霍曉濤選擇隱瞞此事,只將她跟子琮趕岀了承明院,這是因為他對賀春恩還有一點情分?還是……

  「你對過去很好奇?」他的聲音毫無起伏,但眼神卻銳利如鷹。

  「我……」春恩老實地道:「我很想記起一些事情,記起自己從前是什麼樣的人,但又覺得害怕。」這麼說時,她眼底確實透露出惶然不安的情緒。

  覷見她眼底的憂疑焦慮,霍曉濤不自覺地胸口一抽,下意識問道:「害怕什麼?」

  「害怕我忘記的事情都是不好的事情。」她誠實地道。

  聞言,他眉梢微微一挑,聲音仍舊毫無起伏,「例如?」

  春恩秀眉顰蹙,沉默須臾,像是內心有著什麼不為人知的掙扎,半晌後,她抬起眼,迎上他正注視著自己的黑眸,心頭不覺一跳。

  事情是她所猜想的那樣嗎?若是,她這臉要往哪兒擺?可一個人不會無緣無故就由愛生恨,他們兩人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

  雖說內心不安,但她實在不想這樣不明不白地活著,讓往後的日子全被這灘水攪渾,反正他早就厭憎她了,再多些討厭也不算什麼。

  下定決心,春恩直視著他,直白地問:「子琮是大爺你的親生兒子嗎?」

  聽到這話,霍曉濤不由得一怔,隨瞪大了眼睛,「你怎會這麼問?」

  在原主各式各樣的記憶裡,他百分之九十能確定子琮確實是霍曉濤的。

  賀春恩一開始的心思的確是在霍曉濤身上的,至於她是在什麼時侯變的他不太確定,但應該是在生產後。

  「你想起什麼了?竟讓你懷疑他不是我的親生兒子。」他一臉興味,語帶促狹地笑睇著她。

  他唇角懸著的那抹笑,讓她渾身都不自在,尷尬地道:「我什麼都沒想起來,只是你對他漠不關心,所以……」

  「我沒讓他餓著、冷著,也由著你對他寵溺縱容,難道還……」

  聞言,她眉心一擰,激動地打斷他的話,「那不是愛。」

  他一頓,目光冷冷地看著她。

  「不是滿足他的物質需求,寵他、縱容他便是愛,我們移居遇月小築以來,你不曾聞問,就連最近兩次突然到來,也不是來看他,為什麼?」

  為什麼?很簡單,因為他不喜歡小孩,不渴望有小孩,而那小鬼也確確實實不是「他」的小孩。

  可這事,他無法告訴她。

  「我是什麼事情都忘了,但所有人都告訴我……從前你是寵愛我的,直到你生了一場大病後就與我形同陌路,一個人從愛到不愛是有理由、有原因的,告訴我為什麼,是我做了什麼讓你憎惡的事嗎?我……我對不起你嗎?」

  聽她連珠炮般的說完這一長串的話,他的情緒沒有太多起伏,只是定定地看著眼前激動的她。

  直到他生了一場大病?她是真忘了吧,若她這是在裝傻充愣,那她肯定能奪下影后的獎杯。

  「今天見到大太太時,她說了一些話,我聽著……覺得很奇怪、很不妙。」

  「她說了什麼讓你覺得奇怪跟不妙?」

  她輕咬嘴唇,一臉掙扎苦惱的樣子,「她說我……我意圖搶走翠堤的依靠。」

  聞言,霍曉濤微頓,眉梢微挑,不語,但目光深沉地注視著她。

  她抬起眼,怯怯地望著他,「我很喜歡翠堤,如果我從前真的有什麼不好的想法,那也是從前了,現在的我……等等。」發現自己開始語無倫次,她深呼吸了一氣,「我有點混亂了,讓我喘口氣。」

  看著她彷彿真的很憂愁、擔心,不知所措的模樣,霍曉濤竟突然覺得她很可愛。

  從前他覺得她是蛇蠍,可現在的她看著卻像隻單純的小狗。

  不妙,他對她真的鬆懈了。

  努力整理了腦子裡紛亂的思緒後,春恩再次望向他,「總之,我想問大爺的是,是不是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例如與人私通、紅杏出牆之類的,所以你才厭憎我,把我跟子琮驅至遇月小築?」

  終於說出自己內心的疑惑,她鬆了一口氣。可鬆了一口氣的時,又害怕他會說出什麼讓她崩潰又羞愧的答案。

  霍曉濤沉默不語,在她澄澈純真的眼底讀到她的不安。

  她是真的全忘了,是真的在怕呀!她忘了自己別戀霍碧山,忘了因為妒嫉而處處針對蘇翠堤,忘了她曾膽大妄為到毒殺親夫……

  要是她知道她從前的那些事,她會如何羞愧求去,還是一死謝罪?

  「你以為的那些事都沒發生過,我要你跟子琮遷居小築,只是因為……」他目光一凝,「我對你膩了。」

  她先是一怔,然後驚喜地道,「真的?真的只是因為這樣?」

  「是。」看見她那瞬間綻開的笑顏,霍曉濤不禁呆了一下。

  這麼燦爛、彷彿擁有全世界般心滿意足的笑容,他曾在一個人的臉上看過,想起她,他左手無名指上那圈淡青刺青彷彿隱隱灼燒起來。

        從他口中證實賀春恩並未做岀趙媛所暗示的那種事,她心中大石才真的卸下,太好了,要是賀春恩從前真跟霍碧山有什麼私情,又因為妒恨而處處針對蘇翠堤,那她往後怎麼坦然地面對蘇翠堤呢?

  看來賀春恩從前對蘇翠堤不好,單純就是她個性惡劣罷了。

  「真是太好了,」她拍撫著胸口,笑說:「要是我從前真做了什麼,我都不知道往後拿什麼臉去面對翠堤了。」

  「原來你只是擔心沒臉面對她?」他挑眉一笑。

  「喔,也不完全是……」她尷尬地看著他,有點難為情地道:「我也在意你不再喜歡我的原因是什麼,又為什麼連子琮都不得你歡心。」

  「那對你重要嗎?」

  她微頓,想了一下,「倒也不重要,只是你不喜歡我沒關係,但你可以喜歡子琮嗎?」

  說著,她用懇切的眼神注視著他。

  他沉默不語,若有所思地想著,喜歡那小鬼?

  認真說起來,他也沒討厭霍子琮,只是不喜歡小孩子而已。

  「從前他被我寵壞了,可他現在很乖、很體貼也很懂事,還知道要分享,所以你可以偶爾來看看他、關心他嗎?」她以近乎哀求的吻說著。

  他得說,她的誠懇讓他有種難以拒絕的感覺。

  「子琮其實很渴望你的關懷,他常問我說爹為什麼不來看他?為什麼不喜歡他?」說著,春恩眼眶不禁開始濕熱泛紅,「聽到他這麼說,我心裡很難過也很內疚,我怕是因為我不得你歡心,才連累他也……」

  霍曉濤打斷她的話,「行了。」看見她那眼眶裡正打轉著的淚水,他心頭驀地一緊,怪了,他竟心疼起她的眼淚了?自己這是怎麼了,就算她真的什麼都忘了,但也抹煞不了她曾經做下的那些事。

  「我走了。」他旋身就往門口走去,然而才出門,他卻又轉過頭來,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快去歇著吧,這種光線下做針線活,你遲早會瞎。」話落,他邁開步子離開。

  春恩愣愣地望著門口,盡管他已經不在那兒,但想著他方才臨去前的叮囑,他……是在關心她嗎?不知怎麼地,她覺得心窩有點暖暖的。

*             *             *

  隔天一早,蘇翠堤來到遇月小築,還帶著春恩幫她縫製的孕服。

  「春……這個……」蘇翠堤臉上有著憂懼、不安及歉疚,支支吾吾地道。

  「怎麼了?翠堤,這是……」看著蘇翠堤雙手微微顫抖地捧著那襲孕服,她面露疑惑。

  「這身孕服還你,謝謝你,讓你費心了。」蘇翠堤一臉愧疚,「珠落的衣服,也請你不必……」

  「翠堤。」她打斷了蘇翠堤的話,不解地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春姨娘。」這時,跟著她來的王嬤嬤說話了,「是二爺的意思。」

  「咦?」她一怔。

  「二爺昨兒晚上回來看見我們太太穿著這身衣裙,知道是姨娘你所縫製之後便大發雷霆,還要我們太太今後不得與你往來……」

  聞言,春恩身子一震,居然有這種事?她從前處處針對蘇翠堤,若是霍碧山惱她也是人之常情,但如今她跟蘇翠堤和平相處,他應該高興才對呀!

  「我跟你是妯娌,是家人,他不希望我們好好相處嗎?」她拉著蘇翠堤問:「是不是因為我從前待你不好,他氣惱我?」

  蘇翠堤面有難色地道:「我也不明白,可是他……他總有他的道理。」

  「什麼道理?」

  天啊,這些古代的女人還真好操控,丈夫干涉她的人際關係,她居然說他有他的道理?若蘇翠堤是到外面去「交友廣闊」就罷了,她只是在宅子裡跟自家人好,這都不行?

  「是因為我從前處處針對你,他惱我,才不准我們往來嗎?」她有點激動地道:「若是這樣,我可以親自跟他致歉,讓他知道我如今是真心實意想跟你好的。」

  「不,若是你去找他,我怕他會生我的氣。」蘇翠堤一臉不安又困擾。

  「怎麼會呢?家和萬事興,我們感情好,難道他不樂見?」自霍曉濤口中確定賀春恩並沒做出對不起丈夫的事後,她唯一能想到從前待蘇翠堤不友善的原因就是——賀春恩真的是個性情惡劣的人,可能還有公主病,但再怎麼樣,都好過她跟霍碧山有見不得光的情事。

  而霍碧山對她的排斥及不諒解,也再次證明他們之間應無不倫之事,霍碧山一定是心疼妻子從前屢遭針對,才會對她這般厭惡。

  「女子以夫為天。」蘇翠址眼底竟滿是歉意,「真是對不住,辜負了你一番心意。」

  「翠堤……」

  「我先回去了。」蘇翠堤對丈夫的話言聽計從,不敢拂逆,丈夫要她遠離賀春恩,盡管她心裡不願意,卻也只能遵從。

  「翠……」春恩想拉住她。

  「春姨娘。」王嬤嬤無奈地道:「您就別為難我們太太了,二爺不是好說話的人。」

  聞言,春恩再看蘇翠堤眼底及面上都有著無奈及惶然,也不好再多勉强,只是目送著蘇翠堤及王嬤嬤離去後,心裡生出另一個打算。

*             *             *

  從前院回到向陽院,會經過一處小庭園,春恩守在這必經之路上等著霍碧山。

  過去,天羽織由霍騰溪親手打理,剩下的兩家店交由讓霍曉濤及霍碧山各自掌事。

  霍曉濤體弱但勤奮,只是行事溫吞、不具決斷能力,而霍碧山,卻是心大且過分躁進。霍騰溪認為兩子皆歷練不足,不能獨當一面,大權向來攬在手中,但霍曉濤一場大病之後,性情脾氣丕變,轉而變成一個行事冷厲,銳意革新的人,短短一年不到的時間,他為天羽織開辟了不同以往的道路,初時對他抱持懷疑的人們刮目相看,讚佩不已。

  如今霍騰溪將天羽織交到霍曉濤手中,而霍碧山仍舊守著那家僅有二十名織工的織坊。身為霍家二爺,霍碧山自然是衣食不缺,可眼睜睜看著大哥呼風喚雨,他至今依然只能做小伏低,心裡可說真不是滋味。

  晩上離開織坊後,霍碧山沒回府,而是同幾個朋友到酒樓喝個小酒,聽聽小曲,這才在隨從三喜攙扶下回來。

  他一路哼著小曲,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三喜看見春恩在園中站著,先是一愣,然後立刻喊了聲,「春姨娘。」

  原本歡悅地哼著曲兒的霍碧山發現春恩的存在,立刻戛然而止,神色也跟著一沉。

  春恩是來求和的,當然要先釋出善意。

  「二爺。」春恩趨前,身後的小茉也立刻跟上前。

  霍碧山見到她,酒醒了一半,像是見了天敵的刺蝟般,將全身的針刺一豎,「你……你做什麼?」

  見他有這樣的反應,春恩不意外,之前在照雲院照面時,他就沒給她好臉色看。

  「二爺,我這會兒是來跟你道歉賠罪的。」她說著,誠心實意地彎腰、一個深深鞠躬。

  見狀,霍碧山驚得倒退兩步,「你這是……」像是害怕又像是憤怒,他一個箭步上前,怒氣衝衝地質問她,「賀春恩,你到底想做什麼?為什麼要親近翠堤?」

  「我喜歡翠堤。」她說。

  「什……」霍碧山瞠大著雙眼,驚得說不出話來。

  「翠堤性情良善溫柔,我與她相處之後十分投緣,可聽說二爺不讓她跟我往來,所以我……」

  「賀春恩。」他打斷了她,怒視著她,「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二爺別誤會,我絕不是因為不安好心才接近她,而是真心實意想跟她成為好姊妹。」

  她想,霍碧山一定很維護妻子,他是擔心她不懷好意,才不讓她與翠堤接近吧。

  霍碧山眉心一皺,「好姊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知道自己從前惹人厭,對她很不友善,你生我的氣也是理所當然。」她臉上滿是歉疚,低聲道:「我摔傷後,從前的事都不記得了,只想一切重新來過,所以還請二爺大人有大量,讓我有補償的機會。」

  聽著她這番話,霍碧山眼底閃現複雜的神色,就像是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生物般看著她,嘴唇幾度掀合,卻發不出聲音。

  「二爺,請你原諒我過去的不是,別阻止我跟翠堤往來。」她語氣央求。

  「你……你真的忘了?」霍碧山半信半疑,情緒顯得激動,「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直視著他,肯定地道:「是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做戲?你……」霍碧山話未說完,忽傳來崔姨娘一聲輕柔卻又威嚴的低喚。

  「碧山。」

  聽見母親的聲音,霍碧山陡然一震,轉頭朝著聲源望去,只見母親跟隨侍的丫鬟福瓶遠遠地走過來。

  「這是在做什麼?怎能這樣說話?」崔姨娘不護短,過來便是輕斥,「遠遠地便聽見你大呼小叫地,姨娘是怎樣教你的?」

  春恩擔心霍碧山挨了訓會更加厭惡她,急忙為他說話,「崔姨娘,是我從前做了太多惹人嫌的事情,不怪二爺。」

  「家和萬事興。」崔姨娘以怪罪的眼神瞥了霍碧山一記,幽幽一嘆:「春恩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如今是個全新的人了,從前再有不是,你也不該擱在心裡。」

  霍碧山悶悶地低下頭,「兒子知錯了。」

  看見霍碧山在崔姨娘面前乖順的樣子,春恩有點訝異,因為蘇翠堤跟王嬤嬤口中的他,似乎是個誰都要對他言聽計從的大男人,可到了親娘跟前,他卻連話都不放多說一句。

  訓斥完霍碧山,崔姨娘轉而望向春恩,眼底竟帶著歉意,「春恩。」她輕輕的牽握起春恩的雙手,「你不怪碧山,那真是太好了,從前的事你也別記著了,往後大家一起好好的過日子吧。」

  當崔姨娘溫柔慈愛地牽握起春恩的手時,她感到一陣暈眩,後腦勺也一陣一陣地灼熱、刺痛起來,緊接著腦海中浮現了一些畫面。

  崔姨娘給了她一包藥材,細細地叮囑,「這裡頭是十天份的藥,每天給他喝一盅便可。」

  他?是指霍曉濤吧,她先前想起賀春恩溫柔喂著霍曉濤喝下湯藥的事。

  那些湯藥是崔姨娘她的嗎?這麼說來,霍曉濤是喝了崔姨娘給的這些藥才得以痊癒的?崔姨娘雖不是霍曉濤的親娘,卻也是對他十分用心呢。

  「春恩?」見她出了神,崔姨娘疑惑地看著她,「你沒事吧?」

  春恩回過神,搖頭一笑,「我沒事,只是突然有點頭暈。」

  崔姨娘眼底漾著笑意,「你先前傷了頭,許是落下病根了吧,改明兒我讓人給你送幾服安神補腦的藥。」

  「妾身先謝過崔姨娘。」

  「時候不早了,你趕緊回去歇著吧,」崔姨娘說:「如今翠堤跟珠落怕是歇下了,你明早再來。」

  她點頭答應,「是,那我先告退了。」

  崔姨娘頷首微笑,「去吧。」

  春恩旋身,領著小茉走了。

  崔姨娘面帶笑意地目送她離開,直到見不著她的身影,笑意倏地自她臉上消失,她轉頭,目光冷厲地射向霍碧山,沉聲道:「福瓶,三喜,你們先退下。」

  福瓶跟三喜答應一聲,立刻退到聽不見他們母子交談的地方。

  「姨娘,為什麼……」

  「你住口。」崔姨娘怒視著他,盡管福瓶跟三喜已經退開,她還是刻意壓低聲音,「瞧你這出息,斷頭台在那等著你,你還自個兒洗淨了脖子往刀口上擱?」

  「姨娘,您這話是……」

  「你大哥還是從前的霍曉濤嗎?」她神情嚴肅,「這一年來,我要你小心行事,安分守己,怕的就是東窗事發。」

  「姨娘,我……」霍碧山訥訥地道:「我只是怕她接近翠堤是有其他目的,她先前是如何威脅我們的,姨娘沒忘吧?」

  「我自然是沒忘,」崔姨娘神色嚴然,「舒眉說你大哥曾兩度深夜造訪遇月小築,這事太不尋常。」

  霍碧山一怔,「大哥他……」

  「自他病癒,便將賀春恩母子倆驅至遇月小築,這一年多來不曾聞問、就連她先前摔下樓後他都沒去看她一眼,可如今卻兩度在深夜前去遇月小筑,實在可疑。」崔姨娘繼續道:「賀春恩傷後,彷彿變了個人,就像一年多前的你大哥一樣……」

  「姨娘,您擔心什麼?」

  「我也不知道該擔心什麼。」她難掩內心的不安及疑慮,「你大哥清醒之後第一件事便是將賀春恩驅出承明院,當時我便擔心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麼,可在那之後,他除了致力於擴充天羽織在盛京、京城及各地的版圖,對內倒不曾有過什麼動作,要不是賀春恩把咱們逼急了,我也不會……」她警覺地沒把話說下去,盡管周遭並無他人。

  「姨娘,賀春恩真的失憶了嗎?」霍碧山滿臉懷疑,「我怕她是佯裝失憶接近翠堤。」

  「看著倒不像有假,舒眉待在她身邊,大大小小的事都躲不了她的眼睛,我比較懷疑的是,你大哥如今突然接近了她會是……」

  「這個我倒認為姨娘不必擔心。」霍碧山打斷她,一派輕鬆地道。

  崔姨娘微頓,「此話怎說?」

  「大哥終歸是個男人,興許是因為她跟以前不同,令他感到好奇跟新鮮吧。」

  聞言,崔姨娘也覺有點道理,但小心駛得萬年船,雖說眼下風平浪靜,可面對難以捉摸的霍曉濤,她覺得還是警醒一點為上策。

  「總之凡事看著辦,你別在這時候給為娘的添堵,也莫再去招惹那女人。」說著,她不忘再叨念他一句,「還有,喝酒誤事,少喝一點。」

  「明白了,姨娘。」霍碧山訥訥地答應一聲,「兒子會小心的。」

  崔姨娘沒再多說什麼,跟福瓶使了個眼色。

  福瓶見著,立刻小步地趕了過來,跟在她身後離開了向陽院。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7 09: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0-11 10:29 PM 編輯

【第四章】   為兒教育起爭執

  翌日上午,春恩便帶著蘇翠堤退回的孕服前往向陽院。

  這回,崔姨娘也在,有她這身為當家主母的婆母做主,蘇翠堤安心接受春恩的心意,崔姨娘也告訴春恩,往後儘管往向陽院來無妨,一家人就是要和和樂樂。

  稍晚,照雲院差人來傳,要春恩帶著子琮前去見霍家老爺。
 
     春恩帶著子琮去了照雲院,發現花廳裡有客人。

  見春恩帶著子琮來了,霍騰溪漾開慈愛笑顏,對著子琮招招手,「子琮,來。」

  春恩鬆開手,跟子琮使了個眼色,他便快步地走向霍騰溪。

  霍騰溪一把拉著子琮的手,對著客人說道:「買夫子,這便是我霍家獨苗兒霍子琮。」

  滿頭白髮,又蓄著白鬍,一副仙風道骨般的買夫子細細地端詳著子琮,「小少爺看來聰明伶俐,將來一定不得了。」

  「買夫子過誇了,這孩子調皮得很。」聽了買夫子的誇讚,霍騰溪儘管得意,卻還是謙遜地道:「以後還盼買夫子能嚴加教導。」

  聽著他們的對話,春恩明白了一件事,霍騰溪要聘請眼前這位買夫子至府中為子琮授業,也就是說,這位仙人般的老爺爺將是子琮的家教。

  瞥見春恩一臉驚疑,霍騰溪笑道:「春恩,這位是買夫子。」

  買夫子轉過頭來看著她,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她恭謹地一福禮,「妾身賀春恩見過買夫子……」

  買夫子微頓,沒直接響應她,而是轉向霍騰溪問道:「這位是……」

  「春恩是子琮的生母,是我兒霍曉濤的妾室。」

  「噢。」買夫子知道她是妾室,只淡淡地應了一聲,再沒多看她一眼。

  呵,看來九成九是個迂腐封建的老學究。天啊,子琮在這種老學究的教導下會成什麼樣啊?

  霍騰溪一臉歡悅欣喜,「春恩,買夫子可是前朝探花,飽讀詩書,學富五車,讓他來為子琮授課是再合適不過了。」

  「霍老爺過獎,老夫愧不敢當。」買夫子一揖,「承蒙霍老爺抬愛,老夫才有幸為小少爺傳道授業解惑。」聽著他們兩人你捧我,我捧你的對話,春恩頭皮一陣發麻。

  子琮自出生便養在霍府中,因是霍府目前的獨苗,故而人人嬌寵著、慣著、讓著,早已將他養刁,雖說現在有她嚴格地矯正教導,可有時從旁觀察還是能發現他有一些不好的習氣。

  在這府中,除了珠落,再沒有其他年齡相仿或是稍長於他的孩子,因此他並沒有可以一起讀書玩耍、互相學習的對象。

  這位買夫子年紀一把了,雖是學富五車,學識淵博,但哪來的體力對付一個四、五歲的孩子,而且會讀書、能考取功名,也不見得就是一個專業的教育者。

  再說,買夫子來到府中授業,恐將因為子琮是霍家長子長孫而多有顧忌,不敢訓誡,子琮若是犯錯卻無人指正,長久下來將會養成不可一世、我行我素的壞習氣,而這是她所不願看見的。

  她認為孩子應該社會化,應該多接觸外面的人,讓他擁有合群、理解別人、體貼別人的能力,只是她人微言輕,這事由不得她做主,她得把大魔王請出來。

  「老爺,妾身有一事要說。」春恩道。

  霍騰溪問:「怎麼?」

  「昨兒大爺到小築去,也提了這事。」她說:「大爺意欲將子琮送至府外的學堂學習,似乎也已覓得合意的學堂。」

  聞言,霍騰溪微頓,尷尬地看著一旁的買夫子。

  這事曉濤沒跟他提過啊,而且話說回來,曉濤自病癒後便將他們母子倆遣至遇月小築,之後不再聞問,如今卻跟她談論子琮就學之事?

  「曉濤他……他去找你?」霍騰溪語帶試探及疑惑地問。

  春恩知道霍騰溪心存疑問,立刻解釋,「老爺,大爺先前雖對我們母子倆冷淡,但子琮畢竟是他的親生骨肉,他還是關心的。」

  霍騰溪神情苦惱,有點無所適從。

  買夫子倒是識趣也通情達理,見霍騰溪為難,先給自己搬了梯子。

  「霍老爺。」他一揖,「既然霍大爺另有安排,老夫便不湊趣了。」

  「這……」霍騰溪面色尷尬又慚愧。

  買夫子拈鬚一笑,「霍老爺不必介懷,此事也講機緣,或許老夫跟小少爺機緣未至。」說著,站起身,「老夫先行告辭。」

  霍騰溪有點慌、有點難為情,「那我差人送買夫子回去吧?」

  買夫子又是一揖,「有勞霍老爺了。」

  於是,霍騰溪急忙喚來管家備轎,並吮咐務必恭恭敬敬地將買夫子送回家去。

  買夫子一走,春恩立刻跪在霍騰溪跟前,「未能及時告知老爺此事,讓老爺如此為難,妾身真是罪過。」

  「起來,」霍騰溪笑嘆道:「這不怪你,是曉濤沒跟我提及此事。」

  春恩起身,低頭默默不語,滿腦子想著的是該如何情商「大魔王」配合她演這齣大戲。

  見她低頭不語,霍騰溪幽幽一嘆,「曉濤總算是對你跟子琮有一點心思了。」

  聞言,春恩抬起頭,疑惑地看著他。

        「曉濤病癒後性情丕變,也是委屈你跟子琮了。」說著,他以憐憫慈愛的眼神看著懷裡的子琮。

  「不委屈。」她不以為意地一笑,「受傷後,妾身失去記憶,不記得從前的事了,不過自旁人眼中及嘴裡,知道自己是個令人厭憎之人,或許大爺便是因此而厭棄我……」

  是的,受傷之前的她不會有如此溫和沉靜的眼神。

  他是霍府主心骨,對他,她自然是謹守分際,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怠慢,但對別人,她卻總是一副高高在上,趾高氣揚的樣子。

  他看在眼裡雖是不喜,但因為霍曉濤喜歡她,她又為霍家生了一個男丁,所以他也是睜隻眼閉隻眼,別說是訓斥她,就連規勸都不曾。

  當初接掌家業時霍騰溪才十八,正室也未生育,他戰戰兢兢地經營著天羽織,就怕父親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在他手上毀了,後來當兒子們長大成人,以為霍家得有人後繼,可嫡子體弱,庶子無能,他無所寄望,明明是該含飴弄孫之齡,卻還是一日都不得閒。

  但這一年多來,天羽織已完全轉交到霍曉濤手上,他終於過上種花養草的清閒日子。

  大兒子性情敦厚殷實,本是可寄予厚望,但他體弱多病,也始終令他不安,一年多前大兒子身體日漸敗壞,就算請來盛京最好的大夫,用了最昂貴的藥材,還有春恩日夜隨侍照顧,就還是不見起色。

  他本以為這兒子就快被早逝的妻子接走了,卻沒想到他突然清醒了、精神了,整個人都與往日不同。

  病癒後的霍曉濤像變了一個人,他總覺得這不是他兒子了,只是他也說不上那是什麼樣的改變,所以他心裡就算有著疑慮,卻也感到慶幸,因為天羽織在霍曉濤的打理下,在短短時間內便有著截然不同的改變。

  仔細想來,他霍家這一兩年,「截然不同的改變」這件事還真是一樁接著一樁,先是霍曉濤的改變,再來是天羽織的改變,現在就連在他眼前的賀春恩也……

  改變通常令人不安,但慶幸的是,這些都是好的改變。
 
     「既然曉濤已有定見,這事便由他做主吧。」

  「謝謝老爺。」春恩鬆了一口氣,趕緊謝過霍騰溪,帶著子琮離開。

  霍騰溪這兒搞定了,接下來,她得在霍騰溪未跟霍曉濤對上話之前,先跟霍曉濤商討此事。

*             *             *

  晩上,春恩差人去承明院打探,一知道霍曉濤回府了,便帶著子琮速速趕到承明院。他們抵達承明院時,霍曉濤正在書齋裡看著一些關於展店的書面情資,為了籌備童裝工坊,他這兩三個月可真是夠忙的了。

  貞平進來通報,「大爺,春姨娘跟小少爺來了。」

  他微怔,本想問「他們要做什麼」,卻又覺得這話太過尖銳,這陣子,他對春恩已有了不同的感覺及想法。

  這幾天他聽天羽織的掌櫃說,她退掉按月送進府裡的布疋,也讓工坊不必再為子琮製作新衣,此事令他十分訝異,從前的她浪費無度,每月都要工坊為子琮縫製幾襲新衣,那些衣服裝了一個又一個的箱子,穿都穿不完,如今她卻不要了。

  種種反常,讓他不得不承認她是真的變了一個人,一個全新的人。

  「讓他們進來吧。」說著,他也擱下手中幾冊書面資料。

  貞平回頭去將春恩跟子琮請進來,問了要不要上茶,春恩婉拒了。

  霍曉濤一回府就埋頭在書齋裡,想必是把公事帶回來了,為免打擾他做事,春恩並不打算久待。

  「有什麼事?」霍曉濤問。

  她也不囉嗦,直接切入正題,「老爺今天讓我帶著子琮到照雲院去,見了他預備聘請至府中為子琮授課的買夫子。」

  「是嗎?」他微頓,「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可我希望將子琮送至外面的學堂學習。」她說。

  聽到這話,霍曉濤疑惑地看著她,他其實不在意子琮是在府裡學習還是到府外學習,總之這事若是他爹有定見了,便由他爹做主便行,他不解的是她為何希望將孩子送出府去求學?

  「聘請夫子入府授課是平常之事,我跟碧山都是如此,為何你……」

  「我希望子琮可以學習團體生活,學習如何與別人相處。」她正經八百地道:「若是請夫子入府,他就只能在閉塞的環境中學習,可接觸來自各種不同環境及家庭的孩子,則有助於他習得情緒管理。」

  聞言,霍曉濤陡然瞪大了眼睛,她一個封建時代的女子,竟有如此新穎的思維?慢著!她……她該不會跟他一樣都是來自於遙遠的未來吧?

  不不不,穿越哪是如此稀鬆平常之事?若然,那古代肯定塞滿了一海票來自未來的不速之客了。

  「身為子琮的親娘,我期許他是個善良、友好、自信、懂得欣賞別人、體恤別人的人,而非一個只懂功名利祿的庸俗之人。」她直視著他,「所以我希望可以將他送到外面的學堂求學。」

  他沉吟須臾,興味地、好整以暇地睇著她,他唇角一勾,道:「看來你已有想法,何不對父親直言?」

  「我只是個婦道人家,哪有我說話的地方?」

  「既然自覺無說話的地方,接受父親的安排便是,何必來找我商量。」

  「因為我跟老爺說,將子琮送至府外求學是你的意思,而且你也已經覓好了學堂。」她睜著明亮又率直的大眼直視著他。

  迎上她那無畏又理直氣壯的眼睛,他心頭一跳,「什……」

  「我自知人微言輕,所以拿你當擋箭牌了。」她道:「我來找你,是希望你能認了這事,別跟我有出入。」

  霍曉濤懵了一會兒,驚訝地看著她,眼前的賀春恩絕不是他記憶深處裡的賀春恩,從前的那個她已經徹徹底底的消失了。

  眼前這人是多麼聰慧、多麼率真多麼燦爛耀眼的一個女人呀!聽她理直氣壯的說著這些話,一臉「不管如何你都給我認下」的霸氣表情,他都看愣了。

  「尋覓合適學堂之事,我自己來不會勞煩你的。」她說:「只要明早老爺問起此事,你說是你的意思便好,萬事拜託了。」

  霍曉濤聽了,故意刁難她,「拜託?你這不像是拜託,更不像是商量,根本是硬上。」

  「這種一畝三分地的小事,本就不用勞你費心,總之……」春恩話未說完,就被子琮吸引走了目光。

        她看見被自己晾在一旁,因為無聊又好奇的子琮不知何時已走到霍曉濤的書案前,並好奇的爬上椅子想一窺霍曉濤案上的幾冊本子。

  「子琮,不……」她一出聲制止,霍曉濤也倏地轉頭去看。

  猛地對上父親的眼,子琮嚇了一跳,手要收回時不小心翻倒了一旁的熱茶,茶盞一翻,咖啡色的茶液便漫了一桌,濕了案上的幾冊文件。

  見狀,霍曉濤兩三個箭步衝了過去,一把將子琮從椅子上拉了下來,急著將幾冊文件抓起,可茶液已將冊子弄濕,那些字也暈開了。霍曉濤不由得怒目瞪向子琮,可他還沒說話,子琮已被嚇到哇哇大哭。

  「子琮。」春恩趕緊上前將子琮拉了過來,「有沒有燙著手?」

  子琮搖搖頭,才一會兒便哭得鼻涕眼淚直流。

  春恩看向他正用上好宣紙按拭著被弄濕的冊子,怯怯地問:「沒濕得太嚴重吧?」

  他正在氣頭上,聽到這話,冷冷地瞪了她一眼,「你說呢?都給我出去!」

  春恩一聽這話,神情變得凝重起來,是,孩子翻倒茶水,弄髒他的東西確實是有錯在先,但哪個孩子不犯錯?此時就算是罵死了孩子也於事無補,還不如趁機對孩子機會教育,不是嗎?

  只是當著子琮的面,春恩不想跟他吵,於是她牽著子琮的手走到門外,並喚來聽見裡面的聲音而一臉疑怯的貞平,「貞平,幫我送子琮回遇月小築。」

  「姨娘,我不要……」子琮緊抓著她的手不放。

  「子琮聽話。」春恩堅定又溫柔地道:「先跟貞平走,姨娘隨後便回去,乖。」

  「姨娘……」子琮原本不願,可突然想起姨娘教他要當個懂事的好孩孑,便點了點頭,抽抽噎噎地跟著貞平走了。

  他們一走,春恩又走進了書齋。

  正拯救著文件的霍曉濤見她又走了進來,臉色不甚好看,「不是讓你們走嗎?」他說著,繼續擦拭文件。

  春恩不發一語地走過去,搶走他手上的那團宣紙。

  霍曉濤陡地一震,驚愕又不悅地看著她,「你做什麼?」

  「我才要問你在做什麼。」她說。

  他眉頭一皺,「那小鬼污損了重要的文案我不能生氣嗎?」

  「可以。」她直視著他,「但你需要有智慧地來處理這件事情。」

  她這是在怪他沒智慧?要不是她把那好動的小鬼帶過來,也不會發生這種事吧?

  「茶已經翻倒了,你覺得當下最重要的是什麼?」她問。

  「當然是盡快地把文案救回。」他說。可惡,這裡不是二十一世紀,所有的文件檔案都是手寫記錄,沒有備份!

  「錯!」她語氣堅定地道:「是好好處理你自己的情緒,跟孩子的情緒。」

  他瞪大眼睛看著她,他敢說,她要是活在未來,搞不好會是個兒童心理學家。

  「子琮不是故意污損你的東西。」她說:「只要不是存心、惡意的犯錯,都該被原諒,都該有改正的機會。」

  文案被搞得一團糟,霍曉濤已經夠惱了,她居然還對他開訓了?好你個賀春恩,她可真有惹惱他的本事。

  「你沒把那小鬼帶過來就沒事了。」他說:「以後不准再帶他過來。」

  「那小鬼是你的親生兒子,你有教育他的義務,而就在剛才,你錯失了一個教他的機會。」

  「我現在只想教訓他,不想教他。」他說起氣話:「所以我才討厭小孩,全是惹禍精。」

  「別忘了你也曾經是小孩。」她絲毫不畏懼他的强勢及霸氣,用堅定又强大的目光直視著他,「瞧,你就是一個沒好好學習情緒管理的大孩子,」她毫不客氣地指正他:「你們都以為世界是因你們而存在,只想到自己的感受。」

  「你……」霍曉濤惡狠狠地看著她,卻說不出話反駁。

  「這正是我想把子琮送到府外學習的原因,我不希望他變成另一個你。」

  「賀、春、恩。」他氣得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她的名字。

  「我說錯什麼了嗎?」她神色坦蕩,無畏地迎上他彷彿要殺人般的目光。

  「你知道那些文案花了我多少時間嗎?」他沉聲問。

  「不知道。」她誠實地說:「但我知道,你連一點時間都不願花在子琮身上。」

  「我討厭小孩。」他對她吼出聲。

  春恩聞言,秀眉一擰,「你討厭也好,喜歡也罷,總之你已經是個父親了,就該學習當個稱職的父親。」

  春恩的伶牙俐齒惹怒了霍曉濤,他一把攫起她的手腕,兩隻眼睛像利刃般射向她,她整個人被他提了起來,但還是毅然又無畏的迎向他的視線。

  「如果你是個稱職的母親,就不會讓他污損我重要的東西。」他聲音低沉且駭人。

  「是,我不是稱職的母親。」她揚起下巴,直視著他的眼睛,「因為不稱職,所以我也還在學習如何當個稱職的母親,你也應當如是。」

  她的無畏、她的直接、她的堅定、她鏗鏘有力的一番話,教他心頭一震,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她所言甚是,但向來心高氣傲的他卻不願意服軟認輸。

  霍曉濤承認他對她是有了不同的想法,她的改變讓他驚訝,甚至是驚艷,可也因為如此,他對她有著種說不上來的……害怕。

  他怕自己對她的判斷有誤,怕自已失了防備。

  先前她詢問自己是否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遭他驅出承明院時,因為不想她慚愧、無地自容的模樣,因此避重就輕地搪塞了她。當時他便在自己心上敲了警鐘,提醒自己不要太過鬆懈,他甚至告訴自己——

  霍曉濤,你是因為還不知道是誰對她施餌,以誘使她毒殺親夫,才未對她吐實,絕不是因為心疼她、憐惜她,怕她難過。

  可即使這樣告訴了自己,從不懷疑自己的他,卻因此讓他感到莫名的惶惑。

  「我修正我剛才的話……」他欺近春恩,鼻息噴在她臉上,憤怒地道:「你跟他都不准再進承明院。」說罷,他振臂震開了她,指著書齋的門,「出去,立刻!」

  方才被他那麼抓著,又近距離地逼視著,春恩腦子裡閃過一些模糊的畫面,他虛弱又神情痛苦地在床上,彷佛彿用盡最後一口氣地伸出手對她說——春恩,救我……

        那畫面好可怕,可怕到她不想再看見,她按著自己的胸口,奪門而出。

  等跑岀了承明院,春恩這才慢慢地冷靜下來,回想起剛才跟他的衝突,不禁暗叫不妙。

  完了,她是來拜託他配合演出的,如今想惹惱了他,明早他跟霍騰溪見了面,肯定立刻戳破她的謊言。

  「賀春恩,你就不能忍一忍嗎?」她懊惱地拍了自己的腦門,垂頭喪氣地回到遇月小築。

*             *             *

  一大早,春恩便懷抱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前往照雲院向霍騰溪及崔姨娘請安。

  路上,她想像著各種可能發生的情況,最糟的情況就是霍曉濤已經跟霍騰溪告狀,而霍騰溪如今正板著臉等著訓她。

  春恩不禁心想,不過有崔姨娘在,應該會替她說幾句話吧?

