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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三天兩覺 -【紂臨】《連載中》 [打印本頁]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1-2 08:20 PM     標題: 三天兩覺 -【紂臨】《連載中》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8-1-2 08:24 PM 編輯

【書名】:紂臨

【作者】:
三天兩覺

【內容簡介】:

  死而以行為謚。

  殘義損善者,謂之紂。

  然,此惡謚之祖,實是文治武功,一代梟雄。

  比之無數上謚之庸才,又當如何?

  若紂為罪,罪當再臨。

  當這第五王國再次腐朽之時,逆十字的旗幟自當再現。

  那旗下之惡才、罪徒……亦將再次掀起一場顛覆時代的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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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1-2 08:21 PM

罪徒

序幕 十三個凶惡的聯邦人

  他抹掉了嘴角的血漬,轉動門把,推開了門。

  門內,是一個長方形的、空闊的房間。

  冷色的燈光從高處照下,聚攏在了房間正中的一張長桌上。

  那桌子是木製的,木料厚實,做工考究;桌子的周圍,還擺了十三張帶扶手的、高大的靠背椅。

  此刻,編號「2」至「13」的椅子上,都已有人了。所以,他別無選擇,只能走向那椅背上印著數字「1」的座位。

  「呼……」他調整了一下呼吸,不緊不慢地朝長桌挪步而去。

  在這個過程中,他迅速地觀察了已在桌邊落座的那十二個人;這些人裡有男有女,穿著各異,年紀最大的看著有四十歲上下,而最年輕的才十六七歲的樣子。

  當他走近時,那十二人都顯得相當淡定,有人用陰冷的眼神打量著他,有人衝他露出了戲謔的笑容,還有人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直到他坐下為止,都沒人開口說過話;這個同時存在著十三個人的房間,愣是靜得出奇,就連呼吸聲都顯得有些扎耳。

  他可以感覺到……一種詭異的氣氛正在這裡瀰漫著,或者說,早已瀰漫開了。

  不多時,他的視線便不由自主地移到了自己身前的桌面上,因為整張長桌上,只有那裡……即「一號座位」的前方……擺放著一件東西。

  叮鈴鈴鈴鈴——

  那東西響了,真是時候。

  他猶豫了幾秒,待超過半數的人都將目光投向他時,他才伸手抓起了那部老式電話的聽筒。

  「喂?」他把聽筒放在耳邊,應了一聲。

  接下來的十秒間,電話那頭的人對他說了幾句話;這些話,只有他聽清了,即便是坐在他兩側的「二號」和「十三號」,也只是聽到了幾個模糊的音節,但聽不清具體內容。

  十秒後,聽筒裡又傳出了較為明顯的掛斷聲和忙音。

  於是,他也嘆了口氣,把電話掛上,然後,從自己的衣服口袋裡,拿出了一支I-PEN。

  他展開I-PEN的電子膜,使其成為「平板」狀態,接著在解鎖界面上輸入了一組密碼;待那屏幕被解鎖時,一個文檔就直接彈了出來。

  他盯著屏幕看了幾秒,又抬頭朝著長桌兩側的十二人掃了一眼。

  隨後,才照著那文檔裡的文字,一字不差的念道:「首先,我想借一號陪審員先生之口,代我向各位致歉,因為你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是被我用較為極端的手段邀請至此的。

  「當然了,諸位是否肯接受我的歉意,這並不重要。

  「我相信,你們和我一樣,並不是那種拘於小節的人。

  「我更相信,能夠來到這張桌旁的人,不僅有著卓越的才能,還有著放眼整個世界的胸懷。

  「今天,我請各位到此,是為了讓你們作為陪審員,來參與一次『特殊的審判』;只要在座的十三位……在我所提供的那個議題上最終達成了一致,就可以離開了。」

  那一號陪審員唸到此處,忽地放下了手上的設備,抬頭望著眾人問道:「我姑且問一句,你們真的打算聽我唸下去嗎?」

  沒人回答他,至少,最初那幾秒沒有。

  過了一會兒,四號陪審員……一個穿著黑西裝、留著背頭、臉上有一道斜跨整張臉的傷疤的男人,用低沉的嗓音、冷靜的語調,接道:「我坐在這兒聽的理由,和你坐在那兒念的理由,是一樣的。」

  雖然他用了「我」,而不是「我們」,但這句話,顯然也能夠代表其他人的立場。

  「呵……」一號陪審員聞言,乾笑了一聲,「好吧……」說著,他又拿起了手上的I-PEN,繼續讀道,「現在開始陳述有關本次議題的第一份檔案……」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1-2 08:22 PM

第零章 罪徒

  「這是懲罰還是治療?」

  眼前的男人用冰冷的語氣向我提問,從他的表情來看,他無疑已對類似的流程習以為常。

  雖然我也可以立即回答「治療」來結束這場鬧劇,但過早的屈服和過激的抵抗都有可能產生疑點或是引起注意。

  就算對方未必會察覺到什麼,我也不想製造額外的風險。

  所以……

  「你他媽……」我當時就回了句髒話。

  話才剛起頭,這傢伙就重新打開了「治療儀」的開關。

  下一秒,電流通過了我的身體,直接作用於神經的劇痛和短暫的心臟麻痺讓我的精神為之一振。

  如果說電刑是一門藝術,那我就是電刑界的梵高,而我現在所處的這個機構……他們大概算是三流社區大學里美術公開課的水平吧。

  當然了,雖說他們不懂得通過調節交流電的強度、波型、相位、頻率等參數來精確控制電擊產生的生理反應,但是……他們好歹知道怎樣電才能在不造成嚴重外傷的情況下給人造成持續的痛苦。對於一個「治療機構」來說,具備這種程度的知識好像也夠了。

  哦,對了,還沒自我介紹,我姓「子」,單名一個「臨」字。

  眼下,我正在一個非常出名的「青少年行為矯治中心」裡接受「治療」;今天是我入院的第一天,院方打算讓我的「父母」看一下「治療效果」再回去,於是乎……我就有了這次十分「舒坦」的體驗。

  現階段來說,混進這個機構的過程極為順利,他們絲毫沒有懷疑那兩個和我長得半毛錢關係都沒有傢伙並不是我真正的父母,對於各種證件的審查態度也類似老師批改暑假作業……除了講解費用和點錢的時候額外認真之外,他們接收「病人」的寬鬆程度讓人咋舌;對比我以前申請進入精神病院的經歷,進這兒簡直就跟進快捷酒店般輕而易舉。

  不過,真正的困難還在後頭。

  潛伏在精神病院很容易,因為那裡至少有95%以上的人都是真的有病,只要你過了門檻、成功混進去了,就可以大膽地去做各種可疑的事,反正被發現了也可以裝瘋賣傻糊弄過去。

  但這裡,基本上全是正常人,想要潛伏在他們之中而不被注意,就必須顯得「平庸」。

  平庸,是一項偉大的品質。

  它對整個人類世界的意義都是非凡的。

  沒有它,我們目前的社會體制會立刻崩塌;沒有它,我們的文明打從一開始便將無法延續。

  人類這個種族需要平庸,就像需要空氣和水一樣。

  從古至今,人類社會的運轉和維繫,靠的就是那些俯拾皆是的平庸者;他們碌碌無為、依附如風,但又自命不凡,自覺與眾不同。

  正因為人類的主體是這樣一群人,第五王國才得以傳承、發展、繁榮。

  而那極少數高標卓識、坐言起行的超凡者,他們的存在意義,又是什麼呢?

  那自然……就是為了引發「變革」了。

  變革,是一種錯覺,本質上來說,它只是某種輪迴的一部分。

  變革的終點,仍是平庸,被「改頭換面」的世界,終將被交還到平庸者們的手中。然後,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他們都會以為,這個世界已經變了、變得不同了、變得更好了……就算還有些不好的地方,那也只是變革帶來的陣痛,遲早會得到解決。

  但其實,不會。

  什麼都沒變,輪迴還在繼續。

  儘管如此,變革仍是必要的;它就像是一針「肌肉鬆弛劑」,也可以說像是一次暢快的自瀆,它可以讓這個世界從累積的傷痛和壓力中得到那麼幾許放鬆、幾分釋放。

  我,就是一個變革者,同時,也是一名繼承者。

  如果說我從「那個人」身上學到了什麼,那可能就是「能夠若無其事地說出自己的事業就像是在幫這個世界擼」的那種人生境界了吧。

  總之,對我來說……平庸,是很困難的。

  當然,也是很有趣的。

  如果哲學也能像數學般歸納「定理」,那其中肯定會有一條是——越困難的事物就越有趣。

  克服困難可以讓人獲得成就感和優越感,這類滿足的感覺和困難程度成正比;但人們仍是不太喜歡去和困難打交道,因為克服困難的過程永遠都伴隨著失敗的風險,而失敗的結果則意味著……你付出了時間和精力,最後卻只得到了深深的挫敗感和一個待收拾的爛攤子。

  我也不喜歡失敗,所以我得認真讓自己變成另一個人。

  一個正常人。

  「懲罰還是治療?」

  又一輪電擊結束了,那男人又是一臉嚴肅地問了我相同的問題。

  我很想笑,但我忍著,我不但不笑,還要哭。

  好在……憋笑也能擠出淚水。

  數秒後,我調整了一下表情,情緒飽滿的、用一聲充滿後現代主義的、控訴感十足的嘶吼,喊道:「治療!啊——哈哈哈哈……」

  我的眼淚終究還是出來了,無法抑制的笑聲則被我用哭腔掩蓋著帶了出來。

  唉,做一個普通人,真的很累。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1-4 12:59 AM

第一章 巡查官

  如果空間是無限的,而且物質的分佈在大尺寸上是足夠均勻的,那麼即使最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也必然會發生於「某處」。