  但她擔心了一整晚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霍騰溪對於子琮到府外學堂求學之事毫無異議,還說霍曉濤已經「授權」讓她負責接送子琮上下課。。

  她喜岀望外,簡直不敢置信,她還以為在經過昨晩的事情後,霍曉濤會狠狠跟她算賬,教她吃不完兜著走,沒想到……

  昨晩她還很氣他呢,可現在,她真心覺得他人還不壞。

  她心想,畢竟是自己的親兒子,縱使他昨晚再惱再氣,氣過了,還是以孩子的利益為優先的,雖說他不是個稱職的爹,但他興許正往成為一個「好父親」的路上邁進呢。

  離開照雲院後,春恩立刻帶著子琮前去承明院向他道謝,卻得到他已經出門的消息。

  知道後,她也沒多待,反正都住在這個家,多的是時間跟機會能說,不急在這一時,眼下最重要的是立刻去打聽這盛京的學堂,有哪家是適合子琮就讀的。

  打定主意,用過早膳後,春恩便帶著子琮跟小茉出門。

  霍騰溪派了頂轎子給她及子琮,可她到路口便下了轎,拿了一點碎銀給兩名轎夫,讓他們在附近找個地方歇腳喝茶。

  她這麼做是有原因的,因為她不想讓學堂因為她出門的派頭,進而對她及子琮有什麼特別待遇。

  就這樣,春恩花了一整天的時間走訪城裡多家學堂,最後捨棄束修昂貴的私塾,選擇了盛京的公學堂。

  公學堂收的都是一般人家的子弟,在這兒沒有階級跟尊卑,眾人平等,她當天便給子琮報了名、並先繳了三個月的束修。

  公學堂只收五歲以上的塾生,子琮雖未及五歲,但夫子見春恩誠懇熱忱,便行了個方便給她。

  她沒讓夫子知道她跟子琮的身分,只說自己是在天羽織工坊做事的女裁縫。

  夫子見她也不是可疑之人,便沒再多問下去。

  就這樣,子琮成了公學堂的學生。

  回到家後,春恩利用之前的一些簡布,給子琮縫製個置放書冊筆墨的書袋,還縫了幾個夾層,讓他可以將書冊及筆墨分門別類的裝好。

  子琮背著那新書袋,歡喜得很。

  稍晚,給子琮說了睡前故事,哄他入睡後,春恩再次前往承明院,想為昨天的事向霍曉濤致歉,也為今天的事向他致謝。

  來到承明院,想起他昨天說以後不准她跟子琮進到承明院,腳步不禁頓了一下,雖說他今天沒在霍騰溪面前拆穿她,又將子琮就學之事交由她全權處理,但這並不表示他原諒了她昨晚的冒犯衝撞。

  「他會不會給我一頓排頭吃啊?」她在院外來回走著,幾番掙扎。

  話說回來,要是他真給她排頭吃,為了子琮,她也得吞下去,畢竟往後他們還是得為了子琮的教養問題進行討論及溝通,如此想著,她鼓起勇氣,邁出堅定的步子走進承明院。

  承明院只住著霍曉濤跟侍候他的貞平,此時,院裡一片安靜無聲,只書齋跟小廚房亮著燈火,春恩一時不知往哪個方向走,站在院子裡發了一會兒愣。

  這時,貞平自小廚房裡走出來,手上端著一盤香噴噴的炒蔥蛋。

  見著她,貞平一頓,正要出聲喊她,春恩跟他比了個「噓」的手勢,接著快步地走向他,輕聲地問:「大爺在書齋吧?」

  「是。」貞平也小聲地回話。

  「這是?」她指著他手上那盤炒蔥蛋。

  「大爺說肚子有點餓,但又不想吃太多,讓我給他隨便弄盤炒蔥蛋。」貞平說:「我正準備給大爺送進去呢。」

  她想也不想地道:「給我,我進去。」

  「咦?」貞平先是一怔,面有難色地道:「我怕……」

  「不怕,有事我扛。」她說著,接過貞平手上那盤蔥蛋,轉身便朝書齋的方向走去。

  書齋的門沒掩上,春恩往裡面探了一下,只見霍曉濤正聚精會神地看著案上的冊子,她猜想應是昨晩被子琮弄髒的那些。

  似乎是聞到香味了,霍曉濤頭也沒抬,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把東西擱下,先去歇著吧。」

  她未發一語地往前走,行至他書案前,然後將淺盤擱下,「趁熱吃吧。」

  聞聲,霍曉濤倏地抬起頭來,見她站在案前,表情有點……難懂,不像是生氣,但也沒有半點喜悅,嚴格說來,只有「驚訝」。

  也是,他都喝令她不准來,她卻還是來了,他肯定很震驚。

  不過俗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從前她媽媽總說,一個女孩子不管美醜,笑就是了,常笑的女孩是不會讓人討厭的。

  「先吃吧,不是說有點餓了?」她努力把唇角往兩邊延展。

  「做什麼?」他語氣有點淡。

  冷淡不要緊,至少沒劈頭蓋臉地一頓罵,然後把她轟出去。她涎著笑臉,帶點討好意味的語氣,「我是來謝謝你的。」

  霍曉濤聽了,微頓,謝他?應是為了他沒在父親面前拆穿她的事吧?話說回來,早上父親問起時,他為何沒拆穿她的謊言呢?明明昨晚快被她氣到腦中風,他為何那樣輕易地原諒她,還配合她,為她圓了那個謊?

  或許……是因為他沒那麼惱她,其實她昨晚離開後,他一夜難以成眠,反覆思索著她說的那些話。

  她是有理的,因為有理,他自覺沒理由破壞她的育兒計劃。

  而且她說的那番話,他並不覺得陌生,從前,前妻每次跟他提起生兒育女之事時,總是會發表一篇大道理以說服他乖乖配合生產大計,只是她從沒成功說服過他。

        他常想,如果他當時理解她、配合她,他們的結局會不會就不一樣了?

  只可惜世間沒有如果,已成事實之事,再難回頭。

  「我以為你會在老爺面前戳破我的謊言……」她尷尬地笑了笑,「我苦惱了一整晚呢。」

  霍曉濤聽見這話,淡淡地瞥了她一記,原來睡不好的不只是他呀!這個意外讓他心裡舒坦了一些。

  從前跟前妻吵架後,他總是惱到徹夜難眠,可她卻是轉身就呼呼大睡,那時他時常心理不平衡,恨不得把她抓起來打一頓。

  「我沒你以為地那般小肚雞腸。」他放下手邊的工作,拿起木箸夾取蔥蛋吃著。

  看他似乎消氣了,她心中大石卸下,立馬湊到案前,迫不及待地想跟他分享今天訪視各家學堂的心得。

  「我今天走訪了好幾家學堂,你想聽嗎?」她興沖沖地問。

  「我沒興趣。」他冷冷地回應她,「你決定了就好。」

  她有點沮喪地道:「你不想知道我給子琮找了什麼學堂嗎?」

  他抬起眼,瞥見她失望又失落的神情,突然有些想笑,她的情緒總是寫在臉上,半點都藏不住。

  「我吃完蔥蛋前,你說。」他說。

  「嗄?」她聽得一愣,瞥了眼盤子裡的蔥蛋,心中暗道:啐!那點蔥蛋他若真要吃,恐怕兩口就沒了,擺明就是不想聽她說吧?

  「快呀。」他催促她。

  好吧,就算是說兩句也好。

  「我今天跑了好幾處學堂,師資不差,學堂的地點跟設備也都相當高級,裡面的學生看著都是富貴人家的孩子,但我給子琮選了公學堂。」她說。

  聞言,他停頓了一下,好奇地看著她,「公學堂?」

  「是呀,」她點頭,「公學堂收費便宜,收的都是尋常人家的孩子,這些孩子都是家裡好不容易湊了銀子給他們交束修的,所以格外勤學。」

  「你的用意是……」

  「我的用意是讓子琮接觸更多來自不同階層的人,讓他了解理解更多跟他不相同的人事物。」她頓了一下繼續道:「他是霍家人,將來要結識富貴人家、官宦子弟都是輕而易舉之事,可我希望他也能結交販夫走卒,他必須了解這世上是有許多跟他出身及背景不一樣的人,每個人都有他們存在在這世上的價值,進而學習欣賞別人、並向他人學習。」

  說到這,她總結道:「總歸一句,我期待他是個接地氣的孩子,而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穿著金衣、戴著玉冠,卻只能坐井觀天的青蛙。」

  她這番言論新穎,也展現她開闊的胸懷,她的思維更跳脫了傳統,讓他忍不住倒抽一口氣,想衝著她問一句——你到底是誰?

  他目光定定地注視著她,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春恩見他盤裡還有半份蔥蛋,微微一愣,他沒兩口塞完?是為了給她充裕的時間解釋說明嗎?

  看來他不過是嘴巴厲害,表情冷淡,但還是打心底在乎子琮的。

  是了,他只是對她厭了、膩了,可子琮是他兒子,沒有老爸會厭棄兒子的。

  「好了,我說完了。」她一臉輕鬆地道:「你繼續忙,不打擾你了。」說罷,她旋身就要走。

  「賀春恩。」他喚住她。

  聞言,她轉過身,「還有事?」

  他神色略顯懊惱,「你說完了就走,不看我有沒有話說?」她當這兒是哪裡,當他是什麼人,她說來就來,說走就屁股拍拍走人?就那麼不把他當回事嗎?

  她聽得一愕,「喔……那……你要說什麼嗎?」

  不知為何,霍曉濤忽然發起幼稚脾氣,「無話可說,你走吧。」

  她眨了眨眼睛,一臉「你高興就好」的表情,道了句,「走了。」忙轉過身子,快步地走出書齋。

  他愣愣地看著書齋那兩扇對開的鳶色雕花木門,她……走了,就這麼瀟灑的走了?

  霍曉濤發現自己在生悶氣,而更令他生氣的是……他居然被她左右了情緒!

  她是第一個能讓他生悶氣的女人,他壓根兒沒想到,都穿越到古代、成了另一個人,竟然還能遇到一個讓他生悶氣的女人。

*             *             *

  一早從照雲院請完安離開,春恩遇見了趙媛。

  雖在同一座府邸之中,但因為遇月小築在西邊,春華院在東南邊,兩邊又互不往來,所以春恩要碰上趙媛的機會其實並不多,自春恩穿越這兩三個月以來,兩人不過才見過五次,而五次當中能說上話的,只有趙媛到向陽院那次。

  趙媛是不樂見春恩的,兩人雖無爭寵的問題存在,可從前賀春恩得勢時對她並不客氣,因此便也結下了樑子。

  儘管趙媛不搭理她,可春恩每回見著她還是以禮相待,今天也不例外。

  見趙媛遠遠地過來了,她趨前問好,「早上好。」

  趙媛一如往常不理會她,只是用眼尾覷了她一記。

  一旁的周嬤嬤跟丫鬟行事周到,立刻福身問早。

  「子琮,快跟母親請早。」春恩提醒著一旁的子琮。

  子琮從前沒有跟趙媛問安的習慣,但現在在春恩的教導下,變得很懂禮數。

  「子琮跟母親請安。」他聽話地行禮作揖。

  趙媛挑了挑眉,「唷,這小霸王現在可有家教了。」

  「孩子是要教的,我以前疏漏了,往後還請大太太不吝指導。」春恩不卑不亢地道。

  「我哪敢,子琮雖是庶出,卻是霍家長孫,我這個不受寵又膝下無子的女人哪有資格指正他什麼。」

  「大太太此言真令妾身惶恐。」春恩只要一想到從前的賀春恩是個討厭鬼,就能忍受趙媛這毫不留臉面的冷嘲熱諷。

  「太太太與妾身都是霍家人,不管是你生的還是我生的,都是霍家的子孫,我的孩子便是大太太的孩子。」春恩微笑以對,「若子琮有什麼不對,大太太只管教誨。」

  看著眼前的春恩,趙媛微微擰起兩道細緻柳眉,露出不可思議又難以置信的表情,任她再如何冷言冷語,眼前的賀春恩還是面帶微笑,心平氣和,她到底是怎麼了?

  這個女人,真是她從前所熟悉的那個賀春恩?

  「太太太莫再說自己是不受寵的女人,妾身如今也是個不受寵的女人呀。」春恩說著,不知想起什麼,忍不住一笑。

        趙媛心頭一驚,急問:「你笑什麼?」

  「大太太別誤會,妾身只是突然想到你我同病相憐,是不是該互相取暖才是?」

  趙媛一聽,臉色倏地漲紅,心裡想著:這女人真是噁心,從前在她面前趾高氣揚,經常以陰陽不調,雨露不沾這種話嘲諷她,還說她膝下空虛,將來恐怕是晚景凄涼。

  然而往日裡嘴巴那麼惡毒的一個人,如今說要跟她一起取暖?真令她作嘔!

  她一顆心雖沒在霍曉濤身上,卻也沒三心二意,至今仍一心向著她未能相守的情郎,可她賀春恩呢?對霍碧山動情求愛未果,如今又回頭對霍曉濤獻媚,以為她不知道嗎?

  「跟我取暖?」趙媛冷哼一記,「免了吧,你不是又重新巴上夫君了嗎?」

  「咦?」春恩聽得一愣。

  「何必裝傻充愣。」趙媛不以為然,語氣不屑地道:「昨晚明月還見你從承明院出來呢,想必是害怕兩頭都落空,才回頭……」

  「大太太。」話未竟,周嬤嬤已打斷了她。

  趙媛微頓,意識到自己差點又說了不當說的氣話,立刻打住。

  「罷了,總之你我二人還是各過各的安生日子,別互相打擾才是真的。」說罷,趙媛便領著周嬤嬤跟丫鬟走進照雲院。

  她們一走,身後的小茉便低聲地說:「春姨娘,我看您就別拿熱臉去貼大太太的冷屁股了,瞧她多不給面子。」

  春恩沒搭腔,只是咀嚼著趙媛剛才說的話。

  兩頭都落空?哪兩頭?霍曉濤嗎?那另一頭是什麼?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7 09: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0-11 10:42 PM 編輯

【第五章】   捨身擋棍氛圍改

  子琮開始到公學堂學習了。

  從小被關在府裡的子琮,見了那麼多年齡相仿的塾生,很快地便跟他們打成一片,也結交了幾個玩得來的好朋友。

  為了不讓霍騰溪發現她將子琮送至公學堂上學,春恩每天早上會讓他穿著光鮮體面的衣服,帶著他搭轎子出門,但轎子不直接將人送到公學堂門口,而是先到天羽織,她替他換上普通的棉布衫褲,牽著他步行到公學堂,下學後,他們母子倆再步行回到天羽織搭轎子。

  這些事,霍曉濤是知情的,而他也默許了她所有的事情。

  子琮一天上四堂課,他上課時,春恩便無償打掃公學堂的環境,偶爾還幫孩子們縫補衣褲或鞋子。

  就這樣,半個月過去了。

  這天一早,母子倆準備出門時,天上飄下細雪,雪並不大,那白點一落地便消失了,但春恩還是差小茉回頭再取了一件小罩袍給子琮帶上,以免他染上風寒。

  到了天羽織,換了衣褲,才從店鋪後面的小庫房走出,就見天羽織的邱掌櫃在外面候著。

  「春姨娘。」邱掌櫃手上拿了一條羊絨脖圍,「剛才大爺去工坊前交給我的,說是給子琮小少爺圍著。」

  她聽得一怔,霍曉濤給的?哇,想不到他竟有如此貼心的一面,她訥訥地接過,「真是他給的?」

  「是的。」邱掌櫃笑,「大爺說這是尋常羊絨,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春姨娘可以放心地讓子琮小少爺戴上。」

  她每天帶著子琮來這兒更衣,不只霍曉濤知道,掌櫃跟夥計們也都知道。

  興許是霍曉濤提醒過他們對外封口,所以她讓子琮在公學堂上學的事才沒傳回霍府去。霍曉濤嘴巴上說他不管這事,但還是跟她合作無間。

  春恩轉身給子琮戴上溫暖的脖圍,溫柔笑說:「子琮,是爹給你的呢。」

  子琮戴著那又柔又暖的脖圍,臉頰浮上兩團紅通通的紅暈。

  這時,邱掌櫃忍不住說岀他放在心裡好些日子的話,「春姨娘,您真的不一樣了。」

  聽到這話,春恩身子微頓,抬起澄亮的黑眸望著他。

  邱掌櫃衷心地稱贊她,「現在的您,給人一種寧和靜謐卻又耀眼奪目的感覺。」

  聽見邱掌櫃這讚美,春恩真是受寵若驚,笑道:「邱掌櫃,這是我聽過最美麗的讚美了。」

  邱掌櫃有點靦腆地說:「老夫說的是真心話,可不是奉承。」

  「不管是什麼,我心領了。」春恩謙遜地道:「我其實早已忘了從前的自己,現在只希望一切重新來過。」

  邱掌櫃十分認同這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雖說那一摔差點要了春姨娘的命,可大難不死,後福必至。」

  「承邱掌櫃貴言了。」春恩頷首微笑,表達謝意,「我先帶子琮上學了。」

  「慢走。」邱掌櫃往旁邊一站,讓出了走道。

  「子琮,早。」才剛抵達公學堂門口,身後傳來的是小福的聲音。

  小福是子琮在公學堂結交的第一個朋友,他娘早逝,他爹在大戶人家家裡當木匠,小福家裡還有一位奶奶,生活並不寬裕,他爹是非常努力才攢了銀子給他交束修的。

  明明是物質生活那麼匱乏的孩子,眼裡卻閃閃發亮,彷彿他什麼都不缺,春恩心想,小福的爹一定給了他滿滿的愛。

  早上下了一場小雪,衣服總略顯單薄的小福今天多添了一件外衣,只是那外衣並不合身,一看就知道不是他的,而且上頭還有好多補丁,這件外衣也沒多麼保暖,小福冷得直打哆嗦。

  春恩伸出手握著他的手,發現他的手好冰,不禁心疼地蹙起眉頭,「很冷吧?」

  小福吸了吸水都快流出來的鼻子,燦笑道:「還行,奶奶給我改了一件她的舊衣。」

  原來他身上這件不合身的外衣是婦人的衣服。

  春恩再往下一看,發現小福的布鞋用料很薄,腳上也沒穿襪子。

  雖說她已經讓子琮穿得很「平民」了,但跟小福比起來,子琮身上的衣衫是厚棉布,既無破損,纖維也都是緊實的,可小福身上的棉衣卻織得稀疏,一看就知道不保暖。

  想到這,她往正在附近說話的幾個學生瞧了幾眼,發現有幾個孩子的狀況跟小福是一樣的。也是,公學堂收費低廉,來就讀的本就都是清貧或小康人家的孩子,「吃」是最基本、最需要被滿足的需求,「穿」也就只能將就了。

  「子琮。」春恩看著子琮,柔聲詢問,「你願意把脖圍讓給小福嗎?」

  子琮一聽,微微皺巴著小臉,「這是爹給我的。」

  「姨娘知道。」她溫柔地道:「但如果爹知道你願意跟小福分享好東西,一定會誇你的。」

  子琮一聽,微微瞪大了眼睛,「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她一臉肯定。

  於是,子琮毫不猶豫地將脖圍取下,貼心地繞在小福脖子上。

  小福露出驚訝,且又羞又喜的表情,然後有點不安地看著春恩,「這真的要給我嗎?」

  「是的。」春恩點頭,伸手幫他將脖圍戴好,「暖嗎?」

  「暖。」小福說著,怯怯地瞄向子琮,「可這是子琮的,給了我,子琮就……」

  「別擔心。」春恩摸摸他被凍得紅通通的小臉,「我可以再幫子琮縫一個。」

  小福聽了,點了點頭,安心的笑了。

  「去吧。」她伸手輕輕推了子琮跟小福一下,「快進去,別遲到了。」

  兩個小蘿蔔頭點了點頭,咧著嘴,手拉著手,開心地往課堂而去。

  看著他們離去的小小身影,再想起小福身上的衣物,春恩有了一個想法——她想給沒娘的小福縫件衣服。

  就快過年了,想到這可愛又可憐的孩子連件穿得暖的衣服都沒有,她心中難過,本想著小福的身形跟子琮相似,從箱子裡找件子琮的衣服送他,但想到子琮那些衣服所用的布料都是高檔貨,若是送給小福,反倒會給小福他爹帶來心理上的負擔。

  她苦惱半晌,很快就想到解決辦法,她決定拆了子琮少穿的舊衣,再到天羽織找一些平價暖和的料子,給小福重新縫一套衫褲,當作是送給他的新年禮物。

  春恩邁著雀躍的步子返回天羽織,卻遠遠地就看見霍曉濤走在前頭,貞平亦步亦趨地跟在一旁。

  想起方才邱掌櫃說他出門了,怎麼回來得這麼快?是到附近的工坊巡視嗎?

  春恩沒打算喊他,但不知為何卻加快了腳步,像是迫不及待想跟上他的步子一般。

  看著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她的心跳莫名地加快,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感覺呢,為什麼她感到呼吸不順,心口又熱熱的。

  就在她懷疑自己的「異常」之際,忽見一名灰衣男子從旁邊竄出來,小心翼翼卻又腳步急促地接近霍曉濤。

  她定睛一看,男子腋下夾了根木棍,而他一手抓著木棍,好像隨時要抽出來似的。

  春恩直覺地認為男子的目標是霍曉濤,她想大叫提醒霍曉濤,卻緊張到發不岀聲音來,於是她想也不想就衝向霍曉濤。

  就在男子抽岀木棍揮向霍曉濤的後腦勺時,她竄進他跟霍曉濤之間,猛地往霍曉濤的背上推了一把,同時,她感覺到自己後腦勺挨了一下,眼前隨即一黑……

  你真可悲,曉濤對你一點興致都沒有。你呀,就是個雨露不沾、陰陽失調的女人,晚景一定凄涼。

  舒眉,你真是沒用,要不是因為你是姨娘撥給我的,我早就把你趕走了!

  子琮,別跟落珠走太近,她跟她娘身上都有病,跟她們靠近會生病的。

  二太太,怎麼才生了一個珠落,你就顯老了?難怪隔了這麼久,你都沒再懷上孩子。

  不……不,實在太壞了,這賀春恩怎麼可以這麼小心眼?

  她的頭好重,眼睛睜不開,明明已經有了自己的意識,腦子裡卻不斷地出現一些像是電影片段般的畫面。

  原來賀春恩是這樣的人呀,難怪府裡面的人不是對她厭憎萬分,就是避之唯恐不及。

  仗著自己受寵,仗著自己生下子琮,她有恃無恐,不把別人放在眼裡,甚至還毫無理由地攻擊、傷害他人。

  她想,當賀春恩從亭臺摔下,命在旦夕之時,一定有人在偷偷拍手叫好,認為這是「老天有眼」吧?

  「春恩,賀春恩……」

  她隱約聽見有人叫她,可她真希望自己不是賀春恩,這姑娘待人實在太刻薄,太不厚道了,但不行,她如今是賀春恩了,也幸好她是賀春恩了,不然子琮在這樣的娘親教養下,只怕這輩子都得毀了。

  這麼一想,她又深深覺得慶幸,腦海中也出現子琮那可愛討喜的臉蛋,她笑了,艱難地喊出他的名字。

  「子……琮……」

  當她終於發岀聲音,那些可怕的畫面也總算在她腦子裡停止播放,她慢慢地睜開眼睛,亮光刺眼得讓她直眨眼睛,不舒服地發出呻吟,「嗯……」

  「你總算醒了。」這時,一道熟悉的、低沉的聲音傳進她耳朵裡。

  她聽岀那是霍曉濤的聲音,循著聲音來源努力地適應光線,終於看清了他的臉。

  他在她眼前,手掌對著她,伸長修長的五指,問她,「幾根手指頭?」

  她皺了皺眉頭,這什麼低能問題?她連五根手指頭都不會算?

  「你耍我?」她有點虛弱地抗議著,也再次瞥見他無名指上那一圈淡青色的紋飾。

  刺青在現代是一種見怪不怪的次文化,可在古代卻是一種刑罰,他沒有犯罪前科,也就是說,這是他自己找人紋上去的?

  那這一圈有什麼意義呢?他是要提醒自己記得什麼嗎?

  「看來你沒事,還挺有精神的。」霍曉濤唇角微微一勾,語氣戲謔,眼底卻有著柔情。

  他真的嚇壞了,不是因為被人從背後偷襲,而是因為她奮不顧身為他擋了一劫。

  曾經無情毒殺他的她,居然毫不猶豫地以身相救,他不得不承認,他的心暖了也軟了。

  看著她在自己面前倒下時,他的心在瞬間緊縮,腦袋有幾秒鐘的空白……在那當下,他害怕頭部曾經重創的她會受到更大的傷害,甚至失去性命。

  他還記得,當他得知她從秦月園的亭臺上摔下並性命垂危時,他的心平靜得像是高山上的湖泊,光潔無波痕,他曾經是那麼地不在意她,如今卻……

  儘管他非常不願意承認,但他知道,他的心被徹頭徹尾改變的她攫住了。

  迎向他那溫柔卻又熾熱的眸光,春恩心頭一悸,他幹麼這樣看她?看得她腦袋都發脹了,但很快地,她想起之前發生的事情了。

  在回天羽織時,她發現有人要襲擊他,於是衝上前去推開他,然後……對,然後她就挨了一棍,失去意識了。

  他此刻這樣看著她,純粹是對她的感激吧?

  「躺著好暈……」她說:「可以扶我坐起來嗎?」

  霍曉濤沒說話,只是立刻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將她扶起,而當他的手接觸到她,她頭又一陣疼,腦海中又出現他痛苦求援的畫面。

  她試著調整呼吸,努力地將那些畫面甩脫。

  「疼嗎?」他問:「有沒有覺得不舒服,想吐?」

  她輕輕地搖頭,「沒有。」她看了一下四周,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房間裡,「這裡是……」

  「是我的秘密。」他說。

  她愣住,不解地看著他。

  「這裡是我自己在府外置的小宅子,累了就會過來小憩。」

  秘密?也就是說……沒人知道?可他把她帶來這兒,這表示什麼?她比較特別嗎?

  她不自覺地感到歡愉快慰……糟了,她居然對他有這種感覺?

  「沒人知道?」她試探地問。

  「除了貞平跟親信,沒人知道。」他說:「所以我希望你保守秘密。」

  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將她帶了過來,他心裡對她明明還有疑慮,也還不知道她背後有著什麼人,卻還是將她帶到這兒來休息……

  他對她或許真的有感覺了。

  他沒想過自己還會對另一個女人有感覺,他以為自己的心已經跟著原來的軀體一起死了。

  她用兩隻食指交叉放在嘴巴上,「我不會說出去的。」

  霍曉濤眼神不再犀利,心平氣和地注視著她,他一直提防著她,提防著很多人,可現在……他想試著相信她。

  相信她真的變了個人,相信她不會再存心眼,相信她是個稱職的好母親,也相信她會是個好女人、好妻子。

  「對了。」春恩忽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偷襲你的人是誰?抓到了嗎?你這個人個性這麼差,肯定結了不少冤家,樹敵無數吧?」

  霍曉濤濃眉一挑,似笑非笑地道:「你倒很會拐著彎罵人,我個性差?」

  「是差呀,你自己不知道罷了。」她說。

  「胡說八道。」他輕嗤一聲,「大家都喜歡我。」

  「是你自戀吧?我就覺得你這個人挺討厭的。」

  霍曉濤突然神情一凝,目光專注在她臉上,嚴肅地問:「你真這麼覺得?」

  迎上他過分專注又灼熱的目光,她的心頭一跳。

  「是……是有點呀。」她訥訥地。

  「討厭你還救我?」他伸出手,捏了她軟嫩的臉頰。

  這個親昵的舉動先是教她心頭一悸,隨即又讓她想哭,從前葉傑修也會這樣捏她的臉頰。

  見她突然紅了眼睛,一副快哭出來的模樣,霍曉濤心頭一震,急問:「怎麼了?哪裡不舒服了嗎?」

  她搖搖頭:「沒有,只是、只是你突然對我好,有點不習慣。」她沒辦法對他說自己穿越的事情,也沒辦法對他提起葉傑修這個人。

  聞言,霍曉濤眉心一攏,嗤道:「你突然捨身相救,我才不習慣。」

  春恩聽了不甘示弱,「我也沒想到我會這麼笨,傻得幫你挨棍子,搞不好你活該被打呢!」

  霍曉濤唇角一勾,眼底竟滿是快悅,他得說,他真喜歡她這樣跟他唇槍舌劍,這樣的女人有趣多了。

  「偷襲我的人名叫李昭,是織造工坊的工人。」他說。

  「咦?」她一怔,「是天羽織的工人?他為什麼要偷襲你?是不是你苛刻人家?」

  他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她,「如果不是因為你替我挨了一棍,我會打你。」

  她不解地問:「不然他幹麼偷襲你?」

  「因為他盜賣天羽織的布疋,我辭退了他。」他說。

  「原來是這樣……」她頓了一下,「他還能在外頭走動,可見你沒報官吧?」

  他點頭,「是,他還有老父及妻小,所以我沒報官。」

  「老父及妻小?」春恩若有所思地道:「興許那就是他盜賣布疋的原因吧?」

  「他是這麼說的,但這不該是竊盜的藉口。」他神情凝肅地說:「領導管理天羽織,我必須立下規範,殺雞儆猴。」

  她眨了眨晶亮大眼,「殺雞儆猴?沒那麼嚴重吧,每個人都該有改過自新的機會。」

  他微頓,每個人都該有改過自新的機會?例如她嗎?從前的她是那麼的惡毒可憎,如今卻成了一個全新的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要不是走投無路,沒人會冒險犯罪。」春恩想起小福跟小福的爹,幽幽一嘆,「有些人的處境是真的困難,只要對他們伸出援手,給點溫暖,他們就能好好的活著。」

  聽見她這番溫暖的話語,霍曉濤覺得自己鋼鐵般的心彷彿也燒熔了。

  「那你覺得我該如何處置他?」他問。

  「讓他回天羽織做事。」她說:「沒有收入養家,他只會越走越偏,他只是一時糊塗,若真連退路都沒了,他恐怕會做出更可怕的蠢事。」

  「他盜賣布疋,我卻讓他回來,那豈不讓其他人覺得日後也可如此行事?」他說。

  「當然不是無條件讓他回來。」她說:「他犯了錯,還是得為他的行為付出代價,例如按月扣下他少數月例以賠償天羽織的損失,這麼一來他還有收入可以養家活口,不是嗎?」

  他靜靜地聽著她的意見,從她溫煦又發光的黑眸裡感受到說不上來的愉悅。

  「他若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便會因為感激你的寬厚而更加勤奮,說不定生產力還能提升。」她續道:「其他工人看見你如此仁厚,也會覺得你是個好雇主而對你心生尊敬,進而願意為天羽織貢獻更多的心力,說起來,你是雙贏呢!」

  聽著她這番言論,他對她有了更多、更不同的想法及好感。

  「你贏了。」他直視著她。

  她微頓,「嗄?」

  「就聽你的。」他說。

  「咦?」她一驚,陡地瞪大驚喜的雙眼。

*             *             *

  霍曉濤回到霍府時已經晩了,這時間,大家都歇下了,除了巡夜當值的人,再沒有誰到處走動。

  他該直接回到承明院休息的,但不知怎麼地,他兩條腿不受使喚地往遇月小築而去,他想,她應該睡了,可他卻很想再去看看她……

  來到遇月小築,他發現她的側屋還亮著光。

  白天裡才挨了一棍,她不趕緊去歇著,又在做什麼?思忖著,他邁開大步朝這小築裡唯一的光亮處走去。

  站在門口,他一眼便看見她在燈火下專心地拆解著子琮的衣服。

  「你還在做什麼?」他忽然出聲道。

  春恩已經慣他突然岀現,不像之前那樣驚嚇了,她轉過頭看著他,說:「我打算拆了子琮穿沒幾次的衣服,給小福縫製一件暖和的冬衣。」

  他走了過來,疑惑地看著工作臺上的衣片:「誰是小福?」

  「是子琮在學堂裡的好朋友。」她說:「小福家貧,可是他爹還是想盡辦法湊錢繳交束修讓他學習,今兒早上不是下了場小雪嗎?我見他衣著單薄,身上的補丁舊衣還是用他奶奶的衣服改的,凍得他直打哆嗦,所以我就讓子琮把羊絨脖圍給了他………」

  說著,她想起這件事,急忙跟他道謝,「對了,謝謝你送子琮脖圍,他很開心呢。」

  看見她一臉歡喜,他心窩一暖,「只不過是一條脖圍,值得那麼開心?」

  「當然了。」她說:「那可是你送他的,要送給小福的時候,他可捨不得了。」

  「他喜歡,明天我再給他一條。」

  她點頭,「子琮一定會很開心的。」

  他唇角微微一揚,「不過你直接把子琮的衣服給他便可,為何要拆了再改?身形不合?」

  「子琮跟小福的身形倒是相差不大,只是子琮這些衣服都是上好的料子,有些甚至過分華麗,送給小福,恐怕會讓小福的爹因為太貴重而感到負擔……」

  聞言,霍曉濤微微一怔,她思慮可真是周到,他還沒想到這個呢。

  「所以我決定拆解子琮的衣服,再裁一些尋常一點的料子重新拼湊一套衣服,送給他當過年禮物。」春恩說。

  他知道她先前不只為蘇翠堤縫製孕服,後來還給珠落也做了一套,手藝跟品味都在水平之上,想起她的身世,他心中一嘆,也是,她畢竟是衛城布商家的女兒呢。

  「明天,我可以到天羽織找幾塊暖和的料子嗎?」她禮貌地先詢問他。

  「可以。」霍曉濤說著,微微地皺起濃眉,語氣中帶著些許命令,「好了,天寒地凍地,你白天裡又挨了一棍,別弄了,早點去歇著吧。」

  她香眉一蹙,為難地道:「可是我怕趕不及年前給小福……」

  「你白天裡多的是時間。」他說:「明兒在天羽織取了布,便到我那裡去縫吧。」

  她微頓,那裡?他指的是他的秘密小宅子吧,他讓她使用他的秘密基地?

  「可那是你的秘密小宅子……」她疑怯地問:「可以嗎?」

  「對你來說還是秘密嗎?你都知道了不是?」他非常强硬霸氣地將她拉起來,「去,給我去歇著。」語畢,他熄了工作臺上的兩盞燈火。

  春恩是被他拎出側屋的,他的動作非常霸道,非常强勢,可她卻感覺到久違的溫柔。

  原來賀春恩曾被他如此寵著的呀!他說當初將她及子琮驅出承明院是對她厭了、膩了,那如今呢?是否又對她重燃愛火?

  春恩沒敢往下想,因為她的腦子熱得快燒起來了。

  翌日,春恩跟子琮抵達天羽織時,霍曉濤親自把另一條羊絨脖圍戴在子琮頸上。

  子琮歡喜極了,一整路上蹦蹦跳跳地。

  將子琮送到公學堂後,春恩返回天羽織挑選布料,選定了,霍曉濤還怕她不識路,差貞平將她送至他的秘密小宅子。

  這小宅子在安靜的小巷裡,小而美,環境清幽且舒適。

  進到小宅子裡,她還發現一件事,就是……霍曉濤已差人給她備齊了繡臺、工作桌及所有裁縫器具,就連手縫線也是色色俱全,她不得不說,霍曉濤看著雖是個冷漠又難搞的人,卻有著讓人驚喜的小貼心。

  在光線充足又舒適清幽的地方工作,事半功倍且心情愉悅呢!

  她埋首縫製著小福的衣褲,時間在指縫間幽緩流過,一個不察,已經到中午了,正想起身伸伸懶腰,霍曉濤來了。

  他是一個人來的,沒帶著貞平,只帶了兩籠熱騰騰的小籠包。

  他要她先擱下手邊工作進食,春恩聽話照辦了,進食的同時,他跟她談起最近正在籌劃的童服工坊,問了她的意見跟想法。

  總是有很多點子跟想法的春恩,當然是暢所欲言。

  聽著她那些新奇又古怪的各種想法,霍曉濤深感有趣,例如她說要設計更多不同的款式,在領型、袖型上做大幅度的變動……

  「你哪來這些想法的?」他驚奇地看著她,「有時我覺得你好像來自什麼奇怪的地方。」

  是的,他曾不只一次覺得她是否跟他一樣,都是來自於未來。

  「我哪是來自什麼奇怪的地方呀?」她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我只是覺得孩子的衣服不必那麼呆板又一成不變罷了。」

  「你那些新穎的想法是不可能被一般人接受的。」他說:「天羽織可不能做滯銷賠錢的衣服。」

  她眨了眨那猶如星辰般晶亮的黑眸望著他,認真地道:「你怎麼知道不可能?你又沒試過。」

  被她這麼一問,霍曉濤愣住了,老實說,他不喜歡被挑戰,不喜歡被反駁,而他的經營方向跟眼光也向來準確,從來沒失敗或賠過錢。

  「我是經營者。」他說:「接掌天羽織以來,我做過的每個決定跟調整都沒失準過。」

  看著他那一臉自負、自信的樣子,彷彿寫著「別人怎麼錯,我都不會錯」的表情,春恩莫名覺得熟悉。

  葉傑修對自己的決定及想法也是如此堅定不移,當他打定主意或是執著於某個點時,就會認為別人說的是不可能實現施行的事。

  「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她說:「不可能發生的事,其實常常在我們身邊發生。」

  聽著,他沉默了,是呀,眼前的她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他從沒想過自己會被她吸引,會對她有感覺,可是「不可能」的事如今正發生著。

  想到這,他忽地有點不安,他不是個容易對女人動情的人,在他確定自己愛上前妻前,也歷經了一段時間的自我掙扎及矛盾。

  他不確定自己能永遠愛著一個人,也不確定那個人能一直愛著他,所有不確定的事情都會讓他感到疑慮,甚至不願去觸碰。

  可後來,他戀上了前妻,而今,眼前的賀春恩也正吸引著他……

  「我不跟你討論生意上的事。」他起身往一旁的眠榻走去,邊卸履邊說道:「你繼續你的活兒,我小睡片刻。」說完,他和衣躺下,側過身背著她閉目養神。

  他睡他的,她便繼續做她的衣服,房間裡很靜,只聽見她縫衣時發出的細微聲音,以及他沉沉的呼吸。

  偶爾,她會抬起眼來看著側身躺在榻上的他,心中有種說不上來的踏實感,好像沒什麼特別,卻又隱隱傳來陣陣暖流。

  比起在霍府的生活,她更喜歡在這兒的感覺,雖然沒人侍候,卻格外舒心。

  時光幽緩流淌著,不知不覺她已經縫好兩條袖子,抬起頭,見他還在睡,她心想該把他喊起來了。

  於是她輕手輕腳地擱下手裡的針線活兒,走到眠榻邊,身子往裡面一探,看見他側身微蜷著高大身軀的睡相。

  他睡得沒有半點防備,雖是午間小寐,卻睡得挺沉,她發現他手裡抓著被角,儘管睡著,手指卻下意識地摩弄著被角。

  這個小動作讓春恩心頭一震,原來這世界上會在睡覺時有這種小動作的人,不只是「他」。不知為何,她有點捨不得把他喚醒,想就這樣繼續看著他。

  瞥見他左手無名指上那圈她從來不曾近看過的紋飾,她好奇極了,於是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扳起他的無名指。

  就在同時,他突然振臂一揮,將她揮退,然後整個人跳了起來,神情驚惶地瞪視著差點跌坐在地上的她。

  他又作了那個惡夢,當他痛苦萬分地向她求救時,她那冷漠異常的臉龐,再次教他從夢中驚醒。

  此時看著一臉惶惑,又略顯驚嚇的她,他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他該如此鬆懈嗎?他相信她嗎?他從沒忘了她是如何毒害霍曉濤,卻又不自覺地對她打開心房。

  剛才的夢,是警訊嗎?