  根據這個理論,應該存在著無限多有人的行星,而那些行星上,也可能存在著無限多個有著相同外表、姓名、記憶的人。

  若無數個和我們可觀測的宇宙大小一致的區域確實存在,那任何可能的宇宙歷史都會實際存在。

  這,就是所謂的平行宇宙理論。

  我們接下來要看到的這個故事,就發生在某個與我們所生活的宇宙相似、卻又不盡相同的宇宙之中。

  在那裡,也有一個被稱為「地球」的行星;那個星球上也有著幾十億的人口,且有著與我們十分相似的古代歷史。

  但是,至二十世紀末時,那個地球的歷史走向,與我們的世界產生了分歧。

  一個名為「維特斯托克」的家族在這星球上崛起,取締了「國家」的概念,建立了一個統一的地球帝國。

  這個帝國曾經歷過輝煌,也和所有的王朝一樣,漸漸由內部開始變得腐朽,並最終被湮滅在了歷史的塵埃中。

  至2102年,以「某個事件」為契機,帝國的統治在一夜之間瓦解,「地球聯邦」的時代隨之來臨。

  就這樣,又過了一個多世紀。

  我們的故事,就從聯邦統治下的2218年開始。

  …………

  2218年,11月25日,晚,18點36分。

  一輛警用摩托,停在了臨沂市郊區的一棟建築前。

  車停穩後,一名身高一米八左右、身形健碩的青年男子便從車上翻身而下;他一邊觀望著眼前那建築的大門,一邊已將指紋印在了摩托操作面板的觸屏上,將引擎熄滅了。

  這個人,叫車戊辰,是一名「聯邦治安巡查官」。

  雖然其職務中有「治安」二字,但巡查官可不是警察,更不歸警察局管。

  巡查官是隸屬於「FCPS,即聯邦公共安全委員會(Federal Committee of Public Security)」的高級探員,按「級別」來說,和大部分地區的副局級警務人員持平;而按「權限」來講,巡查官更是有著各種「便宜行事」的權力。

  除了聯邦政府的直轄城市外,巡查官們可以在全球任意城市或地區徵用警方及一般市民的資源來協助破案,任何不予配合者事後都可以「妨礙公務」追究責任。

  眼下,車戊辰就是徵用了一名地方警員的摩托,來到了這個地方。

  其實……他可以不來的,因為眼前這樁「案子」,本就不是他該管的事兒。

  一週前,車戊辰剛剛結束了一項長達數年的臥底行動、立下了大功。上峰為了獎勵他、並順便給他來一套「心理評估」和「忠誠度調查」的固定流程,所以就安排他回老家享受一個月的帶薪假期。

  對此,車戊辰自然也沒什麼意見。

  今天,他就是按照日程去了組織指定的心理醫生那邊接受評估;結果從診所出來時,剛好看到一名警員在給自己的車抄罰單。

  車戊辰知道,肯定是停車計時器的時限過了,他也不想亮明身份讓那名警員為難,於是就過去跟對方隨便聊了幾句,想配合對方把公事辦完、領了罰單就走。

  不料,就在這個時候,那名警員停在旁邊的警用摩托上,傳來了一段通訊,大致的內容是:現接到報案,位於郊區某某路某號的「青少年行為矯正中心」發生了命案,具體情況不明,且回撥電話無人應答,請附近的警員某某某盡速前往查看。

  這顯然是一條發給個人的定向通訊,並不是廣播,因為裡面已指定了哪名警員前去。

  然而,聽到這條通報後,那名警員的反應卻出奇得平靜,他只是走到摩托邊,拿起通訊器,應了聲「收到」,隨後便繼續慢條斯理地抄著罰單。

  車戊辰見狀,自是有點疑惑;雖然他已很多年沒回過故鄉了,但那家「矯正中心」在整個龍郡來講都是頗為有名的,車戊辰也曾不止一次的在媒體上看到過關於那裡的報導。

  於是,出於好奇,他便藉著聊天的口風順勢多問了兩句。

  而那名警員的回答竟是:「嗨~那地方啊,平均一個禮拜至少報一到兩次警,每回聽著挺嚴重,動不動就說殺人了,但其實根本沒事兒,每回都是關在裡面的小鬼報的,他們一接觸到電話或手機就要報警喊救命。

  「我們這個轄區的警員心裡都有數,去了也就是走個過場;把報警的孩子叫出來問話吧,個個兒身上都沒傷,還喊著讓我們抓人,抓誰啊?抓他們報假警?找他們父母吧……以前也試過,人家父母來了,就說孩子有問題,上網玩遊戲把腦子搞壞了,所以才送進去矯正的,還讓我們別信孩子的話……」

  他這段話說到這兒時,車戊辰已伸手到上衣口袋裡,取出了自己「真正的證件」,並打斷道,「別抄了,駕照車牌都是假的。」他頓了頓,將自己的FCPS探員證出示給對方,「這個才是真的。」

  那警員看到證件後,足足愣了五秒,才吞吞吐吐地接道:「長……長官!」

  他剛想立正敬禮,就被車戊辰抬手阻止了,下一秒,車戊辰用一個快到讓人看不清的動作,在半秒間就拿走了那警員槍套裡配槍,轉身便朝不遠處的警用摩托走去:「我現在要徵用你的車和配槍,謝謝配合。」

  二十秒後,那名警員還沒從震驚中緩過勁兒來呢,車戊辰就已經拿著對方的配槍、開著對方的摩托,絕塵而去了。

  不到十分鐘,他就一路超速著來到了這個位於臨沂市郊區的「陽光青少年行為矯正中心」。

  僅從建築的外觀來看,也能看出這地方已經開了好些年頭了:那白漆刷就的牆,已是黃中帶灰之色;大門用的還是上個世紀的電動鐵柵欄,且那材料都已經生鏽變色;就連四周圍牆上的鐵絲網,也都鏽成了黑褐色。

  不過,建築正面的大字招牌,卻是比較新的,看起來近幾年才剛換過;停車場的配套設施也很先進,遠遠望去,還可以看到裡面停了幾輛價格不菲的好車。

  車戊辰站在大門口觀察了幾秒,又思考了幾秒,接著,他就徑直走了進去。

  他沒有去跟門房的人交流,因為門房那兒根本就沒人,而且大門此時也是開著的狀態。

  即便是一般人,看到這樣的狀況,多少也會覺得有些異常……更不用說像車戊辰這樣的巡查官了。

  多年的辦案經驗和嚴酷的訓練,就好似是兩根手指,只要附近一有危險的氣息,它們立刻會就開始擰動一根名為「警戒」的發條,將車戊辰的神經繃緊。

  還沒走進那棟建築的正門,車戊辰的手就已經摸到了上衣右側的口袋中,握住了從之前那位警員那兒拿來的配槍。

  聯邦警員的車、槍、I-PEN等等配套裝備,都是以指紋或虹膜啟動的,且每次使用都會留下電子記錄;在特殊或緊急情況下,警員可以使用與自己同級、或比自己低級別的其他警員的裝備,但用了以後必須寫一份相關的報告說明一下使用原因,且需要物品原主通過數字簽名來進行確認。

  不過,巡查官並不受這種限制,每一名聯邦治安巡查官的指紋和虹膜,都可以啟動副局級以下(含副局級)警務人員以及所有普通公民的公用及私人電子設備,雖然這也會留下記錄,但這些記錄是FCPS內部才能解碼的,對外公不公開……得看情況。

  這,就是「級別」和「權限」的意義,在這個聯邦統治下的、高度信息化的世界中,這兩樣東西,可說是確立人們在社會中的自由程度、及自我價值的最主要砝碼。

  叱——

  當車戊辰行到正門那兒時,建築物一樓的那道感應門自行打開了。隨著兩塊門板朝著兩側分別移開,一條走廊映入了他的眼簾。

  走廊本身沒什麼特別的,地面鋪著淺色的瓷磚,牆面刷著上白下淺藍兩種顏色的漆,天花板裡裝著嵌入式的日光燈,散發著白色的光。

  但此刻,走廊裡的情景,就有些嚇人了。

  車戊辰第一眼望過去,就看到了三具屍體,至少他初步判定是三具。

  那三人的死狀是——三個人頭,分別倒落在三灘血水中。

  說是血水,但實際上也不是「水」,更像是勾了芡的「漿」。要比喻的話,大概就是——把整個活人連同衣物一起扔進一台破壁料理機裡面,先走一波「高速破壁」,再來一發「中層攪打」、跟著就是「外煮內燉」,最後,就得到了一灘由皮膚、肌肉、脂肪、器官、骨頭、衣物纖維等物質混合而成的……均勻、粘稠、厚實、且五顏六色的鹵子。

  「『能力者』嗎……」車戊辰只思索了幾秒,就在心中做出了這個判斷。

  他好歹也是聯邦政府的高級探員,各種遠超民用技術的高科武器在他眼裡並不新鮮。雖然能把人弄成這種糊糊的玩意兒……聯邦也不是沒有,但據他所知,那設備目前還處於研發階段;況且,那部機器的體積非常巨大,大到必須拆開後分別裝進數個集裝箱才能運得走的地步,不可能被用在這裡。

  因此,他迅速就排除了「用裝置殺人」的設想;而「殺人者把這三個人扔進了巨型破壁機打成鹵再灑到走廊裡」這種荒謬的假設,他自然也是不會考慮的……

  綜上所述,剩下他能想到的、把人弄成這樣的手段,無疑就是「異能」了。

  「呼……」稍稍調整了一下呼吸後,車戊辰乾脆把槍從口袋裡拿了出來,平舉在身前,走入了正門。

  他一邊警覺地朝前推進,一邊思考道:「三人頸部的斷層都非常平整,凶手顯然是故意把頭留下的,但……為什麼呢?」

  念及此處,一股寒意忽在他的心中升騰而起。

  因為,瞬間浮現在他腦海的,是以下幾種可能:

  其一,凶手是想讓首個來到現場的人立刻明白地上這些都是死人,而不是打翻的醬湯或者別的什麼東西。

  其二,凶手可能是想讓警方更方便地識別死者的身份,才留下了頭部;結合上一條,說明凶手不但不懼警方的介入,甚至還有著與警方博弈的傾向。

  其三,還有可能……凶手打從一開始就想好了,這件案子遲早會有「知曉能力者存在的人」介入,所以他就用這種方式,直接告訴那些像車戊辰這樣的調查者——犯案的是一個使用能力的老手。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1-5 12:46 AM

第二章 威脅

  11月21日,15點10分,臨沂,陽光青少年行為矯正中心。

  在一段長達二十分鐘的「初步治療」過後,子臨「痛哭流涕」地告別了自己的「父母」,然後就被兩條壯漢架著、扔進了一個大概是禁閉室的單間裡。

  這個房間裡空空如也,除了角落的蹲便器和一卷放在地上的捲筒紙外,連個燈泡都沒有,也沒有對外窗戶;屋裡唯一的光源,是位於門上方的一個小窗口,透過那窗口的鐵柵欄,可以看到些許走廊裡的燈光。

  子臨在這個單間裡被監禁了數個小時,無人問津;他毫無疑問已錯過了晚飯,有沒有錯過夜宵就不好說了。

  總之,直到當天夜裡,門外走廊的燈光自動調到「夜光模式」時,一名酒足飯飽、還帶著幾分酒氣的「舍監」才打開了這房間的門。

  那是個身形魁梧的男人,穿著印有這個中心名稱的白色制服;他沒有敲門或出聲打招呼,便自顧自地用指紋打開了電子門,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他的神態和行為都在宣告著……他既沒有帶來禮貌,也沒有帶來尊重。

  不過,他還是帶了一些東西來的。

  「換上。」那舍監一邊說著,一邊隨手扔了一套迷彩服到地上。

  他這句話,無疑是命令,而不是商量。

  子臨聽罷,也沒說什麼,因為他目前想給別人的印像是「白天已經被電服了」的一個普通少年,所以,話音落時,他就很老實地撿起了地上的衣服,一聲不吭的開始換了。

  如我所說,這屋裡空空如也,自然也就沒有什麼隱私可言;子臨只能當著那名舍監的面,脫得僅剩一條褲衩,再換上了對方給予的衣褲。

  而那名舍監呢,也是毫不避諱地盯著子臨,看著他把衣服換完;其眼神中,還帶著幾分嫌棄和不耐煩。

  很顯然,這位舍監對觀看男生換衣服這檔子事兒並不怎麼感興趣,如果換成女生那就另當別論……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就算他不想看,還是得盯著看,因為這裡曾不止一次發生過「有人趁舍監轉身時從背後對其發動襲擊」的事件,為了自身的安全,在這種「一對一」的情景下,他可不敢掉以輕心。

  「你的衣服給我,你出來站好。」待子臨換好了迷彩服,那名舍監便下達了下一個命令。

  子臨聞言,仍是沒有作聲,只是微低著頭,把自己換下的衣物遞給對方,然後就邁步出門,來到了走廊上。

  至此,那名舍監的警惕心才算是稍稍降低了一些;他們舍監雖不會去考慮「他在體內藏了東西」或者「他把一堆信息通過紋身藏在了身上」這種比較玄幻的假設,但「衣服裡藏著刀片之類的銳利物件」這種事兒……他們還是會提防一下的,理由嘛,自然也是因為以前出過類似的狀況。

  「你的衣服會和你的隨身物品放在一起,出院時會還給你的。」子臨站定後,那名舍監站在他的身後,用例行公事的口氣如是說道。說這話的同時,他還將手中的衣褲抖弄了幾下,確認了裡面究竟還有沒有藏東西。

  說實話,對於這些瑣事,子臨才是感到不耐煩的那個;像這類「事先可控的細節」,子臨在行動前必然已是安排得天衣無縫了。

  他下午「入院」時被收走的那些隨身物品,包括剛才被收走的那套衣物,都是他在兩週前就已準備好了的:平價網店買的劣質服裝和錢包、新款的智能手機、低配的I-PEN等等……

  他不但是事先買好了這些東西,還特意將這些東西都弄成了被「用舊」的樣子;並且通過黑客手段侵入了電商平台的數據庫,修改了那些商品的「購買日期」和「收貨人」等信息。

  就連那部手機裡的應用,也都是精心選擇,裝了一堆時下青少年中最流行的熱門應用和遊戲,且每一個應用裡都偽造了詳細的使用痕跡,就算被人破解了密碼進行查看,也看不出任何異常。

  至於他僱傭的那對「父母」,在將他送到這個中心後,便立刻登上了一班從龍郡飛往南十字星郡的航班,他們在子臨的另一個「局」中,還有用處。

  這麼說吧,就算把眼前的舍監換成獄警,把這環境換成高安全級的聯邦監獄,子臨的這次潛伏也不會露出馬腳……至少短期內不會。

  「哦。」一秒後,子臨輕聲回應了那舍監的話,以防自己一直保持沉默會激怒對方或引起疑慮。

  舍監抖弄完了他的衣物,便抬手示意子臨走到自己前面去:「往前走。」

  「走去哪兒?」子臨知道對方的工作流程,但他得裝作不知道。

  「你往前走就是了,到了地方我會叫你停下的。」舍監冷冷道。

  這也是此地的規矩之一,只有一名舍監在場、且「病人」的行動沒有受到限制時,舍監要走在病人的後面。

  就這樣,子臨穿過走廊,上了一次台階,又經過了兩道必須由舍監開啟的電子門,最終來到了一間寢室的門口。

  到達目的地後,舍監在觸屏上掃瞄了指紋,打開了那房間的門,並示意子臨進去。待後者走進屋,舍監便留下一句:「這是你的房間,每天早上六點起床,半小時內完成洗漱準備集合。」隨即就關門離開了。

  這間寢室裡是有燈的,但因為此時已過了熄燈時間,燈已經關了,且屋裡也沒有開關。

  好在,這屋裡還有對外的窗戶,雖然窗玻璃的內外都隔了一層交織的鐵網,但這並不妨礙月光照進來。

  月光下,一道道隱約的輪廓勾勒出了這房間內的景象。

  這是個雙人間,並非上下鋪,兩張床平行分置於屋子兩側;子臨進來時,其中一張床上已經有人了;看那人的姿態,在子臨進屋前應該已經睡著,但剛剛他進來時,將對方給驚醒了。

  「新來的吧……」那人在黑暗中沖子臨嘟噥了一句,也沒等子臨回話,他就長嘆一聲,接道,「唉……快點睡吧,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說罷,他就翻了個身,蓋上被子,繼續睡去了。

  而黑暗中的子臨,則是露出了一絲笑意,但他瞬間就將其收斂起來。

  兩秒後,子臨左右活動了兩下脖子,走到了那張空床邊,順勢躺了上去。

  接著,就開始思考……

  他是不會睡的。

  今晚不會,明晚也不會。

  從他記事時起,他就從來沒有睡過覺。

  他不需要睡眠,並且,也無法入睡。

  對常人來說這可能是一種足以把人逼瘋的可怕體驗,但子臨卻覺得這樣很好——比起把一生中三分之一乃至更多的時間花在睡眠這件事上,他更願意將這些時間用來思考。

  當別人結束一天的工作和生活,讓大腦適度休息時,子臨則在整理記憶、回顧細節、將各種信息分類、對未來即將發生或可能發生的一切進行推定和假想。

  這就像是對抗型運動中的運動員們做的冥想訓練,只不過子臨的這種冥想針對的並不是「某一場比賽」,而是一個更為宏大的局。

  「白天見過的院方人員共六人,剛才送我過來的那個也在其中,加上旁邊的這個BOY……目前我所見的七個人,在已知的資料中都有記錄。

  「然而……這並不能證明什麼……

  「『無面』可以偽裝成任何人,不僅是臉部特徵、就連身高、體型、聲音、性別、指紋都可以變化,短時間的接觸是不可能將其辨別出來的。

  「但既然『那個人』的情報顯示他在這裡,他就一定在;只要他和我在同一個地方待著,我必定可以將其揪出來,現在我需要的只是耐心、演技、以及……一點點運氣。」

  子臨這次混入這家網戒中心,共有「兩件事」要完成,尋找「無面」只是其中的一件,另一項計畫也會同步進行,但要說變數和難度,還是這第一件事較為麻煩。

  他就這麼閉著眼睛,一邊假裝睡覺,一邊思考著,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一個小時。

  一小時後,準確地說,是午夜零點整的時候……忽然!子臨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隙。

  這一瞬,他很清楚,有一道人影,已經站在了他的床邊,並且……在凝視著他。

  「不會吧……」由於子臨是側身面朝牆躺著的,所以此刻他即使睜眼,也不必擔心站在對方的角度會看見,「就算不用眼睛看,半徑十米內有什麼風吹草動我還是能立刻知道的……可這位……竟能悄無聲息就來到我的身邊?」

  他思索之際,那人影已然有所行動。

  但見,那影子慢慢地彎下了腰,俯身而下,將臉緊緊湊到了子臨的腦袋邊上。

  恰在此時,窗外黑雲遮月,屋裡突然就暗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

  黑暗中,有一個聲音,一個女人的聲音,用細小到只有子臨才聽得見的聲音,在其耳畔言道:「他是我的獵物,也是我先找到的,你若還懂些規矩,明天就走,否則……我會換個時間、換個方式……再來找你。」

  當那最後一個「你」字傳入子臨耳朵的同時,人影也隨之消失了。

  緊接著,月光再度從窗戶透了進來。

  子臨翻了個身,回頭一看……對面鋪上的男生仍在熟睡,除他和自己之外,這屋裡再無別人。

  窗外的夜空中,掛著幾點寒星,一彎斜月,放眼望去,哪兒有什麼能遮月的黑雲?