  看著他此時的神情,她除了驚怕,還有著說不上來的沮喪跟受傷,他的眼神裡有明顯的恨意及厭憎,而那恨意及厭憎的對象是她。

  他是作惡夢了嗎?他的惡夢跟她有關?她到底做了什麼讓他無法釋懷的事?

  他將她及子琮驅至遇月小築,真的是對她厭膩了?

  若他真如此厭憎她,那這些日子以來,他又怎會屢屢對她釋出善意並維護?還讓她知道了他的秘密,更讓她自由使用這個地方。

  她以為她是特別的,沒想到……她得承認,她真覺得難過,胸口有種糾痛的感覺。

  「對不起,我只是怕你睡過頭,所以……」她怯怯地說著。

  但不等她說完,霍曉濤迅速著履,丟下一句話便頭也不回地離去——

  「我走了。」

*             *             *

  賀春恩不再到秘密小宅子去了,白天裡,她還是在公學堂裡當愛心媽媽,晚上再抓緊時間給小福縫製衣褲及帽子。

  那天之後,霍曉濤也不再出現,她早上帶著子琮到天羽織時,他總是不在。

  她想,他或許是刻意避著她的。

  他那天午寐時到底作了什麼可怕的夢,讓他遠遠地避著她,好像她身上有什麼致命病毒一般。

  一年多前在承明院裡究竟發生什麼事?她總覺得他們之間的問題絕不像他說的那麼簡單。

  年節近了,霍府上上下下忙碌起來,可這時,子琮卻起疹發燒,好幾天上不了學。

  更慘的是,趙媛不知從哪裡得到消息,發現子琮上的是公學堂,而非富貴人家子弟上的私塾,到霍騰溪跟前告了狀。

  霍騰溪得知後,急著想問明原因,等不了霍曉濤回來,便差人將春恩叫到照雲院。

  照雲院裡,霍騰溪神情凝肅地問:「聽說子琮上的是公學堂,這是真的?」

  賀春恩瞥向一旁的崔姨娘及趙媛,點了點頭,「是的,老爺。」

  「春恩,盛京有那麼多學堂,你們怎麼偏偏給子琮選了公學堂?」崔姨娘問。

  「姨娘,這是為了子琮著想才做的決定。」春恩道。

  趙媛冷嗤一聲,「為了子琮著想?你可知道公學堂裡收的都是尋常人家的孩子,窮的窮,病的病,說不定子琮這次發病就是在公學堂裡讓別人給傳染的。」

  「大太太。」春恩心平氣和地道:「孩子發疹很是平常,難道私塾的孩子都不生病?」

  趙媛好不容易逮到機會,當然要好好整治她一番,聽了就道:「話可不是這麼說的,子琮可是霍家目前的獨苗,矜貴非常,要是有什麼差錯,你擔當得起嗎?」

  聞言,賀春恩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能有什麼差錯?都快過年了,大太太有必要這麼詛咒孩子嗎?」

  被倒打一耙,趙媛臉一沉,又抓著她的小辮子猛攻,「我怎麼可能詛咒子琮,我是為他好,那些公學堂的孩子都是些販夫走卒或是農戶的小孩,既沒家教又沒教養,要是給子琮帶來什麼不好的影響,那怎麼是好?」

  「窮人就沒家教?」賀春恩不以為然地道:「依妾身看,人是不分貴賤尊卑的,但品德卻有高低,大太太出身麗水城大戶人家,應是品高之人吧?」

  趙媛被噎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轉而對著霍騰溪說:「老爺,子琮在公學堂求學之事要是傳岀去,咱們霍家的臉要往哪兒擱?賀春恩實在太亂來了。」

  霍騰溪沉默了一下,神情凝重地問:「這事是曉濤的主意?」

  賀春恩不語,沒敢再說謊,霍曉濤上回雖然掩護了她,但讓子琮就讀公學堂卻是她一意孤行之事,跟霍曉濤無關,她感覺得到,霍曉濤還是希望子琮能進私塾求學的。

  「你為何不說話?」趙媛一臉等著看戲的得意表情,「難道說夫君不知此事,是你隻手遮天?」

  「春恩,你倒是說說話,」崔姨娘一臉殷切地道:「子琮如今生了病,此事可不能輕忽。」

  「姨娘,我……」春恩秀眉微蹙,滿臉的無奈。

  「是我的主意。」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霍曉濤的聲音,賀春恩陡然一震,旋即轉過頭去,就見霍曉濤神情自若地邁進花廳。

  是誰去通知他的?他又怎麼願意來為她解圍?

  好多日了,他不曾到過小築,在天羽織也避不見面,可如今……她必須承認,此刻看見他,她真的是滿心歡喜。

  「曉濤,這是怎麼回事?」見兒子來了,霍騰溪正好問個明白。

  霍曉濤上前,冷厲的目光掃過趙媛,令趙媛心頭一驚,下意識低下了頭。

  「父親,讓子琮上公學堂是我的意思,也是我的決定。」霍曉濤一肩扛下,其實這話也不假,因為他從頭至尾都知道,而且也默許賀春恩的打算,甚至從旁配合及協助。

  「私塾那麼多,你為何送子琮去那等地方?」霍騰溪不解地問。

        「咱們家子弟去求堂,都還沒學到聖賢道理,怎能先教他歧視他人?」霍曉濤直視著霍騰溪,「父親,我跟子琮他娘可是用心良苦。」

  他短短幾句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迫不及待跑來告狀的趙媛更是吃了個癟。

  「可是……」霍騰溪完全無法反駁他,但還是有疑慮,「公學堂的師資及學生素質行嗎?」

  「父親。」霍曉濤說:「公學堂是由相國府籌辦,授業的夫子都經過審核才聘用,至於學生素質就無須擔心了,咱們霍家是開門做生意的,在就該交友廣闊,子琮早早接觸各式各樣的人,對他有益無害。」

  聽完他這席話,霍騰溪深感有理,點了點頭,「你這麼說倒是有理,那……好吧。」說著,他望向春恩,「這事就由你們當爹娘的做主,我不過問了。」

  春恩一聽,立刻謝恩。

  「孩兒還有事,先告退了。」霍曉濤恭謹一揖,旋身便走了出去。

  見狀,春恩也趕緊告退,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

  「喂!」她小跑步地跟在霍曉濤身後,但霍曉濤走得很快,擺明不想讓她追上。

  春恩加快腳步猛追,終於在照雲院外跟上他了。

  「我叫你,你沒聽到?」她氣喘吁吁地看著他問,神情有點惱。

  「我沒聽見你喊我。」霍曉濤道。

  「我一直喂喂喂地叫,所有人都聽到了。」

  「我不叫喂喂喂,你喊誰?」

  被這話堵得無法反駁,春恩鼓著臉頰,氣呼呼地瞪著他,「算了,我本來是想謝謝你來幫我解圍的,現在沒事了。」說完,她轉過身子,飛也似的離開。

  看著她飛快遠去的腳步,霍曉濤無意識低喃岀聲,「賀春恩啊賀春恩,你讓我慌了。」

  這時,趙媛也走出了照雲院,見霍曉濤還站在外頭,先是一愣,然後立刻上前,恭謹地道:「夫君……」

  聽到她的聲音,霍曉濤臉色一沉,厲眸冷冷地望向她,「趙媛,好好過你的安生日子,別惹事。」語罷,他邁開大步離去。

  這話嚇得趙媛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氣。

  一旁的周嬤嬤也低聲道:「大太太,大爺這話挺嚇人的,好像他知道什麼似的。」

  聞言,趙媛心頭一震,「你是說……」

  「我看大太太還是趁著事情沒被發現,趕緊回頭吧。」周嬤嬤幽幽一嘆,「你跟那位不會有結果的,還是想辦法讓大爺喜歡你,生一個自己的孩子,才能鞏固你在霍府的地位。」

  趙媛聽了,目光一凝,神情堅定地說:「別說了,我不會拋棄他的。」話落,她踏岀步伐,堅定得彷彿她至高的愛一般。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7 09: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0-12 10:34 AM 編輯

【第六章】   感情逐漸入佳境

  當小福看見那漂亮嶄新的衣帽時,兩隻眼睛登時瞪得像龍眼一般。

  看著孩子這般興奮又幸福的樣子,春恩覺得一切都值得了,她不由得想,如果她有能力開一家服裝店,一定要經營一家平價的童裝店,她要讓每個孩子都能穿上她設計縫製的衣服,讓每個孩子都能感到幸福快樂。

  可惜如今的她只是個後院女子,什麼事都做不了,夢想也離她相當遙遠。

  年前,子琮的疹子退了,人又活蹦亂跳起來,她卻因為先前的操勞,反倒染上風寒,病倒了。

  大過年的,府裡上上下下喧騰熱鬧,但春恩卻咳得肺都快咳出來了,只能安分地待在小筑裡養病。

  除夕夜,霍府一如往昔在前院放煙花。

  「春姨娘,前院要放煙花了,我帶小少爺去瞧瞧。」小茉說。

  「好。」春恩啞著嗓子,看著一旁正在侍候她湯藥的舒眉,「舒眉,你也去吧。」

  舒眉一聽,有點訝異,「可是春姨娘您……」

  「沒事,我只是染上風寒,不是什麼不治之症。」她從舒眉手中接過藥盅,揮了揮手,「去吧,去吧。」

  舒眉雖然有點猶豫,但又真的想到前院去看熱鬧,心裡頭掙扎了一下,她終究謝過春恩,跟小茉一起帶著子琮往前院去了。

  他們一走,春恩按著胸口,咳得臉兒漲紅,其實她剛才就一直憋著,因為她知道,要是自己咳得厲害,舒眉就不敢走也不會走了。

  她們這些當丫鬟的一進了府,除非是主子疼愛,否則很難有機會出門,難得過年府裡頭熱鬧,她不希望她們待在小筑裡陪她這個病人。

  春恩將藥盅擱在一旁,咳到整個人身子都直不起來,她不斷地咳著,神情痛苦極了。

  人家都說咳嗽難治,還真不假,她都喝了幾天藥,還是沒見好轉,才想著,又咳了起來,咳到整個人幾乎快趴在榻上了。

  天啊,真的咳到快往生了啦!她在心裡哀嚎著。

  突然,有隻大手輕輕地拍打著她的背,將春恩嚇了一跳,她一臉痛苦地抬起頭,想看是誰進來了,卻在看見來人時愣住了。

  霍曉濤就站在錦榻邊,他正彎下身子,輕輕拍撫著她的背。

  「看來你真病得不輕。」霍曉濤淡淡地說。

  看她到整張臉跟頸子都漲紅了,他的心裡有著强烈的不捨。自那天後,他刻意地避開她,不再與她接觸,原因無他,他怕自己失去應有的理智。

  他不喜歡不確定、無法掌握的感覺,不管是生意還是女人。

  她是他不確定該不該動心的女人,儘管呈現在眼前的事實不斷地告訴他,「她已經不一樣了,不是從前的賀春恩了」,但他還是被霍曉濤的惡夢所綁架。

  她是失去記憶後才變成現在的她,若是有一天她恢復記憶了呢?她會不會再變回那個別戀上霍碧山,狠心想毒殺他的賀春恩?

  這些刻意避開她的日子裡,他魂不守舍,經常忘東忘西,明明想與她保持距離。可知道她生了重病,他卻牽腸掛肚,不能自已。

  「舒眉跟小茉呢?」他輕拍著她的背,一邊問道。

  「前院放煙花,我……我讓她們帶著子琮去看了。難得過年熱鬧,怎好把她們綁在小筑裡。」說著,她又咳了起來。

  看她咳得撕心裂肺,他蹙眉一嘆,「都病成這樣了,還顧著體貼別人。」

  「我是染了風寒,不是快死了。」春恩邊咳邊自己拍打著胸。

  「咳得胸疼了吧?」說著他瞥見一旁的藥盅,問:「藥還沒喝?」

  「喝不下。」她氣喘吁吁地說。

  「不喝怎麼能好?」他眉頭一皺,伸出雙手將她抱起,然後將她重新放回榻上。

        此舉教春恩心跳漏跳了半拍,她瞪大雙眼看著他,前不久還那麼冷淡地對待她,甚至避著她,現在又突然跑來關心她,這就是傳說中的鞭子與蜜糖吧?

  抽她兩鞭疼死她,然後再喂她喝下糖蜜。

  要命的男人,簡直跟姓葉的那家伙沒兩樣!

  思及此,春恩覺得他跟葉傑修還真的有許多相似之處,她對他動情,該不會就是因為這樣吧,她把對葉傑修的思慕移情到霍曉濤身上了?

  若是,那她就真的太蠢了,他們是不同的人,相差十萬八千里。

  霍曉濤轉身端起藥盅,用調羹一口一口的喂她喝藥。

  春恩雖然不喜歡那藥的苦味,但還是皺著眉頭喝下。

  喂她喝完了藥,霍曉濤也沒離開的打算,拉了把圓凳便在床邊坐下。

  「你不去前院熱鬧嗎?」她問。

  「我喜歡安靜。」他說。

  「大過年的,大家一起熱鬧不好嗎?」

  他斜睨著她,「我不喜歡過年。」

  他也不喜歡過年?這一點,又見鬼的跟葉傑修一樣。

  從前過年,她因為沒有家人了,所以很希望到他家過年,因為他家人口眾多,過年聚在一起就是席開三桌,可他不要,總拉著她在家裡吃雙人火鍋。

  「你……總讓我想起一個人。」她說。

  霍曉濤冷睨著她,「誰?」

  「我、我娘家一位……表哥。」她胡謅一通,「他跟你一樣都不愛過年,有點孤僻。」

  「是嗎?」他挑挑眉,不以為意地道:「但我不是有點孤僻,是非常孤僻。」

  見他正經八百地說出這句話,她忍不住地笑了出來。

  見她笑,他覺得自己的心彷彿也暖了,她為什麼有種本事?失憶後的她就跟前妻一樣,總讓他冷冰冰的心有片刻的暖意。

  他得承認,他喜歡待在這樣的她身邊,只是一想到先前的事,他又……

  「你這人看上去是冷的,可其實心是熱的。」她澄澈的眸子直視著他,「你曾經說過,當初將我跟子琮驅出承明院是因為對我厭煩了,那現在呢?」

  沒料到她的問題會如此直接,霍曉濤不禁怔住。

  「先前你一直幫我,還讓我知道了你的秘密小宅子,可那天中午,你……」說著,春恩不自覺地露出無措的神態,兩隻眼睛閃著無助的淚光,「你的眼神跟表情都很可怕。」

  提及那天的事,霍曉濤淺淺的倒抽一口氣。

  「我猜想,你是不是作了什麼關於我的惡夢。」她直視著他,真心又懇切地問:「我到底做了什麼事讓你如此厭煩甚至是憎惡?我偶爾會想起一些事,意識到自己從前是多麼的可惡……」說著,她難過得流下眼淚,卻不知道這是她的眼淚,還是賀春恩的。

  她揩去淚水,繼續道:「好幾次,大太太都說了奇怪的話,讓我感到困惑,從前的我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做了麼樣的事?我很想知道,卻又害怕知道真相,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嗎?」

  看著在他面前流下無助眼淚的她,霍曉濤的心一陣陣的抽痛著,現在的她,不是在作戲,他再如何失去防備,也有辨識真偽的能力,眼前的她,早已不是從前的她了。

  曾經的那個賀春恩,死了,如今的賀春恩是個善良開朗的女人,還是一個為了救他不惜挨棍的女人。

  她曾說過,每個人都該有改過自新的機會,她也需要,不是嗎?

  「如果我從前對你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或是傷了你,我真的很抱歉,可是我……」

  她話未說完,霍曉濤已伸出雙臂,一把將她擁入懷中,緊緊扣著。

  她嚇了一跳,整個人在他懷裡僵住。

  「我原諒你。」他低聲道。

  聽到他這麼說,春恩懸著的一顆心放下了,她流下釋然的眼淚,軟軟地問了一句,「我撞破頭後忘了很多事,從前的我在你眼裡……是什麼樣的女人呢?」

  他捧起她的臉,兩隻如熾的黑眸緊鎖住她,聲音低啞地道:「壞女人。」

  她瞪大了眼睛,眼底有著不安,「壞女人?」

  「是。」他說話的同時,也情難自禁地欺近她。

  意識到他想親吻自己,春恩心頭一悸,本能地別開臉。

  此舉令霍曉濤有點微慍,「這是幹麼?」他捏著她的下巴,將她的臉轉了回來,兩隻眼睛猶如發現白兔的獵鷹般。

  迎上他帶著侵略感的黑眸,她的心跳又漏跳了半拍,嬌怯地道:「我、我怕把風寒傳染給你。」

  「你不是從前的你,我也不是從前的藥罐子了。」說完,他霸氣地在她唇上烙下一記熱辣辣的吻。

  是的,她已忘記過去,成了一個全新的人,而他也應該向前看了。

  「嗯……」

  當霍曉濤親吻她時,春恩的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面——賀春恩在他藥盅裡倒進白色粉末。

  她一直照料著他,那是藥嗎?是對他有好處的藥吧?

  一定是的,不然他怎會痊癒康復呢?明明是這樣想著的,為什麼她有種心驚的感覺?

  不安的種籽在春恩心裡抽芽,這惶惑不安的感覺讓她忍不住縮起身子。

  而感覺到她在退縮,霍曉濤本能地將她抱得更緊,他的吻熱情霸氣,還帶著某種程度的侵略性,可即使是如此强勢的吻,卻又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溫柔及深情。

  他的吻……好熟悉。

  春恩被他吻得腦子麻麻地,很舒服,可是不行呀,她染了風寒,要是因此真傳染給他該怎麼辦?

  「不……」她輕推他的胸膛。

  他眉丘隆起,一臉「老子就是要親」的表情。

  她羞怯地道:「等我痊癒了再……」

  「你是怕我也病了?」他問,「不是不願意?」

  見他彷彿生氣了,春恩急忙解釋,「我願意的,只是……」意識到自己回答得那麼迫不及待,她羞得用雙手掩著臉。

  她這討喜的作態讓霍曉濤斂起慍色,轉而以寵溺的眼神看著她,他輕拉下她掩臉的雙手,臉上那抹微笑猶如春風。

  這時,春恩又看見他左手無名指上的那圈紋飾,好奇地拉著他的手問:「這是什麼?」

  霍曉濤眼底閃過一抹遙遠卻又深濃的愁緒,幽幽地道:「該放下的過去。」

  「該放下的……過去?」她疑惑地重複。

  「對。」他溫柔笑視著她,「你的過去,我的過去,都一起放下吧。」

        她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一臉理解及釋懷地點了點頭,「嗯。」

  翌日,霍曉濤命貞平給春恩送來幾服藥,一日服用三回,三日便可見效。

  收到霍曉濤送來的藥,春恩滿心歡悅,這種被關愛、被在乎著的感覺實在太好了。

  不知道是因為情感的滋潤,或真的是藥方見效,教春恩困擾至極的咳症真的痊癒了。

  霍曉濤雖然為了童服工坊的事忙得腳不沾地,但每天都會到遇月小築來探望她。

  從前朝思暮想著卻昐不到他來的爹,現在天天出現在子琮眼前,讓子琮開心得很,雖然因為長久以來的疏離讓兩人相處時有幾分尷尬,但爺兒倆還是能說上一會兒話。

  在春恩的引導下,子琮也試著跟霍曉濤分享學堂及朋友的事,看著他們爺兒倆漸漸打開彼此的心房,她深感欣喜及安慰。

  見他們一家三囗如此和樂,從就伴在春恩身邊的小茉也為她開心。

*             *             *

  這日,舒眉跟貞平春恩送子琮上學,她便待在暖房裡縫製答應給珠落做的坎肩。

  咳症初癒,霍曉濤不讓她出門吹風受寒,送子琮上學的工作便暫時落在舒眉跟貞平肩上了。

  坐在工作檯前,一旁的炭盆裡燒著霍曉濤送來的上好精炭,外頭正月裡的寒風吹得呼呼響,房裡卻是暖呼呼的。

  小茉在一旁沏著熱茶,看春恩嫻靜的臉龐上有著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恬靜微笑,忍不住一笑。

  「你笑什麼?」春恩抬起眼瞼瞥了她一記。

  「那春姨娘又在笑什麼?」小苿問。

  「我?」春恩眨眨眼,一臉迷茫,「我幾時笑了?」

  「春姨娘的眉毛、眼睛都笑著呢。」小茉笑看著她的臉,「我跟在您身邊多年,從沒見過這樣的笑容,真是好看。」

  「瞧你說的,我以前笑得難看?」她打趣了小茉一句。

  「春姨娘才不難看,只是您從前的笑容裡沒有現在的恬靜跟幸福,即使是被大爺寵著時,也總是掩不住眼底的一縷輕愁。」

  聞言,春恩心頭微微一抽,即使受寵時也掩不住眼底的輕愁?愁什麼?

  「小茉,大爺說從前的我是個壞女人,你知道他為什麼那麼說嗎?」她問。

  小茉一臉訝異,「壞女人?大爺為什麼這麼說?」

  春恩搖頭,一臉毫無頭緒。

  「從前的春姨娘確實是個不討喜的人。」許是主子現在待她好,小茉不小心便失了分寸,下意識就脫口而出,可旋即意識到自己只是個丫鬟,不能這般評斷主子的。

  知道小茉有所顧忌,她不在意地一笑,「你說,我想知道。」

  小茉猶豫了一下,怯怯地回答,「您一出生便是金枝玉葉,從小也是嬌寵著長大的,嫁進霍府獲得大爺的專寵,又一舉生下小少爺,地位自然不同,因此言行舉止難免有點……」

  「囂張?」春恩接腔。

  小茉乾笑兩聲,也沒否認,繼續道:「大爺病癒後像是變了個人,還把姨娘您母子倆驅至最偏僻的遇月小築來,看著您性情越發古怪,還經常針對二爺的妻女,我心裡不知有多急多憂心……

  「當您從秦月園上摔下,性命垂危時,我真以為您就要這麼沒了,沒想到這一摔,您的人生又有了新的轉折。」小茉笑著,倒了一杯熱茶遞到春恩面前,「有道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話在你身上真是再適合不過,您雖然丟失了人前的記憶,卻活出全新的樣貌。」

  春恩接過茶盞,看見小茉眼底欣喜的淚光,知道小茉是真心為她高興呢!

  「沒打擾你吧?」忽地,崔姨娘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春恩往門口看去,立刻起身,「姨娘,沒發現您來了……」

  崔姨娘讓隨行的丫鬟留在外面,自己走進側屋裡,「來看看你咳症是否好了一些。」

  「多謝姨娘關心,已經好多了。」春恩道。

  「崔姨娘,我們姨娘服了大爺送來的藥,幾日就見效了呢。」小茉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主子如今又復寵了。

  聞言,崔姨娘也笑了,「那真是太好了。」

  其實霍曉濤親自尋藥給春恩之事,舒眉已經都跟她說了,從舒眉口中,她知道霍曉濤跟春恩的感情又開始升溫。

  一年多前的霍曉濤為什麼突然將春恩趕出承明院?一年後的他又為什麼重新注意到她?

  雖然碧山說,這是因為像完全變了個人的春恩對霍曉濤來說很新鮮,可她心裡總是不踏實,霍曉濤不是知道了什麼吧?春恩她真的沒想起過什麼?她失去的記憶真永遠無法恢復?

  「姨娘瞧,再用不了多久,你跟子琮就能回承明院去了吧?」崔姨娘走了過去,細細端詳著她正在縫製的坎肩。

  「其實我在遇月小築住得也挺習慣的。」春恩臉上浮現兩團羞怯的淡紅。

  嚴格說起來,先前受寵、住在承明院裡還跟霍曉濤生下孩子的是賀春恩,不是她,雖說她現在跟霍曉濤也是郎情妾意,但想到要跟他同床共枕,恩愛纏綿,她還是有點害羞。

  崔姨娘趨前執起她的手,輕輕地拍著她的手背,臉上堆滿笑意,「守得雲開見月明,姨娘真為你高興。」

  看著崔姨娘溫柔的笑臉,春恩也報以微笑,可就在此時,她的腦海裡又跑岀陌生的記憶——賀春恩跟霍碧山在拉扯,似有爭執,霍碧山拂袖而去後,賀春恩留在原地哭泣,這時崔姨娘出現並安慰著她,附在她耳邊說了一些話……

  賀春恩先是露出驚愕的表情,可不一會兒,眼底閃過一抹殺意。

  她悚然一驚,猛地截斷那記憶,賀春恩跟霍碧山在吵什麼?她又為什麼哭?她眼底的殺意又是針對誰?

  春恩這時才突然意識到,那些丟失的記憶裡,恐怕有著不能見光的秘密。

  「春恩?」見她突然面露驚懼惶惑的神情,崔姨娘喚了她一聲。

  春恩回過神,勉强擠出笑容。

  「怎麼了?突然失神了?」崔姨娘問。

  她搖搖頭,「沒什麼,可能寒症還未完全痊癒,有點精神不濟……」

  「你呀,先前傷得那麼重,許是弄壞了身子,就該多吃一些藥膳補補身子。」崔姨娘慈愛地看著她,「話說回來,你受傷至今也有幾個月時間了,可曾想起過什麼?」

  她想起剛才出現的記憶,下意識地搖了頭,「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崔姨娘沉吟須臾,笑嘆一聲,「其實也無妨,以前的事不重要,未來才是要緊。」

  「姨娘所言甚是。」她說:「人終究得往前看、往前走的。」

  是的,人終究要往前看、往前走,如今她已穿越成了賀春恩,就要好好以賀春恩的身分活著。

  只不過……賀春恩的過去,會不會影響著她的未來?

*             *             *

  霍曉濤回府後便來到遇月小築,今天他回來的時間比平時早。

  春恩剛將子琮哄睡,正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猛地見他站在院中,她先是一愣,然後趕緊地下了走廊,迎上前去。

  霍曉濤見她身上並未添加衣物,微微地蹙起濃眉,神情有些嚴厲,他取下自己身上的坎肩一把披在她身上,「還想再病一次?」

  他這霸氣又溫柔的舉動,讓她心頭一悸,一臉討饒地道:「我只是要到側屋。」

  「屋外跟屋裡就是不同。」他像是對女兒訓話的父親般,「你都幾歲了,還不知道照顧自己的身體?」

  看著他那嚴肅又好看的臉,一股熱意襲上她胸口,蔓延至她的臉,雙頰隨即浮上兩朵紅雲。

  「子琮睡了?」他問。

  「嗯,剛睡下。」她說。

  「孩子睡了,你也該跟著睡,又去側屋做什麼?」

  「我幫珠落做了坎肩,只要收個尾,明早就能給她了。」春恩臉上洋溢著歡悅,「她一定會很開心的。」

  霍曉濤聽了,眉頭一皺,「你倒是很愛找事忙死自己。」

  「不忙,我做得很開心。」她眼中閃動著光芒,「看見孩子臉上幸福滿足的笑容一切都值得,你可知道,上次小福看見我給他縫製的衣帽時,那眼睛像在發光呢。」

  那是別人的孩子呀,她都能這麼愛?霍曉濤無奈一笑,臉上彷彿寫著「我真是被你給打敗了」。

  「你就這麼喜歡小孩?」他問。

  春恩毫不猶豫地點點頭,「孩子天真單純,就像小動物一樣討人喜歡。」

  「你要是真這麼喜歡孩子,就自己多生幾個來忙吧。」霍曉濤下意識脫口而出。

  此話一出,春恩倏地一陣臉熱,心道:他這話是在暗示什麼嗎?

  見她一副心慌意亂、不知所措的模樣,霍曉濤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很有想像空間的話,他說出時並沒太多想法,可她羞澀的神情卻讓他有了些遐思。

  儘管他記得他們從前恩愛纏綿的種種,但以前的賀春恩勾不起他半點慾望,可現在,她讓他想靠近她,甚至是……

  他們是夫妻,還育有一子,那些暖帳裡的繾綣纏綿於他們來說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你讓人把這兒收拾收拾,跟子琮一起回承明院來吧。」他說。

  「咦?」春恩聽得一怔,看著他,「你是說……」

  「你不願意?」

  「也沒有不願意,只是我、我已經在這兒住習慣了……」她是喜歡他,是想以賀春恩的身分跟他做一對恩愛夫妻,但她需要一點時間醞釀所謂的熱情,甚至是激情。

  「你在承明院住的時間更長,不是嗎?」他感覺到她在抗拒,為什麼?

  「是沒錯,但是……」她決定老實說,「我失去記憶了,對我來說,你是個全然陌生的男人,我還沒辦法跟你……」

  「睡覺?」他挑眉一笑。

  「咦?」她有點喜出望外地道:「只是睡覺嗎?」

  他眼底閃過一抹異采,「當然不只睡覺而已。」

  「那我不行!」她想也沒想就拒絕了他,「我還需要一點時間了解你。」

  「我們連兒子都生了,還不夠了解?」

  「可是我……我忘了呀。」她越說越急,越急,臉也越來越紅。

  月下的她,那白晳透紅的羞澀臉龐教霍曉濤的心思都浮動起來了,伸出勁臂,他一把將她撈進懷中,低頭俯視著她,聲音低沉地道:「也許等我們睡在一起,你就會想起我們以前的事了。」

  迎上他熾熱的黑眸,春恩心跳加速,腦子裡再次出現一些斷斷續續的畫面——

  從前的他,跟現在不一樣,從前的霍曉濤溫柔也溫吞,說話慢慢的,似乎不擅言辭,可現在的他强勢霸氣,表達感情的方式張狂又直接。

  救我,春恩……

  畫面一轉,那可怕的一幕又出現在她腦海之中,當時的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當他向她求助時,她是那麼的冷酷?還有,之前當崔姨娘碰到她的時候,她想起崔姨娘拿給她一些藥,也想起她眼中那可怕的殺意。

  霍曉濤說,過去的她在他眼裡是個壞女人,她到底做了什麼,竟讓他如此定義她?

  慢著,難道崔姨娘拿給她的藥有問題?崔姨娘想害霍曉濤嗎?不對呀,若崔姨娘給的藥是毒藥,霍曉濤又怎會痊癒?

  看她整個人呆住,像塊木頭似的一動也不動,霍曉濤鬆開了手,狐疑地看著她,「想什麼?都出神了。」

  春恩抬起眼,眼中透露著些許惶惑,忽地問:「如果我想起來的不是好事呢?」

  她眼底的迷惘跟無助令他心生憐惜,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那我就只好祈求上蒼,讓你永遠失憶。」語畢,他低頭在她冰涼顫抖的唇親吻一記。

*             *             *

  春恩記不得自己在床榻上翻了幾次,只知道她滿腦子想著的都是霍曉濤的事情。

  三天前她婉拒霍曉濤的提議後就一直感到後悔,她應該答應的,就算不為了自己,也該為了子琮答應,子琮很希望能回承明院跟父親一起生活吧?

  雖說從前跟霍曉濤恩恩愛愛的人不是她,但她對霍曉濤沒有那麼的陌生呀!霍曉濤身上有著某種她熟悉,甚至是喜歡的特質,總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跟他相處時,她很甜蜜、很愉悅,連一點點排斥或是不自在都沒有。

  那天婉拒他之後,他雖然還是會到小築,卻只是跟她及子琮說說話便走了,也不知道是因為子琮在還是什麼原因,他也沒再碰過她。

  難道是她的拒絕傷了他的自尊心?又或者,他以為她是在報復他先前將他們驅出承明院,才故意拒絕拿喬?

  不,她不希望他有所誤會,她得試著去跟他解釋。這麼想著,她起身穿衣著履,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

  關上房門,她走出小築,卻見到迎面來了一個晃晃悠悠的人影,正疑惑著,那人已經來到她眼前。

  「二爺?」發現那人竟是霍碧山,春恩不由得一怔。

  「賀……春恩。」霍碧山渙散的眼神因為她這一喊而稍稍聚焦,他盯著她道:「你是在這兒等我的?」

  春恩原想著,都這麼晚了,他為什麼會跑到這兒來?現在嗅到他一身酒臭味,她明白了,看來是醉到連在自家都能迷路。

  「二爺,你醉了,這兒不是向陽院。」她見他一個人,沒人跟著,不禁皺起眉頭,「你要不就往回走,再不我找個人扶你回去。」

  「賀春恩,你變了,變得真是有趣……」霍碧山不理她,徑自走向她。

  春恩警覺地向後退,秀眉一擰,「二爺,請你自重。」

  霍碧山聽了先是一怔,然後一個勁地怪笑,「賀春恩,你裝什麼清高?你承認吧,你不斷地接近翠堤,三天兩頭地給珠落縫製衣帽,是因為你還沒對我死心吧?」

  聞言,春恩心頭一震,他在說什麼?

  「你呀……」他再度欺近她,「從前就對我朝思暮想,都犯相思病了不是?」

  「你胡說什麼!」她又驚又氣,聲音微微地顫抖起來。

  「你說我大哥無趣,讓你的生命像是枯萎的花朵,真是我見猶憐呀……」說著,霍碧山猛地伸出手,一把攫住她的手腕。

  「放手!」春恩羞惱地斥喝他,可與此同時,那些不知遺落在何處的記憶像是支支箭矢,齊齊射向了她。

  賀春恩三更半夜在假山裡哭,霍碧山循聲走了進去,他一番勸慰,兩人眼神中交流著不尋常的情愫,然後賀春恩倒進他懷裡……

  喔不,她不想記起這些事,太可怕了!春恩掙扎了起來,「放開我,放開我。」

  有些事慢慢地串起來了,雖然並不完整,可已經足夠她拼湊岀一個完整的故事。

  「你都忘記了吧?」霍碧山强硬地將她抱住,酒精的催化教他忘了崔姨娘的千叮萬囑,「你說只要能跟我在一起,你什麼都願意做。」

  「不、不要……」更多可怕的畫面鑽進她腦子裡了。

  賀春恩思慕著霍碧山,甚至向他求愛,霍碧山一開始只是逗逗她,雖動了念頭,但因為顧忌著她是兄長的寵妾,臨陣退縮。

  賀春恩不甘心,於是將對他的不滿轉移到蘇翠堤跟珠落身上。

  難怪趙媛說了那些奇怪的話,現在回想起來,一切都合理了,老天爺呀,賀春恩居然戀上小叔,甚至妄想能跟小叔開花結果,霍曉濤說她是壞女人,指的就是她的不忠,他就是因為這樣才將她趕出承明院的吧?

  太多太多的記憶一下子全竄進她腦子裡,令春恩難以負荷,她想知道究竟還發生了什麼事,卻又害怕知道自己對霍曉濤究竟做了多壞的事。

  曾經寵愛賀春恩卻被傷了心的霍曉濤,如今選擇原諒了她,甚至願意忘記過去,與她重新來過,他……他是真的很愛她呀。

  想到賀春恩竟傷了這麼愛她的霍曉濤,承接下賀春恩所有好與壞的她真的很慚愧也很痛苦。

  「不……」她的氣力瞬間流失,整個人癱軟在霍碧山的懷抱裡,「怎麼會這樣?不……」她止不住那彷彿潰堤般的悔恨淚水,眼前一片朦朧。

  「你哭什麼?」霍碧山捧起她的臉,露出一臉心疼的表情,「太開心了是嗎?」

  望著他,她氣恨起賀春恩,是眼睛瞎了還是腦袋壞了,怎麼會覺得這樣的男人貼心?怎麼會為了這樣的男人傷害了真心愛她的霍曉濤?

  該死!賀春恩,你真該死!