  方才的種種,都好似只是一場短暫的噩夢。

  但,子臨從不做夢。

  「嗯……」兩秒後,子臨沉吟了一聲,緊接著,提鼻子猛吸了一口氣,並成功的在空氣中……捕捉到了一絲淡淡的髮香,「呵……」這一刻,他不禁輕笑出聲,「這就有趣了……本以為是來吃個火鍋,沒想到剛坐下就有『甜品』自動送上門兒呢……」他舔了舔嘴唇,念道,「『那傢伙』肯定是知道這事兒的,但故意沒告訴我……嗯……還說什麼『兩件事』,這下不是至少有『四個』了嗎。」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1-7 01:51 AM

第三章 問話

  11月26日,上午10點整,臨沂市聯邦警署,某問詢室。

  「正式認識一下……」一名西裝革履的白人男子一邊來到桌前,一邊朝車戊辰伸出了手,「我是馬克‧斯克拉姆中尉,隸屬於EAS(extra ability supervisor,即超能力者監管局)亞洲分部。」

  「車戊辰。」車戊辰不卑不亢地報出了自己的名字,並起身與對方握了握手,「FCPS探員,目前休假中。」

  「很高興認識你,車探員。」斯克拉姆坐下時,已順手從上衣內側的口袋裡掏出了一支I-PEN,並迅速將其投影屏在桌面上展開,「在開始以前,我想再重申一次,這並不是審訊,只是簡單的問話,至於通過錄像進行記錄……那是我們組織要求的標準流程。」

  「沒事,大家都是為聯邦辦事的,我能理解。」車戊辰也重新坐定,用十分平靜的語氣應道。

  「嗯。」斯克拉姆點點頭,「那麼……」說著,他便打開了他那支I-PEN的錄像功能,「我們就開始吧。」

  「可以。」車戊辰回道。

  「請再重複一遍你的姓名、職務。」斯克拉姆道。

  「車戊辰,聯邦公共安全委員會高級探員。」這已是車戊辰今天第N次重複這段話了,但他絲毫沒有表現出不耐煩。

  「關於昨天傍晚的事件,請你從頭開始,詳細地再說一遍。」斯克拉姆。

  「好的。」車戊辰應罷,沉默了幾秒。

  而這幾秒間,斯克拉姆的視線始終停留在他的臉上,好似是想透過眼睛把對方給看穿一般。

  客觀地講,他這樣是挺不禮貌的,不過他並不在乎。

  斯克拉姆可不是來跟別人搞好關係的,而是來做調查的;他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得到組織所需的情報,以及確認其真實性,其他的種種……都不重要。

  「下午六點半左右,我從崔醫生的診所出來……」數秒後,車戊辰似是理清了思緒、組織好了語言,開始說了。

  不料,他剛說出半句話,就被打斷了。

  「抱歉,我能問一下你去診所是看什麼病嗎?」斯克拉姆用很快的語速問道。

  「心理評估。」車戊辰回了這四個字,頓了頓,學著對方剛才的句式道,「當然了,這並不表明我有精神病。這些也只是……我們組織的標準流程罷了。」

  「呵呵,瞭解。」斯克拉姆笑了笑,朝前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請繼續。」

  於是,車戊辰將他遇到警員、聽到報案呼叫、徵用了對方槍支和摩托的過程一五一十地複述了出來。

  這些內容,其實斯克拉姆在進這個房間以前就已經知道了;他在見車戊辰之前,便已先行詢問了那名警員,並且也通過街面監控確認了對方提供的信息。

  但……眼下這番針對同一問題的重複問答,還是得再進行一遍的;因為「口供」這種東西,僅通過一個人獲得時,可信度很低。

  且不提「故意說謊」這種情況,單說「記憶」,就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人的記憶,遠沒有人們自己認為的那樣可靠,比方說,此時此刻,正在看著這段文字的你,就無法想起前天中午具體吃了什麼。

  大多數人都需要一分鐘左右的時間才能回溯到最近四十八小時內的某個記憶點,一分鐘內想不出來的,那可能就再也想不起來了,或者……只能得到一個所謂「大概」的、「模糊」的印象。

  這種印象,與其說是「記憶」,倒不如說就是你猜的——結合自己對自身的瞭解,以及前後的記憶片段,做出的猜測。

  這才是我們記憶的真相:人類的記憶並非是寫在白紙上的黑字、也不是存在硬盤中的數據,人類的記憶只是由許多關鍵的碎片串聯拼湊出的殘缺拼圖。我們的大腦對於那些已經歷過的、並非特別重要的事,會自動將其當作垃圾信息處理掉,以此給我們認為更重要的信息騰出空間。

  與自己相關的經歷尚且如此,那麼……那些和你無關的記憶,就更不必說了。

  我們時常可以在一些影視作品中看到,某兇殺案在庭審過程中,讓一名目擊證人,去指認某個在幾個月前的半夜裡從他眼前乃至幾十米開外一晃而過的嫌疑人……這簡直就是笑話,那證人連那天自己是什麼髮型、穿什麼衣服怕是都不記得了,你還指望他能辨認出一個只掃到過一眼的陌生人具體長什麼鳥樣?

  因此,來自「一個人的口供」,或者說「記憶」,永遠是需要質疑的。即使是多個人給出的關於同一件事的口供,也得互相對比著分析,才能辨明真偽——完全對不上的,那說明其中至少有一個人說謊;每個人所說的略有出入,但大體能對上的,有較高的可能性是真的;完全一模一樣、嚴絲合縫的……那叫串供。

  車戊辰敘述的內容,就屬於第二種情況,即和警員所說的略有出入,但基本上講的是一檔子事兒。

  主要的區別在於,在那位警員描述的版本裡,警員先生在面對FCPS的探員時毫不妥協、大公無私地抄著罰單,並且在對方徵用他的槍和摩托時表現得很從容,就是那種……擺了一張很酷的面孔,冷冷道:「哼……那就交給你吧。」這種感覺……

  不過在車戊辰描述的版本裡、以及附近的街面監控來看……那種交流大概只發生在那名警員先生的想像中。

  總之,車戊辰就這麼繼續說著,說到他進入網戒中心並看到屍體的那段時,他還將自己看到頭三具屍體後的推理也跟斯克拉姆說了一遍。

  但斯克拉姆對此顯得有些不以為然,並且在此插嘴道:「車探員,你只需要把你在那兒的所見所聞儘可能詳實地描述出來就行了,分析的工作會由EAS的專人來處理。」他微頓半秒,「當然了,我並不是在質疑或否定你做的這些分析以及你的專業能力,只是想告訴你……即便你推測的是對的,但這些由你提供的分析內容也不會被EAS採納、亦不會對我們做出的最終判斷產生什麼影響。」

  聞言,車戊辰沉默了幾秒,再道:「好的,那我接著說。」

  「嗯,請。」斯克拉姆接道。

  一息過後,車戊辰又道:「進入大樓的正門後,我首先做的,是快速查看了那條有屍體的走廊兩側的房間。

  「第一段走廊的兩側有一個雜物間、一個接待室和兩間辦公室,那些房間的電子門在當時全部都已是開啟狀態,直接就可以進入;經查看,幾個房間裡都沒人在,家具物件也都擺放得很正常,至少乍看之下沒有被翻動或破壞過的痕跡。

  「查看完畢,我就再度朝建築內部前進,拐過第一個拐角後,在第二段走廊上又發現一具屍體,其死狀和前一段走廊裡的三具一致;從剩餘的頭部來看,這是個女人,年齡約在三十五到四十。我沒有在她附近耽擱太久,她所在的走廊兩邊只有一個雜物間和男女廁所,我也都看過了……裡面同樣是空無一人。」

  聽到這兒,斯克拉姆忽又開口問道:「話說……在這個過程中,你應該沒有試著通過叫喊來尋找倖存者吧?」

  「當然沒有。」車戊辰道,「從現場的情況來看,犯人很可能還沒走遠,對方甚至有可能就埋伏在某個房間裡,企圖偷襲來到現場的警員、或是伺機逃跑。」

  「所以,你是保持無聲行動的對嗎?」斯克拉姆問道。

  「沒錯,在確認完整棟建築之前,我連腳步聲都沒發出。」車戊辰回道。

  「好,請接著說。」斯克拉姆道。

  車戊辰抿了下嘴春,接著說道:「一樓的另一段走廊通往食堂,路中間還有幾個房間,我也都一一查看了,沒有找到更多的屍體,隨後我就往回走了一段,通過樓梯上了二樓。

  「從二樓開始,一直到四樓,基本的建築佈局都是一樣的——靠近樓梯的地方都是辦公室,與那些辦公室相鄰的是設施齊全的休息室和廁所;接著往裡走,是幾道安全級別較高的電子門,在我到的時候,那些門無疑也都是開著的了……電子門另一邊的區域,是條件比一些監獄還要差的廁所和寢室。

  「我就這麼從二樓一路搜索到四樓,共看到二十七具屍體,二十具在走廊裡,四具在辦公室,三具在廁所,這二十七人全部都是成年人,且都是死在那扇『隔開兩個區域』的電子門外面這段的,死狀也都是只剩頭顱,身體化成了液態。」

  「也就是說,從一到四樓,你看到的……落在液體上的人頭數量,總計是三十一個。」斯克拉姆接道。

  「是的。」車戊辰應道,「接著,我就到了五樓……」他說到這兒,語氣略有變化,可見這層的狀況,和其他樓層有所不同,「五樓的佈局是……80%的區域都是『治療室』,總共有十幾間,每間裡面都有兩張配束縛帶的病床、和幾台印有『治療儀』字樣的電擊裝置。

  「一直往裡走到最深處,最裡面那20%的區域,由一道整棟樓裡最先進的電子門隔開;那道門後面,有一間非常寬敞的院長辦公室、一個咖啡間、一個配有淋浴的衛生間、一個監控室、還有一部通往一樓停車場的直達電梯。