  「別哭別哭,我來憐惜你吧!」霍碧山讓酒精傷了腦卻壯了膽,所言所行都已悖理逆法。

  曾經遺落而復得的記憶讓春恩痛得快不能呼吸,她茫然無措地看著霍碧山欺近自己,近到他的鼻子幾乎覆蓋住她,她才驚覺到他想對她做什麼。

  只是她還未來得及反應,一道黑影猶如飛箭般咻地射過來,分開了她跟霍碧山,回過神,她發現是霍曉濤。

  霍曉濤神情冷肅,那兩道彷彿要取人性命般的銳芒直直地射向霍碧山,他一把扯住霍碧山的衣襟,厲眸裡竄燃著藍色的怒焰。

  看見他,平日裡對他十分顧忌的霍碧山因為喝得爛醉,還不以為意地朝他笑了。

  「你的女人她呀……啊!」

  不等霍碧山胡說八道,霍曉濤已狠狠地朝他臉上招呼了一拳。

  霍曉濤眼底迸射出兩道殺意,欺上前去,對著倒地的霍碧山又是幾拳。

  許是酒精催化,霍碧山竟挨住了霍曉濤的攻擊。

  但見霍碧山已一臉的血,春恩擔心會出事,急忙上前勸阻,「行了,別打了。」說著,伸手去抓霍曉濤。

  沒想霍曉濤一個回頭振臂,甩開了她不說,兩隻眼睛還惡狠狠地瞪著她,她被他的眼神震攝住,一時沒了反應。

  這時,三喜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二爺,您怎麼跑來這兒?」

  三喜跟著喝醉的霍碧山回來,因為實在尿急,便將霍碧山撇下,先去覓了個牆角小解,沒想到人回來後霍碧山便不見了。

  他本以為霍碧山已經先回向陽院了,可回去一探卻不見人影,這才到處尋人。

  千想萬想,三喜都想不到霍碧山竟會跑到遇月小築來,還惹了事。

  見主子被壓在地上打,三喜狂奔過來,「大爺,這是怎麼了?」說著,低頭一看,瞥見主子滿臉是血,他快嚇壞了。

  霍曉濤起身,神色漠然地道:「把這混賬東西帶走。」

  「是!」三喜掩不住滿臉的驚恐,趕緊地扶起霍碧山,逃命似的離去。

  春恩看著霍曉濤的背影,不敢出聲,也不敢有任何動作,此時的他,身上彷彿有著一圈難以接近的火,又好像是冰,那是極度的憤怒,也是極度的無情。

  想起方才那些以為能永遠遺落的記憶,她的心好痛。

  他沒有回頭看她,用冰冷卻微微顫抖的聲音問道:「你都想起來了嗎?」

  聞言,春恩陡然一驚。他果然是因為知道了她跟霍碧山的事才將她趕出承明院的,因為霍家丟不起這個臉,他才隱忍不說的吧?

  天啊,他該有多痛心多痛苦!

  然而霍曉濤不想給她任何解釋的機會,只冷漠地落下了一句:「回屋裡去,天冷。」說罷便邁開大步離開,不一會兒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7 09: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0-16 10:46 PM 編輯

【第七章】   前世夫妻喜重逢

  三喜機靈,扶著鼻青臉腫的霍碧山回到向陽院後,不敢說主子是被霍曉濤打的,只說他喝得太醉,不小心從酒樓的階梯上摔下。

  只是那傷勢任誰看著,都覺得不像是跌跤摔傷,卻也沒人多問,包括蘇翠堤。

  蘇翠堤向來是不多問不多說,儘管心裡有疑惑,也選擇做個靜默乖順的妻子。

  翌日,霍碧山酒醒,慢慢地想起一些事,慌了、急了,趕緊讓三喜去將母親找來。

  崔姨娘進到屋裡,見霍碧山坐在桌前,一臉愁雲慘霧,蘇翠堤在一旁親自侍候著茶水,見她來了,起身行禮。

  崔姨娘以眼神示意她免問安,一雙眼睛直盯著臉腫得跟豬頭似的霍碧山。她知道他被打了,而且是被霍曉濤打的,但是為了什麼原因而被打,她還不得而知。

  「到底怎麼回事?」她問。

  霍碧山懊惱地嘖了一聲,神情不悅地瞥了蘇翠堤一眼,「你出去吧。」

  蘇翠堤點頭,黯然地旋身走了出去。

  蘇翠堤一帶上門,崔姨娘便低聲道:「三喜說是給你大哥打的?」

  他悻悻地回應,「嗯。」

  「怎會把你打成這樣?」她急問。

  「昨晩喝多了,跑到遇月小築那兒去,撞見了賀春恩,然後就跟她鬧了一下……」

  崔姨娘眉心一擰,「怎麼個鬧法?」

  「印象裡我像是有抱她吧?」他心虛地辯解,「誰知大哥突然來了,就……」

  他話未說完,崔姨娘出手狠疾,一掌往他臉上招呼。

  霍碧山已經傷得一頭一臉了,又挨了母親一巴掌,頓時滿臉的委屈,「姨娘,您怎麼也打我?」

  崔姨娘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恨狠地瞪著他,「我早提醒過你喝酒誤事,你看你,惹出麻煩來了吧!」

  「我、我哪知道賀春恩那時候不睡,跑到外面來?又哪裡知道大哥也不睡,突然跑到小築去。」霍碧山摀著臉,嘟嘟囔囔地道。

  「你……」崔姨娘氣到快說不岀話來,「你大哥如今又跟她好上,天天往遇月小築跑,你是知道的,你現在居然還去招惹她?你以為他還是當初那個弱不禁風的藥罐子?現在好了,要是他到你爹跟前告你一狀,你看你是什麼下場!」

  霍碧山一臉討饒地道:「姨娘,就是知道事情鬧大了,兒子才找您來的。」

  「你爹把天羽織全交到你大哥手上,咱們娘兒倆處境已經夠艱難的了,你……你真沒出息!」崔姨娘氣得又朝他身上槌了一拳。

  「姨娘,您看現在該怎麼辦?」霍碧山問。

  崔姨娘沉默不語,一臉若有所思,「今早你大哥來請早時隻字未提,我也摸不清他。」

  「興許是大哥孝順,不想讓爹生氣吧?」霍碧山天真地說。

  崔姨娘瞪了他一眼,「要真是這樣就好了,就怕他另有盤算。當初他沒死成,第一件事便是將賀春恩趕岀承明院,我就擔心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麼,可這一年多來他從沒提起那件事,只專注於天羽織的事業。」

  「姨娘,要是他知道什麼,怎會放過賀春恩?」

  「他以前或許不知道,可你怎麼知道他如今是不是還被蒙在鼓裡?」崔姨娘眉心一擰,一臉憂心忡忡,「他為何又跟賀春恩好上?他是不是想從她那兒知道什麼?又或者他已經知道了什麼?這些我們都不清楚。」

  聽她這麼說,霍碧山也緊張起來了,「姨娘,您就別嚇人了,咱們雖沒摔死她,可她也什麼都不記得了。」

  「若你大哥昨晩就氣急敗壞地去告狀,我倒能應付他,可現在他不動聲色,我反而沒個底。」崔姨娘越想越憂心,「逃過死劫後,他完全變了個人,連我看著都覺得害怕,本想著先安份過幾年日子再做盤算,沒想到賀春恩步步進逼,迫得我不得不除掉她以保住咱們娘兒倆,哪想得到竟連她都逃過死劫,每每想起這事,為娘我都覺得毛骨悚然。」

  「姨娘,您說這話是……」霍碧山神色焦慮地問:「那您覺得現在咱們該怎麼辦?」

  崔姨娘想了一下,當即有了決定,「我陪你去跟他賠罪,就說你喝醉了,走錯了地方認錯了人,其他的什麼都不要說。」

  「大哥能接受嗎?」

  「他沒跟你爹告狀,就一定能接受,至於是不是打心裡接受,那個我管不著。」崔姨娘說著,又慍怒地瞪向霍碧山:「瞧你這出息,看來為娘以後是沒指望了。」

  她本想著,沒了霍曉濤這藥罐子擋在前頭,自己的兒子就能繼承霍家的一切,可如今,她得另做打算了。

  霍曉濤的生母早逝,這十幾二十年來都是她陪伴著、侍候著霍騰溪,雖說她只是個妾室,但執掌霍家中饋多年,在霍騰溪面前說話也算有點份量,趁著如今還說得上話,或許她該跟霍騰溪談談分家的事了,就算得到的已不如當初所求,但至少不能一場空。

  眼下這局面,日後想從霍曉濤手裡搶得什麼,恐怕是難了,想著,崔姨娘忍不住又一聲哀嘆,十幾二十年的算計,竟落得如此下場。

*             *             *

  在遇月小築外發生的事,未在霍府翻波騰浪。

  霍曉濤隻字不提,彷彿什麼事都不發生;三喜忠於主子,三緘其口;霍碧山做賊心虛,自是保密到家;至於春恩……她羞愧得無地自容,根本無法對任何人說。

  當晩,崔姨娘帶著鼻青臉腫的霍碧山親訪承明院,向霍曉濤致歉,一進門,她便要霍碧山下跪以表歉意及悔意。

  「碧山,快向你大哥賠罪。」崔姨娘神情嚴厲地道:「就算是誤會一場,你也有千萬個不該。」

  霍碧山早跟崔姨娘擬定一套應對戰術,崔姨娘讓他做什麼,他照辦便是。

  咚地一聲,雙膝落地,霍碧山卑躬屈膝地道:「大哥,弟弟喝得糊塗,冒犯了春姨娘,實在罪該萬死……」說著,他忍著疼,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霍曉濤臉上沒有一抹怒色,眼底卻透露著肅殺冷意。

  見狀,崔姨娘小心翼翼地道:「曉濤,姨娘教子無方,在這跟你道歉,你大人有大量,原諒你弟弟吧。」

  「大哥,我喝得太醉了,誤闖遇月小築又錯把春姨娘當成別人,對她多有冒犯,實在悔恨不已……」霍碧山照著崔姨娘所擬的說辭,逐字逐句地說著。

  「姨娘每每告誡,我都當耳邊風,這次得到教訓,今後我再也不敢貪杯了……」

  霍曉濤冷眼看著這對母子在自己面前唱雙簧,臉上毫無表情,心中卻想著——

        崔姨娘知道霍碧山跟賀春恩的事嗎?崔姨娘行事謹小慎微,面面俱到,不似霍碧山如此有恃無恐,霍碧山跟賀春恩之所以沒能繼續下去,真鬧岀家族醜聞,想必是有崔姨娘在後面攔著。

  那麼……是誰給了賀春恩誘餌,誘使她對親夫下毒手的?是霍碧山嗎?

  若霍碧山對賀春恩是真心實意,那麼這一年多來,賀春恩遭他冷落在遇月小築,霍碧山早該跟她親近,為何回避著她?

  也就是說,他對賀春恩無愛,若不是一時興起,便是另有所圖,那他圖的是霍家當家的大位?教唆賀春恩對他下毒的是霍碧山嗎?他……有這個膽?

  不!他沒有。

  看著眼前的崔姨娘,霍曉濤突然明白了,兒子是自己的親,崔姨娘雖然看著他長大,善盡其職,但他終究不是她親生的,始終少了那份血濃於水的情感。再者,當初李氏臨終前要求霍騰溪不得將崔姨娘扶正,斷了她上位的路,想必她也是懷恨在心的吧?

  一直以來,毒害霍曉濤的凶手就在府裡、就在眼前,但他沒有實證,唯一的人證是賀春恩,然而她……失憶了。

  「曉濤,經過這次教訓,姨娘相信碧山再也不敢貪杯了,可否請你看在姨娘的臉面上,饒他一次?」崔姨娘態度卑微。

  「姨娘,若我不顧念著您,今早就向爹稟報此事了。」霍曉濤平心靜氣地說。

  崔姨娘一聽,作感激狀,眼眶還泛著淚光,「姨娘真是太感謝你了。」說著,她用手絹壓著眼角的淚水,哽咽道:「姨娘教子無方,才教出這麼糊塗的兒子,說到底,都是我這個做親娘的錯。」

  「昨晚……我也衝動了些。」霍曉濤說著,看向過了一天一夜,臉還是腫得跟豬頭一樣的霍碧山,他莫名感到療癒。

  要不是三喜及時趕到,他肯定會讓霍碧山臥床三個月,但他也慶幸三喜及時趕來,沒讓他的失控演變成不可收拾的悲劇。

  話說回來,他怎會如此憤怒又痛心呢?他早就知道霍碧山跟賀春恩的事,不是嗎?說到底,是因為他愛上了現在的賀春恩,才會從前明明無感,如今卻痛徹心扉。

  看著昨晩春恩的反應,他想她是記起來了,想起自己曾別戀著霍碧山,除了想起對霍碧山的愛戀,她還想起些什麼嗎?如果她恢復記憶,可願意說出實情指證她心向往的人?

  他想知道,甚至想當面質問她,但他現在沒有勇氣面對現實、面對她。

  為此,他惱恨極了。

  「姨娘,咱們是一家人,沒有不能解開的心結跟誤會,既然碧山是走錯路、認錯人,這事就算了。若他能因此把酒戒了,也算是好事。」霍曉濤淡淡地說著,臉上依沒有太多可以讓崔姨娘解讀的情緒。

  崔姨娘心中雖然焦慮,但聽到這話,她臉上帶出自責神情,感激地道:「你如此寬宏大量,姨娘心中感激,你放心,從今天起,姨娘會嚴加看管碧山,絕不讓他再碰一滴酒。」

  「甚好。」霍曉濤話鋒一轉,「不早了,姨娘趕緊回去歇著吧。」

  「那好,我們也不打擾你休息了。」說完,崔姨娘便領著霍碧山離開承明院。

  一離開,霍碧山便急問:「姨娘,您看他應該不知道什麼吧?」

  「我猜不出也看不透他的心思,不過我很確定一件事。」崔姨娘說。

  「什麼?」

  她目光定定地看著他。「他從前對賀春恩是寵,現在是愛,你以為他隻字不提是為了誰?他是在保護她。你從今天開始皮繃緊點,別再生事,咱們得趕緊想好退路了。」

*             *             *

  這幾日,春恩面對著旁人時總是強顏歡笑,可獨處時又忍不住傷心落淚。

  她好想向霍曉濤解釋,但她哪裡有那個臉?雖說感情不忠之事是賀春恩犯的,可如今她就是賀春恩呀!

  霍曉濤在她遺忘所有事之後,選擇接納「全新」的她,可那晩撞見霍碧山跟她摟摟抱抱,一定又勾起他那些憤怒又痛心的回憶了。

  他是多麼的愛著賀春恩才選擇原諒,可如……

  夜裡,春恩輾轉難眠,悔恨歉疚的眼淚一次又一次濕了枕頭,她不知道該如何向霍曉濤解釋,才能消彌他心中的怨恨及痛楚,告訴他,背叛他的賀春恩已經死了,如今在他面前的不是賀春恩。

  不,宿了賀春恩的身,她就得概括承受賀春恩的一切,這是她的責任,也是宿命。

  想起今天下學時,子琮問起幾天不見的爹時,春恩差點就當著孩子的面落下淚來。

  子琮好不容易跟爹親近了,如今卻因為她又……她覺得很對不起子琮。

  為了自己,為了子琮,她應該提起勇氣去找霍曉濤,她得讓他知道,她如今一顆心是向著他的,沒有別人,就算他趕她、罵她、奚落她,或是說些毀滅她人格、傷害她尊嚴的話,她也得去。

  打定主意,春恩擦去眼淚,穿衣著履,離開遇月小築前往承明院。

  來到承明院,她探頭一看,院裡靜悄悄地,好像誰都不在。

  都這時間了,霍曉濤還沒回府嗎?正思忖著,忽聽見乘著夜風而來的說話聲,她往聲音的源頭望去,只見庭院那頭走來兩個人,仔細一看,正是霍曉濤跟貞平。

  「大爺,您走好。」貞平使岀吃奶的力氣扶著身架子大過他許多的霍曉濤,氣喘吁吁的往承明院走。

  霍曉濤醉了,他酒量不差,偏好白酒,每回應酬總是千杯不醉,即使有了醉意也依舊行止合宜,可今天,他卻在自己的小宅子裡喝得酩酊大醉。

  貞平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敢攔他,只能等他喝得差不多了才用馬車將他載回來。

  「我沒醉……」霍曉濤思緒迷迷糊糊,走路顛來倒去。

  「大爺,您醉了,明天看您怎麼跟老爺子請安,唉。」貞平咕噥著,然後一嘆。

  這時,他看見站在承明院外的春恩了,驚疑道:「咦,春姨娘?」

  春恩看他十分吃力地扶著酒醉的霍曉濤,下意識地想上前幫忙,卻忽然想起霍曉濤如今對她很厭惡,便又不敢貿然岀手。

  「怎麼喝得這麼醉?」她問。

  「我也攔不住大爺啊,不給他喝,他會罵人的。」貞平一臉無辜委屈。

        看他醉得可能連自己是誰都忘了,春恩這才放膽上前幫忙,與貞平一人一邊架起霍曉濤,三人搖搖晃晃地進了承明院。

  費勁地將霍曉濤扛回屋裡,再往錦榻上一放後,春恩跟貞平兩人都快虛脫了。

  霍曉濤倒在榻上,臉色通紅,雙眼迷濛地看著站在床邊的春恩跟貞平。

  他沒反應,像是已經分不出誰是誰。

  「是應酬嗎?」她問貞平。

  貞平搖頭:「是借酒澆愁。」

        春恩聽著,沒有說話。

  貞平繼續道:「這幾日,大爺都陰陽怪氣的,我也不敢問。前幾日,崔姨娘跟二爺來找他,不知道說了什麼,我倒是看見了,二爺鼻青臉腫的,聽向陽院的人說,是從酒樓的階梯上滾下來的。」

  聞言,春恩才知道,原來崔姨娘跟霍碧山來找過他呀!當下,她語帶試探地道:「大爺可跟你說了什麼?」

  貞平搖頭:「大爺什麼都沒說,只是常常神情憂鬱,若有所思的樣子。」

  春恩看著醉倒在榻上的霍曉濤,內心感到歉疚及不捨,他心裡一定很苦吧?

  那天晚上,他那般失控地打了霍碧山,可事後卻未在霍騰溪面前拆穿她跟霍碧山的事情,想必是擔心這樣的家醜會對霍騰溪造成打擊。

  「貞平,你去打點溫水來。」她說。

  「是。」貞平答應一聲,旋身便走了出去。

  春恩坐在床邊,幫霍曉濤卸履脫襪,接著又趨前為他寬衣解帶,脫掉那沾了塵土的外衫,在碰觸到他的時候,又有些畫面浮在腦海,她很快地甩脫了它們。

  她已經找到方法甩脫這些擾人的記憶,雖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但總算能讓她舒服一些。

  她將不斷地發出細碎囈語的霍曉濤安置妥當,坐在床邊等著貞平。

  不一會兒,貞平帶著一盆熱水回來了。

  「放著,我來就好。」春恩道。

  「這事怎能讓春姨娘您……」貞平不敢把這侍候的事丟給春恩。

  春恩笑嘆道:「我是他的妾室,我來服侍他不是應當的嗎?」

  貞平微頓,本來是這樣沒錯,但這陣子霍曉濤的情緒起伏太大,大得讓他有點搞不懂了。之前看他三天兩頭往小築去,平日裡常不自覺地唇角上揚,一副如沐春風般的神情,可這幾日總寒著臉,又自個兒在小宅子裡獨飲。

  主子願意說的事,他聽就好,主子不願意說的事,他連問都不行,這是他侍候霍曉濤年多來的心得。

  他跟著霍曉濤有十年了,他也隱約感覺得出來,病後的他……已不是從前的他。

  「我怕大爺醒來會怪我……」他怯怯地道。

  「不會的。」春恩溫柔地看著他,「有事我扛。」

  她都這麼說了,貞平也只好把人交給她,「那我先出去了。」語罷,他旋身步出寢室。

  春恩擰了紗巾,用溫熱的紗巾輕柔地擦拭著霍曉濤的臉。

  他微微地皺起濃眉,然後用手去撥,「唔……」

  她小心翼翼地擦完他的臉,再擦他的頸子,像之前照顧生病的子琮一般。

  「唔……」他皺著臉,那表情像孩子似的。

  從前賀春恩也是這樣照顧著他的吧?那她是什麼時候變心的?

  「唔……」霍曉濤悶哼一聲,突然翻了個身坐起。

  春恩嚇了一跳,愣愣地看著他。

  霍曉濤瞪著雙眼,看起來有點凶惡,但神情卻帶著困惑、懊惱,瞇著眼看她,他有點咬牙切齒地叫了她的名字,「賀、春、恩!誰……誰准你……」語不成句,就見他好像頭很沉很痛似的,雙手猛地抱住自己的頭。

  見狀,春恩上前,「你先躺下好好睡一覺吧。」

  他一把攫住她的手臂,惡狠狠地看著她,可在他那狷怒的眼底深處,她發現了那即使醉得迷糊也藏不住的心痛。

  「你……你心裡還有他吧?」霍曉濤死死盯著她看,語帶質問。

  她心頭微撼,無奈苦笑,搖了搖頭。

  「你不肯回承明院,是因為他是不是?」霍曉濤一臉「我逮到你了」的表情,手上慢慢收緊。

  「你醉了,我們……」他抓得她手腕好痛,教她忍不住掙扎起來。

  一掙扎,立刻引起他更大的反應,他眼底迸射出懊惱、沮喪、憤怒的精光,「你說自己什麼都忘了,是騙人的吧?你……你記得他,你也記得自己對我做了什麼!你這惡毒的女人,你……」

  「放手,我好痛。」她氣惱地道:「你現在根本有理說不清。」

  「賀春恩!」他兩眼佈滿血絲,像要噴出岩漿來了。

  「事情不是你以為的那樣,但我不知道該怎麼對你解釋……唔!」她話未說完就被他一把扯進懷裡。

  他捧著她的臉,用力地吻住她的嘴,因為醉了,他所有的動作都顯得粗暴又失控。

  她的唇被他壓著,甚至還被他給咬了,他的手用力地按著她的臉,好像要將她的頭骨捏碎一般。

  因為痛,春恩掙扎得更賣力,然而她的掙扎對幾乎失去理智的他來說,是對他的否認及抗拒,他用力地將她壓在床上,粗暴地抓她、揉她。

  她幾次用膝蓋將他頂開,他還是像餓虎撲羊般的殺過來,她想大叫,卻又擔心事情變得更難堪。

  「霍曉濤,快住手……」她用力地推開他壓來的胸膛,氣惱地哭了,「我很喜歡你,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對不起你的人不是我,我……我……」

  她跟他說這些做什麼?他現在醉得七葷八素,他聽得進去,聽得明白嗎?

  「明明是你……是你……」他惱恨地瞪著她,可眼神卻越來越渙散,「我選擇給自己及你一個重新的機會,可你還是……」

  突然間,他眼睛一閉,砰地倒下,泰山壓頂般倒在她身上。

  被他這麼一壓,春恩差點斷氣,漲紅著臉,再使出洪荒之力,她終於將他自身上推開,她也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我的媽呀,差點兒沒命。」她邊咕噥著,邊轉頭看著仰躺在身邊,完全失去知覺跟意識的霍曉濤。

  被他蹂躪了那麼一會兒,她全身上下都疼著,她覺得有點不甘心,氣呼呼地捏住他的鼻子,不讓他順利呼吸。

        從前葉傑修醉得不省人事、惹她生氣時,她都是這樣報復他的,看他慢慢呼吸不順,滿臉漲紅,然後露出痛苦的表情,她就覺得很開心。

  當然,這種報復也要拿捏好分寸,她可沒想弄死她。再說了,他會喝得這麼醉,這麼失控,也是因為她,這麼一想,又覺得他情有可原了。

  春恩緩了緩情緒,靜靜地看著他,喝這麼醉,明天起來,宿醉可就夠他受的了。

  她想起以前葉傑修喝醉時,她都會幫他按摩舒緩,也不知道是真有效還是心理因素使然,隔天他起床時,宿醉頭疼都沒那麼嚴重。

  想著,她便決定試一試,於是她坐上床榻,盤起腿,將霍曉濤的頭擱在自己腿上,然後伸出雙手,以她靈活又溫柔的十指幫他做頭部及肩頸的按摩。

  葉傑修很喜歡這樣,他總說這樣有被深深愛著的感覺,霍曉濤也會嗎?他也會有被深深愛著的感覺嗎?

  在她纖纖十指的揉弄下,他臉上糾結的線條慢慢地撫平了,他的唇角不自覺地上揚著。

  看著他那放鬆又愉悅的神情,春恩也不自覺地露出溫煦的微笑。

  「唔……嗯……」他嘴巴裡逸出不清不楚的囈語,「舒服……小猴子……」

  「咦?」她剛才聽見什麼了?是小猴子嗎?不,是她聽錯了。

  「小猴子……我愛你……想你……」

  春恩震驚地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枕在自己腿上的他,不,一定是幻聽,這不是真的。

  「家、家語……我的小猴子……我好想你……」

  這回,春恩清楚地聽見從他嘴裡逸岀的這些字,她感覺好像有幾萬發的煙火在她腦子裡炸開一樣。

  他叫的是「家語」嗎?不是嘉雨,佳羽,或是珈瑀?

  小猴子,那是葉傑修給她取的綽號,也是他對她的昵稱,他們剛認識時,他說她的笑聲好像猴子在叫,從此便叫她小猴子,可是在她出事前一年,葉傑修便車禍走了。

  只是她死後能穿越,那麼……葉傑修也行吧?

  不不不,怎麼可能有這麼巧的事?

  「朱家語,你不是說世界上沒什麼不可能的事嗎?」她腦子裡有個聲音這麼對她說對呀,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不是已經發生在她身上了嗎,又怎麼知道不會發生在葉傑修身上?仔細一想,霍曉濤在一年多前大病一場,家裡都已經有了辦喪的打算,可他卻突然病癒,從此之後還變了個人……

  想起他那些熟悉的小動作、倨傲的笑,不可一世、不容質疑的霸道行徑,一下子給糖,一下子甩鞭子的矛盾表現……

  老天,葉傑修一直在她眼前?!

  「天啊……」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安睡在自己腿上的霍曉濤:「你真的是他嗎?」她拍拍她的臉,迫不及待地要把他叫醒,「霍曉濤,你醒醒。」

  他皺了皺眉頭,沒醒。

  「醒醒啊,霍曉濤,葉傑修。」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老公,醒醒。」

  她繼續拍打他的臉,還捏他鼻子,他把臉別開,一副「別吵老子睡覺」的表情。

  「喂,你快醒醒。」她越拍越用力,根本是在搧他巴掌了。

  「唔……」霍曉濤下意識地反手撥開她的手。

  她看著他,心想得出重手了。她將他的頭自自己腿上移開,整個人跳到他身上跨坐著,然後伸出雙手朝著他的臉施展「降龍十八掌」。

  「葉傑修,給我醒醒。」當她給了他最後一掌並大喊葉傑修時,他睜開了眼睛,兩眼發直地看著她。

*             *             *

  好舒服呀,每當他喝醉的時候,她都會幫他按摩頭部及肩頸,她雖然不是專業的,但那每一下都充滿了愛。

  她是他的小猴子,朱家語。

  記得第一次聽見她的笑聲是在公司一樓的大廳,當時他剛步出電梯就聽見猴子的叫聲,才在疑惑公司裡為何會有猴子呢,就發現那猴子叫聲竟是一個女孩的笑聲。

  她正跟他業務部門的職員在說話,不知聊到什麼,竟放聲大笑,而她的笑聲不只吸引了他的注意,也引來其他人側目。

  像是意識到自己失態,她趕緊地摀著嘴,卻還是捧著肚子笑彎了腰,他從沒見過女人笑得那麼沒有形象。

  是夢吧?他跟她已經陰陽兩隔,身處在不同的時空了,她怎麼可能幫他按摩呢?他是有多想她,才會作了如此真實的夢?

  醒醒,葉傑修!

  真是見鬼,他竟還聽見她喊他的名字,這夢真美好,他不想醒來,他想就這麼一直睡去……只是他才這麼一想,突然聽見啪地一聲,那聲音好響,然後他的臉頰好辣、好燙。

  「葉傑修,給我醒醒!」

  一句拔尖的「葉傑修,給我醒醒」,成功地將他的魂魄給喊了回來,霍曉濤倏地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賀春恩。

  這是什麼狀況?

  她跨坐在他身上,兩隻眼睛像孫悟空的火眼金睛般看著他。

  發生什麼事了?他記得他一個人喝了悶酒,然後……

  「你……你做什麼?」不會吧?她該不是想趁他醉得不省人事,跟他成了好事吧?他本就醉得有點難受,再被她這麼坐著,他覺得自己都快吐了。

  「給我下來,我……我不想跟你睡覺……」他說。

  「你醒了嗎?」好不容易喚醒他,春恩用殷盼的眼神注視著他,心情十分激動。

  看她眼裡閃著淚光,他眉頭一皺,「不准掉眼淚,我、我不會……」

  「小猴子。」春恩道:「我是小猴子。」

  霍曉濤驀地呆住,「什麼……」

  春恩强忍著激動的淚水,期待地道:「我笑到失控的時候,很像猴子在叫。」

  他瞪大雙眼,一副見鬼似的表情,「不、不可能……」

  他的反應證實了一件事,他真的是葉傑修。春恩哇地一聲大哭,整個人趴在他身上。

  「是你,真的是你……嗚……真的是你……」

  霍曉濤木木地躺著,任由她的淚水淌濕他的胸口。

  他一定是在作夢,這不是真的,他……他醉死了,醉到把夢當真了?這般想著,他伸出手,掐住她的屁股,雖然沒什麼肉,但觸感很真實。

        突然被掐了屁股,春恩驚羞地直起身,「你做什麼啊?」

  看著趴在自己身上的她,霍曉濤露出困惑的神情,喃喃道:「你是……你不是……」

  「你是葉傑修,一九八三年三月二十五日出生,卒于二零一七年九月二十二日,對不對?」春恩噙著淚,語調顫抖,「你是登鋒國際的老闆,你爸爸是葉偉成,媽媽是陳子玉,對不對?」

  「不……」聽見這些數字跟人名從她嘴巴裡說出來,他的酒徹底醒了,「不可能……不可能……」

  她淚中帶笑,注視著他道:「世界上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你真是個缺乏想像力跟作夢能力的人。」

  世界上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你真是個缺乏想像力跟作夢能力的人!

  這話,是朱家語、他的前妻說的,可現在,這些話卻從賀春恩的嘴巴裡說出來。

  霍曉濤整個人彈了起來,將她抓住,「你……不可能……」他細細地端詳著她的臉,不敢相信朱家語此時就在這具軀殼裡。

  「我們離婚那天是個雨天,離開戶政事務所時,你把傘給了我,頭也不回地走了……」她一邊掉眼淚,一邊回憶著那天的情景,「你不知道的是……我沒走,我偷偷跟在你後面,直到你上了車。」

  聽到這話,他胸口猛地一揪,「老天,你……」話沒說完,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事——發生在他身上的事,也發生在她身上了。

  她死了,在那個時空裡的她,死了!

  他猛地將她緊擁入懷,聲音顫抖地問:「你發生什麼事了?」

  她偎在他懷裡,面帶微笑,語調輕柔地道:「你出事後,我快不能活了,休息了大半年還是沒辦法回到工作崗位上,我好想你……」

  聞言,他更用力地將她抱住,像是害怕一鬆手就會發現這只是一場夢。

  「你忌日時,我帶著你喜歡的金門陳高去路口吊念你,沒想到在過馬路時被撞,接著就……」她哽咽了,「我沒想到……真沒想到……」

  「小猴子……」他從不輕易掉淚,但此刻,他已忍不住那激動的淚水,「我也很想你,但我太自負、太高傲,不願意承認失去了你,我有多麼的痛苦跟寂寞……」

  聽見他的告白及自白,春恩心頭一熱,抬起頭,她淚目望著他,「你也想我?」

  他笑著抬起自己的左手,秀出無名指上那一圈淡青色的刺青,「你以為這是什麼?」

  她先是一怔,然後瞬間明白了,原來,曾經的她,就是他口中該放下的過去呀。

  握著他的手,她輕輕地在他無名指上吻了一下,「一定是你的思念把我給召喚來的。」

  他眼角還帶著淚花,卻語帶促狹地道:「怎麼不說是你太想我,才追著我來的?」

  她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怎樣都好,橫豎你現在是跑不掉了。」

  他眼底流洩出濃濃深情,「不,是你再也跑不掉了……」說著,他伸出雙臂將她牢牢地圈進懷裡,發出幸福的喟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7 09: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1-14 09:47 PM 編輯

【第八章】   重拾幸福的生活

  睜開眼,看著安安穩穩睡在自己身邊的春恩,霍曉濤不自覺地鬆了一氣,卸下心中大石,果然是真的,不是夢。

  昨晩太醉、太累,在經過了那些如幻似真的對話後,他又慢慢地失去意識睡著了,方才醒來時,他一度以為自己只是作了一場又驚又喜的美夢,直到看見她面上帶著甜甜的微笑,依偎在自己身側安睡,他才確定一切都是真的。

  有什麼好懷疑的呢,他曾經認為不可能的事已經活生生發生在自己身上,又豈有理由不會發生在別人身上?

  從前見她沉迷於那些穿越劇或穿越小說時,他總是嗤之以鼻,不以為然,可一年多前,他嗤之以鼻的事發生在他身上,一年多後,又發生在她身上。

  這是老天爺的安排嗎?以為已經陰陽兩隔,再也不會重逢的兩人,居然在相隔一年後,先後來到這兒,而且又是一對夫妻。

  他感謝老天爺的安排,給了他再一次的機會,雖然他已經成了霍曉濤,她也已成了賀春恩,但他還是他,她也還是她。

  想來都覺得好笑,他原先還驚訝自己能對別的女人動情,卻沒想到那個人還是她。

  他忍不住握著她的手,將它拉到嘴邊,溫柔地在她手背上吻了一記。

  「嗯?」她幽幽轉醒,發出微弱的聲音。

  他眼底充滿愛意地注視著她,耐心地等著她甦醒。

  終於,春恩慢慢地睜開眼睛,回過神來。

  「醒了?」他聲音低啞,飽含磁性。

  她恍神了幾秒,想起昨晚的事,露出懵懂的神情望著他,「都是真的吧?」

  他唇角一勾,「都是真的。」

  她憨憨地一笑,「幸好是真的,我好怕是夢。」

  「不是夢。」他將她攬在臂彎中,低頭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你追著我來了。」

  她給予一記甜笑,然後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爬了起來,目光凝視著他,問:「對了,你……不,我是說霍曉濤他發生了什麼事?自從我宿在賀春恩的身子後,發生好多不尋常的狀況,我總會想起一些事,很破碎、很片段。完全兜不起來。卻又莫名地感到惶恐……」

  她急切地想知道在霍曉濤跟賀春恩之間發生了什麼事,「霍曉濤是怎麼死的?你記得嗎?」

  提及霍曉濤的死,他神情變得很嚴肅,「霍曉濤是被賀春恩毒殺的。」

  聽到這話,她心臟忽地一陣緊縮,她只記得賀春恩別戀霍碧山,卻完全不記得毒殺親夫這一段。

  天啊!賀春恩居然做出這麼可怕的事情來?

  「別一臉罪惡感深重的表情。」他輕撫著她的臉頰,安撫她,「賀春恩毒死的是霍曉濤,我雖是霍曉濤,卻不是霍曉濤,你看著是賀春恩,但也已不是賀春恩。」

  「我……我好難受……」

  「傻瓜,我只是我,你也只是你,我們……誰都不是。」

  他說得一點都沒錯,他們都只是宿了霍曉濤跟賀春恩的身子,不必概括承受之前的種種,他不可能會怪她,她也不需有莫名其妙的罪惡感。

  只是,想起賀春恩竟毒殺寵愛自己的丈夫,她就有點毛骨悚然,是什麼原因讓一個女人做出這等可怕的事?只因為別戀?可就算除掉了丈夫,她又怎麼可能跟已婚的小叔開花結果呢,別說是古代,就算是在未來,這都是無法見容於世的,與其說賀春恩狠毒,不如說她愚蠢。

  咦,慢著!她想起崔姨娘曾交給賀春恩一些藥,還要賀春恩一天給霍曉濤喝一盅,當時她以為霍曉濤之所以能病癒,是因為服了崔姨娘給的藥,可現在所有事情互串起來……

        不會吧?難道說崔姨娘給的不是救命的湯藥,而是害命的毒藥?那賀春恩不知道她給霍曉濤吃的是毒藥嗎?

  不,她肯定是知道的,因為當霍曉濤在毒發時曾經求賀春恩他,可她卻冷冷看著他的生命一點一滴地消失,不為所動。

  賀春恩知道自己給霍曉濤吃了什麼,她是鐵了心要他死!

  看她突然出神,臉上及眼底都有著複雜的情緒,他警覺地問:「你……想起什麼了?」

  她緩過神來,定定地望著他,「我、我不確定那些記憶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說來聽聽。」他神情淡然地道。

  「我記得崔姨娘給了賀春恩一些藥,並要她每天給霍曉濤喝一盅。」她說:「我不確定這裡的『他』指的是不是霍曉濤,可是除了霍曉濤,賀春恩沒給誰熬過湯藥。」

  聽著,他臉上沒有一絲的驚色,她想……他心裡早已有譜。

  「你知道了什麼,對吧?」她怯怯地問。

  「我不是跟你說過嗎?親情對某些家族來說是不切實際的奢求。」他苦笑道:「我哥哥、姊姊跟妹妹為了爭權奪利,雖不至於對自家人下毒,但也是機關算盡,殺人不見血。」

  她為他感到難過,過去的他,遇到兄弟姊妹為了爭產而不顧惜情分的事,現在的他又……

  「我想起這件事情時,還天真地以為霍曉濤是吃了崔姨娘給的藥才痊癒的,原來……」

  雖然人不是她殺的,可她還是莫名地有種歉疚感,「你就是因為這樣才把賀春恩母子倆趕出承明院的吧?」

  「我只記得賀春恩給霍曉濤下了毒,但並不知道這是她一人所為,還是受人指使。」他說:「為了自保,我必須遠離所有可疑的人。」

  「那麼子琮他……」她一臉的欲言又止。

  「他怎樣?」他眼底閃過一抹黠光,「你是想那小鬼是不是霍曉濤的親骨肉?」

  她用力地點點頭。

  霍曉濤輕輕彈了她額頭一下,好氣又好笑地道:「你使用人家的身體,卻什麼都記不得,也太不負責任了吧?」

  春恩一臉無奈又無辜,「我也不想這樣呀,可能是撞到頭,傷到腦了吧。」

  「這跟賀春恩的傷無關,根本是你自己金魚腦。」他說著,徑自笑了起來。

  她難為情卻又不甘心地噘起嘴來,嗔道:「我哪裡是金魚腦啊?我不也慢慢地想起一些事了嗎?」

  他寵溺地望著她,「放心吧,那小鬼是霍曉濤的骨肉,賀春恩也不是一開始就厭棄霍曉濤的,只不過霍曉濤性子無趣呆板,又因為體弱多病而無法滿足她,她才……」

  「什麼?」她陡然一震,驚羞地瞪大眼睛:「你是說她是因為慾求不滿才……」

  看著她那羞紅的臉,他忍不住地逗了她,「你也是女人,應該明白的。」

  她漲紅著臉,羞嗔一句,「我才沒有那種困擾呢!」

  「可不是?」他眼底閃過一抹狡黠,一把圈住她的頸子,「我以前可都把你喂得飽飽的。」

  提及以前的事,春恩腦袋瞬間發燙,滿臉通紅。

  他將唇瓣貼在她耳畔,聲音低沉地道:「欸,自從我們離婚後,我就停機到現在。」

  她羞怯地看著他,「少、少來了,你哪可能忍那麼久?你明明就很肉慾!」

  「再肉慾,也得有對象才能開機呀」說著,霍曉濤一個翻身便將她壓在身下,兩隻眼睛像是餓了三個月的豹子見著羔羊般地注視著她。

  迎上他那彷彿燎原野火般的眸光,春恩心中那頭小鹿都撞得腦震蕩了。

  「自從跟你分開,再沒有誰讓我動過心思……」他俯身,鼻尖觸著她的鼻尖,溫熱的氣息徐徐地吹在她臉上。

  雖說這身體裡宿著的是她熟悉的男人,可那麼久沒有親密的接觸,他還換了張臉,她真有那麼一點點不自在。

  「現在……現在不是時候吧?而且你……你不會覺得是在跟另一個女人親熱嗎?」

  他忍不住笑出聲來,「這樣不是很刺激嗎?」

  春恩一把推開他的胸膛,羞惱地看著他,「果然是你,這麼不正經。」

  「小猴子。」他笑意微微一斂,收起臉上的謔笑,正經八百地道:「你跟我都必須面對一個事實,我們的身體已經消失在這世上了,你得習慣我這副軀殼,我也得習慣你的。」

  「那……我該怎麼叫你?你又要叫我春恩還是……」

  「有外人在的時候,你就按規矩來,閨房裡……你愛叫我什麼都可以。」語罷,他欺近她,渴望而熱切的唇立刻擒住她濕潤的唇瓣。

  這吻有熟悉的感覺,熱情但細緻,溫柔又催情,跟他喝醉時那粗暴的吻完全不同。

  這真的很不可思議,他們在二十一世紀相隔一年死去,然後又在這裡重逢,盡管各有了新的面容、新的身分,還是深深被彼此吸引著……也許這就是老天爺巧妙的安排吧!

  前一次,他們因為各自的脾氣及性情,消磨了彼此的愛,終至分開,雖然內心都懊悔不已,卻因為不願放下身段及尊嚴,從而錯過了一輩子。

  其實他們都缺乏智慧去面對一件事,那就是——向你心愛的人表達愛意及歉意,並不會損及自尊。

  老天慈悲,給了他們再一次的機會,這次,她不會再做出讓自己懊惱的決定,不管將來發生什麼事,面臨什麼困難,她都要用愛、用包容、用智慧及修養,力求圓滿。

  「老公……」她輕輕地捧住他的臉,讓他的唇稍稍離開自己。

  聽見這熟悉的一聲老公,霍曉濤忍不住倒抽一口氣,唇角露出一抹藏不住的幸福與歡悅,「怎麼了?」

  她深情而真摯的雙眼,率直專注地凝視著他,「我愛你。」

  他先是一頓,旋即展開笑顏,他沒回她同樣的三個字,卻以更熱切、更霸道、更强勢的吻回應了她。

  就在被她吻得腦袋一片空白之時,外頭傳來拔尖又稚嫩的童音——

  「娘!」

  霎時,慾望的火山停止噴發,霍曉濤眉心一擰,兩隻眼睛恨恨地看著自己停留在她胸上的大手。

  「小少爺,別……」貞平焦急又刻意壓低的聲音從屋外傳來,「你爹娘還睡著呢。」

        「我要找娘,娘為什麼自個兒跑來跟爹睡覺?子琮也要!」子琮氣呼呼地抗議著。

  「小少爺,咱們先回去吧?」小茉也勸著。

  「是呀是呀,小少爺,貞平先帶你去學堂好不好?」

  「不要,我要找娘!」子琮不依。

  春恩聽著,心想再不出去,子琮怕是要衝進來了,于是,她果斷地撥開他放在自己胸部上的手。

  他一臉懊惱地看著她,低聲道:「別出去。」

  她也壓低聲音,「再不出去,貞平跟小茉就攔不住他了。」說著,她翻身坐起,快速地整理好身上的衫裙。

  他面上沒有一絲笑意,只有好事遭到破壞後的懊惱及悻然。

  「你也快起來穿衣著履吧。」她邊穿上繡鞋,邊催促著他。

  霍曉濤臉不情願地坐起,依著她的指示著裝。

  春恩著裝完畢,回頭見他還臭著臉,忍不住笑出聲來,「你這是什麼表情?」

  他邊聽著外頭子琮、貞平跟小茉說話的吵雜聲,邊翻了個白眼,咕噥道:「所以我討厭小孩。」

  「你鬧什麼孩子脾氣?」春恩走到他面前,捧住他的臉,甜笑道:「咱們多的是時間。」說罷,她彎下腰,主動地在他唇上吻了一記。

  獲得她的安慰之吻,他稍稍平了怒氣,說道:「今天就搬回來,我等不及了。」

  春恩害羞地笑了,點了點頭,旋身便走了出去。

*             *             *

  半天不到的時間,霍曉濤已著人將遇月小築裡春恩跟子琮的物品全搬回承明院,並把最靠近主屋的一間房間布置妥當,成了子琮的寢室跟書房。

  子琮下學後便被帶至承明院,知道以後可以跟娘親一起住在承明院,他歡喜極了,還說要去告訴落珠堂姊這個好消息。

  至於空置的遇月小築還是歸春恩所有,做為工作坊使用。

  當晚,一家三口人一起用膳,和樂融融。

  許是興奮過頭,子琮直到子時才終於睡下。

  哄睡了他,春恩回到主屋,霍曉濤已在等她了。

  「小鬼睡了?」春恩一進屋裡,他便擒住她,將她緊緊地攬在懷裡。

  「總算是睡了,他實在是太開心了。」她望著他,道:「他一直渴求著你的父愛。」

  迎上她期許的眼神,他嘆道:「我答應你,我會好好學習當一個父親。」

  「嗯。」春恩滿意地點點頭,「真乖。」

  霍曉濤注視著她,眼底隱隱燃起兩團愛火,雙臂箍住她的腰肢,聲音沙啞地道:「我這麼乖,你怎麼獎勵我?」

  看著他眼底藏都藏不住的情苗愛火,她嬌羞地道:「我怎麼覺得你說話有點色色的。」

  他將臉欺近她,低聲道:「因為我正想著色色的事情……」說罷,他一把將她抱起,邁步走向內室。

  春恩凝望著將自己抱回暖帳裡的他,他換了一張容貌,她也是,但她還是看見了原來的他。

  當她發現自己愛上霍曉濤時,她原以為自己終於能放下葉傑修,自己的心終於能再有所寄託,可搞了半天,原來她還是愛上他。

  直至這一刻,她才知道,她可以愛上他八百遍。

  當霍曉濤將春恩放在床上,並欺近她時,她的身體不自覺地緊縮起來。

  「你怎麼了?」他俯視著眼底閃爍著不安的她。

  「我有點緊張……」她誠實以告。

  「為什麼?」他蹙眉,問:「因為我換了一張臉?」

  「不……」她伸出手撫摸著他的臉龐,「我還能在你眼中看見原來的你,只是我已經很多年沒……」

  聞言,霍曉濤笑了,「那你把今晚當是我們的……第一次吧。」

  她瞋了他一眼,「你老是不正經。」

  「嘿。」他如熾的黑眸定定地注視著她,「看著我。」

  「我正看著。」她說。

  「一直以來,我都把你照顧得很好,不是嗎?」他道。

  春恩不加思索地接話,「簡直把我當女兒、當寶寶一樣。」

  她吃不完的、不喜歡的東西,他都幫她吃棹,她失眠時,他再怎麼睏也會陪她熬夜,她胃痛睡不著,他會輕輕揉著她的肚子,哄著她入睡,她不肯乖乖吃藥,他會生氣……

  「不管現在我成了誰,你又成了誰,我還是會照顧你。」他撫模著她柔軟的粉頰,溫柔一笑,「上一次我們分開了,這一次……我絕不會再放開你的手。」說罷,他低下頭親吻她的唇。

  她輕輕的將手舉起,放上他寬闊的肩頭,回應著他溫熱的唇。

  星火瞬間燎原,彷彿已等了一世紀般,他迫不及待地將她緊緊圈在臂彎裡,他用力,甚至有點急躁地熱吻著她羞悸的唇瓣,一秒都不肯分開。

  他的大手也不閒著,開始探索她的身體,儘管這已經不是他們原來的身體,但那熟悉的感覺卻一下子便湧了上來。

  春恩原以為自己會無法全心投入,畢竟他們已許久不曾接觸,又都已經換了另一副軀殼,可當他們的身體緊貼、交纏,她竟重拾起那曾經的感覺及記憶。

  她享受著他的身體壓在她身上的親密感,當他們彼此裸裎地面對對方,她甚至主動地摸索著他,感受著他。

  雖然是那麼急著想重新擁抱她、佔有她,但霍曉濤並不急著攻城略地,他吻遍了她的身體,不願錯過任何一個令她舒服到顫抖的機會。

  在他熱情的撩撥下,春恩在他身下不斷地顫抖著、扭動著,直到力氣放盡,嬌喘不已。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要得更多、更深,在她以為自己將無法承受他積累的熾熱慾望,卻意外地將它全部包容。

  他的愛及慾像是海上狂濤,不斷地拍打、撞擊著她這顆獨立海邊的岩石,在他身下,她逸出了歡愉,一次又一次,一聲又一聲……

  激烈又纏綿的男歡女愛之後,他們相擁入睡。

  他不再作那個惡夢,她也已憶起了往昔美好的種種。

  天未亮,春恩已幽幽轉醒,身邊的他,雙手緊緊扣著她,像是擔心一放手,她就會消失般。

  這一切是多麼地不可思議,她曾以為跟他的緣分已斷盡,卻沒想到穿越了幾百年的時空,他們還是得以相守。

*             *             *

        在她的注視下霍曉濤微向地睜開眼睛,聲音帶著點沙啞,,問道:「天亮了?」

  她搖了搖頭,「還沒,你可以再睡一會。」

  他微微閉上眼睛後,又緩緩地睜開眼睛看著她,「怎樣?」

  「什麼怎樣?」她問。

  他眼底卻有一抹狡黠,「有吃飽嗎?」

  她嬌瞋他一眼,「你真是……」

  「房裡,我想說什麼、做什麼都可以。」說著,他將自己的下半身貼緊她,「這一年多來,我很努力在調養、鍛練這副身子,表現應該不俗吧?」

  她嬌羞地推開他,「正經一點啦。」

  「我就想對你不正經。」說著,他一個翻身便壓在她身上。

  她雙手一撐,頂住他的胸膛,一臉正經地道:「喂,差不多該下床了,你昨天用宿醉為由沒去照雲院請安,今天呢?」

  他唇角一勾,壞笑道:「今天就用延續霍家香火為由,你覺得呢?」

  「現在不是像從前那樣,只有咱們小兩口。」她一本正經地訓起他,「現在你是霍家大爺,住在霍家的大宅子裡,家裡上上下下幾十口人,不能像從前那樣想幾點下床都可以。」

  聽到這話,他眉頭一皺,道:「你居然變得這麼嘮叨了。」

  「我只是有認知,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人,身在何處。」她說完,推開他,坐起身。

  霍曉濤不甘心地躺在原位,手指在她光潔的背上遊移。

  春恩抓起一旁的褻衣穿上,忽地想起什麼地轉頭看著他,「喂,你打算怎麼做?」

  他微怔,「什麼?」

  「就是崔姨娘那兒。」她秀眉微皺,露岀憂慮的表情,「若毒藥真是她給的,你……」

  「我沒有證據。」他說著,收起那一派輕鬆跟慵懶,「雖然我幾乎可以確定是她,但這一年多來,她跟霍碧山都安分守己,一點馬腳都沒有露出,現在唯一的證據就只有你的記憶。」

  「記憶算不上是證據。」

  「是的。」霍曉濤坐起身,神情略顯嚴肅:「霍碧山性子急躁,容易壞事,但因為有崔姨娘看著他,他倒也沒再鬧岀麼事來。我宿了霍曉濤的身子後他因為有所顧忌,始終跟賀春恩保持距離。」

  「我看應該也是崔姨娘一直告誡著他。」春恩若有所思地道。

  他攬著她的肩,溫柔地問:「想什麼?」

  春恩眼底蒙著一層愁色,「我只是想起翠堤跟珠落。」

  「蘇翠堤是個笨女人,但也是個好女人。」

  「可不是?」她輕聲嘆,「對她來說,霍碧山是她一生的依靠,要是這靠山沒了,不知道她要如何活下去?」

  「你同情她?」

  「當然。」她幽幽地道:「如今她腹中孩子都快出世了,要是……」

  像是已經猜到她的心思般,他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想法?」

  迎上他精明、彷彿什麼都瞞不了他的黑眸,她蹙眉輕嘆,「我是想……如今崔姨娘他們縱有想法,也不敢輕舉妄動,所以……」

  他打斷她,「雖然發現賀春恩跟霍碧山有不尋常的關係,也早猜到真正的幕後黑手是誰,但因為對賀春恩沒有半分感情及顧惜,也就不在乎她及她背後的人是否會因為計劃未成,或者利益分贓而有什麼糾紛內訌。

  「我是個工作狂,你也是知道的,霍家有這現成的基業讓我發揮所長,我哪有時間去應付那些私下運作的力量,再說了,他們害不死我,還對脫胎換骨、變了個人的我有所顧忌,倒也相安無事。」

  「是啊,既然他們也沒再存什麼壞心眼,多一事不如少事,就算了吧。」

  聽著,霍曉濤用眼尾餘光瞥著她,唇角一勾,那眼神像是在說「你真是太天真」了。

  見狀,她問道:「你是不是想說……我很天真?」

  他愛憐地輕捏了她臉頰一下,「是很天真。霍家家大業大,崔姨娘也已算計多年,她不會就這麼罷手。」

  「但也不會輕易出手。」她說。

  「是沒錯。」這他認同。

  崔姨娘跟眼皮子淺、手段可笑的霍碧山不同,她沉著內斂,行事謹慎,做過的事幾乎都不留下蛛絲馬跡,若不然,他早就掌握到她謀害霍曉濤的罪證。

  這一年多來,他也暗中追査著一些事,雖然不甚積極,但也有所斬獲,可不管怎麼查探,那些線全連不到崔姨娘身上去。

  她所做之事,全是經由他人之手,自己的雙手可乾淨了。

  「春恩,」他沉沉一嘆,「如今我有了你這個牽掛,任何可能危及你安全的人或事,我都不會輕忽。」

  「若你逮了崔姨娘母子,翠堤跟落珠該如何是好。」她憂心地道:「你也明白現在不是二十一世紀,她們是依靠著姨娘母子而活的。再說了,在所有人的眼中,霍曉濤並沒有死,甚至活得比以前健康,若說他們意圖毒殺霍曉濤,誰信?」

  聽著她這番話,霍曉濤也覺得有點道理,當初他們給賀春恩的毒藥並無存貨,就算她指控崔姨娘給了她毒藥,崔姨娘也可說那是補藥,畢竟他把「霍曉濤」這個人活得可健康了。

  春恩僅能提供的只有口頭的指控,根本無法對他們進行任何的制裁,弄不好……連自己都得攤上。

  「那好。」他做了一個不得不的決定,「死了霍曉濤跟賀春恩,成就了你跟我,讓我們兩人再續未竟的前緣,嚴格說起來,崔姨娘還是咱們的貴人,這事……我就不追究了。」

  聞言,春恩欣喜地道:「太好了!」

  他眉頭一皺,故作吃味,「你這是替誰高興啊?」

  「翠堤、珠落,還有未岀世的孩子。」她說著,眼底有著感激,「我替他們謝謝你。」

  瞧她為了蘇翠堤母女及蘇翠堤未出世的孩子這麼高興,他有點哭笑不得。

  「我醜話說在前頭。」他對人性著實沒有信心,於是給自己的寬容留下伏筆跟空間,「若他們有個風吹草動,我可不會輕饒。」

  「不會的。」她燦然一笑,天真地道:「只要給糖吃,他們不會吵的。」

*             *             *

  只要給糖吃,他們不會吵的。

  春恩的這句話給了霍驍濤靈感,讓他想到一個可以讓崔姨娘跟霍碧山這兩顆未爆彈暫時不會引爆的法子。

  他主動向霍騰溪提議將一家染坊跟一家織坊交給霍碧山打理,再每月從天羽織的總營收中提出百分之三的分成給霍碧山。

        霍騰溪不解他為何有此舉,畢竟霍碧山不成氣候,他也未有讓他們兄弟分家的打算。

  可霍曉濤卻以霍碧山需要磨練,並朝自立門戶的目標前進來說服霍騰溪。

  霍騰溪雖有疑慮,但最終還是答應此事。

  霍曉濤突然提岀此議,崔姨娘及霍碧山驚喜之餘也不免產生疑惑,可突然多了一家染坊跟一家織坊,加上之前由他打理的一間織坊,他手上有三家工坊,總歸是值得歡喜的事。

  第二個月拿到分成共計一百兩,霍碧山驚訝不已。

  天羽織的盈虧素來都與他無關,這一年多來看著霍曉濤一家一家的展店擴張,實際上有多少進帳,只有霍曉濤知道,如今收到這分成再回頭一算,天羽織的收益可真是驚人。

  收到霍曉濤著人送來的一百兩銀子,霍碧山理當高興,實際上,他心裡不舒坦極了。

  他派三喜去知會崔姨娘到向陽院一趟,不多久,崔姨娘來到向陽院,進到他的書房,看見案上亮顯晃的白銀,她不由得一怔,「這是……」

  「姨娘,這是第一個月收到的分成,一百兩。」霍碧山道。

  知道霍曉濤按月分成給霍碧山,崔姨娘樂見其成也很期待,但她真沒想到,百分之三的分成竟是如此可觀的數目。

  「一百兩。」她趨前看著案上的一百兩銀子,難以置信地道:「這只是百分之三?」

  他點頭,「大哥說要按月給我分成時,我還高興了好一陣子,心想他是不是跟賀春恩重修舊好,心花怒放才會分給我兩家工坊還給分成。」說著,他冷嗤一聲,「看來,他手上是滿滿的一個聚寶盆,卻只給我其中的幾塊糖。」

  崔姨娘也是咋舌,「我真不知道天羽織每個月能有那麼多的進帳……」

  「可不是?」霍碧山滿臉憤懣,「他只給我這麼一點點,我還當恩賜呢。」

  崔姨娘心裡也挺不平衡的,但她心思沉,倒沒表現出來。

  天羽織如今是隻月下千蛋的金雞母,可這隻金雞母卻是抱在霍曉濤手上,只給他們三顆蛋,他是霍家的兒子,她兒子也是,可她兒子得到的卻遠遠不及霍曉濤,不過回頭想想,自己的兒子不如霍曉濤能幹爭氣也是事實,若要強出頭,恐怕會得不償失。

  「碧山,沉住氣。」她目光,直視著他。

  「姨娘,您叫我怎麼吞得下這口中氣呢?」他恨恨地道。

  「吞不下也得吞,」崔姨娘好言勸慰他,「如今他掌管整個霍家,你爹對他不只是信任,根本是言聽計從,若你在這時候到你跟前去爭去吵,只會惹得你爹對你更加厭棄。」

  「可是……」

  「你先聽我說,」崔姨娘打斷他,神情冷肅地道:「他這招可高明了,他說服你爹給你兩家工坊跟分成,還說這是為了磨練你,讓你得以早日自立門戶,在別人眼裡,他是一個對不成材的弟弟有情有義的好兄長,若你在此時去爭,所有人都會覺得你不知好歹。」

  「那難道就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抱著那金雞母?」他氣得槌桌,眼底噴出妒恨的火焰。

  「當然不。」她說:「但現在不是時候。」

  「我就是咽不下這囗氣!」

  「兒子。」她拍了拍他的背,語意深長地道:「小心駛得萬年船,霍曉濤早已不是從前的他了,為娘的甚至認為他已知道許多事情……」

  霍碧山聽了,身子一震,「姨娘是說……可他之前也接受我的解釋,現在還將賀春恩接回承明院,怎麼會……」

  「我指的不是那件事。」她眼底有著一絲擔憂,「而是賀春恩對他下毒之事。」

  霍碧山一聽,猛地搖了搖頭,「怎麼可能呢?他沒死,還活蹦亂跳的,哪會想到賀春恩對他下毒?」

  「要是賀春恩告訴他呢?」

  「賀春恩什麼都忘了,不是嗎?」

  「她真的全忘了?」崔姨娘目光深沉且冷厲,「若是她想起來,還告訴他了呢?」

  「那他怎麼可能將一個背叛他,還想毒殺他的女人留在身邊?」霍碧山嗤笑一聲,「姨娘,您是精明,可這事您肯定是多慮了。」

  崔姨娘瞥了他一眼,幽幽地道:「我也希望是我多慮了。」

  「姨娘,沒有一個男人能原諒一個背叛過自己的女人,他也不會例外。」

  以她對男人的理解,那確實是不可能,但她總覺得事情有點蹊蹺。

  「總之,你先好好打理那三家工坊,做出成績讓你爹瞧瞧。」崔姨娘不放心地又叮囑了一句,「還有……翠堤就快生了,你別再到處鬼混免得落人口實。」

  霍碧山頷首答應,「知道了,姨娘。」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7 09: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9-12-15 07:50 AM 編輯

【第九章】   接單經營工作室

  四月裡,蘇翠堤生下一個健康的男娃,樂壞了崔姨娘跟霍碧山。

  母憑子貴,因著生下這男丁,霍碧山對蘇翠堤總算有了一點體貼及溫情,教蘇翠堤心生歡喜。

  早在蘇翠堤臨產之前,春恩便為了未出生的孩子縫製了幾件包衣跟小帽,滿月那日的家宴上,男娃穿著春恩親手縫製的衣帽,領了霍騰溪給他起的名字——知學。

  接下來,霍家可謂是喜事連連,知學滿月沒幾日,相國夫人著人派來請帖,邀請霍曉濤及春恩過府。

  相國夫人是當今聖上的胞姊,與相國遷居盛京已三年,相國夫人性情樸實又樂善好施,盛京的公學堂便是由她一手籌措。

  之前她巡訪公學堂,發現幾名清貧學生身上穿著嶄新又樣式特別的衣褲,心中十分好奇,一問之下得知是其中一名學生的母親親手縫製,再著人去打聽,才知曉這位母親並非天羽織工坊的女裁縫,而是當家霍曉濤的如夫人。

  相國夫人十分欣賞春恩的作品,屬意春恩為自己三歲的孫兒設計縫製其三歲生辰的家宴禮服。

  能有這個大展長才的機會,春恩自是不會錯過,一口便答應了相國夫人的請託。

  這日早上,照雲院裡傳來霍騰溪愉快爽朗的笑聲——

  「是真的嗎?哈哈哈,這真是太好了!」霍騰溪滿臉喜悅地看著春恩,「春恩,真想不到你的手藝可以得到相國夫人的青眼,這次你可要好好表現,替咱們霍家及天羽織爭光。」

  「老爺,翠堤剛出月子,春恩就接到這大任務,咱們家真是喜福滿盈。」崔姨娘說。

  「姨娘,知學真是個福澤滿滿的孩子,一定是因著他的福氣才有的好事。」春恩這麼說一是討崔姨娘歡心,二是有意提升蘇翠堤在崔姨娘母子倆跟前的地位。

  「沒有的事。」手中抱著孩兒的蘇翠堤,紅光滿面地道:「這是你自己的本事。」

  「福氣也好,本事也好,總之……」霍騰溪對春恩寄予厚望,「你要好好做,給咱們霍家爭臉。」

        春恩笑看著他,謙遜地一躬身,「妾身一定盡力而為。」

  霍騰溪點點頭,轉而看向霍曉濤,「曉濤,相國夫人看中春恩的手藝,那可是咱們家無上的榮耀,你要盡可能地提供她協助。」

  「父親放心,兒子知道。」霏曉濤說著以讚許的眼神看著春恩。

  霍家受託為相國府的小公子縫製家宴禮服,這事若成,春恩心想,自己或許能因著相國夫人的賞識而開創自己的事業。

  雖說後院女子不可拋頭露面,但如果她以接單的方式成立自己的訂製服工作室,或許可行,她還盤算著將蘇翠堤、趙媛,或府裡其他手藝不錯且有趣的婢女們也拉進來參與。首先,她想拉進自己團隊裡的人便是蘇翠堤。

  趁著霍騰溪心情大好,春恩立刻詢問:「老爺,妾身只有二十日的時間可為小公子縫製禮服,怕是孤軍作戰難成事,二太太有著一手刺繡的好手藝,可否讓她跟我一起分工?」

  聞言,崔姨娘、霍碧山跟蘇翠堤都一怔。

  崔姨娘跟霍碧山眼裡是疑惑,而蘇翠堤眼中卻有著熱切的光芒。

  蘇翠堤雖然性情貞靜溫順,不爭不求,可但凡是人,多少都有精進之心,春恩同她都是後院女子,如今卻有出鋒頭的機會,她看著哪裡會不心動羨慕?

  如今聽春恩說要她一起分工,她自是歡喜,可歡喜歸歡喜,這事還得崔姨娘跟丈夫首肯。

  春恩看岀她的期待及憂慮,轉而看著崔姨娘跟霍碧山,「不知二爺跟姨娘意下如何?」

  崔姨娘微頓,猶豫了一下,「可翠堤剛出月子,知學也還需要人照顧,恐怕……」

  「我只是要二太太幫把手,不會佔用她太長時間。」春恩興致勃勃又真心誠意地道:「再說遇月小築裡的物件一應俱全,二太太可將珠落跟知學一同帶來,有小茉、舒眉跟嬤嬤們看照著,不會有所疏漏的」

  「這……」崔姨娘偷便地瞥了霍騰溪一眼,見他一臉歡喜,看來是有答應春恩的打算,如此一來,她也沒有拒絕的理由了。

  蘇翠堤性子柔弱溫順,又有舒眉當眼線,就算讓她跟春恩和在一起,應該也不會出什麼岔子。

  「翠堤,你願意嗎?」崔姨娘問

  蘇翠堤迫不及待地道:「願意。」

  崔姨娘溫柔一笑,「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吧。」

  春恩跟蘇翠堤一聽,相視而笑。

*             *             *

  二十日,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因為沒有電動裁縫車,針線都得靠手縫,因此春恩必須抓緊時間趕工。

  她花了一天畫樣式打衣版,接著到天羽織挑選適合的布疋,便著手裁布縫製。

  為了讓她專心製作小子的新衣,霍曉濤讓貞平每日負責接送子琮上下學,盡可能地增加她作業的時間。

  春恩為小公子設計了一件連身的長衫、一頂溫暖的羊呢小帽、一件雙層小斗篷、一條腰封、一條脖圍、一對內裡襯著軟呢的手套、一雙滾著飾邊的襪套,再加上一雙同花色的及踝小靴子,小靴子上打孔穿著牛皮帶子,可以調整鬆緊。

  繡樣,她畫,刺繡的工作,就由蘇翠堤忙完成。

  她的小築裡每天都鬧哄哄的,蘇翠堤來的時候,會帶著珠落,還有幫她照顧知學的丫鬟跟王嬤嬤,她這邊有小茉跟舒眉幫著跑腿或張羅吃喝。

  「你的繡功真是不錯。」看著蘇翠堤繡的雲朵,春恩誠心讚美。

  「其實真正有一手刺繡好手藝的是大太太,」蘇翠堤說:「你應該沒去過她的春華院吧?在她花廳裡擺著一道繡屏,那繡屏上的花鳥山水便是她親手所繡,我聽說她十三歲時就已經是麗水城第一的繡娘了。」

  「真的?」春恩一臉驚訝,興奮地說:「那咱們可以把她拉來一塊兒做事呀。」

  聞言,蘇提蹙眉道:「大太太一向跟你不對盤的……」

  「冤家宜解不宜結嘛。」她咧嘴一笑,「我可以去問問她。」

  「之前你對她釋出善意,她並不領情呀。」蘇翠堤說。

  「是呀,春姨娘,」一旁的小茉插嘴道:「您何苦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

  春恩想不以為意,「屁股再冷,貼著貼著也就熱了呀!」

  聽到這話,大家都笑了。

  「春姨娘,您真是好修養、好肚量。」王嬤嬤忍不住誇她。

  「誰教我以前那麼愛鬧事,惹得大家都討厭我。」她笑嘆道:「現在我所遭遇的對待,都是自找的」

  聽她這麼一說,大夥兒你看我,我看你,一下子也不知道是否該搭腔,她從前確實是個討人厭的女人,可現在的她待人真誠,人見人愛。

  就在此時,有人走進了遇月小築,不是別人,正是她們前一刻才談論著的趙媛。

  「大太太?」先看見她的是面對著門口的蘇翠堤。

  聞聲,春恩轉過頭去,只見趙媛跟她的丫鬟明月就站在那兒。

  趙媛眼底有著好奇,又故意裝出一臉冷傲不在意的表情,春恩應相國夫人所託為小公子縫製禮服之事她知道,蘇翠堤受春恩盛邀,擔下刺繡之重任她也知道。

  她不是第一次經過小築了,每回聽見裡面歡聲笑語,再對比春華院的死寂,她總莫名地焦慮煩躁。

  春恩一直是她的死對頭,雖然她並不稀罕霍曉濤的顧惜,但老實說,當春恩母子被趕出承明院時,她是打心裡高興。

  風水輪流轉,你也有這一天!當時,她總是這樣幸災樂禍著。

  那一年裡,春恩既失了寵,在府裡又人見人嫌,趙媛看在眼裡笑在心裡。

  可如今,她春風得意不已,重新得到霍曉濤的寵愛,帶著子琮回到承明院,一家三口和樂融融,更受到相國夫人青睞,出盡鋒頭,獲得許多人的愛戴簇擁……

  看著春恩如今的風光,再想起自己在府裡是如此的卑微寂寞,她忍不住心生妒恨,她與自己心愛的男人只能偷偷摸摸地在暗巷裡的小茶館幽會;她有著一手好繡功,卻沒有機會像春恩這般鋒芒畢露……

  「大太太?」說曹操曹操到,春恩立刻釋出善意,熱情友好地道:「你來得正好,我跟二太太剛好在說你呢。」

        她那太陽般的笑容,總教趙媛覺得刺眼,看著她溫暖真誠的笑意,趙媛感到懊惱,她怎麼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好像之前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

  一個人可以脫胎換骨,說變就變,那自己從前在她身上受的羞辱及糟蹋又算什麼?

  「大太太,我剛跟春姨娘說你的繡功了得,花鳥山水在你的巧手下都栩栩如生。」蘇翠堤向來與人為善,從不樹敵,即使她明顯地感覺到趙媛的不友善。

  「大太太,我這兒的進度有點趕,如果你能幫把手就太好了。」春恩試著邀請她加入。

  趙媛冷嗤一聲,「我說翠堤,為人作嫁,你真是傻。」

  「大太太……」蘇翠堤尷尬地道。

  「相國夫人委任的是她,你來幫忙,到時功勞都她一人盡佔,你能得到什麼?」趙媛冷笑道。

  「大太太,你真的誤會我了。」春恩露出一臉苦笑:「相國夫人委任的雖是我,但我是霍家的人,所有榮耀都將屬於霍家及天羽織,不是我。」

  趙媛微頓,狐疑地看著她。

  賀春恩神情淡然,平心靜氣地道:「你、我及二太太都是後院女子,深居簡出,這輩子最大的成就大概就只是相夫教子,孝順公婆了,可這樣的成就因著男人而成立,不是咱們女人自身的價值。」

  聽著她這番話,所有人都安靜了。

  春恩臉上帶著一抹溫煦且友善的笑,繼續道:「咱們都有技藝在手,如今有機會憑借著自己的手藝出鋒頭,因為他人的肯定而成就自身的價值,當然要好好把握,而這也就是我將二太太,甚至是你拉扯進來的主因。」

  趙媛驚疑地看著她,一時間啞然無言。

  「在這後院裡虛度青春,你不覺得不甘心、不覺得可惜嗎?」春恩目光澄淨地看著眾人道:「過去的賀春恩以為被男人寵愛著便是她的價值,可現在的賀春恩明白,女人最大的價值是不管有沒有人愛你,都能直挺挺地走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不因為誰愛或不愛而懷疑自己,大太太,我真心地希望咱們都可以找到自己的位置跟價值。」

  春恩這番話激勵了在場的每個女子,就連趙媛的心都掀起了波瀾,趙媛深深地體悟到,眼前的賀春恩不是以前的賀春恩了,她已經邁出大步往前走,遠遠地超越了她。

  發現這個事實後,趙媛因自知不足而感到羞愧,可心高氣傲的她,不願承認自己徹底的輸給賀春恩。

  本來還想衝著賀春恩說些什麼,卻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恨恨地看著賀春恩,哼了一聲便旋身而去。

*             *             *

  賀春恩如期交付成品,收到成品後,相國夫人對於賀春恩的手藝及設計十分滿意,小公子在生辰家宴上穿著那為量身打造的禮服,得到了所有人的讚美。

  雖說是家宴,但也邀請了幾位跟相國素有交情的文武官員,那些夫人見著小公子那身吸睛且不曾見過的打扮,紛紛向相國夫人打聽起來。

  織造是霍家本業,但在霍曉濤接掌天羽織後開始擴展事業版圖,幾家男女訂製服工坊的訂單都應接不暇,如今他正籌劃著童服工坊,賀春恩就因為替相國府的小公子縫製家宴服後而聲名大噪,無疑是替霍家即將置辦的童服工坊打了個成功又響亮的廣告。

  賀春恩未獨攬功勞,在霍騰溪獎賞讚揚她之時,她與蘇翠堤分享這份榮耀及光環,並讓所有在小築裡幫上忙的人們也都沾了光。

  因著相國夫人的青睞及肯定,賀春恩在盛京那些官夫人及貴婦圈裡有了知名度,不多久,就有人到天羽織的總店打聽她是否有意接單。

  在與霍曉濤商量過後,賀春恩決定在府裡自辦小型工作坊,而這個想法也得到霍騰溪的首肯及認同。

  春恩將蘇翠堤及幾名對針線活兒極有興趣的婢女拉進自己的團隊,並透過天羽織總店接單,開始了自己的事業。

  「翠堤,時間不早了,你先放著,我來收尾。」晚膳時間已至,蘇翠堤還屁股黏在椅凳上,春恩看著她,忍不住提醒著。

  「再半個時辰就好了,我做完再走。」蘇翠堤如今在遇月小築裡找到了成就感,越幫越起勁。

  春恩道:「別,你先回向陽院吧,免得二爺不開心。」

  「是呀,二太太。」一旁,抱著正在睡覺的知學的王嬤嬤小聲地說道:「昨天二爺才發脾氣呢。」

  「咦?」聞言,春恩露出擔心的神情,「翠堤,你被二爺訓了嗎?」

  「沒事,他發牢騷是常有的事。」蘇翠堤習以為常,不以為意。

  霍碧山是什麼性情脾氣,春恩也是知道的,「不可,別因為這樣傷了夫妻的和氣,你快回去吧。」

  蘇翠堤看著手上未完的刺繡活兒,一臉的悵然若失,她喜歡在遇月小築裡的時光,自在愉悅且教她充滿自信,正如春恩所說的,她找到了自己的價值,可是只要回到向陽院,她就只是霍碧山的妻子。

  霍碧山從不讚美她、欣賞她,在他眼裡,她不過向陽院裡的一樣擺飾品,是延續香火的工具。

  但,再怎麼不願意不快樂,她終究還是得回去的。

  「嗯,好吧。」蘇翠堤擱下手中的針線,悵然一笑:「那我先回去了。」

  「嗯,辛苦你了。」春恩不忘叮囑她,「記得睡前按摩下眼周的幾個穴位,保養眼睛喔。」

  蘇翠堤頷首微笑,眼底帶著感謝,「知道了,眼睛是靈魂之窗嘛。」

  「一點都沒錯,針線活兒可是很耗損眼力的。」春恩輕輕地推了她一把,「行了,快回去吧。」

  「嗯。」蘇翠堤提醒著她,「那你也別忘了把那補氣茶給喝了。」

  「我知道。」補氣茶蘇翠堤特地帶來的,姊妹淘的愛心,絕對不會辜負。

  在春恩催促下,蘇翠堤跟王嬤嬤離開了小築。

  春恩坐了來,接手蘇翠堤未完的工作。

  舒眉迎上前,「春姨娘,您今兒午膳只吃了點東西,也餓了吧?」

  春恩微頓,下意識地摸摸腹部,淺淺笑道:「是有點。」

  「我去廚房看看,有沒有什麼點心可以先給您填填肚子。」舒眉說著,便去幫她張羅點心。

  看著她的背影,賀春恩的唇角微微上揚,舒眉是個勤快溫順的姑娘,也侍候她一年多了,可霍曉濤將她跟子琮接回承明院後,卻將舒眉留在遇月小築,只准小茉跟進承明院。

        原因無他,只因舒眉是崔氏所撥來的,霍曉濤無法信任她,便以遇月小築需要人打理看守為由,將她留下。

  霍曉濤是個謹慎的人,他有他的考慮,春恩是明白的,只是每日離去時,看舒眉孤單單地站在門口目送著她、子琮跟小茉,她又覺得於心不忍。

  正要開始收尾的工作,忽然聽見敲門聲,她微怔,抬起了頭。

  「怎麼只剩你一個?」霍曉濤倚在門邊,銳眼掃了屋裡一下。

  「翠堤剛讓我趕回去,小苿帶著子琮回承明院做功課,舒眉去廚房幫我找點心填肚子。」她說著,疑惑道:「你今天早了?」

  自她跟子琮搬回承明院後,霍曉濤回府的時間比以往早了許多,但通常也都是晚膳時間才回來,今天卻在晚膳之前就見到他的人影了。

  他走進屋裡,瞥見她手上正繡著的那件坎肩,「這是……」

  她將坎肩一提,一臉滿意,「是梵谷的《星夜》,美吧?」

  梵谷的線條充滿强烈的力量,一筆線條緊接著一筆線條,猶如雕刻般的強烈及清晰,這件坎肩上,藍色的寧靜星空占滿三分之二,猶如太陽一般發出強光,月亮跟十一顆星星浮現在夜空,雲彩彷彿漩渦。

  梵谷的《星夜》描繪的是聖雷米的街景,她則用盛京街是取代了聖雷米。

  「這是大菩提寺?」他問。

  「嗯。」她點點頭,「一看就知道吧?」

  「盛京人沒有認不出來的。」他說:「你的繡樣畫得很好。」

  「也得加上翠堤的刺繡技藝。」

  「是很美,但……你的客人懂得欣賞嗎?」他有點懷疑。

  古代人都喜歡花鳥龍鳳、綠竹雲朵,或是喜福二字等吉祥又和緩的繡樣,她想大膽地將梵谷的《星夜》繡在坎肩上?