  「到了這層,我放慢了腳步,將每個房間都仔細查探了一番,但無論是活人和屍體都沒找到。

  「於是,最後,我就去了監控室,用那裡電話報了警,並表露身份、說明了狀況。」

  他的敘述到此,就算是結束了。

  斯克拉姆邊聽邊看著車戊辰的表情變化,待他全部說完後,又沉默了片刻,再道:「嗯……明白了……」他點點頭,「那麼……在結束這段記錄前,我們再來對一下時間吧。」他說著,在投影屏上點了幾下,拉出幾段短視頻和數字記錄,看著屏幕念道,「從街面監控來看,你從診所出來、遇到張警官是在18:22,徵用他的車離開是在18:27;由於陽光青少年行為矯正中心那棟建築大門所在的路段是沒有監控的,從距離其二十米外的路口監控拍到的畫面推斷,你應該是在18:36左右抵達了那裡,對這些你都沒有異議吧?」

  「整個事件前後,我只看過兩次時間,第一次是離開崔醫生的診所前,我看了一眼牆上的鐘,那時我記得是六點半左右。」車戊辰道,「此後,我下一次看時間,就是在監控室裡報警的時候了,那時已是19:25……這期間,我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案發現場,無暇關注時間,因此……你若有相關的證據,我自是沒有異議,一切以客觀證物為準。」

  到底也是FCPS的人,說話滴水不漏,在面對一些可能會產生後續問題的、以「有沒有」、「是不是」為核心點的提問時,他可不會傻呵呵的先回答個肯定或否定的短句,這樣沒準對方就會把他後面要補充的內容直接CUT掉了。

  在被人這樣問時,正確的做法是:先把自己要說的說了,最後再說肯定或否定。如果對方在你說完之前就打斷你,並對你施壓說「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就行」,你就無視對方,心平氣和的把被他打斷的句子從頭再說一遍,直到你把自己想說的話完整說出來為止。

  這些都是面對誘供和「律師套話」時的基本對策,像車戊辰這種對聯邦法制以及體制內鬥爭十分熟悉的人,在這類談話中,斷然是不會露出什麼明顯破綻的。

  「呵……」斯克拉姆聽完他的回答,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再道,「OK,你的陳述很有幫助,車探員,感謝你的配合。」說話間,他已收起了桌上的I-PEN,並再度起身,朝對方伸出了手。

  「不用客氣,職責所在而已,就算作為一般公民這也是應該的。」車戊辰也禮貌地再度握了對方的手,「那麼……要是沒什麼事的話,我是否可以回去了呢?」

  「哦,那當然。」斯克拉姆忽然顯出很親切的樣子,「我去跟局長打聲招呼,你稍等一下。」

  他轉過身,朝門的方向走去。

  但僅僅一秒後,他就以一個極快的動作猛然將自己的腦袋轉了一百八十度,以一個會把正常人脖子扭斷的可怕姿態,看向車戊辰:「對了……」

  斯克拉姆說這兩個字時的語氣,彷彿是「忽然想到了什麼、所以順勢回頭問一句」的狀態;但實際上,他做出這突兀的舉動,是想看看,這一瞬……這「理應已經鬆懈下來的一瞬」,對方臉上的表情是什麼樣的。

  然而,車戊辰的表情,從見到對方的第一秒起,就沒變過,此刻也是這樣。

  他的臉上,有的只有平靜。

  別說你把頭轉一百八十度了,就是在他面前突然把自己腦袋擰下來,他也不會為此多眨一下眼。

  「還有什麼事嗎?」車戊辰冷冷看著對方,問道,「中尉。」

  「呵呵……叫我馬克就行了。」斯克拉姆笑著,將身體也緩緩轉了過來,「我就是想問問,關於這個事件,若是我還有什麼疑問……能不能請你來協助我調查呢?」

  「可以啊,正好我也是個閒不住的人呢……」車戊辰接道,「不過……」他說著,也站了起來,直接就朝門口走去,「我覺得你我的關係還是停留在公務的領域比較好……」他說到這兒,停頓了一下,並依舊用了方才的稱呼,「……中尉。」

  說罷,他就自行開門出去,並在離開對方的視線前補充了一句:「局長那邊我自己去打招呼就可以了,畢竟這也不是審訊,只是簡單的問話……對吧?」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1-8 09:56 AM

第四章 湯教授

  11月22日,晨。

  子臨在網戒中心的生活,這就算是正式開始了。

  他的室友在六點整靠著生物鐘準時甦醒,完全沒有賴床的意思,醒了就起,並且立刻來到他的床邊把他「叫醒」。

  雖說子臨本就是醒著的,但還是裝出了一副沒睡夠的樣子,打著哈欠懶洋洋地起身。

  隨後,在穿衣洗漱的過程中,兩人便交談了起來。

  子臨的這名室友名叫王勇;是的,這個性質和約翰‧史密斯差不多的名字,到了二十三世紀仍有人在用,且依然是重名率最高的姓名之一。

  王勇今年十七歲,高二,身形偏瘦弱。因愛打遊戲、成績不佳,所以父母選了個良辰吉日,將其「騙」進了這個中心來,進行「矯正」;學校那邊嘛,自然是暫時停學了,等他「改造好了」才能再回去唸書。

  以上這些基本的信息,王勇在交談中其實並沒有提太多,不過這也無妨,因為子臨早已看過他的資料,就算他一言不發,子臨對他也是知根知底。

  比起自己的情況,王勇更多的是在跟子臨講述待在這個中心裡要注意的一些事宜:比如,不要反抗舍監,頂嘴也不行,舍監讓你幹什麼就幹什麼;不要做任何顯眼的事、不要要做任何違反規定的事、不要表現出任何激烈的情緒等等。

  當然,最重要的一條就是——絕對不可以對「湯教授」有任何的質疑、忤逆或是不尊敬。

  此處,得重點提一下這位湯教授。

  此人名叫湯久誠,臨沂本地人,2162年6月生人。

  在四十歲前,他的履歷並無什麼出彩之處:從公立學校畢業,進入地方的專科醫院當住院醫師,然後花了二十年左右混到了部門主任的級別……用子臨的話來說,典型的平庸之人。

  按理說,以他的學術水平和所處社會階層來講,再堅持個二十年,應該也能熬到副院長乃至院長的位置上退休。

  然而,他顯然不安於此。

  2206年初,湯教授忽然從其所在的醫院辭職,也不知他從哪裡拉到了一筆資金,創辦了這個陽光青少年行為矯正中心。

  之後的兩到三年,他一躍成了臨沂的大紅人;不但是發表了多篇被權威機構認可的、有關「網癮」的學術論文,還得到了聯邦官方媒體的各種大肆報導和宣傳……這讓他的中心迅速成了在整個龍郡都具有相當知名度的機構,各地的家長都慕名而來。

  而湯教授的這個中心,也是不負眾望;截至今日,他已將大量的「網癮少年」改造成了「合格的精品」。

  平心而論,他的那套所謂的「學術觀點」,說破了並不高明、甚至是很愚蠢的,但作為提供給智商鏈底層蠢人的服務品,這麼一套東西也夠了。

  湯久誠的「治療矯正」,簡單概括就是——宗教式的洗腦,結合馴獸式的操作。

  首先,他將「網癮」這個在醫學上沒有任何公認定義的名詞,認定為一種疾病;然後用電刑的方式逼迫所有被送入自己中心的青少年承認自己患有網癮;接著,還是以電刑為威脅,強迫「病人」遵守他定下的規定、認可他的觀點……

  這套玩意兒,跟當年十字軍東征玩兒的套路差不多,就是「我已認定我這個神是唯一的,你信別的就該死,所以我為了正義過來把你三光了」這樣一個形式。

  那套東西他自己心裡也不信,但你必須要認可,因為不認可,他就沒法兒操作了。

  那麼怎麼操作呢?就是電唄。

  電擊是一種典型的「負強化(即陰性強化,就是懲罰那些不符合組織目標的行為,以使這些行為削弱甚至消失,從而保證目標的實現不受干擾)」手段。

  說這是「馴獸」,其實也不恰當,因為通常來說,訓練動物更多的是用到「正強化」,或者是「正負結合」著用;用簡單的例子來解釋就是……做對了給吃的、做錯了抽鞭子,以此形成一種條件反射。

  但湯教授好像並不擅長使用正強化的方式,他只會玩電刑,畢竟……那管用嘛。

  你讓他自己躺在那兒被電,不承認有網癮就不停,那他也會承認自己有網癮的;只要電得到位,別說是網癮了,讓他承認自己是條狗也行啊,電一天還沒認算我輸。

  當然了,光靠這種操作,他的中心、或者說「青少年行為矯正」這個行業是沒法兒長久經營下去的;電擊畢竟只是手段而已,手段是可變的,你今天玩電刑,明天可以玩水刑嘛……反正只要政府沒來管怎麼操作都行。

  但是,一個行業要生存和延續,不能光有手段,最重要的是看市場需求。

  如果說「娼」是一種建立在人類本能需求上的服務性行業,那麼「網戒中心」就是一個供「教育失敗者」停靠的港灣。

  湯教授真正的高明之處,不在手段,而在這裡——心理層面,他將本該由父母承擔的責問,轉嫁給了一個虛構的病症,轉嫁給了網路、遊戲商、乃至整個社會;生理層面,他用負強化手段把「病人」給改造完成了。

  也就是說,消費者們把子女送入中心,即可撇清自己的責任,把子女領出中心時,則可得到想要的「成果」;最終便是心安理得、心滿意足,告訴自己:「我沒錯,我的孩子也沒錯,是各種客觀因素的錯,而這些客觀因素導致的狀況已經被湯教授給『矯正』了。」