  「美的事物不該有世代隔閡。」她滿意地看著已經快完成的作品,「萬物齋的馬夫人是位風雅又特別的人,也見過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我覺得她會喜歡這件坎肩。」

  他頓了一下,點了點頭,也對,萬物齋專營古物買賣,馬夫人是見過不少奇特的物件,再說,那些對她的作品感到好奇或是欣賞的人,也都是衝著其設計及圖樣新穎稀有而來的。

  「對了,我今天這麼早回來,是為了這個。」他說著,將一張請帖擱在桌上。

  她微愣,「這是……」

  「相國夫人今天差人送來的。」他說:「邀我們夫妻倆明日過府一見。」

  「帖上有說是為了什麼嗎?」她疑惑地道。

  「沒提。」他一派輕鬆,氣定神閒地說:「明天你跟我一塊兒出門吧。」

  她點點頭,將請帖遞回給他,「你先回承明院,我把這兒……」她話未說完,就被霍曉濤那幽怨的眼神給打斷。

  「怎麼了?」她問。

  「我後悔了。他說。

  「後悔什麼?」

  「後悔讓你搞了自己的工作室。」

  春恩聽了先是一頓,然後噗哧一笑,「你怎麼比子琮還孩子氣。」

  「我覺得被你冷落了。」他語帶哀怨,「你最近就算回承明院,也還是想著工作,就連親熱的時候都有點心不在焉……」

  她嬌嗔一句,「什……我才沒有呢!」

  「前天晚上,你還拒絕我。」他一臉不快。

  「我累呀。」她莫可奈何地一嘆,「你累的時候,難道就不會欲振乏力?」

  「欲振乏力?」霍曉濤眉梢一挑,眼底迸射出兩道精光,「我可沒那種困擾,再累我都可以提槍上陣的。」

  春恩一聽,臉兒倏地一熱,下意識地望向門外,擔心被誰聽見,見外頭沒人,她羞紅著臉低聲斥了一句,「你別說了,要是被聽到,多難為情。」

  「可別說我沒提醒你。」他語帶威脅地道:「別讓我餓著,不然我可是……」

  他話未說完,就被她拋過來一記冷眼給打住。

  「也才十來天你就餓?」她輕啐一聲,「還說你自從跟我離婚後就沒吃過,我看是騙人的吧?」

  他眉頭皺,理直氣壯地道:「沒得吃,餓也就算了,現在有得吃,為什麼要挨餓?」

  「你這樣就餓,那春華院那位怎麼辦?」說起趙媛,春恩有點同情,「你也不想想她都被落多久了,她餓到心情不美麗,怎麼都取悅不了、感動不了……」

  聽著,他挑了挑眉,壞心眼地問:「怎麼,你希望我去喂飽她嗎?」

  這話讓春恩身子一震,驚慌地看著他,「不,也……也不是那樣。」

  雖然她真的很同情趙媛,但也不想把男人分給她,只是這麼一來,趙媛又該怎麼辦?她就那樣被困在春華院到老,永遠不被人關懷寵愛,永遠得不到真正的幸福跟快樂嗎?

  這麼一想,她又忍不住懷疑自己是否太自私、太殘忍。

  瞧見她眼底那一抹愁,他知道總是體貼別人的她在自責著,她肯定因為自己獨佔他就得犧牲趙媛的幸福而感到愧疚。

  他勾起她的下巴,眼底有著對她深深的憐愛,「你在自責對吧?」

  她點點頭,「她還這麼年輕,過去就別說了,難道往後的人生歲月也要葬送在春華院嗎?」說著,她眼眶微微泛紅濕潤,「如今我們幸福快樂,天天歡聲笑語,可她只能一個人待在寂寞的春華院裡,我也試著想把她拉來小築,無奈她對我積怨已深,舊恨難以消彌。」

  霍曉濤溫柔一笑,「你真的是很善良……不過,放心吧,」他眼底閃過一抹黠光,意有所指地道:「她是吃不飽,但也沒真的餓著。」

  「咦?」她微怔,面露不解。

  這時,舒眉回來了,也打斷他們的談話。

  「大爺……」看見霍曉濤在,舒眉有點畏怯。

  春恩笑望著她及她手上托盤擱著的一盅湯品,「你去廚房找到什麼?」

  舒眉上前,「這是廚房特別給春姨娘燉的枸杞豬雜明目湯,聽說裡面放了豬肚、豬心還有一些明目養神的藥材。」

  「是嗎?」春恩將坎肩先收在一旁的箱子裡,示意舒眉將湯品擱下。

  舒眉擱下湯盅,怯怯地道:「我先去收拾小廳,今天珠落小姐在那兒灑了甜湯。」

  「舒眉。」霏曉濤喚住她。

  「是。」舒眉一臉小心翼翼。

  「這是廚房的誰特意燉的?」他問:「如此體貼主子,我要好好打賞。」

  舒眉先是一怔,然後回答,「是林叔。」

  「嗯,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霍曉濤揮退她。

  舒眉離開後,霍曉濤輕輕地攔下春恩的手,不讓她打開盅蓋。

  她怔了一下,疑惑地看著他,「幹麼?」

  「林叔經常給你燉湯品?」他神情冷凝。

  春恩先是一頓,旋即笑問:「你該不會連這個都要吃醋吧?」

  「我沒那麼缺乏自信,」他下意識降低聲量,「這是常有的事嗎?除了他,還有誰給你燉過湯品或是……」

  「你該不是……」她打斷了他,「我會被下毒?」

  「不必是毒,有礙健康之物也要提防。」他說:「這府裡發生過什麼事情,你也是知道的。」

  見他一臉戒慎恐懼的樣子,她都緊張起來了,「你別多疑,我吃的東西都是廚房弄的,先前崔姨娘是會給我燉湯,可那是我受傷休養的期間,後來也少了。我在這兒,翠堤偶爾會做些吃的過來,可都是大夥兒分著吃,也沒出過什麼岔。」

  「小心點總是好的。」

  「小心是好。」她笑嘆道:「但要是成了疑心病,那活著多不快樂。」

  「你總是太天真。」他語氣頗為無耐。

  「人心可怕,但沒你以為的那麼可怕,」春恩打開盅蓋,聞著那淡淡藥香,接著夾起一片豬肚送進嘴裡,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

  霍曉濤莫名地有點心驚,卻也懷疑自己是否得了被害妄想症或恐慌症,但……他寧可自己有被害妄想症及恐慌症。

  「你忙你的,我先回承明院了。」說罷,霍曉濤離開遇月小築,返回承明院。

  一進門,霍曉濤便將貞平喚到跟前,「貞平,晩點你去把廚房的林叔帶來,盡可能避開旁人耳目。」

  貞平見他神情嚴肅,不禁有點心驚,小心翼翼地答應一聲,「是。」

*             *             *

  翌日,霍曉濤帶著春恩前往相國府,原以為只是想當面贊許春恩一番,不料竟是為了永樂公主的嫁衣。

  永樂公主是皇上寵妃樂妃所出,母女兩人皆深受皇上寵愛,可惜她三歲便沒了母親,皇上便將她交給自己信賴的長姊照顧。

  永樂公主從小養在相國夫人身邊,又有相國夫人親自教養著,早已情同母女。永樂公主即將出嫁,嫁妝禮服也都由禮部置辦,可做為姑母的相國夫人不只想給她添置妝奩裡的釵環珠翠,還想送她一襲絕無僅有的嫁衣。

  而這個重責大任,相國夫人將之交託給天羽級及春恩。

  霍曉濤及春恩受寵若驚之餘,也略感不安,此事若成,霍家及天羽織都將更上一層樓;可萬一不成,天羽織的招牌也會被搞砸,使之黯淡。

  可他倆都是勇於接受挑戰之人,毫不猶豫便接下這非常任務。

  獲知春恩受到相國夫人委託,為永樂公主製作嫁衣,霍騰溪歡喜極了,趁著請安之時,大大地誇獎她一番,並要在場的霍碧山向霍曉濤及她看齊。

  「你啊……」霍騰溪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春恩從秦月園的亭臺上摔下後,脫胎換骨成了另一個人,怎麼你摔了那麼一下卻還是你?」

  先前霍碧山遭霍曉濤毆傷後,因為沒敢讓霍騰溪知道,便在他問起時,說自己是應酬客人時,一個不小踩空,從酒樓的階
梯上摔下所致。

  但霍騰溪會有這些感慨,不只是霍曉濤跟春恩近來的表現太突岀的緣故,也因為霍碧山所負責的三家工坊皆是賠錢或打平的狀況。

  霍曉濤撥給他的染坊及織坊本來都是賺錢的,可到了霍碧山手上,不只訂單銳減,還因為製程瑕疵而賠了一些錢,要不是霍曉濤按月分成給他,恐怕他早已入不敷出。

  聽著霍騰溪這番比較及數落,霍碧山心裡很不是滋味,但因為經營不善的事實就擺在眼前,也只能悶在心裡,硬著頭皮認了。

  春恩是個面面俱到的人,也不願霍碧山因為生妒再惹風波,當然,她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翠堤,看蘇翠堤尷尬地坐在那兒,低頭不語,她心裡很是難過。

  「老爺,其實妾身也只是運氣好些罷了。」春恩轉頭笑看著霍碧山道:「二爺剛接下染坊及織坊,興許是還在摸索,成功失敗都是短暫的,雖說他現在小賠一些,但以後也許就大賺了也說不定。」

  霍騰溪聽她這麼說,深深地注視著她,眼底有著讚賞,「春恩啊,你真是個心地仁厚的孩子。」說完,又神情嚴厲地看著霍碧山,「你真要多學學,別成天鬼混。」

  霍碧山聽著,懊惱全寫在臉上,眼看著就要發作,崔姨娘急忙開口道:「老爺教訓的是。」她輕嘆一聲,面露無奈,「碧山這孩子心高氣傲,卻成事不足,這都是妾身教導無方。」

  霍騰溪見崔姨娘把這事往自己身上攬,連忙緩了語氣,「這與你何干?罷了,我也只是勉勵他,希望他真能有獨當一面的一天。」

  崔姨娘眼眶微微濕潤,「妾身也盼著那一天能快點到來。」

  這二十年來,霍騰溪都是由崔姨娘侍候著、陪伴著,她對他來說已是無可取代的一種存在,也就因為這樣,他對霍碧山總是睜隻眼閉隻眼,從不真的嚴厲要求,如今看愛妾一臉悵然無奈,他也是不捨。

  「好了好了,」霍騰溪說:「你們各自忙去吧。」

  此話一落,霍曉濤先站了起來,「孩兒告退。」說罷,他瞥了春恩一眼,春恩便也立刻起身,牽著子琮向霍騰溪告退。

  走出照雲院,霍曉濤轉頭看著她,微微皺起眉頭,「你臉色怎麼有點蒼白?」

  「有嗎?」她不以為意地道,「可能太陽曬得少吧。」

  「少給我打哈哈。」說著,他使出手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

  如此親昵的舉動,讓帶著子琮走在後面的貞平及小茉都忍不住地偷笑著。

  春恩摸著額頭,故作生氣狀,「我這腦袋可是要用來構思公主嫁衣的,你別亂碰。」

  霍曉濤又好氣又好笑地瞪著她,「要是你忙出病,我就關了你的工作室。」

  「那不行!」她激動地道。

  「不想關就給我有點分寸,該休息就休息,別累出病來。」

        她訥訥地道:「知道啦,你別再碎念了。」

  霍曉濤看著她,想說什麼又沒說出口,只是嘆了口氣,「我要出門了,你自個兒警醒點。」說完,他伸出手拉著子琮,「子琮,跟姨娘說再見。」

  現在子琮都是跟他一起出門,他會先送子琮去學堂,他再到天羽織或其他店面,之後再差貞平去接子琮下學。

  「姨娘,子琮要上學了。」子琮乖順又恭謹地道。

  「嗯。」春恩蹲下來,溫柔地幫他再整了整衣服,「要認真學習喔。」

  「子琮知道。」

  春恩用溫柔慈愛的眼神笑視著他,然後在他額頭親吻了一記,「去吧!」說完,她站了起來,卻感到一陣強烈的暈眩,差點兒站不住腳。

  見狀,霍曉濤及時地伸手扶住她。

  她眼前一黑,倒進他懷裡,但很快地又重見光明,抬起臉,看見的是霍曉濤焦急又微慍的表情。

  「我沒事啦。」她假裝若無其事地笑了笑,伸手推開他,「有一點點貧血而已,這毛病每個女人都有。」

  霍曉濤不快地看著她,「從今天開始不准熬夜,一天最多工作四個時辰,時間一到你沒回來,我就拆了遇月小築。」

  「什……」她一驚。

  他目光一凝,沉聲道:「我說到做到,你知道我脾氣的。」

  看著他那張「不准跟我討價還價」的臭臉,春恩雖有不滿,但因為實在太了解他的脾氣跟個性,也只能不甘不願地點點頭。

  「知道了,你快出門吧。」她說。

  霍曉濤目光一挪,兩隻厲眸移到小茉身上,語氣嚴肅,「小茉,看好你主子。」

  小茉被看得一驚,慌忙地道:「是!」

  霍曉濤再看了春恩兩眼,拉著子琮,轉身而去。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7 09: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2-3 02:56 PM 編輯

【第十章】   撞破趙媛的私情

  霍碧山回到向陽院,就開始亂摔東西發脾氣。

  蘇翠堤見著,立刻將珠落交給王嬤嬤帶走,自己留下來安撫他。

  「碧山,別生氣了。」蘇翠堤蹲下來,小心翼翼地撿拾著被他砸爛的茶杯碎片。

  「哼!」霍碧山一屁股坐下,從鼻孔哼出氣來,「爹居然在他們面前給我難堪,他是兒子,我不是兒子嗎?」說著,他又丟了一只茶杯。

  蘇翠堤認分地撿拾著碎片,安靜地聽他發牢騷。

  「那個賀春恩現在真是越來越囂張了,先是在遇月小築弄了個小工坊,現在又幫永樂公主縫製嫁衣,就她出盡鋒頭。」

  囂張?這是春恩的本事,跟囂張有何相干?蘇翠堤雖不苟同他的說法,但也不敢多說什麼。

  「她不過是個女人,憑什麼代替霍家出頭!」霍碧山說著,重重地槌了桌子一下。

  砰地一聲,嚇得蘇翠堤整個人一震,她將碎片小心翼翼地用手絹包住,然後放在一旁的五斗櫃上,接著轉身,畏怯地看著他,猶豫了一下,慢慢地走向他。

  她勸道:「碧山,你息怒,冷靜一點。要是這些話傳到父親耳裡,會說你……啊!」

  話未說完,霍碧山已反手抽了她一耳光。

  蘇翠堤挨了一記耳光,一時間竟失去聽力,她驚慌無措地看著還在破口大罵的丈夫,卻聽不見他罵了什麼。

  她流下淚水,摀著耳朵跟臉頰,一動都不敢動地站在原地,過沒一會兒,她才又聽見聲音了——

  「你現在跟她攪和在一起,也瞧不起我了是嗎?」霍碧山怒聲質問。

  她搖搖頭,止不住傷心又委屈的眼淚,「不,我沒有。」

  「還說沒有?你現在是她小工坊的一份子,跟著她出盡鋒頭,就沒把老子放在眼裡了吧?」

  「碧山,沒那回事,我……我也希望你能振作,你能出人頭地呀!」她說。

  聽見她這番話,霍碧山更惱了,他暴跳如雷地衝向她,一手抓住她的頭髮便又朝她臉上呼了一巴掌。

  「啊!」蘇翠堤被他打得倒在地上,一時間竟爬不起來。

  霍碧山衝過去,一把將她扯起,邊掌摑她邊罵著,「希望我振作,希望我出人頭地,你的意思是我現在很窩囊、很沒用、很不爭氣是嗎?該死的女人,老子不修理你,你就會跟那賤女人一樣不知天高地厚!」

  聽見屋裡的響動,王嬤嬤心驚膽跳地在門外求著,「二爺,您行行好,放了二太太吧。」

  但霍碧山早被怒火燒得沒了理智,根本聽不進任何聲音,他不斷地掌摑蘇翠堤,槌打她的身體,即便她已經倒在地上縮成一團,他還是不放過她。

  就在這時,有人衝了進來,不是別人,正是崔姨娘。

  「你做什麼!」崔姨娘幾個快步上前,一把拉住霍碧山的手,「你想打死她嗎?」

  霍碧山撇過頭,看見崔姨娘,頓時回過了神,「姨娘?」

  「你這混賬東西!」崔姨娘看著地上被他打得滿臉是血的蘇翠堤,心頭一驚,「你把她打成這樣,要是傳出去,你就完了!」

  這時,王嬤嬤已經跑了進來,看見蘇翠堤那慘狀,嚇得眼淚都快奪眶而岀。

  「快把二太太帶去休息,千萬別說出去。」崔姨娘神情凝肅,語帶警告地道:「這事要是傳出去,我唯你是問。」

  王嬤嬤嚇得連搭話都沒辦法,只能用力地點點頭,然後扶起不省事的蘇翠堤離開……

*             *             *

  「什麼?」聽說蘇翠堤身體不適,無法前來遇月小築幫忙,春恩不禁拔高了聲音。

  「二太太要我跟春姨娘賠個不是。」王嬤嬤說。

  「不不不,別那麼說。」比起工作,春恩更擔心的是蘇翠堤,「她不要緊吧?」

  「不要緊,只要休養幾日便好。」王嬤嬤說。

  「那……我去看看她吧。」春恩說著,便要擱下手裡正在趕製的衫裙。

  王嬤嬤一聽她要去探望蘇翠堤,連聲勸阻,「不用了,春姨娘,我們二太太吩咐過,千萬別給你添麻煩,所以……」說著說著,她詞窮了。

  看著她那閃爍不定的眼神,一副有苦難言的樣子,春恩心裡多少有幾分明白,一定是霍碧山不讓蘇翠堤來吧。

  早上在照雲院,霍碧山就已經一臉不快,要不是有崔姨娘擋著、勸著,恐怕他就要當場發作了。

  唉,她都已經想盡辦法打圓場了,還是止消不了霍碧山心中的妒意及怒氣,甚至把這氣轉移到蘇翠堤身上。

        「王嬤嬤,是二爺不讓她來吧?」她語氣無奈地道。

  王嬤嬤先是一怔,然後畏怯地點點頭,「春姨娘,二爺正在氣頭上,興許過幾天便好,你什麼都別問,也別去找我們二太太了。」

  春恩幽幽一嘆,「好,我答應你。」

  「謝謝春姨娘。」王嬤嬤恭謹一行禮,「那奴婢先回去了。」

  「幫我問候二太太。」

  王嬤嬤眼底閃過一抹悲哀,苦笑一記,點了點頭,旋身,很快地離開了遇月小築。

  春恩也沒時間多想,因為她得趕緊將手上的訂單在最快的時間裡消化完畢,然後全心投入製作公主嫁衣的工作。

  翌日,蘇翠堤依舊告病,未到照雲院請安,春恩幾度想前去向陽院探望她,又怕惹得霍碧山不悅,反倒讓事情越發不可收拾,於是晚上霍曉濤回來後,她跟他提了這件事。

  「翠堤恐怕是被霍碧山給軟禁了。」她一嘆,「遇人不淑真夠慘的。」

  霍曉濤邊看著手邊的買賣明細,邊說:「現在你知道自己遇到良人了吧?」

  春恩輕啐他一下,「我認真的,你又跟我抬槓。」

  他擱下名冊,黑眸定定地望著她,笑嘆道:「人家夫妻的事,你別管,若是人手不夠,我撥給你便行。」

  「不知道霍碧山什麼時候才肯放她出來?」春恩說著,忽地露出諂媚的表情,「親愛的老公,不知道你可不可以……」

  「不可以。」不等她說完,他便拒絕了她。

  她諂媚討好的笑意一收,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懊惱,「為什麼?」

  「你知道管人家夫妻的事是最危險的嗎?」他說:「再說,他都已經對你我如此感冒了,我若是出面干涉此事,他不是更惱?到時,你的翠堤姊妹恐怕要被他關一輩子了。」

  「可是……」

  「小猴子啊……」他重重一嘆,走到她面前,伸出雙臂將她抱進懷裡,溫柔地親吻了她的臉,有耐心地道:「你忘了自己身處何時何地?這兒不是二十一世紀的台北,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

  「我明白,可是翠堤她……」

  「你能如何?」他捧起她的臉,苦笑道:「就算遇人不淑,所託非人,她與他都是一對夫妻,她就算不願意,又能去哪裡?古代的女子一旦與丈夫和離,回不了娘家,這世俗也接受不了,她們最後就只能住進庵堂,長伴青燈古佛了。」

  聽著,她忍不住紅了眼眶,語帶不甘地道:「所以……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嗎?」

  「有點耐心吧。」他柔聲勸慰著,手輕輕地拍撫著她的背。

  其實,他稍早便自蓮心口中得知這事,蘇翠堤從昨天早上開便被關在屋裡,至今除了王嬤嬤,沒人見過她,珠落跟知學這兩日裡也都交給下人照料,而蘇翠堤的飲膳,全都由王嬤嬤一手張羅,送進送出。

  直覺告訴他,蘇翠堤應該不只是被軟禁,而是因為某種原因不能被大家所看見。

  但這事他不能告訴春恩,否則她一定會不顧他的反對,衝到向陽院去解救她可憐的好姊妹。

  不過關於崔姨娘母子,他們慫恿賀春恩對霍曉濤下毒之事,因他宿了霍曉濤的身子,使得這軀殼不敗,所以沒實證可證明他已被毒殺,再說了,這麼一來,賀春恩便成為毒殺霍曉濤的共犯,難脫其罪,故而他不能就此事懲治他們母子兩人。

  而且霍騰溪對崔姨娘依賴頗深,他也不想讓老爺子為此傷心,所以他得找到更好的機會,更好的事證讓他們母子兩人「自行了斷」。

  他所謂的自行了斷不是要他們畏罪自盡,而是要抓到足以教他們俯首認罪的小辮子,教他們自願放棄一切求去。

  不弄走他們,他這顆心不會有踏實的那一天。

*             *             *

  天羽織議事廳裡,各地掌櫃管事正向霍曉濤報告各分號年後的收益及進貨細項,京城分號的高天晴也來了。

  此番高天晴帶來了好消息,原來是他透過人脈的經營接到胡商的大單,估計第二年的營收就有一千二百兩銀,若配合得好,胡商願意續簽三年契約,總計能為天羽織京城分號創造五千兩銀的營收。

  高天晴總能嗅到商機的味道,為天羽織及他自己創造最高的利益,這也是霍曉濤看重他的原因。

  一如往常,霍曉濤為這些掌櫃管事們包下城南的喜福樓客棧,提供他們最舒適的住宿及服務。

  入住喜福樓的翌日午後,高天晴離開了喜福樓,前往城北一家茶館,茶館置身在一條小巷底,位置十分隱密。

  這間茶館在市井小民之間頗有名氣,茶館老闆娘據說曾是京城艷芳樓的紅牌,年老色衰隱退後便到盛京開了這家茶館,專為那些關係無法見容於世的男女們提供幽會密室。

  高天晴走進茶館,坐在櫃臺裡正抽著水煙的老闆娘便朝他笑了笑,「爺……」在這裡,即使知道客人的名諱,也絕對不會直呼。

  高天晴雖然不是第一次來,但神情仍舊有點尷尬,他朝垂簾後方的小廳望去,看見周嬤嬤坐在角落裡,他知道,趙媛已經來了。

  周嬤嬤瞥了他一眼,一貫的面帶無奈愁色。

  「爺的客人在銀花房候著了。」老闆娘說。

  「嗯。」高天晴悶應了一聲,便微微低著頭往裡面去了。

  走在那九彎十八拐的狹窄廊道,兩邊都是獨立的廂房,隱約可以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他沒多做停留,來到了門上掛著「銀花」二字木牌的廂房前。

  他輕敲門板兩下,房門很快地開了。

  門裡,趙媛臉上帶著久別的狂喜,「晴哥哥。」

  他沒敢在房門外久待,立刻走進房裡,飛快旋身,一把關上房門。

  還沒轉身,趙媛已迫不及待地從他背後環抱住他,她將臉貼在他背上,發出喜悅的喟嘆,「我想死你了……」

  高天晴確定門已上好了閂,轉過身來看著她,又不放心地問了句,「你來的路上沒人看見吧?」

  「沒有。」她說著,又撲進他懷裡。

  「府裡也沒人問起?」他又問。

  她搖頭,「你也知道我在府裡沒人聞問的……他從不在意我人在何處,至於其他人,現在都只關注著賀春恩。」

  關於賀春恩的事,他昨天一來便聽說了,他沒見過賀春恩,對她的認識及了解都是經由趙媛的口,聽趙媛說她是個性情乖僻、傲慢的女人,在霍府裡不得人緣。

        可昨天天羽織總號的邱掌櫃提起她時卻是讚不絕口,還說她的手藝獲得相國夫人的青睞,先是請託她為相國府小公子縫製家宴服,現在又授意她為永樂公主製作嫁衣。

  宗室禮服一向都由禮部負責,賀春恩竟以一尋常民婦身分為公主縫製嫁衣,那可是無上光榮呀。

  「我聽說賀春恩的事了,說她……」

  他話未說完,趙媛已板起臉、嘟著嘴,用手心壓住他的唇,嗔道:「誰讓你談她的?」

  高天晴蹙眉苦笑,「我只是…」

  「我們好不容易才能見上一面,別提她的事了。」趙媛說著,主動地迎上了他的唇。

  高天晴先是一頓,但很快地就拋開那些不相干的人跟事,熱情回應著趙媛的索求。

  久旱逢甘霖是人生一大樂事,趙媛這枯竭的身心靈,都渴望著高天晴能對她施以養分、滋養她這畝乾涸的田地。

  兩人把握難得的機會,抓緊時間,在這昏暗狹窄又散發著霉味的小廂房裡彼此交纏、相濡以沫。

  纏綿過後,兩人氣喘吁吁地偎在一起,趙媛趴在他胸前,兩人赤裸裸的身軀緊緊地貼合著,汗水淋漓。

  雖然在慾望上得到了無比的滿足,可在慾望得以宣洩之後,趙媛卻感到莫名的空虛及悲傷,她流下眼淚,語帶哽咽地道:「晴哥哥,我不想再這樣了……」

  高天晴聞言,疑惑地道:「什麼意思?」

  趙媛自他身上翻落,背對著他,嚶嚶低泣。

  他心頭一驚,翻身環抱著她裸裎又美好的胴體,「怎麼了?」

  「我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了,等你的日子,每天都是煎熬……」說著,她掩面而泣。

  高天晴胸口一緊,「我……我也不想這樣,但是……」他為難地道:「你是他的妻子。」

  「我跟他根本沒有感情……」她悲傷地說著,「我從來沒有一天愛過他。」

  高天晴是趙媛的遠房表哥,長她五歲,他十三歲時,高天晴便去到她家做事,與之相遇,情竇初開的兩人在日日相處中,情苗也跟著滋長。

  趙媛本昐著可以跟高天晴共結連理,沒想到霍家卻來提了親,而她爹娘也迫不及待地將她嫁給霍曉濤。

  岀嫁前,她大膽地將身子給了高天晴,並暗自盤算著在新婚夜就對霍曉濤告知這個事實,想著霍曉濤發現她不是完璧之身會給她一紙休書,放她歸去。

  不料,霍曉濤知道後並未聲張,而是將她打入猶如冷宮般的春華院,再之後,霍曉濤再納賀春恩,賀春恩深獲霍曉濤的寵愛,與他住在承明院朝夕相伴,她的地位便更加卑微了。

  其實她並不羨慕賀春恩,因為她早心有所屬,霍曉濤不願不喜碰她,她反倒慶幸,只是賀春恩仗著霍曉濤的憐愛,又生下兒子,對她這正室冷嘲熱諷教她厭惡痛恨至極。

  一次機緣下,她遇到來盛京辦事的高天晴,這才知道他在天羽織的京城分號做事,而這次的偶遇也開始了他們兩人的背德之戀。

  後來,她無意間發現賀春恩跟霍碧山的事,雖想著要拆穿賀春恩以出口惡氣,但思及自己與高天晴亦有私情,便又作罷。

  一年多前,原就體弱的霍曉濤大病一場,霍府上下都已經有辦喪的準備了,沒想到他突然病癒,性情也跟著大變。

  霍曉濤趕走賀春恩母子,積極參與天羽織的所有事務,從一個軟弱的藥罐子搖身一變成為商業鉅子,更讓她驚訝的是,他看重高天晴,將其一路拔擢並委以重任。

  說來,霍府這一年多來發生的怪事不算少,先是霍曉濤,然後是賀春恩……

  從秦月園亭臺上摔下的賀春恩不只大難不死,還脫胎換骨了,她有著賀春恩的「殼」,但殼裡卻像是裝了一個大家都不認識的魂。

  霍家的那些事,說真的,她一樣都不在意,她只想跟高天晴雙宿雙飛,共結連理,就算得過著吃糠咽菜的生活,只要能跟高天晴在一起,她都甘之如飴。

  翻過身,趙媛用堅定的眼神直視著他,「晴哥哥,我們走吧!我們遠走高飛到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

  聞言,高天晴一頓,露出為難的表情,「這……我還不成氣候呢。」

  「你不是也攢了一些錢嗎?」她急切地道:「我身上也有幾百兩,夠我們在異地做點小生意,過上安生日子了。」

  「媛媛……」高天晴眼底夾著複雜的情緒,「不行呀,現在我……」

  「晴哥哥,你不想跟我過上尋常夫妻的生活嗎?你不想跟我生幾個娃兒,然後……」她噙著淚道:「你知道被困在霍府的我就像一隻被關在籠裡的金絲雀嗎?我快不能活了,我……」

  「媛媛……」高天晴心疼又內疚的將她攬進懷中,安撫道:「再給我一些時間吧。」他不是不愛她,只是他如今深受霍曉濤器重,正朝著發達之路邁進啊!

  他雖是趙家遠親,但出身低微,總讓人瞧不起。苦熬了這些年,總算是出了頭,給自己的祖宗爭了臉,如今要他拋下這一切,他……他真的很掙扎。

  趙媛推開他,目光幽怨地看著他,久久不語。

  她知道他一直想出人頭地、飛黃騰達,如今深受霍曉濤器重及信任的他,斷不會在此時捨棄他汲汲營營所求得的一切,在他心中,前程似錦遠遠重要過兒女情長。

  她抹去眼淚,起身著衣,直到她走出廂房,高天晴都沒有開口留她或是改變主意。

  走至外面的小廳,周嬤嬤已在那候著她,她遞給一杯水跟兩顆避子藥丸過去,她接過,毫不猶豫的服下。

*             *             *

  小福生病了,子琮吵著要春恩帶他來探望小福,於是他們便來到城北。

  探完病正準備打道回府,然而春恩一行人才走出小福家的巷口,就見兩道熟悉的身影自另一條巷子裡出來。

  「那是趙媛跟周嬤嬤?」

  不知為何,春恩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不想讓趙媛跟周嬤嬤發現。

  「春姨娘,」小苿微微瞪大眼睛,「那不是……」

  春恩示意要她閉上嘴巴,然後靜候著趙媛跟周嬤嬤走遠。

  「姨娘,怎麼不走呀?」沒耐心的子琮搖了搖她的手,疑惑地問著。

  她摸摸子琮的臉,笑道:「子琮乖,這就走了。」說著,她拉住子琮的手走出巷子。

        行至方才趙媛跟周嬤嬤走出來的那條暗巷,春恩往巷裡頭望去,只見幽幽暗暗的巷子裡掛著一只紅燈籠,燈籠上寫了個「茶」字。

  這時,有個男人從巷子裡走了出來,看見他們主婢三人,刻意地壓低著頭,若無其事地加快腳步離去。

  春恩正疑惑著,小茉已悄悄地拉了她的袖子,一臉神秘的樣子。

  「她怎會跑到城北來喝茶?」她刻意不在子琮面前提及趙媛的名字,生怕孩子不知輕重,要是回府對誰說了什麼,那可就不妙了。

  「春姨娘,那不是小茶館。」小苿說。

  「不然呢?」瞧著小茉那表情跟眼神,直覺告訴她……那不是正當的地方。

  小茉瞥了子琮一眼,臉上彷彿寫著「不能讓小孩子聽到」。

  春恩指著自己的耳朵,提示小茉附耳道來。

  小茉靠近她,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春恩神情驟變,「你是說……」她不敢置信地看著小茉,「你確定嗎?」

  小茉用力地點點頭,「非常確定。」

  春恩神情凝肅,回想趙媛幾番對她說著那些嘲諷暗示的話語,足以證明趙媛一直都知道她跟霍碧山的事。

  趙媛與她向來不睦,為何沒在府裡大肆宣傳她跟霍碧山的醜事?

  初時她以為趙媛被下了封口令,抑或是基於情誼,不想傷害蘇翠堤,如今倒是真相大白,原來趙媛不敢拆穿她,全是因為趙媛自己也不忠於夫,與人私通。

  天啊,霍曉濤的兩個女人都背叛了他,多傷人。

  她是吃不飽,但也沒真的餓著。

  突然,霍曉濤曾經對她說的這句話竄進她腦海裡,當時她沒弄懂他這句話的意思,現在她總算是明白了,原來他一直都知道趙媛出牆之事。

  「春姨娘,這事要告訴大爺嗎?」小茉問。

  她雙眼直視著小茉,語氣堅定地道:「小茉,我們只是來探病,你什麼都沒看見。」

  小茉愣住,「春姨娘是說……」

  「這事要是傳出去,我唯你是問。」她態度難得强硬。

  小茉雖不解主子為何為趙媛保守秘密,但因為是主子的叮囑,她也只能照辦,「是的,春姨娘。」

  「我們回府吧。」春恩說著,牽起子琮的手便邁出步子。

  無意間發現趙媛的秘密,她心中沒有一絲一毫的興奮,心情反倒沉重了起來。

  她沒有因為發現趙媛的秘密而瞧不起她,不是因為賀春恩也犯了不忠不貞之罪,而是同為女人,她真心地同情憐憫著趙媛。

  一個青春正盛的女子不受丈夫顧惜疼愛,雖錦衣玉食吃穿不愁,身心靈卻是空虛寂寞,一朵合該綻放的花朵卻沒有雨露滋養,那是多麼悲慘的事……

  想著,她忍不住嘆了一口長長的氣。

  是夜,霍曉濤府外的秘密小宅子裡,周韶安正向他報告著趙媛與高天晴幽會之事。

  周韶安是個跑街,也是霍曉濤在城裡佈下的眼線,他成天在城裡來來去去,接觸形形色色的人,也打聽各種小道消息。

  霍曉濤聽周韶安說起趙媛跟高天晴之事,面上不帶一絲情緒,「往後,他們的事不必跟我稟報了。」

  周韶安微頓,「霍爺,您的意思是……」

  「由她去吧。」他瞥了周韶安一眼,淡淡地道:「一年只能跟心愛的男人見上三五次面,也夠空虛的了。」

  周韶安暗忖,須臾道:「是,我明白了。」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一張紙,遞給霍曉濤。

  「上次霍爺讓我把那包藥拿去給方大夫察看,可剛好他去了北方,前兩日才回來,這是他交給我的,請霍爺過目。」

  方大夫是一名醫術高明卻性情古怪的遊醫,他遊歷各地懸壺濟世,霍曉濤這破身子能變成今日身強體壯的樣子,除了自己運動鍛煉,最大的原因就是長期服用方大夫開的方子調理而成。

  之前他私下叫來廚房的林叔查問,才知道他燉給春恩的藥膳,所用藥材都是蘇翠堤拿給他的。

  林叔說,蘇翠堤擔心長期用眼,導致眼疾,於是尋了方子養護雙目,並要他也一並為春恩準備。

  因為蘇翠堤自己也有食用,霍曉濤稍稍放心,但為防萬一,他還是讓周韶安將藥材包交給方大去查驗仔細。

  可打開方大夫親手寫下的紙條一看,他神情漸漸嚴肅起來,面上甚至帶了憤怒。

  方大夫紙條上寫道,那藥材包裡除了明目提神的藥材之外,還有與明目毫不相干、屬性極寒的藥物,而且過量。

  這些極寒藥材會使人血氣不足,若是婦人服用過量,甚至會導至宮寒而不孕。

  春恩貧血那麼嚴重,是因為她一直服用這些放了藥物的湯品?

  宮寒不孕?蘇翠堤意圖使春恩無法生育嗎?可這麼一來,也服用這些湯品的她不是也……

  蘇翠堤不知情嗎?若不知情,那麼藥方從何得來?春恩將她視如姊妹,她怎麼能對春恩下如此重手?

  「難道是……」倏地,他想起賀春恩毒殺霍曉濤的藥物,是從崔姨娘手上取得的事。

  崔姨娘是蘇翠堤的婆母,蘇翠堤對她毫無戒心,崔姨娘若經由蘇翠堤之手對春恩用藥,春恩根本毫無防備。

  好個崔姨娘,沒想到她居然如此歹毒!

  在藥材包裡放置入過量的寒性藥材並不成罪,就算被揭穿了,以誤用為由便可脫身,可若長期服用,卻會使女子宮寒血虛,不易受孕。

  想來是因為看見才華橫溢的春恩鋒頭已蓋過霍碧山,若又子息盈滿,霍騰溪必定更加器重大房。

  崔姨娘身為女子,卻不樂見女子出鋒頭,真是可悲又可笑,「還有別的事嗎?」他按捺住胸口狂竄的怒焰,沉聲問道。

  「還有一件事。」見霍曉濤神情似乎不悅,周韶安有點猶豫地道:「我是無意間聽見的,沒什麼特別重要,但又覺得有那麼點不尋常……」

  霍曉濤撇過頭,望了他一眼,「什麼事?」

  「是這樣的。」周韶安立刻稟報他無意間聽見之事,「昨天在城西的富來酒肆,我身後的位置坐了兩個人,其中一個名叫梁發,是個熱衷馴狗的地痞,酒過三巡,他提到去年中秋是事……」

  霍曉濤覷著他,眼底寫著一個「說」字。

  「這梁發說去年中秋,他收了錢,帶著他馴養的十幾條大狗竄入秦月園,破壞霍府的賞月宴,不知這事……」

  他話未說完,霍曉濤目露精芒,「是真?」

  「他說得煞有其事,不像有假,去年中秋霍府的賞月宴確實移師秦月園,不是嗎?」

        聽著,霍曉濤沉默不語,若有所思起來,有人付錢收買梁發,讓其縱犬竄入秦月園破壞霍府的賞月宴?那是誰付的錢,目的又為何?

  那天他早早離席,之後便傳來有惡犬衝上亭臺,賀春恩不慎自亭臺上跌落,性命垂危的消息。

  若大狗亂竄不是意外,而是人為,那麼發生在賀春恩身上的是意外,還是……

  「你能從這個名叫梁發的人嘴裡問到什麼嗎?」他直視著周韶安,那眼神像在說「不管行不行都得行」。

  周韶安點點頭,「可以,但需要些時間。」

  「我只要知道一件事。」他眼底迸射出兩道精光銳芒,聲音低沉,「他收了誰的錢?」

*             *             *

  多虧霍曉濤撥了三名天羽織的繡娘來幫忙,春恩提前完成了之前的訂單,並一一交到客戶手中,接下來,她開始設計永樂公主的嫁衣。

  在相國夫人將這重大任務交付到她手中不久,相國府便派人送來公主的尺寸及一車的布疋,說是要提供她製作嫁衣所用。

  相國府送來的布疋中,有兩疋細膩光透的宮紗,是宮廷織造局所織,白淨無瑕,光潔通透,一看就是極品中的極品,民間根本難得一見。

  相國府送來的人說,這兩疋白色宮紗是為了方便天羽織染整,做成需要的顏色以應用在公主嫁衣上。

  可春恩一點都沒打算將白色宮紗染色,她預備大膽的將西式婚紗跟傳統的新娘鳳袍結合,讓永樂公主成為最特別的新嫁娘。

  靈感猶如江海滔滔不絕,春恩只花了一個時辰便畫好設計稿,並決定了所有質料跟顏色的運用搭配。

  遇月小築裡看過她設計稿的人,都被她新穎特別的設計給驚呆了。

  「春姨娘,您腦袋裡都裝了些什麼呀?」

  「是呀,這嫁衣的款式實在是太特別、太美了!」

  「可不是?這後面長長的紗裙展開,一定很壯觀。」

  春恩看著小茉跟三名天羽織的繡娘,迫不及待地問:「你們覺得如何?都能接受嗎?」

  古代紅主吉,白主喪,為了不讓白紗成了忌諱,春恩將大量的紅色、金色及銀色運用在那襲長裙上。

  主裙以旗袍領搭配高腰線,加上一條金銀配色的腰封,裙擺猶如盛放的花朵般綻開,再配以曳地長紗,又為公主設計了一雙銀色繡鞋,以及頭飾。

  在看過永樂公主的度身尺寸後,春恩知道公主的身材屬纖瘦高挑,以公主這與名模無異的美好身形,一旦穿上她設計的嫁衣,必然猶如一隻優雅高貴的白鳳凰,成為婚禮及婚宴上最吸睛的焦點。

  「春姨娘。」繡娘玉枝由衷說道:「相國夫人便是喜愛春姨娘別出心裁,獨樹一格的手藝,將製作公主嫁衣的重任委託於您,我相信她一定會喜歡您的設計。」

  「我也這麼覺得。」小茉附和著。

  就在她們熱烈討論的時候,好些日子沒出現的蘇翠堤來了,但她不是一個人來的。

  「姨娘,二太太。」

        看見十多天不見的蘇翠堤,春恩一臉驚喜,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上下打量著蘇翠堤,「你好久沒來,我可擔心死了,說要去看你,可是……」

  「我沒事了。」蘇翠堤打斷她,然後瞥了一旁的崔姨娘一眼。

  「春恩呀。」崔姨娘淡淡一笑,「翠堤之前出疹子,所以才不敢讓你去看她,否則要是把疹子傳染給你,姨娘要如何向曉濤交代呢?」

  春恩微怔,「你出疹子?」

  蘇翠堤點頭,「是,因為怕傳染給別人,所以一直待在屋裡,也只讓王嬤嬤侍候我。」

  「原來如此。」春恩不相信她們婆媳倆的說法,但也只能半信,「那你現在都沒事了吧?」

  蘇翠堤搖頭,「沒事了。」

  崔姨娘溫婉一笑,「春恩,翠堤知道你受相國夫人所託製作公主嫁衣,便心急著想來幫忙,如今退了疹子,總算能來了。」

  「二太太不在,我確實是忙壞了。」春恩伸岀手,熱情真誠地握著蘇翠堤微微顫抖的手,「二太太,很高興你回來了。」

  「福瓶,」崔姨娘喚著一旁的丫鬟福瓶,「快把湯呈上。」

  福瓶手上端著一鍋藥膳,小心翼翼地上前。

  「春恩。」崔姨娘笑道:「姨娘知道你們忙到腳不沾地,飲食未能定時定量,所以特地讓人燉了一鍋藥膳給你們補身子。」

  「謝謝姨娘。」春恩回頭喚來小苿,「小苿,把鍋先端進去。」

  小茉答應一聲,立刻上前接手福瓶端著的那鍋藥膳。

  春恩眼底帶著謝意,「姨娘,我們剛剛才吃了東西,肚子還撐著呢,稍晚再熱來吃。」

  「也好。」崔姨娘點頭,「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我送姨娘出去。」

  「別,你忙吧。」崔姨娘委娩地拒絕了她,旋身便帶著福瓶走了。

  春恩看著她們離去的身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從今爾後,不管是崔姨娘、蘇翠堤或是誰給你的東西都別吃,你的飲食我會讓人為你準備。

  前天晩上,霍曉濤一回府便對她如此耳提面命,她追問他原因,他卻什麼都不說,只是叮囑她三餐都要回承明院吃,即使是他不在的時候也不例外。

  其實她現在也只有午膳是在小築裡打發,早膳跟晚膳都是回承明院跟他及子琮一起吃的。

  昨天中午,她乖乖地回到承明院用膳,廚房林叔的侄子林拓已幫她把午膳送至。

  霍曉濤做什麼總有他的理由,他不讓她吃別人準備的東西,必然是因為他發現了什麼。

  可是就連蘇翠堤做的都不能吃,又是為什麼?難道說連蘇翠堤都不可信嗎?思忖著,她不覺有點難過……

  回頭,蘇翠堤正看著她,眼底有著藏都藏不住的愁色,可四目相對,她們卻都同時地朝著對方微笑。

  她走向蘇翠堤,再度握住她的手,緊緊地。

  蘇翠堤望著她,眼眶微微泛紅。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7 09: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2-5 10:16 PM 編輯

【第十一章】   公主嫁衣遭破壞

  春恩領著翠堤及一幫繡娘全心投入於工作中,只為如期交岀永樂公主的嫁衣,她們廢寢忘食,日夜趕製,雖然疲憊,但每個人的眼神都燃燒著拼搏的熱情。

     春恩將刺繡的部分交由蘇翠堤主導,並由她分配工作。

  雖然霍曉濤的耳提面命意味著就連蘇翠堤都不可盡信,可她還是對蘇翠堤充分授權及信任,因為她相信人性本善,只要她用真心去對待,就能得到真誠的響應。

  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蘇翠堤活了二十幾年,活成了男人要她活的形狀,可在遇月小築裡,她卻找到了自己的價值。

  春恩相信,就算蘇翠堤某種程度受制於婆母或丈夫,但只要能讓她找到自信並得到認同,她一定能有勇氣活出自己渴望的樣子。

  十數人分工、一個月的時間,終於……她們這幫娘子軍完成了永樂公主的嫁衣。當大家將嫁衣穿在春恩找木工雕刻而成的人形模特兒上,每人的眼裡都盈著感動、激動的淚水。

  這襲禮服是春恩依照永樂公主的身形及身分打造,她捨棄許多傳統鳳袍的元素,加入各種民族及世代的新意點綴。

  旗袍領上珍珠扣子,再參考韓服將禮服的腰線提高至胸線下方,金色寬邊腰封上以金、銀、藍、白、紅各色絲線繡上她自己創作的繡樣,不是傳統的牡丹富貴或龍鳳呈祥,而是以纏繞畫呈現出抽象、神秘及優雅的氛圍。

  裙擺幅度呈A字線條,高雅大方,裙擺處再綴以珍珠、瑪瑙,以收畫龍點睛之效,頭飾及繡鞋帶了一點民族風,典雅又不失活潑。

  至於那兩疋白色宮紗,用來做為曳地裙紗,裙紗自腰間展開,猶如凰羽翼般,這襲禮服足以呈現出公主優雅高貴的氣質。

  裙紗上,蘇翠堤領著繡娘們繡上點點純白中帶著銀絲的水滴,顆顆晶瑩,隨著裙紗流瀉而下,美得不似人間之物。

  蘇翠堤看著這襲自己與春恩及其他女子一起完成的嫁衣,內心激動,淚流不止。

  春恩轉頭看著她,伸出手去攬著她的肩。

  她淚目凝視著春恩,感動地道:「謝謝你讓我參與了這一切。」

  春恩由衷地道:「不,是我要謝謝你,若沒有你,我是成不了事的,你真的很棒。」

  聽著,蘇翠堤黯淡的眼底閃動著以往不得見的光芒,耀眼奪目。

  「春恩,」蘇翠堤直呼她的名字,「我從來不曾做過什麼值得驕傲,值得被稱讚的事情,是你讓我知道,除了相夫教子、傳宗接代,我還有這點用處。」

  「只要你願意,我們可以繼續合作。」她熱情地邀請蘇翠堤成為她的合作夥伴,「我相信你一定能在自己的事業中尋著快樂、尋著自己。」

  蘇翠堤眉心一擰,眼中才燃起的希望跟自信不知為何又忽地消失無蹤。

  所有人見到這襲顛覆傳統,堪稱是標新立異的嫁衣時,無一不發岀驚呼聲,饒是像霍騰溪那樣傳統守舊的人,也對這襲嫁衣讚不絕口。

  畢竟是公主的嫁衣,因此在霍府裡能親眼見到這襲華服的人,除了霍家人跟主子跟前的貼身僕婢,其他人都無緣得見。

  可盡管不是人人都能見到,逶過口耳相傳,公主嫁衣已經成了大宅子裡的談資。

  明月聽照雲院的婢女談起遇月小築裡那嫁衣,雖未曾得見卻也驚奇不已,一回到春華院便跟趙媛說起……

  「大太太,聽說春姨娘已經完成公主嫁衣了,見過的人都說像是稀世珍寶般難得一見,您可想去瞧瞧?」

  明月只是個小婢女,不能隨意到遇月小築去湊熱鬧,但要是趙媛去,她便有機會跟上,一睹公主嫁衣的廬山真面目。

  趙媛正專心繡著手上的腰帶,這是下次高天晴到盛京來的時候,她要送給他的,此時聽到明月的話,她那點心思,趙媛豈會不明白?

  「我半點興趣都沒有。」她瞥了明月一眼,「你有興趣就去看呀。」

  明月一聽,先是尷尬笑,旋即又賊溜溜地道:「這……奴婢也不是有興趣,只是……不甘心。」

  趙媛斜瞥著她,「不甘心?」

  「是呀。」明月故作一臉不平,「說起刺繡,那可是大太太您的絕活,二太太哪是您的對手,要不是因為她跟春姨娘有好交情,如今能大出鋒頭的就是大太太您了。」

  趙媛聽著,淡淡地道:「我才不想出什麼鋒頭。」

  「話不是這樣說的,」明月繼續道:「那可是公主的嫁衣,一旦穿上公主的身上,所有參與的人都能出頭顯擺,不像大太太……您這腰帶繡得再好,也是圍在麗水城老爺子腰上,又有誰知道?」

  這是男人腰帶,而且是做給高天晴的,自然不能大聲嚷嚷,因此除了周嬤嬤,趙媛對誰都說是要做給娘家父親的。

  與此同時,周嬤嬤正好走了進來,一進門就聽見明月對趙媛說的那些話,立刻面露肅色。

  迎上周嬤嬤那直射過來的那兩道目光,明月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多話。

  「明月,去把側屋打掃打掃。」周嬤嬤命令道。

  明月一頓,狐疑地道:「不是昨天……」

  「我看你是太閒,才會在那兒說些不當說的話。」周嬤嬤語氣嚴厲,「既然那麼閒,就把側屋徹底再打掃一遍,那珠簾上的珠子,都一顆一顆給我擦亮了,明白嗎?」

  明月露出哀怨的表情,「周嬤嬤……」

  「有時間跟我討價還價,不如現在就去做事。」周嬤嬤打斷她,一臉沒得商量的樣子。

  眼見商議無望,明月嘆了一口氣,轉身便走了出去。

  明月出去後,周嬤嬤兩眼定定地看著正專注繡著腰帶的趙媛,然後不自覺地嘆了一口氣。

  「周嬤嬤,外頭都在談論著她吧?」趙媛問。

  「是的。」周嬤嬤誠實地道:「要是小貓小狗也能說話,必然也是在談論她。」

  趙媛一聽,竟然勾唇一笑。

  「大太太。」周嬤嬤語重心長地道:「再這麼下去,您跟大爺就越是……」

  「我不在乎。」她知道周嬤嬤想說什麼,但她不想談這件事。

  「大太太,您跟那位不會有結果的。」周嬤嬤提醒著她,「他已過了婚齡,如今受到器重,小有成就,或許已經有不少人跟他提起婚事,恐怕……」

  「周嬤嬤。」趙媛抬眼,嘴邊是一抹笑,眼底卻是一縷愁,「不會的,他是愛我、要我的。」

        周嬤嬤是趙媛的奶娘,也是最清楚趙媛脾氣個性的人,她跟高天晴這些年的情愛糾葛,周嬤嬤都看在眼裡。

  偏偏趙媛是霍家的長媳,是霍曉濤的正室,除非霍曉濤休了她,否則她輩子都休想離開這只牢籠。

  「您逃不掉的,何不好好跟大爺相處呢?難道看著他們一家三口和樂融融,您不羨慕、不難過嗎?」周嬤嬤說著,悲憫她的淚水忍不住落下。

  趙媛別過臉不看她,笑嘆道:「如今我與她相安無事,每三個月又能見到心上人,有什麼不好的?別說了,讓我專心把活兒做完吧。」說著,她全神貫注地繼續繡著腰帶。

  瞧著她臉上那堅毅的、決絕的神情,周嬤嬤知道自己多說無用。

*             *             *

  「這……」看著那穿在人形模特兒上的嫁衣,春恩張著嘴,許久發不出聲音。

  因為那猶如鳳凰尾翼的裙紗遭到破壞,被剪成不規模的條狀,已失去原來的樣貌。

  她幾乎快哭出來了,這是她跟蘇翠堤以及其他人沒日沒夜,忙了一個月的心血,那裙紗更是這襲嫁衣的靈魂所在,可如今……

  「怎麼會這樣?」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旁的霍曉濤眼底迸射出烈焰般的怒意,轉頭狠狠瞪著負責看守遇月小築的舒眉,怒聲斥問:「你是怎麼看守的?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舒眉縮著脖子,害怕得顫抖起來,「我……我也不曉得……」

  「誰來過?」霍曉濤問。

  「老爺、崔姨娘、二爺夫妻倆、珠落小小姐,其他都是些隨身侍候著的人,沒、沒有閒雜人等來過呀。」舒眉眼中透岀驚悸惶恐的淚光,「我一直沒離開小築,只有早上……啊,難道是……」說著,像是想到了什麼,她突然叫了一聲。

  「難道什麼?」霍曉濤冷厲的目光一沉。

  「早上、早上我去了一趟茅房,回來的時候看見有人從小築走了出來,看那背影似乎是春華院的大太太……」

  霍曉濤一聽,倒抽了一口氣,「趙媛?」他眼底閃過一抹肅殺,一個旋身便走了岀去。

  春恩定定地站在原地,看著那破損的裙紗,眼淚再也忍不住了。

  真是趙媛所為?趙媛真的那麼氣恨她,不管她如何釋出善意都無用?

  走近人形模特兒,春恩心如刀割,服裝設計也是一門藝術,所有的藝術創作都像是創作者懷胎九月生下的孩子,而現在……有人殺了她的寶寶!

  她用顫抖的雙手捧起那破損的裙紗,細細地看著,突然間,她發現了不尋常之處,破壞裙紗的人所下的每一刀都避開了紗上的刺繡,這人下手猶豫且留情,一點都不像是充滿了仇恨及憤怒。

  不,這不是趙媛所為,破壞裙紗者另有其人。

  轉過身,春恩露出從未有過的嚴厲表情,「舒眉,你真看見春華院的大太太了?」

  迎上她質疑的目光,舒眉一驚,「是真的,難道春姨娘不相信我?」

  春恩目光凝視著她,道:「舒眉,你應該知道為什麼小茉跟著我到承明院,而你卻留在遇月小築吧?」

  聞言,舒眉心頭一抽,一臉「心卻肚明」的表情。

  「舒眉,今天我就把話擱這兒了。」春恩神情嚴肅地道:「你是我遷居小築後,由崔姨娘撥給我的人,你到這兒來不只是侍候我,還得成為姨娘的耳目,是吧?」

  舒眉一聽,立刻就慌了,「春姨娘,我……」

  「我知道我從前待你刻薄嚴厲,你自然無法與我生出主僕之情,你若到姨娘跟前說了什麼,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春姨娘……」舒眉突然跪了下來,泣道:「我娘病重時,是崔姨娘以兩倍的銀子買下我,我娘才得以把病治好,崔姨娘對我有恩,所以我……」

  春恩一嘆,伸出手去將她拉起,「哭什麼?好好說話。」

  舒眉點點頭,抹去眼淚,緩了緩氣,這才繼續道:「之前我確實都會把這兒發生的事回報給崔姨娘,可近來就算她問起,我也只是虛應敷衍著,春姨娘您如今待我好,我心裡是有感受的,所以……」

  春恩眼神一暖,再次問道:「好,那我再問你,你真看見她了?」

  舒眉點頭:「是真的,可是在大太太來到之前,昨天晚上……」說著,她咬了咬唇,露出為難的神情。

  一瞬間,春恩明白了,其實在仔細看過裙紗破損狀況及程度後,她的心便已通透,她只是不願相信擺在眼前的事實。

  重重嘆了一口氣,春恩苦笑道:「好了,我都知道了。」

  說罷,她轉身大步朝著春華院而去,她得為趙媛平反,得阻止霍曉濤在盛怒及情急之下說出傷害趙媛的話,甚至是做出傷害趙媛的事。

  剛到春華院的門口,春恩已聽見裡面傳來的聲音——

  「不是我!」

  「舒眉說她早上看見你走出小築,你……」

  「我是去了小築,但我沒走進側屋!」

  春恩快步地衝進春華院,就見霍曉濤惡狠狠地瞪著趙媛,趙媛則抬頭挺胸、理直氣正地看著他,周嬤嬤跟明月則是一臉惶恐地站在一旁,不敢說、不敢動。

  她三步並兩步地跑向他們,氣喘吁吁地道:「等等!你別激動,聽我說……」

  她一出聲,四雙眼睛瞬間掃了過來。

  「春恩,那件嫁衣是你嘔心瀝血之作,我絕不容許任何人破壞它!」霍曉濤親眼看著春恩這一個月來廢寢忘食,日以繼夜地趕製著那件嫁衣,因為疲勞,她每天都紅著眼,也因為疲憊,她不知道刺破了自己的手指多少次。

  「不是她。」春恩眼神堅定地重複道:「不是她!」

  聞言,霍曉濤一怔,「什麼意思?」

  「絕對不是她。」春恩斬釘截鐵地道。

  趙媛、周嬤嬤跟明月都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尤其是趙媛,在這府裡,誰不知道她跟春恩水火不容,若有人破壞嫁衣,那她就算不是唯一的嫌疑犯也是第一嫌疑犯。

  可是春恩卻說絕對不是她?

  春恩目光澄澈地望向滿臉疑惑的趙媛,「我相信不是你,也知道不是你。」

  「你為何斷定不是她?」霍曉濤激動的情緒稍稍平復。

  在他眼裡,春恩固然是天真可欺,但大部分的時候,她的心眼都是通透的,她不是傻,只是習慣以良善去對待每個人,即使對方並不領情。

     「一開始,我也覺得是大太太,畢竟她一直很討厭我。」春恩眼神溫柔地看著趙媛,語氣平和地開口道:「可是一冷靜下來,又覺得不會是她。」

  這會兒,反倒是趙媛好奇了,問她,「賀春恩,為什麼你……」

  「你是個敢愛敢恨、直來直往的人,盡管我如今得勢又受寵,你也沒因此有所顧忌,依然率直地表現出對我的厭惡及痛恨,」她看著趙媛笑道:「或許用會叫的狗不咬人來比喻你很不恰當,但我想……像你這樣性情的人,是不屑在別人背後放箭、使絆子的。」

  她這番話教趙媛無言,只是瞪大著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曉濤,不是她。」春恩做起誓狀,「絕不是她。」

  霍曉濤眉心一沉,「那麼是誰?」

  「是誰並不重要,」她說:「現下最重要的是盡快修復它。」

  「可是已經沒有宮紗了,我們也不能向相國夫人呈報此事。」他濃眉緊皺,懊惱地道:「要是嫁衣在霍府裡遭到破壞的事情傳出,霍家恐會遭罪。」

  春恩秀眉微微一擰,難掩憂慮,但須臾,她又抬起臉,露出那太陽般燦爛的笑容,「還有三天,相國府才會差人來取回嫁衣,咱們還有時間呢。」

  她的樂觀教霍曉濤哭笑不得,「你可有什麼補救的方法?」

  「做不成鳳凰,那就讓公主變身花神吧!」她說著的同時,腦袋裡已經有了靈感。

*             *             *

  在霍曉濤的嚴令之下,公主嫁衣遭到破壞之事除了趙媛幾人,消息並沒有傳出去。

  知道春恩決定自己獨力修復改造嫁衣,霍曉濤命人從天羽織送來春恩需要的面料,並要貞平守著遇月小築,不讓任何好事者或閒雜人等靠近。

  春恩的構想是將被破壞的裙紗卸下,並改為長頭紗。

  她要霍曉濤想辦法幫她弄到粉色紗料,再將它們以條狀裁下,用以銜接破損的宮紗,接著再以金、銀、紅、藍、白等五色絲絹縫製成朵朵的絹花串接成花環,讓永樂公主以花神之姿現身。

  確定了修改的方向,春恩便開始著手進行改造及修補的工作。

  沒有幫手,她必須分秒必爭,抓緊時間趕工,兩隻手、十根手指頭,停都沒停過。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說話的聲音,稍稍打斷了她專注的心神。

  「大爺說過誰都不准進,還請您別為難奴才……」

  「她一個人忙不來,她需要幫手。」

  聽見那女子聲音,春恩心頭一震,她沒聽錯吧,是趙媛?

  「大太太,要是我放您進去,大爺追究起來,我可承擔不起呀。」負責看守小築的貞平語帶央求地道。

  「只剩三天不到的時間,沒人幫她,她怎可能完成?」

  聽見趙媛的這些話,春恩又驚又喜,趙媛要幫她?天啊,趙媛願意跟她和解了嗎?

  她喜出望外,霍地起身,飛快地衝出屋外喊著,「貞平,讓大太太進來!」

  外頭的貞平聞聲,愣了愣,就他分神之時,趙媛已推開他,幾個蓮步便走進遇月小築。

  春恩與她相隔十來步,兩兩對望,好一會兒誰都沒說話。

  春恩太驚訝也太欣喜了,她真沒想到趙媛會主動來幫她,她的堅持是對的,永遠以一顆良善溫暖的心對待別人。

  「大太太,你真的願意幫我?」她太興奮了,以至於聲音有些微地顫抖。

  見她如此欣喜,一副喜極欲泣的模樣,趙媛突然有幾分難為情及尷尬。

  「廢話就別多說了。」她板著臉以掩飾內心的波動,「要我做什麼,你盡管說吧。」

  春恩用力的點點頭,偷偷地擦去眼角激動且感動的淚花。

  就這樣,趙媛成了她的幫手,協助她一起修復改造裙紗。

  正如蘇翠堤先前所說,趙媛的手藝遠在她之上,春恩只跟她說明了自己的構想,趙媛便能理解並著手進行繡接的工作。

  趙媛的手藝精湛且速度極快,她將宮紗跟其他顏色的紗料一條條的接起來,接合處平整無痕,春恩看著都忍不住讚嘆。

  霍曉濤得知趙媛前來幫忙也很是驚訝,他常說春恩的善良及樂觀已到達傻的程度,可傻人果真有傻福,她的真誠對待終究得到了善意的響應。

  趙媛此事,也讓他對她有了另一番的認識及想法,暗自在心裡盤算著一件事情。當然,事有輕重緩急,那事還得擺到最後頭。

  在春恩兩人合作無間地趕工了兩個晝夜後,嫁衣的修復工作終於完成,她們順利地將鳳凰變身為花神。

  將裙紗成功改造成頭紗後,她們一起將頭紗及花環置放在人形模特兒上,看著整整兩個晝夜的嘔心瀝血之作,兩人的眼底都泛著淚光。

  春恩轉過頭去看著神情疲勞,眼底卻閃著光芒的趙媛,「大太太……」說著,她情不自禁地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趙媛,「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趙媛從未想過她會有如此熱情的舉動,一下子被嚇呆了,動也不動好一會兒,她回過神,難為情地推開春恩,故作淡漠地道:「不必,我只是不想欠你人情。」

  「大太太……」

  「那天你相信了我,這只是我對你的回報。」趙媛說。

  「大太太。」春恩憨憨地笑道:「我知道你是外冷內熱的人,其實你沒那麼討厭我了,對不對?」

  「你胡說什麼!」迎上她那慧黠又討喜,彷彿無害小狗似的晶亮黑眸,趙媛慌了。

  「大太太。」春恩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情真意摯地注視著她,「我知道你心裡苦……」

  聞言,趙媛一臉疑惑地看著她。

  「身為女子,咱們多少都有身不由己、未能得償所願的遺憾。」春恩抿了一下嘴唇,像是猶豫著該不該說一樣。

  趙媛聽到這,心中的警鐘一響,警覺地抽回被她握著的手,「你……你想說什麼?」

  「我只想說……」她重新握住趙媛的手,「我跟曉濤都不是以前的我們了,所以我們會用不同的方式對待你,也會用不同的眼光看待你。」

  趙媛瞪著眼,驚疑地道:「你是不是知道……」

  她點頭,「我知道。」

  聞言,趙媛猛地將手抽回,難以置信地道:「難道他也……」

  「我想,曉濤都知道。」

  「喔,不!」趙媛一陣暈眩,眼前一黑。

        「大太太莫驚。」春恩上前扶住她,連聲安撫著。

  「是他告訴你的?」趙媛緩過氣,語氣虛弱地問道。

  「不是的,他什麼都沒說,大太太跟那位相約在城北的茶館,正巧讓我瞧見了。」

  趙媛先是一驚,然後困惑地:「那你為何從沒說過什麼?」

  「我同情你。」春恩直言不諱。

  一聽見這話,趙媛難以置信地望著她,臉上彷彿寫著「你在耍我吧」。

  「一個女人若沒有愛,就如同鮮花缺了水般,大太太得不到曉濤的疼惜,那愁悶苦楚自是旁人難以想像的……」

  春恩的這番話說中了她的心情,也道盡她多年苦楚,她收起武裝,眼底流瀉出脆弱,只一瞬便濕潤了眼眶。

  春恩握著她微微顫抖的雙手,語意真誠,「那位是誰?」

  「他是我第一次愛上,也永遠不想放下的男人。」趙媛對她卸除心防,坦然相告,「他名叫高天晴,是我遠房表哥,我遇見他的時候只十三歲,他在我娘家做事,因出身低微,受盡屈辱……可他從不灰心喪志,努力奮發向上,讓我對他又敬又憐。」

  「他如今可有家室?」春恩問。

  趙媛搖頭,「他尚未成婚。」

  「是嗎?」春恩露出慶幸的喜色,「那他家住何處?」

  「他在京城,是天羽織京城分號的二掌櫃。」趙媛道。

  春恩陡然瞪大眼睛,一臉驚訝,「什麼!」

  趙媛眼底有著一抹憂慮,「你說他都知道,那麼我想,他或許早就知道我跟晴哥哥的事了。」

  「這個我不確定,因為曉濤從沒跟我說過。」春恩看出她的憂心,「不過你大可放心,曉濤不是那種會公報私仇的人。」

  「我想也是。」趙媛苦笑一聲,「晴哥哥受到他的器重,如今還是大掌櫃的接班人選,可也就因為晴哥哥前程太好,所以他……」

  「大太太,你……你想跟他走?」春恩直白地問。

  事到如今,趙媛對她也無須隱瞞,「是的,我希望他帶我遠走高飛飛,可是他自小受盡屈辱,出人頭地便是他一生追求,他不會為了我放棄他所追求的一切。」

  聽著,春恩替她感到難過,不過她向來是個樂觀的人,轉念就安慰起趙媛來。

  「大太太莫灰心,世事無絕對,現下看著無路可走,但說不定改天老天會給你指一條明路呢!」她眼底綻放著希望的光彩,「有句話說,上天為你關了一扇門,就會為你打開一扇窗。所以只要保持信念,一定能得償所願的。」

  聽著春恩這些話,趙媛的心窩暖了,她深深地感受到春恩的良善及真誠,而春恩這番振奮人心的話,也稍稍緩解了她的悲哀及苦悶。

  「謝謝你,春姨娘。」

  「如果你願意,往後私底下我們就以姊妹相稱,如何?」她征詢著趙媛的同意,「我跟翠堤也是如此的。」

  趙媛目光沉靜地注視著她,不明顯地點點下巴,「好的,春恩妹妹。」

  聽到趙媛喊自己春恩,春恩喜出望外,「你剛才叫我春恩妹妹?」

  趙媛不扭捏,率直地道:「是的。」

  「太好了,從今以後我們就是好姊妹。」

  聞言,趙媛毫不猶豫點頭。

  春恩深深覺得嫁衣遭到破壞的事件根本是因禍得福,要不是有這個契機,她們兩人安能有大和解的機會?這麼想著,立刻就脫口而出道:「公主的嫁衣遭到破壞真是太好了!」

  趙媛微頓,「這話怎說?」

  她咧嘴一笑,「要不是這樣,媛姊姊跟我安能和解?」

  趙媛一噎,用一種姊姊寵憐妹妹的眼神看著她,「你這人真是豁達得不可思議,不過……」她轉頭看著已經修補改造完畢的嫁衣,神情一凝,「究竟是誰破壞了嫁衣呢?」

  春恩沉默了,眼底透露著悵然及惋惜,「是誰都不重要了。」

  趙媛讀出她眼底的情感,「你知道是誰吧?」

  春恩抬起頭看著她,釋然地一笑,什麼都沒透霹。

  趙媛也不打破砂鍋問到底,只道:「我累壞了,先回去歇著。」

  「嗯,謝謝媛姊姊,慢走。」


  午夜已近,一名女子悄悄地來到遇月小築外頭四處張望,見四下無人,快速走進小築裡,並熟門熟路地朝側屋而去。

  她站在側屋門前,幾度伸出手想推開那扇門,可最後總是作罷,她低垂著頭,發出了幾聲嘆息,躊躇片刻,她轉身準備離開。

  只是,當她一轉過身,卻見院裡站著另一名女子……

  「啊!」蘇翠堤見幽微月色下站在院裡的那名女子,驚呼出聲。

  「翠堤,」院裡站著的不是別人,正是春恩,她問道:「這麼晚了,你在這做什麼?」

  蘇翠堤強作鎮定,眼睛卻泄露了她的驚慌。「我……我只是來看看嫁衣修補得如何。」

  但此話一出,她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春恩臉上沒有半點的怨懟或是憤怒,「嫁衣遭到破壞之事,是舒眉說的,還是你本就心知肚明?」

  「春恩……」蘇翠堤的身體跟聲音都顫抖了起來。

  「是你剪的吧?」她直截了當地問,「那是你嘔心瀝血完成的作品,所以你捨不得下重手,每一刀都像是避開要害似的,完全沒破壞任何一顆你親手繡上去的水滴,因為是你的心血,因此你刀刀留情。」

  蘇翠堤身子一震,猛地摀住嘴巴以壓抑那難忍的哭泣,她低著頭,身體不斷地顫動。

  春恩走向她,輕輕地抓住她的肩膀。

  蘇翠堤抬起頭,她已淚流成河,「春恩……對不起……」她臉上充滿著慚愧及悔恨,還有悲傷及無奈。

  「為什麼?」春恩的聲音十分平靜,沒有半點的憤怒或不平。

  但她越是如此,蘇翠堤便越是無地自容,她雙腿一軟,跪了下來,「對不起,對不起……」

  春恩想將她拉起,她卻不肯,春恩索性也跪了下來,問道:「翠堤,我知道你不會做出這種事,是二爺嗎?」

  蘇翠堤抬起淚濕的臉龐,欲言又止,「我……我不能……」

  那日,霍騰溪在大家面前盛贊春恩,同時也獎勵了參與的她及其他人,回到向陽院後,霍碧山就老大不高興地又把花廳亂砸一通。

  他見不得春恩光彩奪目,妻子出頭也讓他自卑,於是逼迫她毀了公主的嫁衣。

  她不從,便挨了他幾巴掌,還威脅要將珠落軟禁,不給吃喝,直到她馴從。

  為了珠落,她不得已只好偷偷溜進小築,破壞嫁衣。

     「我、我不是故意要……我……」她語難成句,掩面哭泣。

  「別怕,翠堤。」春恩緊緊地捏住她的肩膀,眼神堅定且剛毅地道:「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幫你。」

  「你能幫我什麼?」蘇翠堤再次抬起臉,無奈地道:「春恩,我不像你這般好運氣,你的夫君他深愛你、欣賞你、支持你,可我……」

  「那就離開不對的人。」春恩沉聲道。

  迎上她那果敢堅定的目光,蘇翠堤心頭一震,「不,那怎麼可能?我……我能去哪裡?我有珠落跟知學,我、我……」

  「你哪裡都不用去,就留在這兒。」春恩說:「我們是好姊妹,我會照顧你跟你的孩子,你有好手藝,不必仰人鼻息。」

  「春恩,你……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蘇翠堤用懷疑的眼神看著她。

  春恩那總是天真嬌憨的臉上有著蘇翠堤從沒見過的冷肅,「終究有一些人是用善意感動不了的,你也要面對你確實遇人不淑的事實。」

  「春恩,我不明白……」蘇翠堤一臉茫然。

  「翠堤,你信得過我嗎?」她問。

  蘇翠堤迎上她幽深而真摯的眼眸,點了點頭。

  「那好。」她溫柔地揩去蘇翠堤臉上的淚,語氣嚴肅堅定,「你回向陽院去,假裝你從未來過,之後……我會讓你知道你該做什麼的。」

  「春恩?」蘇翠堤雖全然地相信她,但心中還是有所不安。

  「別怕,」春恩唇角微微揚起,面上又是一片和煦,「要記住,你的價值不是因為你的丈夫而存在,你的價值由你自己創造。」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7 09: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2-6 10:49 PM 編輯

【第十二章】   跨過難關享安樂

  相國府派人取走公主嫁衣的當天,霍曉濤亦從周韶安口中得知一事。

  原來當初收買梁發,縱犬破壞霍家在秦月園賞月家宴的人,竟是崔姨娘最信賴的詹嬤嬤的外甥。

  霍家家宴一向在暢春園辦,但崔姨娘卻突然提議移師秦月園舉辦賞月家宴,當時沒人覺得可疑,包括他,如今卻得知當時惡犬闖入一事並非意外,而是人為。

  那麼……縱犬破壞家宴的用意何在?

  當日在一陣兵荒馬亂之後只發生了一件事,就是賀春恩從亭臺上掉下。

  崔姨娘與霍碧山是要置賀春恩於死地嗎?

  莫非在他宿了霍曉濤的身體活過來後,他們擔心事跡敗露,又或者是賀春恩供出他們,來個玉石俱焚,因此才設局加害她?