  這樣的「服務」,消費者自然是滿意的,既然顧客滿意,那這門生意,自然也就能做下去了。

  於是乎,湯教授這中心一開就是十幾年,教授本人也被奉為了「受到網路和社會毒害的墮落青少年的救世主」,可謂名利雙收。

  尤其在中心的內部,湯久誠簡直就是如同神一般的存在,工作人員見了他基本都主動點頭哈腰,而病人們見了他則是「規定」要九十度鞠躬才行;要不是怕引起政府重視,他沒準已經讓病人給他行跪拜大禮了。

  「集合時間到,所有盟友請到走廊集合……集合時間到,所有盟友……」

  和王勇談著話,不知不覺已到了六點半。

  那一刻,一陣語氣死板的錄音廣播準時響起,擴音喇叭中還夾雜著每一個寢室都能聽見的「呲呲嗡嗡」的怪聲。

  聽到集合廣播,子臨和王勇立即停止了交談,雙雙出門,快步來到了走廊上。

  因為寢室內只有洗臉槽而不帶廁所、想方便得去走廊裡的公廁,所以寢室的電子門用該寢室住戶的指紋是可以自由開啟的;昨晚舍監帶著子臨開門,只是由於後者剛入中心、分配房間和登記指紋的流程還沒完全辦妥;而眼下王勇醒著,自是由他來負責開門。

  他們來到走廊兩分鐘後,便有一名舍監邁著急匆匆的腳步從走廊裡行過,挨個兒檢視著已然按房間號排成隊列的「病人」們。

  「握住你們盟友的手,起步……走!」那舍監走到最後一個房間門口時,便高聲下達了命令。

  在這個中心裡,「病人」們被稱為「盟友」,這是湯教授發明的稱呼,另外他還要求所有的病人和病人的家長們稱自己為「湯叔」。

  「注意秩序!不要交頭接耳!」當隊列開始移動時,舍監跟在隊列的最後面,邊走邊厲聲喝道。

  子臨對於這些日常流程,都調查得很清楚了。

  六點半集合,六點四十五分各層的盟友集中到自己那層的「活動室」裡做「磕操」,或者叫「跪拜操」;據說在這中心剛開的時候是去操場做這操的,但由於到了室外之後總是有人伺機逃跑,後來就改成現在這樣了。

  七點鐘所有盟友去食堂集合吃早飯,七點半到回到自己樓層的教室上課;說是「上課」,實際上沒有老師講課,就是自習。學習的內容嘛……主要是湯叔寫的教材,各種該中心內部的規定、條例,還有以往「點評課」的內容。

  三節課過後,到中午十二點是午飯時間,午飯四十五分鐘,之後有一天中僅有的一小時自由活動時間,當然了……說是自由活動,其實也只能在有限的區域裡行動。

  一點四十五分重新集合,兩點去機房「上網」——上湯叔指定的網站,看指定的內容,加強學習,也是三個課時。

  五點吃晚飯,六點前必須全部吃完,然後返回寢室,六點後除了上廁所不許外出或串寢室,晚上八點三十分熄燈。

  這就是矯正中心一天的基本流程,除了週日上午會有一次湯叔親自主持的「點評課」之外,一週六天都是這樣的情況。

  當然了,最關鍵的一點是:在任何時候、任何地點,只要你的某些行為讓你達到了「必須接受治療」的條件,你就得立刻去接受「治療」。

  因為這是子臨正式入住中心的第一天,他在做完操、吃完早飯後,就被舍監單獨帶走了。

  不出意外的,他來到了五樓,被帶到了「湯叔」的面前。

  「坐。」子臨進屋後,坐在辦公桌後的湯教授漫不經心地看了他一眼,隨即道了這麼一句。

  子臨聞言,默默地走到對方的辦公桌對面坐下;而那名負責把他帶來的舍監,也就是昨天負責電他的「醫生」,此時就站在他的背後,緊盯著他的後腦勺。

  「周明……對吧?」湯教授看著手上I-PEN虛擬屏上展示的資料,有些心不在焉地問道。

  子臨來這兒用的自然是假名字、假身份。

  「是。」他回道。

  「知道自己的情況嗎?」湯教授又道。

  「知道……網癮。」子臨應道。

  「嗯……」湯教授沉吟一聲,將視線移到了他的臉上,「昨天剛進來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承認?」

  「我……」子臨想了想,怎樣的回答是合乎情理、並且能讓對方滿意的,「……抱有僥倖心理,不想接受治療。」

  「嗯。」湯教授點點頭,「很好,能承認自己有問題,就表明你也有改正的想法,只是你自己不知道方法。」他頓了頓,「聽好了,只要你嚴格遵守這裡的規定,把我們的程序走完,我保證你可以痊癒。」

  「好。」子臨回道,「我盡力……」

  「什麼叫『盡力』?」下一秒,湯叔忽然就翻臉了,「我說的話你聽不懂嗎?我說了嚴格遵守,就是必須做到,盡力算什麼態度?在中心裡,我們要做到『令必行、禁必止』,做事必須有規則,有高度的執行力,不可以有所謂『盡力』這種得過且過的想法。」

  「明白……」子臨立刻裝出一副很害怕的表情,急切地接道,「我……我一定做到,堅決執行。」

  湯教授又盯著他看了幾秒,想了想,再道:「那好吧,本來你這個態度,是要去『治療』的,但我念在你是剛進來,和其他新來的盟友比,相對來說……還算是覺悟比較高的,今天你就先回寢室,把這裡的規章制度都記熟了,明天再開始和其他盟友一起活動。」

  「是……」子臨又作出鬆了口氣的樣子,「謝謝湯教授。」

  「哎~」湯教授擺了擺手,「不要這麼叫我,我是十分平易近人的,這裡的盟友都叫我湯叔,你也可以這麼叫。」

  他用了「可以」這樣的詞,但實際上……你要是不這麼叫,他就會找理由電你。

  子臨也很識趣,趕緊叫了聲湯叔,然後就跟著舍監離開了。

  一路無話。

  回到寢室,子臨發現自己的指紋已經可以開關他所在寢室的門了,於是,他就關上門,把那一疊從辦公室裡領來的紙質文檔擺到桌上,開始一頁一頁地翻。

  翻歸翻,他可沒有去「看」,因為紙上那些內容,他在進這個中心以前就全都瞭解過並且背出來了;翻……只是為了製造出「翻過、看過」的痕跡而已,萬一日後有人發現他領回來的這堆資料「擦瓜裡新」,而他卻對各種條款一清二楚,那不是引人生疑嗎?

  因此,子臨這會兒一邊翻著紙,一邊去思考別的事情。

  「做操的時候只能看到本樓層的病人,不過吃早飯的時候,除了湯教授以外的人應該是到齊了……舍監和病人的人數,跟資料中記載的是對的上的。

  「由於必須遵守秩序,不能隨意走動,所以沒能看清每一個人的長相……但看清了的那些,都沒有什麼異常。

  「昨晚來拜訪我的『甜點』……嗯……還是叫她『甜點小姐姐』好了……只留下聲音和氣味,並沒有讓我看到的長相和身材,在食堂那種環境恐怕是很難把她辨認出來的。

  「當然,也不用急著找她,反正只要我還留在這兒,她就會主動來找我的。

  「無面嘛……現階段果然還是抓不到任何的蛛絲馬跡,得再等幾天,等『那個東西』生效了才會有進展吧。

  「所以說,這個早上的收穫就是……意外的發現了一個能力者……

  「儘管在我看來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能力,但他本人似乎還挺苦惱的樣子。

  「呵呵……想必,『甜點小姐姐』也是衝著他來的吧。」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1-10 10:34 AM

第五章 辯駁

  11月27日,上午9:10,車戊辰的住所。

  作為臨沂本地人,車戊辰在這裡自然是有個家的,或者說……曾經有過一個家。

  家之所以為家,是因為有家人的存在,但車戊辰在這世上已沒有家人,所以,這裡如今就只是一個「住所」而已了。

  嘀——嘀——

  門鈴聲響起時,車戊辰剛好在客廳裡舉啞鈴。

  他放下器材,幾步便行到門口,透過貓眼往外看了看,隨即就打開了門。

  「又見面了,車探員。」門外,是面帶微笑、西裝革履的斯克拉姆。

  「早上好,中尉。」車戊辰的態度,還是那樣不冷不熱,平靜得讓人瞧不出半點情緒。

  因為車戊辰昨天已經答應了隨時可以協助斯克拉姆的調查,所以兩人幾乎沒說半句廢話;打完招呼後,他們就直奔主題,一同出發了。

  二十分鐘後,兩人驅車來到了那位於郊區的陽光青少年行為矯正中心。

  此時,這棟建築的大門外已經拉起了黃線,四面的圍牆邊也都派了警員站崗;在那大門對面的街邊,停靠了多輛貼著罰單的採訪車,幾十名來自各個媒體的記者和攝影師,宛如一群蹲在路邊的非法打工者,在冷風中默默等待著不知何時會到來的工作。