  可僅是惡犬亂竄,他們又怎能確定賀春恩會失足墜下,除非……他都明白了,這是一場經過算計及加工的意外!可他們卻沒想到賀春恩的身子被朱家語宿了,不僅沒死成,還活得如此耀眼。

  曾經,春恩為他們母子倆求情,期盼能一家和平、相安無事,可在霍碧山威逼蘇翠堤破壞公主的嫁衣之後,春恩已不再對他們有所期待。

  但光就這一事,還不足以讓他們母子倆俯首認罪,詹嬤嬤跟了崔姨娘三十年,崔姨娘一直待她不薄,多年前還給了詹嬤嬤一筆錢,好送回老家照顧老父老母並修葺老家。

  詹嬤嬤對崔姨娘忠心耿耿,此事若揭發,詹嬤嬤必然會為主子擔罪,將所有過錯攬下,好讓主子脫身。

  這麼一來,他不只懲治不了他們母子,還會打草驚蛇,此事戒急,他得有十足十的把握才可先發制人。

  晚上回到承明院,他將此事告知春恩。

  從他口中聽到如此可怕的事情,春恩瞪大雙眼,問:「這是真的嗎?」

  「是。從前我不在意賀春恩,所以她發生意外後,我也不以為意,更沒因此察覺到其中的蹊蹺。」

  「賀春恩從前總是找翠堤的麻煩,會不會是因為這樣才引來殺機?」

  「崔姨娘跟霍碧山從不看重蘇翠堤,不會因為她遭欺凌而為她出頭,我想,可能是賀春恩對他們造成某種程度的威脅……」

  「你是說……她威脅要與他們玉石俱焚?」

  「沒錯。」回想起賀春恩毒害霍曉濤之事,他心頭還是會猛地一縮,「一個連毒殺親夫都做得出來的女人,還有什麼不敢的?」

  「也是……」

  「關於中秋家宴的事,你可記得什麼?」他問。

  她一臉懵懂地搖了搖頭,「沒什麼印象……」

  見狀,他又好氣又好笑,笑嘆道:「你這金魚腦究竟都記著什麼?」

  她嘟嘴不語,腦海中卻突然浮現岀賀春恩摔下樓之前看見的那一幕,「我記得有隻手,男人的手。」

  聞言,霍曉濤眼底銳光乍現,「男人的手?」

  「他的袖口滾著飾邊,飾邊上繡著金絲雲紋。」說著,她抓起他的大手細細端詳。

  他冷嗤一聲,「不是我,當時我已經離開秦月園,不過我知道誰的袖口有金絲雲紋。」

  一個念頭鑽進春恩的腦子裡,她悚然一驚,「難道是霍碧山?」

  「正是他。」他深沉黑眸裡迸射出兩道冷冽的光,「我很肯定他不是要拉賀春恩,賀春恩是被他推下去的。」

  「天啊……」她忍不住驚呼,「他居然對戀慕著自己的女人做出這麼可怕的事!」

  「是賀春恩自己傻。」霍曉濤不以為然地道:「說到底,她是被自己害死的。」

  這話是冷酷了一點,卻也不假,女人為了愛,地獄無門都敢闖。

  忽地,她想起趙媛的事,感慨地道:「女人為了愛,真是刀山火海都敢去。」

  「怎麼突然一副感觸頗深的樣子?」霍曉濤看著她那張彷彿為著什麼而苦惱的可愛臉龐,輕輕地將她攬進懷中。

  春恩沉默了一下,抬起臉,兩隻眼睛定定地注視著他,「媛姊姊跟高天晴的事,你有什麼打算?」

  霍曉濤一怔,先是疑惑,隨即恍然,「趙媛居然肯告訴你?看來你們還真成閨蜜了。」

  「我看過她跟高天晴去城北暗巷裡的小茶館幽會。」她一臉嚴肅地道:「我相信你早就知情。」

  霍曉濤不否認,「高天晴是個可用之材,我常重視。」

  「所以你一直沒拆穿他們的事,就是因為不想失去高天晴這個人才?」她太了解他了。

  「是。」

  「可是這麼一來,媛姊姊豈不是太可憐了?難道你打算把她一輩子都困在春華院嗎?」

  因為替趙媛抱不平,所以她對他的處置有點生氣,她掙開他,詰問他,「你不覺得這樣太殘忍了嗎?」

        霍曉濤無奈嘆道:「她是霍老爺為霍曉濤精挑細選的妻子,趙家跟霍家又是世交,你要我怎麼做?給她一紙休書?別說霍老爺不會同意,就算他同意,曾是霍曉濤正室的她如何到京城去跟著髙天晴過日子?她娘家的臉面又該往哪裡放?」說完,他重新將氣呼呼的她攬回懷中。

  春恩卻又一次推開他,態度堅定而強硬,「規矩章法傳統都是人定的,沒什麼不可行,只要你放手就行。」

  他微怔,「放手?」

  「是,放掉高天晴。」她說。

  霍曉濤一聽卻笑了,「你要我放掉高天晴,你以為高天晴會願意放掉他現在所追來的一切嗎?」

  聞言,她心頭一抽,「你是說……」

  「京城分號的大掌櫃即將在年底告老,高天晴熬了那麼久,終於可以出人頭地,你說,他能放手嗎?」霍曉濤搖頭笑嘆,輕撫著她的臉,溫柔地勸慰著,「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溫莎公爵,世間罕見。」

  霍曉濤這麼一說,她倒想起上次趙媛提及高天晴時,臉上那落寞惆悵的神情。

  趙媛說高天晴出身不好,自小備受欺凌,高天晴比任何人都渴望飛上枝頭,如今他汲汲營營的果實已經結成,只差一步便能摘下,他真的可以為了愛情捨下嗎?

  不,她不能像他們那樣悲觀,人若不懷抱著希望跟信念,活著也只是行屍走肉。

  想著,她眼底精光亮,直視著他,「他願不願意拋棄江山愛美人,一試便知。」

  他對她天真眼眸中那一點狡黠產生高度興趣,「怎麼試?」

  「下次高天晴到盛京來你便知。」

  他呵地一笑,輕輕捏了她鼻子一下,「我迫不及待想把他召來了,不過在這之前,我得先把府裡那兩顆毒瘤除去。」

*             *             *

  相國夫人將春恩設計製作的嫁衣送進宮裡,做為賀禮送給永樂公主。

  永樂公主見了那獨一無二的花神嫁衣,又驚又喜,十分喜愛,她捨棄了禮部為她量身打造的大紅禮袍,決定穿著春恩設計的這身嫁衣出閣。

  這身花神嫁衣讓永樂公主成為最美麗的焦點,更吸引了那些受邀參加公主大婚的文武百官、皇親貴胄們的目光,人人都在討論永樂公主的嫁衣,之後也紛紛打聽出自誰人之手。

  永樂公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而且是最閃亮最碩大的那顆,永樂公主歡喜了,皇上便也龍心大悅。

  公主大婚後,皇上親題「艷驚天下」四字,賜天羽織一方匾額,還特別賞了一千兩白銀,及百疋宮廷織造局所織的高級面料給春恩做為獎勵。

  春恩將千兩白銀分成十份,一份偷偷給了蘇翠堤,一份給了給予她即刻救援的趙媛,兩份按成數分給參與製作嫁衣的丫鬟跟繡娘,其他的,她全捐給公學堂做為教育基金。

  她如此無私,讓霍騰溪對她更加看重及疼愛,直誇她是霍家之光。

  她的鋒芒未令霍曉濤不悅,卻讓霍碧山感到刺眼,原以為威脅蘇翠堤去破壞公主的嫁衣,可以讓她跌一跤,沒想到她依舊如期交岀嫁衣,還獲得皇上的賞賜。

  每每經過天羽織,看見上頭那塊「艷驚天下」的御賜匾額,他就覺得全身猶如火燒蟲鑽,難受至極。

  早上請安時,霍騰溪滿面紅光,心情愉悅,他將子琮跟珠落攬在身邊,笑得開懷,「這幾個月來,咱們霍家真是喜事連連。」

  「確實。」一旁的崔姨娘點頭微笑:「尤其是春恩,真是替霍家爭臉。」

  「姨娘千萬別那麼說,那可不是妾身一人之功。」春恩看著對面的蘇翠堤及一旁的趙媛,彼此了然而笑。

  「聽說近來有不少達官顯要、名門望族爭先恐後地到天羽織,說要找你訂製衣裳。」崔姨娘看著霍曉濤,語帶促狹,「曉濤,你的生意讓春恩給搶了呢。」

  霍曉濤卻一臉的不以為意:「夫妻本是共生共榮,她岀鋒頭,我也沾光。」

  「說得對。」霍騰溪點頭附和,「誰出鋒頭,都是霍家跟天羽織的榮光。」

  花廳裡,人人都是滿臉的歡喜快意,就只有霍碧山不發一語,繃著一張臉,可他哪裡笑得岀來,眼看著霍曉濤跟賀春恩如踏青雲,一飛衝天,他卻還在泥底……

  他猛地站了起來,「父親,兒子還要去巡視織坊,先告退了。」

  「碧山,留步。」霍曉濤神情輕鬆,語氣和緩地喚住他,然後轉頭望向霍騰溪,「父親,近來霍家如此多喜,實在值得大大慶祝一番。」

  「確實。」霍騰溪點頭贊同。

  「我想擇期在秦月園設宴,不知父親是否同意?」他問。

  聽到秦月園三字,崔姨娘及霍碧山都微微一怔。

  「曉濤。」崔姨娘語帶試探地道:「怎麼不是在暢春園設宴呢?春恩去年中秋在秦月園墜下,那兒實在不是個吉利的地方。」

  「我倒有不同的想法,」霍曉濤笑道:「春恩在秦月園墜下重傷,丟失記憶後卻活出了新貌,如今她與我重修夫妻之情,與霍府上下每個人都相處融洽,在我看來,秦月園反而是個吉地。」

  聽他這麼一說,霍騰溪深感有理,頻頻點頭,「曉濤說得一點都沒錯,這麼一想,那秦月園確實是吉地。好,就在秦月園辦宴,曉濤,你去安排吧。」

  霍曉濤眼底閃過一道難以捉摸的精光,「孩兒遵命。」

*             *             *

  秦月園的家宴擇在半個月之後的十五,亦是月圓之日。

  霍曉濤著人送了一襲新衫裙給趙媛,兩件狐毛坎肩給崔姨娘及蘇翠堤,再送了一條金絲雲紋的腰帶給霍碧山,說是給他們在夜宴當晚添色。

  夜宴所有事宜由霍曉濤著人一手包辦,沒讓崔姨娘、春恩或是任何人插手。

  夜宴當天,秦月園的樓閣亭臺上燈火通明,僕從如雲穿梭其間,一個個忙得腳不沾地。

  亭臺上,霍家人男男女女、老老小小共十人在亭臺上,一邊享用著佳肴美酒,一邊閒話家常,歡聲笑語,天倫和樂,好不令人艷羨。

  一旁,僕婢們勤快侍候著,一會兒送上甜點,一會兒斟上美酒,久未沾酒的霍騰溪也因為喝了幾杯白酒而臉泛紅光。

        「老爺,看來你是醉了。」崔姨娘笑視著他,「可別喝多。」

  「放心吧,我只是臉紅得快,沒醉。」霍騰溪說著,轉頭笑視著霍曉濤跟霍碧山,「曉濤、碧山,來,再跟爹喝一杯。」

  霍曉濤舉起酒杯,一旁的霍碧山見狀,也立即舉起酒杯。

  「我跟碧山敬父親一杯,祝父親福樂綿綿,笑口常開,兒子先乾為敬。」霍曉濤說完,仰頭便喝掉杯中酒。

  霍碧山看著,也趕緊地飲下。

  今天的霍碧山有點心神不寧,不為別的,只因他還牢牢記著,去年的中秋就在此處,他是如何膽戰心驚地趁著黑燈瞎火,人仰馬翻之際,一手將賀春恩推了下去。

  雖說賀春恩沒死,但舊地重遊,他還是莫名地有點心驚。

  為此,今天出門前,他姨娘還不斷對他耳提面命,要他千萬警醒,莫有差池。

  他原本想稱病缺席的,可姨娘說霍曉濤都把禮送到了,要是駁了他的好意,恐怕會讓霍騰溪有其他聯想,認為他是因為眼紅妒嫉兄長而不樂意岀席。

  就這樣,他為了配戴霍曉濤送來的金絲雲紋腰帶,穿上自去年中秋過後便被他收在深櫃之中的長衫。

  「碧山,大哥也敬你一杯。」霍曉濤親自給他斟了一杯酒,笑望著他。

  迎上霍曉濤的笑顏,不知怎麼地,霍碧山覺得心直跳,他難掩慌張無措,快快舉起酒杯。

  霍曉濤目光深沉地注視著他,「大哥希望我們兄弟和樂,從今以後不……」

  話未說完,眾人突然聽見一陣瘋狂急躁的狗吠聲,個個臉上現出驚色,不為別的,只因去年中秋亦是這般場景。

  說時遲那時快,眾人還未反應過來,只見十餘條大狗衝上樓閣,在亭臺上亂竄。

  尖叫聲四起,頓時燈火俱滅,一片漆黑。

  黑暗中,腳步聲、驚呼聲、狗吠聲擾亂了每個人的判斷,沒有人知道誰在哪裡。

  「這是怎麼回事?」霍碧山回想起去年的事,一顆心七上八下,衝著黑暗中大喊,「來人、來人!」

  突然間,有人拉住了他,他一驚,「誰?」

  拉住他的人沒有響應,只是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將他往後推。

  「啊啊!這是……」霍碧山腳步踉蹌,整個人向後仰去,他感覺到自己的腰靠住了什麼,但上半身已是懸空,他這才驚覺到自己被推到欄桿上了。

  這情景、這狀況……他太熟悉了!因為熟悉,他忍不住放聲大叫,「啊,放手!放開我!」他像個害怕的小孩,「別、不要!」

  霍碧山死命地抓住那扯著他脖子的手,那是男人的手,瞬間,他背脊一涼,一股寒氣自他腳底往頭頂竄,「不……別推我下去……」

  突然,一道低沉的冷嗤傳來,彷彿來自地獄深處,「她連求你的機會都沒有,她以為你要拉住她的……」

  聽見黑暗中傳來的霍曉濤的聲音,霍碧山雙腿發軟。

  「你為什麼要置她於死地?」霍曉濤沉聲問。

  「我、我沒有!你胡說什麼?她是自己掉下去的!」霍碧山出言反駁,立刻就感受到霍曉濤的手往下加壓。

  「啊,不要——」兩腳幾乎要懸空,嚇得他哇哇大叫。

  「這群惡犬怎麼來的,你心知肚明吧?」霍曉濤冷哼一聲,「說,你做了什麼!」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霍碧山聲音顫抖著,「你不能把我推下去啊!」

  「誰看見我把你推下去了?」霍曉濤冷笑道:「人人都知道我分了鋪子跟銀子給你,咱倆兄友弟恭,我豈有害你的道理?」

  「你、你……你敢!」雖看不見霍曉濤臉上的表情,但光是聽著他冷厲的聲音,再加上自己腳已懸空,已經讓霍碧山嚇到都快尿褲子了。

  霍曉濤也不跟他囉嗦,一個掃腿讓他連腳尖都構不著地,他整個人幾乎都在欄桿外,只要霍曉濤放手,他必死無疑。

  這下子,霍碧山全招了,「都怪賀春恩,是她把我逼急了,我才狗急跳牆!」他大叫道:「大哥,別推我下去,這一切都怪那個女人,是她……」

  自白未竟,突然亮起一簇光,接著一簇又一簇的燭光亮起。

  樓閣上不只霍曉濤及霍碧山兩人,還有崔姨娘、春恩、趙媛、蘇翠堤跟貞平。

  崔姨娘讓春恩跟貞平拉著,貞平摀著崔姨娘的嘴,從頭至尾沒讓她發出任何的聲音。

  這時,貞平鬆開了手,崔姨娘淚流滿面,一臉的絕望。

  霍曉濤將霍碧山拉了回來,霍碧山緩過神,看著母親及所有人,頓時身子軟乏,癱坐在地。

  崔姨娘抬起那不甘的眼看著霍曉濤,語調顫抖得厲害,「霍曉濤,你高呀……」

  霍曉濤冷冷地看著她,「姨娘,剛才碧山都已經招了,您呢?」

  「……」

  「您做過的事,不用我一一細數提醒您吧?」霍曉濤唇角懸著一抹氣定神閒的微笑。

  崔姨娘看著在樓閣上的春恩等人,突然目光一定,停留在蘇翠堤身上,不禁咬牙切齒地道:「蘇翠堤,你膽子也忒肥大了,居然吃裡扒外!」

  「過去是媳婦無知,一直被蒙在鼓裡,竟不知您與夫君做了這麼多喪盡天良之事。」有著春恩撐腰,蘇翠堤終於學會勇敢,「您認罪吧!」

  崔姨娘知道自己中計,已無退路,笑看著霍曉濤,「霍曉濤,你想怎樣?」

  「姨娘,我沒死,春恩也活著,過去的事也都過去了,我本已不想追究……」說著,霍曉濤頓了頓,黑眸中迸射岀兩道銳芒,「可你們母子倆卻不知及時悔悟,一再進逼,為求個心安,我不得不出手,這是你們咎由自取。」

  「霍曉濤,你……你陷害我跟我姨娘!」霍碧山緩過氣來,咬牙切齒地吼著。

  「碧山。」霍曉濤笑睨著他,「你可小點聲,父親才走不久,要是他聽見,我可真救不了你們了。」

  聞言,霍碧山語滯,「你……」

  「廢話就不多說了,」霍曉濤眉梢一挑,直視著崔姨娘,「姨娘,我給您兩條路走,是您留下來繼續陪侍父親終老,放心,該給您的,我一毛都不會少給,但碧山他得離開霍家,出府自立門戶。

  「第二條路,你們母子倆都離開。」霍曉濤打斷她,不給商量,「快,雖然我讓人先將父親帶下去,但他什麼時候起了疑心回來,我可不確定。」

        崔姨娘不甘心,可事已至此,她沒得猶豫跟選擇,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沉沉呼出,目光一定,直視著霍曉濤,道:「你保證該給的都會給?碧山呢?」

  「為了向父親隱瞞你們的罪行,您儘管放心,我會做最好的安排以免父親起疑心。」他說:「在場的每個人都是人證。」

  崔姨娘環視著每人,若有所思,須臾,低下頭,又哭又笑起來,「想不到我等了這麼多年,居然是這種結果。」

  「姨娘,這何嘗不是最好的結果。」春恩看著她,臉上沒有一絲憤怒及恨憎,「老爺信賴您,您也將他侍候得極為周到,從今以後,您便好生伴著老爺安享餘生,含飴弄孫,有何不好?」

  崔姨娘沉默時,忽然聽到底下傳來霍騰溪的聲音,「雲娘在哪裡?雲娘呢?」

  雲娘是崔姨娘的閨名,此時,霍騰溪正心急如焚地在尋她。

  聽見他的聲音,崔姨娘心裡一緊,再次淚下,「好……」她深呼吸了兩口氣,果斷決定,「一切依你。」

  霍曉濤唇角兩側慢慢地延展開來,「姨娘這是明智的決定。」

  之後,霍碧山依著霍曉濤指示,聲稱自己想出府自立,不想一直仰仗大哥,不求精進。在霍曉濤的贊同及說服下,霍騰溪同意分家。

  霍曉濤在最快的時間裡,對店面及資產做了一些處置及分配,除了先前的三家工坊,他再給霍碧山三家鋪面以及城南的宅子,外加萬兩白銀。

  至於蘇翠堤,她並未跟著霍碧山岀府,而是以照顧婆母及入夥春恩的小工坊為由,續留在向陽院,為母的她沒走,珠落跟知學當然也跟著留下。

  對於此事,霍騰溪覺得不妥,嫁雞隨雞,夫君出府,豈有妻兒子女留下的道理?可霍碧山跟崔姨娘卻都贊同此事,就連春恩也極力說服他。

  最後,霍騰溪首肯,沒有多問。

  霍騰溪其實不傻,他多少感覺得到這府裡似乎在運作著什麼,但他已不管事,許多事他睜隻眼閉隻眼,便也闔府太平。

  分家之後,霍曉濤手上雖然少了幾家鋪子跟一些現銀,但因為之前先是為相國府小公子製作家宴禮服,接著又是公主嫁衣,天羽織如今的訂單如雪片般飛來,根本應接不暇。

  而他先前積極籌備的童服工坊在分家不久後開張,他將童服工坊全權交由春恩打理,幫她實現了在現代時無法實現的夢想。

*             *             *

  正月前,又是天羽織例行彙報的時候,京城分號的大掌櫃即將卸任,許多決策已交由高天晴主導決定。

  盛京初雪那日,高天晴入城了。

  這天,趙媛在童服工坊裡忙著,卻一直心不在焉。

  「媛姊姊,這裡是藍色四號線,你這是綠色。」春恩發現她取錯繡線,連忙提醒她。

  趙媛回過神,十分歉然。

  「媛姊姊,怎麼魂不守舍的?」在工坊裡做事時,蘇翠堤也不稱呼她為大太太,三人以姊妹互稱,感情相當融洽。

  「沒什麼,許是昨晚失眠……」趙媛皺了皺眉,又擠擠眼,努力回神。

  春恩瞟了她一眼,眼底有抹狡黠,貼在她耳邊,低聲道:「去吧,我知道他來了。」

  趙媛一聽,耳朵一熱,難為情地看著她,「春恩妹妹……」

  春恩朝她眨了個眼,然後一把拉起她催促著,「去去去,你先回府裡去歇著吧,要是待會兒扎了手,污損了布料,那可就麻煩了。」

  「是呀。」蘇翠堤全然不知發生何事,體貼地道:「這兒人手足夠,姊姊先回去歇著吧。」

  趙媛猶豫了一下,「春恩,這樣好嗎?」

  「好,哪裡不好?」春恩拉著她往門口走:「快去。」

  趙媛望著她,眼底滿是感激,「謝謝你,春恩。」

  春恩對著她揮揮手,「別囉嗦了,快去。」

  趙媛點了點頭,旋身而去。

  見她離去,春恩眼底閃過一抹精光,賊兮兮地笑了。

*             *             *

  城北小茶館的銀花房裡,趙媛與高天晴緊緊相擁,互訴情衷。

  見他腰上圍著她之前託人送到京城給他的腰帶,她滿足地笑了,「果然很適合晴哥哥。」

  「最了解我的人就是你了。」高天晴圈著她的腰肢,細細地望著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她看出來了,蹙眉問道:「怎麼了,你是不是有話跟我說?」

  「嗯。」他點頭,「過了這個年,我就是天羽織京城分號的大掌櫃了。」

  「這不是你一直追求的嗎?」她問:「怎麼看你沒半點歡喜?」

  「我……今年三十了,老家一直催婚,說給我覓了幾位姑娘。」

  趙媛一聽,神情瞬間黯淡,她推開他,背過身去,低頭啜泣起來。

  見狀,高天晴立即上前,自身後環抱住她:「媛媛,你放心,我拒絕了,我沒答應。」

  趙媛噙著淚,顫抖地道:「你我相守無望,難道要你終身不娶,不留子息?」

  高天晴抓著她的肩頭,將她轉了過來,又將她擁入懷中,「我對不起你,我……」他眉心一擰,滿是懊惱無奈,卻無法再多語。

  忽地,門板被敲得砰砰作響,兩人陡然一驚,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

  他們看著那震動著的門板,再看看彼此,心驚不已。

  「晴哥哥……」趙媛害怕地抓著高天晴。

  「你被跟蹤了?」高天晴也慌了手腳,不知所措。

  「開門!」門外傳來霍曉濤的聲音,聽不出怒意,但讓高天晴跟趙媛都嚇破了膽。

  趙媛知道霍曉濤早已知悉他們兩人的事,之前也未有追究,為何突然……難道他只是在等待機會懲戒她跟高天晴?

  就算霍曉濤不追究此事,可高天晴辛苦了這麼多年才求來的一切也將盡毀,就差那麼一步,他就是大掌櫃了,雖然她曾要求他帶她遠走高飛,可一想到他的一切都將失去,她又為他不捨。

  只是這小房間就一個出入口,他們根本無處可逃。

  「再不開門,我可撞進去了。」門外,霍曉濤語帶威脅,「高天晴,你是男人吧?」

  聽見霍曉濤指名道姓,高天晴反倒冷靜下來,看來霍曉濤早已知道他與趙媛的事,他不解的是……霍曉濤是何時知道?又若霍曉濤知情,為何還重用他這個情夫?

        「媛媛。」高天晴神情凝沉,「該來的躲不掉。」說罷,他兩個大步上前,猶如赴義的壯士般打開房門。

  房門外不只霍曉濤,還有春恩。

  「春恩?」趙媛一驚,「你……難道是你……」

  高天晴未見過春恩,儘管對她非常好奇,可這當下也沒餘心多看她一眼。

  「趙媛,高天晴,你們這對奸夫淫婦,」霍曉濤冷笑道:「可讓我逮個正著了吧?」

  「你不是一直知道我們的事嗎?為什麼如今又……」

  趙媛此話一出,高天晴陡地一震,驚疑地看著霍曉濤。

  霍曉濤直視著他,眼底沒有半點情緒,「沒錯,我一直都知道你們的事,你每回到盛京來便與她在此地幽會,我都知曉。」

  聞言,高天晴下意識退了一步,聲音顫抖,「當家的,你、你為什麼……」

  「你好大膽子,居然私通我的妻子,我要你付出代價!」

  趙媛一聽,急忙地往霍曉濤面前一跪,「不,求你放過他吧,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見狀,高天晴怎麼忍心讓她一人擔下所有的罪,他一個箭步上前,抓著她的肩膀,「媛媛,不是的……」

  「媛媛,晴哥哥,叫得可真親密。」霍曉濤冷哼一聲,語氣冷酷,「趙媛,我一定要拉你去沉塘!」

  聽見他說要拉趙媛沉塘,高天晴咚地往地上一跪,不斷地磕頭求饒,「當家的,求你網開一面放了媛媛,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他額頭已磕出了血,抬頭對著霍曉濤道:「媛媛她……她是被我逼迫的,是我威脅她跟我好,是我威脅她的。」

  見他滿臉的血,趙媛心痛極了,她回過身去抱著他,哭求道:「晴哥哥,你別說了,不是這樣,不是這樣……」

  高天晴一把推開她,對著霍曉濤一臉堅毅地道:「一人做事一人擔,要殺要剮,悉聽當家的做主,我高天晴毫無怨言,但請你高抬貴手,放過媛媛吧!」

  「不,晴哥哥……」趙媛哭岔了氣,上前一把將他住,「要死我們一起死。」

  「媛媛……」高天晴看著她,掉下男兒淚,兩人相擁而泣,不再做任何辯駁。

  霍曉濤跟一旁的春恩相視一眼,嘆了氣,「你贏了。」

  春恩得意地道:「是呀,就跟你說,人間處處是真情。」

  聽見他們對話的趙媛跟高天晴愣住,滿臉疑惑地看著他們兩人。

  春恩走上前,伸手扶起趙媛,笑著看向一臉茫然還跪地不起的高天晴,「二掌櫃,快起來吧。」

  「春恩,這到底是……」趙媛臉上還滿是淚水,表情卻懵了。

  「我跟曉濤打賭,他說二掌櫃不會為了你放棄他的前程,我說世間必有真愛,所以……」

  「所以……你一直催我來見晴哥哥?」趙媛突然明白了,她知道春恩有多麼鬼靈精怪,卻怎麼都沒想到她會設下這個圈套。

  「當家的,這到底是……」高天晴一臉的不知所措。

  「起來說話吧。」霍曉濤唇角一勾,微笑道。

  趙媛回身去牽起高天晴,「晴哥哥,沒事的,起來吧。」

  待兩人站定後,都略顯不安地看著霍曉濤。

  「高天晴。」霍曉濤直視著他,「京城分號大掌櫃的位置,我另有人選,不過我預備在西北拓店,你可有意願前往,為天羽織開疆闢土?」

  聞言,高天晴驚訝得瞪大雙眼,「當家的,你是說……」

  霍曉濤點點頭,然後轉而看著趙媛,「趙媛,你嫁入霍家多年,未能為霍家傳宗接代,已犯七出的絕嗣之罪,我近日內便會予你休書一封,從此各走各路,各自安好。」

  聽了霍曉濤這些話,趙媛跟高天晴都明白了——他,要成全他們。

  他讓高天晴到西北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置辦分號,再以絕嗣之罪休離趙媛,便是要他們兩人到那無人認識的地方從頭開始。

  他的用心,他們都已深深感受到了。

  「春恩,謝謝你……」趙媛感激淚下。

  看他們有情人終成美眷,春恩也十分欣喜激動,她眼眶含著淚水,真心誠意地祝福他們。

  「你們成親,我跟曉濤都無法參加了。」她說:「我先祝你們白頭到老,舉案齊眉。」

  霍曉濤給趙媛下了休書,並給予五百兩黃金做為補償。

  就這樣,趙媛帶著周嬤嬤離開霍府,飛出這困了她多年的黃金牢籠。

  之後,她去了哪裡,除了霍曉濤跟春恩,再無第三人知曉。

  來年的春天,就在春恩由妾室扶正成了大太太的同時,從西北來了一封給春恩的信,信未有署名,但「一切安好」四字便讓春恩感到欣慰。

  春恩迫不及待地想把這封信拿給霍曉濤瞧瞧,於是去了天羽織,但不知是走得太急還是太過雀躍,才剛到天羽織,她突然有點喘不氣來。

  「大太太,您沒事吧?」小茉趕緊地扶住她。

  天羽織的邱掌櫃見狀,也立刻上前關心,「大太太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趕緊地坐下吧。」

  「我沒事,別大驚小怪的。」春恩微微一笑,問:「當家的在嗎」

  「在裡面,有客人。」邱掌櫃說。

  「是嗎?」她想了一下,「那我稍候再進去。」

  「應該不打緊,是個一直以來替當家抓藥的遊醫,談的不是生意。」邱掌櫃突然靈光一閃,「對了,難得大太太撞上了,不如順便讓這位大夫號個脈吧。」

  「是呀,」小茉也附和著,「大太太最近忙著童服工坊出貨的事,常常錯過用膳的時間,胃口變得極差呢。」

  「是嗎?」邱掌櫃一聽,一臉慎重地道:「那更該給方大去號個脈,抓幾服補氣的方子來吃了。」說完,他熱心又熱情地領著她們往後面走。

  來到霍曉濤的書房外,依稀聽見裡頭傳來輕鬆的說笑聲。

  邱掌櫃輕敲兩下門板,接著說:「當家的,大太太來了。」

  霍曉濤親自來開了門,看著春恩,他立刻漾開笑意,「春恩,你來得正好。」他牽起她的手往書房裡走,「給你介紹個朋友認識。」

  書房裡,鐘情遊歷四海的方大夫起身,拱手一揖,「大太太有禮,在下方敬初。」

  「方大夫有禮。」春恩回禮,「常聽夫君提起方大夫,今天總算見得你的廬山真面目了。」

  方敬初瀟灑一笑,「希望沒讓大太太失望。」

  「方大夫英氣勃發卻又光華內斂,令人驚艷。」

        方敬初一聽,歡喜不已,眉開眼笑地道:「唉呀,大太太真是太會誇人了。」

  霍曉濤挑眉一笑,淡淡地道:「她最會哄人開心了,你可別盡信。」

  聽他兩人如此毫無顧忌的抬槓著,可見交情不同一般。

  「大爺。」這時,小茉開口說道:「太太近來胃口不佳,可否請方大夫給她號個脈呢?」

  未等霍曉濤說話,方敬初已殷勤熱切地道:「那當然好,這邊請。」

  「有勞。」春恩移動幾步,在窗邊的椅子坐下,手往脈枕上一擺。

  「失禮了。」方敬初坐下,手指搭著她腕上的脈搏,神情專注而嚴肅。

  須臾,他唇角一勾,抽回了手。

  「怎樣?」霍曉濤語帶促狹,「是不是開幾服益脾健胃的方子吃吃就好了?」

  方敬初高深一笑,「不,得吃幾服安胎的方子。」

  「安胎的方……子?」霍曉濤陡然瞪大了眼睛。

  「方大夫,你是說,我們大太太有身子了?」一旁的小茉興高采烈,迫不及待地說出關鍵字。

  春恩呆了一下,有身子?她、懷、孕了?

  她該高興的,但不知為何,她卻覺得不安,下意識看向了霍曉濤。

  而此刻,霍曉濤兩眼發直地看著方敬初,那眼神像是在說——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霍曉濤不喜歡小孩,儘管他現在跟子琮處得不錯,但他從沒跟她提過想給子琮添個弟弟或妹妹的事,春恩心想,曾是頂客族的他,還是對孩子沒有半點期待吧?

  「怎麼,你們夫妻倆不是應該很高興嗎?」方敬初見他們反應過分冷靜,不禁感到疑惑。

  春恩不安地看著方敬初,再次確認,「方大夫,不會有誤嗎?」

  「絕不會。」方敬初語氣斬釘截鐵地道:「我行醫二十年,若連這個都能診錯,這像話嗎?」說完,他再細看霍曉濤臉上的神情,若有所思起來。

  須臾,他站了起來,「看來,二位還有話說,在下就先告辭了。」說罷,他十分灑脫地往門口走去,還順便將小茉都拉出書房。

  「欸,你……」小茉驚疑地看著他。

  他同小苿使了個眼色,她瞬間好似明白了什麼。

  兩人走出書房,並隨手將門帶上,方敬初揮揮袖,去如疾風,小茉則是靜靜地退到廊下守候。

  書房裡,霍曉濤背對著春恩,不發一語。

  看著他靜默的背影,春恩滿心的不安,幾度想開口,卻又抿住了唇。

  可突然間,霍曉濤的身體隱隱地顫動了起來。

  春恩見狀,心頭一驚,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正滿心驚疑時,霍曉濤猛地轉過身來,臉上是她意想不到的……狂喜。

  「我要當爸爸了?」他用懷疑的語氣問。

  她懵了,怔怔地望著他,「你……你還好吧?」老實說,他這反應嚇壞她了。

  「我真的要當爸爸了?」霍曉濤兩個大步向前,一把將她抱起,騰空轉了兩圈,又趕緊將她放下,滿臉驚慌,「不行,你剛懷上身孕,轉不得。」

  春恩抓著他的手,雙眼定定地看著他,「你……你沒事吧?」

  「我很好,好得不得了。」他說:「雖然子琮也是我的孩子,但這才是真正……不,也不對,不管是子琮還是你肚子裡的孩子,都是霍曉濤的小蝌蚪……」

  聽見這話,她臉一臊,「你在胡說什麼?」

  「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總之……在情感上,這是你跟我的第一個孩子。」他情緒有點激動,整個人激動得語無倫次。

  「你……是真的開心?」她狐疑地望著他。

  「當然。」他說。

  「我以為你不開心,剛才……」

  「剛才有別人在,我不想失態呀。」霍曉濤說完,將她牢牢地抱進懷中,低頭便在她額頭、臉頰及鼻尖印下數個吻。

  他此時的反應讓春恩方才積在胸口的那團歡喜,慢慢地融化、散開,紅著眼眶,她凝視著他道:「我、我以為你不喜歡孩子,你以前……」

  「春恩,」他眉心一擰,眼底有著歉意,「對不起,從前的我總是因為這事跟你吵架……」

  她鼻子一酸,忍不住地掉下兩行眼淚。

  「我那麼愛你,卻克服不了自己的障礙,是我不對。」他揩去她臉上的淚水,深情地道:「以前的我不肯退讓、不肯溝通,明知該怎麼做才能讓你幸福快樂,我卻自私地不願妥協,不願放下我毫無意義的尊嚴……」說著,他將她深擁入懷,輕輕地撫著她的背。

  春恩的胸口滿溢著感動,靜靜地窩在他懷中,聽著他沉穩的心跳聲。

  「與你分開後,我一直想著你,卻又拉不下臉去找你,後來出了意外,與你徹底的分離,再無相見的可能時,我簡直恨死自己了。」他長長地嘆息一聲,真摯地道:「我在無名指上紋了戒痕,是想提醒自己不要忘記你。」

  「老公……」她聲音軟綿綿的。

  「小猴子。」他說:「你知道,當你再次出現在我生命裡,我有多麼感謝上天嗎?」說著,他輕輕地捧起她淚濕的、感動的麗顏。

  她抬起臉,淚眼朦朧地望著他。

  「我感謝老天爺給了我們重新來過的機會,這一次……」他眼眶裡也打轉著淚水,「我一定好好愛你,好好的愛我們的孩子,我不再堅持、不再高喊『我要做自己』,沒有你的『我自己』,一點都不快樂、不幸福。」

  「老公……」她給了他一抹滿足的、幸福的笑靨,「我們一起努力吧!」

  「嗯,一起努力。」他頷首答應。

  春恩眨了眨眼,眼底閃過黠光,然後像乞憐小狗般注視著他,「那……以後都聽我的?不跟我爭?」

  霍曉濤先是微頓,然後蹙眉苦笑,「都聽你的,不爭。」說罷,他低下頭,在她唇上印上深深的一吻。

  有沒有那麼一個人時時佔據你的心,四肢只為他舒展,笑顏只為他綻放,眼波只為他流轉,心脈只為他搏動,人生只為他前行,餘生只要他一人?

  有的,這個人如今失而復得,他一點都不在意從今往後誰從誰,誰聽誰,甚至是誰怕誰,擁有摯愛的她,他已擁有了全世界。

【全書完】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7 09:13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2-6 10:54 PM 編輯

【後記】   只是想跟你一起 春野櫻

  沒有自己一個人到達不了的地方。

  那些她說想去,而你總以無聊、那又沒什麼來拒絕她的地方,其實她都可以自己去,但她只是希望跟你一起。

  前不久跟一些朋友聊起,聽了不少抱怨。

  一位朋友說她嫁到高雄二十年,六合夜市只去了三次,瑞豐跟青年夜市都沒去過。每次跟老公提議逛夜市,他總是用「那個很無聊」或是「都是在敲觀光客的錢」為由拒絕她。

  又一個朋友非常喜歡老建築,婚後十幾二十年來,每回她說想去九份、鹿港或是一些有老街的地方走走,老公都說「那些地方沒你想像的那麼好啦」來拒絕她。

  有位婚齡比較短的友說,她的兩個孩子想要露營,可她老公覺得露營吃住都不舒服,所以打死都不肯帶他們去,最後她只好一打二,自己帶著一雙兒女跟著朋友去露營。

  看她們臉上那無奈、落寞又已經毫無期待的表情跟眼神,心裡覺得很難過。

  「我也知道夜市逛來逛去就那樣,但我就是想要那種一起出去吃吃喝喝的感覺呀!」

  「他喜歡上山看雪,我再不舒服也會陪他去,為什麼他不能陪我去他覺得無聊的地方?」

  「不肯為了我妥協或勉強就算了,為什麼不能為了滿足孩子勉強一下?」

  我有位朋友,她在離婚後一個人獨自前往京都十天,她說:「我以為我不行,原來我可以。」

  還認識一位妹子,她在跟交往多年的男友分手後,一個人騎機車環島八天。

  她說:「我一個人去了他從來沒帶我去過的地方。」

  那日跟朋友夫妻倆見面,朋友說想去旗山老街走走,她老公立刻說了一句,「那裡也沒什麼,很無聊。」

  我聽著,忍不住搖搖頭。

  每當你掃興地對對方說「那又沒什麼」的時候,請回頭想想,你到底能帶她去什麼所謂「有什麼」的地方呢?

  我嫂嫂愛吃,哥就帶著她到處吃美食,再遠都找時間去。

  他說:「她又不要求名牌,也不穿金戴銀,不過是吃而已,難道我都滿足不了她嗎?」

  我哥自然不是完美的老公,但這一點,不得不讓人佩服。

  當一個女人不要求去北海道賞雪,不要求去巴黎或米蘭血拼,不要求去紐約時代廣場跨年倒數,不要求去夏威夷戲浪,不要求上月球去火星……

  她就只是想就近走走,你再如何不感興趣,都不該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

  千萬不要輕忽了這種你以為微不足道的事,它們就像癌細胞一點一點的吞噬著你們的關係、你們的感情。

  當你一次又一次的拒絕她後,她不提了,你以為終於可以耳根清靜,但其實……她已經再也不需要你。

  那些地方,她不是無法獨自抵達,她就只是想跟你一起,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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