  斯克拉姆和車戊辰的到來,無疑讓這些記者很是激動,但他們湧上前來的步伐,卻被警員們拉起的人牆所阻擋了。

  「請留步,請問你們是案件相關人員嗎?」

  「請問你們是誰?是來自哪個部門的調查員?」

  「請您發表一下對於這件案子的看法可以嗎?」

  縱然受到了阻攔,記者們還是踮起腳尖、伸出無線麥克風、高聲喊著問題;攝影師們也是扛著長槍短炮,一陣閃光燈招呼。

  不過,斯克拉姆和車戊辰都是見慣了大場面的人,對這種陣仗是不會有什麼反應的,兩人只當那些記者是空氣,自顧自地便走進了案發現場。

  「某種意義上來說,你這次的意外介入,至少已經挽救了一個人。」在通往一樓正門的那一小段路上,斯克拉姆忽用攀談的語氣對車戊辰道。

  「誰?」車戊辰問出這個問題的同時,自己也在思考著答案。

  「呵……」斯克拉姆笑了笑,「當然是張警官了。」

  他這話,車戊辰一聽就明白了。

  前天傍晚,若不是車戊辰這個「巡查官」徵用了張警官的摩托和槍、立刻奔赴現場,並作出了第一手的處理……那麼,張警官勢必會按照以往的經驗、慢吞吞地趕來。

  假如事情這樣發展,事後媒體一定會用報案時間和警員抵達現場的時間差大做文章;畢竟這種「容易引起納稅人不滿情緒」的社會新聞是很容易成為熱點的。

  最後,為了平息公眾的怒火,官方必然得推一個人出來背鍋;不用說也知道,這個人就是老張了……

  在這個信息高度發達、到處都能查到過往記錄和照片的世界,除非你達到一定級別,可以將自己的個人信息加密,否則……一旦出了什麼事,不僅是職業生涯、乃至今後的人生恐怕都得完蛋。

  然而,由於車戊辰這個FCPS高級探員的介入,使得關於本案的絕大多數細節都成了對公眾保密的「機密」;警方可以以此為理由,理直氣壯地不向公眾透露任何信息。

  就算媒體為了博眼球瞎編亂造一些東西出來,並成功引起了民憤,這個燙手的山芋也可以甩給FCPS去捧……至少臨沂當地的官員們不用擔心自己的仕途會因此受到什麼影響了。

  「也許吧。」數秒後,車戊辰開口應道,「但這也不能說是我的功勞,因為我主觀上沒有想過要幫他;我只是出於職業習慣和個人理念,看不慣有警務人員在接到公眾的求救後擺出一副事不關己、不緊不慢的樣子,所以就出手了。沒想到還真就撞上了大案……只能說,是張警官的運氣好。」

  「呵……不愧是精英呢。」斯克拉姆聞言笑道,「無論責任感還是執行力……就是跟抄罰單的基層人員不同啊。」

  「兩碼事。」車戊辰道,「這跟階層無關,只是在一起個別事件中,我和他的個人差異在結果上被體現了出來。我們也可以換一種角度來看……倘若這又是一次『報假警』而已,那結果就是我多管閒事、小題大做了不是嗎?」

  兩人說話之間,已穿過電子門,進入了一樓走廊。

  此時,走廊裡的「屍體」,都已被處理掉了;三十一個人頭,分別被三十一個空蕩蕩的裹屍袋裝走,還有三十一桶「屍鹵」,也都分別貼好了標籤,跟著配套的頭部一塊兒被運去了驗屍房。

  值得慶幸的是,這個年代,已經有了非常先進的便攜式液體抽吸儀器,要不然警方可能得用拖把和抹布才能順利採集地上的「屍體」了。

  總之,現在走廊上的穢物基本已清理完畢,剩下的就是標明屍體位置的粉筆線;這個案發現場的線……若是讓不明情況的人來看,肯定會覺得很莫名。普通的案發現場,線都是畫出一個倒在地上的人的輪廓,而這兒的地上則畫了一個個邊緣不規則的大圈,不知道的還以為死的是大型的史萊姆呢。

  「一百五十餘名病人以及湯教授本人統統不知去向,警方已在全市展開搜索……這個你重新聞上估計也聽說了,咱們來說點新聞裡沒報的……」斯克拉姆一邊引著車戊辰往裡走,一邊說道,「那些死者的身份,前天夜裡就已全部查明了;三十一人,不分男女,全部都是這裡的舍監……哦,也可以說他們是『老師』、『醫生』……」他頓了頓,看了車戊辰一眼,再道,「呵……聽起來有點亂是吧?簡單說明一下你就懂了……」他緊接著就解釋道,「在這個中心裡,其實『職務』和『稱謂』沒有什麼意義,叫『醫生』也好、『老師』也罷,主要是為了應付外界、以及方便管理;以我從病人家屬那裡得到的情報來看……這裡與其說是一家治療機構,不如說就是個微型的王國,王國裡的人可以簡單的分為『國王』、『國王的走狗』和『賤民』三種。」

  「這些你不用跟我說,我很久以前就在媒體上看過關於這個中心的報導了。」車戊辰道,「雖然都是些粉飾的宣傳,但本質是怎麼回事兒,稍微有點智商的人都能看出來。」

  「好吧,那我就不跟你科普了,接著說案情……」斯克拉姆不置可否地聳聳肩,接著道,「除了三十一名舍監之外,還有五名在食堂工作的人員,其中一人是負責承包的老闆,另外四人分別是廚師和幫工。

  「案發後,警方已迅速找到並控制住了除老闆以外的四人。經過詢問得知,在案發的前一天,老闆忽然讓那四名員工帶薪休息一天,原因不明……當然了,他們也沒多問;本來就是白給的假期,要是問多了,被老闆回一句『問那麼多幹嘛?讓你休息反倒不爽了是吧?那你明天還是來吧』……豈不是作繭自縛麼?」

  「那老闆人在哪裡呢?」車戊辰對斯克拉姆的後半段話並不怎麼感興趣,他在對方把話題越扯越遠之前插嘴問了一句。

  「嗯……」這一瞬,斯克拉姆眼神微變,狡黠地瞥了車戊辰一眼,「這你可就問到點子上了……」他微頓半秒,用神秘兮兮的語氣接道,「據那幾個廚師和幫工所說,這個老闆名叫『張三』,是的……張三的張,張三的三。我們在矯正中心的檔案裡,查到了張三的『承包公司』地址,可到那兒以後,發現那個地址是假的;他留下的手機號碼,我們打過去時,也已經是空號了……順著號碼註冊的線索查下去,也是死胡同。

  「至於他的住所……沒人知道,也沒人拿得出他的照片來;他的員工都說是在職介所門口直接被他搭話並僱傭的,簡單聊了幾句、交換了名字和手機號之後,第二天就被拉去上班了。」

  「監控錄像呢?」車戊辰的反應很快,他即刻就提出了可能的突破點,「這個中心的所有公共區域都有監控,食堂也不例外,還有……附近街面也都有錄像,他每天上下班,總歸會有被拍到的時候,只要讓他的僱員辨認一下……」

  「這些警方也已經去做了。」斯克拉姆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就回道,「我們的確是從監控錄像中確定了張三的長相,並且通過面部識別程序的搜索,列出了所有和這張臉比較相似的公民的數據……但經過對比後發現,資料庫裡面根本就沒有他這個人。」

  「這麼說來……」車戊辰沉吟道。

  「沒錯,那是一張『假臉』。」斯克拉姆道,「至少在聯邦的資料庫裡,沒有這麼一個人存在;至於他的名字是不是叫『張三』……那已不重要了,我們姑且就這麼叫著好了。」

  「沒有『身份』的人嗎……」車戊辰道,「這倒也說得通了……」他若有所思地念道,「假如這個『張三』是『反抗組織』成員的話,那他是個『能力者』也不奇怪吧?」

  「是的。」斯克拉姆回道,「現階段,此人是本案最大的嫌疑人,因此,警方的專案小組也是以他為首要目標鋪開資源進行調查的。」

  他們對話至此,已然來到了五樓。

  這一路上來,他們都沒有在其他樓層停留過,沿途的電子門也都已被調成了可以自由開啟的狀態。

  斯克拉姆就這麼帶著車戊辰直接來到了五樓的監控室裡,站在了操作台前。

  「那麼……接下來,咱就說說監控的事兒吧。」斯克拉姆講這句時,毫不避諱地用一種懷疑的目光看向了車戊辰。

  「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吧。」車戊辰道。

  「可以。」斯克拉姆還真就「直說」了,「我懷疑你。」他停頓了兩秒,「我懷疑你是這件案子的共犯。」

  「此話怎講?」車戊辰被當面指控,卻還是平靜如故。

  「二十五號晚上,當第一批警員趕到這棟建築門口時,是19:32,那會兒你已在門口等著了。」斯克拉姆道,「根據你的證詞,你趕到這個現場後,立即就展開了搜查,並於19:25分用五樓監控室裡的電話報了警,且報警後立即又回到了建築物的大門口,等待警方的到來……到這裡為止,你沒有什麼異議吧?」

  「沒有。」車戊辰回道。

  「好。」斯克拉姆又道,「你還說,在整個搜查的過程中,除了廁所隔間的門板、和監控室的電話之外,你沒有碰過任何現場的東西……對嗎?」

  此話出口之後,車戊辰……竟是猶豫了。

  「不。」車戊辰道,「我還碰了……」他說著,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斯克拉姆側後方的控制台,「……那個控制台。」

  「什麼?」斯克拉姆的表情和語氣都變得冰冷、且咄咄逼人,「你現在是在翻供嗎?」

  「不。」車戊辰又否定道,「這可不是什麼供詞,我也沒必要向我上級以外的人提供任何所謂的『口供』。」他頓了頓,「這話……我只對你一個人說。」他微微轉過頭,看向了監控台,「前天晚上,我報警之前,查看了監控錄像,而且是特意戴著手套操作的,為的是不留下指紋。」

  「為什麼你沒有跟警方說這事?」斯克拉姆追問道。

  「因為這不符合調查的程序,若我對警方說了……我的這一行為就會留下書面記錄、授人以柄,給FCPS帶去不必要的麻煩。」車戊辰還是顯得很冷靜,絲毫沒有被緊逼的感覺,反倒是對方的神態看著比他還著急。

  「哦?事到如今……你倒在意起『程序』這種事來了?」斯克拉姆冷笑道,「就一個在街上突然徵用警用設備的休假中人員來說……」

  「徵用警員的槍和車,發現重大案件的現場,這是立功。」車戊辰打斷了對方,言道,「到了現場之後,沒有嚴格按照規定行事,這是留把柄。」他踱了兩步,「這和我在不在意『程序』沒有關係,我之前就說過了……態度的正確與否,有時取決於結果。」

  他的回應在邏輯上沒有破綻,斯克拉姆也清楚這點,所以,後者很快又換上了一副假笑的表情:「呵……那麼,我能問問,你在這操作台前……都做了些什麼嗎?」

  「我不是說了嗎,我查看了監控錄像。」車戊辰回道,「而其目的……自然是為了查明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從鼻孔往外出了口氣,「結果,和你們所知的一致,二十五日零點之後的所有錄像都已被清除了;我和警方一樣……並未看到當日的錄像。」他頓了一下,補充道,「因此,我也就更沒必要把我看過錄像的事特意跟警方去匯報了。」

  「那你又怎麼證明……」斯克拉姆又道,「你只是『看』了錄像,而不是『刪』了錄像呢?」他舔了舔嘴唇,接道,「若你是凶手的共犯,你們完全可以事先約定好,讓凶手在指定的時間報警,而你……則在那個時間點上,鎖定一名離案發現場最近的警員,利用巡查官的身份截走他的任務,並第一個趕到現場,檢查一下同夥有沒有留下蛛絲馬跡,順手將其掩蓋,最後再上樓刪掉錄像,悠然地再報一次警……」

  「恕我直言,你的推理能力有點差啊,中尉。」車戊辰在面對這番指控時,竟是用評論般的語氣回道,「首先,如果我是共犯,且我的任務就是站在刑偵角度幫同夥檢查現場有沒有遺留證據的話……我何必要以『截走一名警察的任務』的形式來到現場呢?我直接來到現場幫他搞定不就行了?這裡是臨沂郊區,又不是蘇黎世,街上的攝像頭我數都數得過來……難道以我的能耐,避開所有街面監控並進入這棟建築物會是什麼難事嗎?」

  「這……」對此,斯克拉姆無言以對。

  「其次,若我是本案的共犯,且負責的是『善後』工作,我從一開始就不可能讓同夥使用這麼顯眼的殺人方式吧?還有……為什麼我要讓同夥報警啊?」車戊辰的反駁,字字都說到點上,「弄成這樣,鐵定會把EAS的人引來不是嗎?當然了,你也可以說,把EAS引入局,也是我計畫的一部分;問題是……我的計畫到底是什麼呢?」

  車戊辰搖了搖頭:「這就引出了第三點,也是你這番推理的核心漏洞……動機。」他微頓半秒,「你說了半天,我的這些行為在常規邏輯上顯然是站不住腳的,除非你給出一個特定的動機來將其補足……然而,你卻說不出這個動機來,因為……」他向前走了兩步,近距離直視對方的雙眼,「我本來就是無辜的。」

  這下,斯克拉姆的表情就有些尷尬了,因為他的確是不怎麼擅長推理;在EAS亞洲分部,他算是個典型的「武鬥派」,和眼前這位FCPS的精英探員相比,玩刑偵破案、邏輯推演……太欺負他了。

  事實上,斯克拉姆懷疑車戊辰的理由,連他自己也覺得不太靠譜——僅僅是直覺而已。

  他就是覺得,這個FCPS的傢伙過於冷靜了,而且其涉案的過程也有包含著太多巧合,這就讓他感到有蹊蹺,但具體怎麼個蹊蹺法……他想不明白;方才的那番推理,也是他「靈機一動」說出來的,結果一分鐘不到就被車戊辰全盤推翻,還推得有理有據。

  就在中尉在考慮著怎麼下台時,一陣快速的腳步聲傳來。

  「長官。」一名警員的及時出現,給他解了圍,「您讓我們調查的事有結果了。」

  「啊?哦哦……」斯克拉姆趕緊湊上去,詢問道,「怎麼樣?」

  「呃……」那名警員看了看旁邊的車戊辰,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要不要我迴避一下?」車戊辰自是瞬間就明白了對方查的事情與自己有關,不過他也不想讓警員為難,故而如是說道。

  「不用。」斯克拉姆立即回了一聲,並轉頭對那警員道,「沒事,有什麼說什麼。」

  「是。」警員道,「崔醫生說,對車先生的心理評估是在五點四十分左右結束的……」

  「哦?」斯克拉姆好似抓到救命稻草似的,還不懷好意地斜了車戊辰一眼,「這就奇怪了啊……」他裝出一副自言自語的樣子,「車探員在診所樓下遇到張警官時,是六點二十二分吧?難道中間這四十幾分鐘……你都在附近蹲點,等著自己的車超過停車計時器的時長、然後被人貼罰單嗎?」

  「呃……長官。」那名警員聞言,又道,「我還沒說完……崔醫生說,心理評估是在五點四十分結束的,但車先生離開,則是在六點二十分左右;哦,另外……她還特意提醒我們,說自己診所裡的鐘調快了十分鐘,所以車先生可能會以為自己是在六點半左右走的。」

  「什麼?」斯克拉姆道,「那這四十分鐘他在診所裡幹什麼?」

  「崔醫生……」還沒等那名警員回話,車戊辰就開口搶道,「除了是一位心理醫生之外,也是一位與我年紀相仿的、單身的、思想十分開放的女性……」他看向斯克拉姆,「不知道,這個信息,是否足以讓您推理出那四十分鐘的空白……或者,您還需要我說得更具體一些?」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1-12 11:16 AM

第六章 妥協

  11月24日,下午一點。

  這是子臨進入矯正中心的第四天,此前的兩天,他並沒有做什麼特別的事,只是在觀察、等待。

  等待著一些事情得到確認……

  這件事,是由他的同夥去操辦的;而他的同夥,名叫張三,張三的張,張三的三。

  這是一個真名,只不過使用這名字的那個人,其個人信息並沒有被登記在聯邦的公民數據庫中。

  兩個多月前,這位張三先生用一個假身份去結識了湯教授;湯叔也算是半個公眾人物,再加上又是臨沂的地頭蛇,被人「認出來」並不是新鮮事,所以這次「相識」並沒有什麼可疑的。

  此後沒過幾天,張三就找了個機會,給湯叔送去一個紅包,順勢拿下了陽光青少年行為矯正中心食堂的承包權。

  這事兒,同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矯正中心本就是湯叔的一言堂,無論他想做出什麼調整,都是動動嘴皮子的事兒;這十幾年來,幾乎每隔一段時間,他都會更換器材、服裝以及其他各種雜物的供應商,說白了就是……誰給的回扣多就用誰的,至於提供過來的東西品質如何,那都無所謂,反正又不是他自己用。

  總而言之,張三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控制了這個中心的伙食,且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從那天起,他就開始為某個計畫展開了長期的準備工作……而這項工作,在今天早上,終於是完成了。

  …………

  「你來的正好。」

  當那位「甜點小姐姐」突兀地出現在房間裡的時候,子臨正躺在自己的床上閉目養神。

  不過,他不用睜眼,也知道有人來了、且知道來的是誰。

  「我警告過你,讓你走。」對方沒有和他寒暄的意思,開口就是冰冷的語氣,「我等了你兩天,今天已是第三天了,看來你是不打算走了。」

  這會兒,正值午休時間,王勇跑去串寢室了,所以屋裡只有子臨一人;而「她」也是看準了這點,才會挑在這個時候前來。

  「放心,我明天就走。」子臨應道,「但……你最好是今天走。」

  「什麼?」她冷笑,「你還想讓我走?」

  「對,不但你要走,冼小小也要走。」子臨接著道。

  他的話,讓對方神情一變。

  「哼……果然,你也是衝著她來的嗎?」她的殺意已如有實質般籠罩了過來。

  「不是。」子臨這可是實話實說,「當然了,我更不是衝著你來的。」

  「你覺得這話我會信?」她又道。

  「你信或不信,並不重要。」子臨道,「你這種充滿敵意的態度,或者說……虛張聲勢之舉,也不能解決任何的問題,只會浪費你我的時間。」他頓了頓,睜開了眼睛,完全無懼對方的殺意,逼視道,「如果你有足夠的智略或能力,你就不必在這中心裡虛度光陰,而是早已將冼小小帶走;如果你有足夠的實力和決心,你也不必在這裡跟我磨嘴皮子,直接動手突襲才是最高效的做法……現在,既然你什麼都沒有,那就閉上嘴,仔細聽我說,等我說完,你好好想一想,再發表意見。」

  子臨的話字字句句戳到事情的本質,這讓對方很是惱怒,但惱怒之餘,卻又沒有反駁的餘地,只能強壓怒意,等他說下去。

  「看來你是同意了,那我就開始說了。」子臨看了對方幾秒,接道,「兩天前的早晨,在食堂吃早飯時,我便鎖定了冼小小。像她這種無法很好的控制自己能力的能力者,在我面前就像是黑夜中的遠光燈一樣扎眼……再結合你此前對我的『警告』,我立即推測出,你的『目標』就是她。

  「也難怪她的資料上會寫著『本人主動要求進入中心進行治療』這種看起來像是捏造的信息了;見到她本人後,我便明白,她的動機合情合理——她對自己的能力感到困惑和畏懼,她以為這是一種疾病或是詛咒什麼的,但又不敢對別人說,所以她便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期待著這個只要花錢就能進的機構能把自己『治好』。

  「當然了,我已說過,我不是衝著她來的;關於她的想法和行動,我也並不在意,只不過……解開了這個疑點,讓我覺得頗為舒坦。」

  他停頓了幾秒,話鋒一轉:「比起冼小小,我對你的興趣反而更多一些……

  「在確定了你的『獵物』後,找到你這個『獵人』自是不難的,看看她的周圍就是了。

  「因此,當天中午,我便識破了你;雖然你戴著非常昂貴的半植入型纖維面具,而且你的身形的確也比較嬌小,但你的神情、步態和一些細枝末節的舉動,絕不是十幾歲的女生會有的……

  「作為一個做事謹慎周到的人,我立刻給外界的同伴傳遞了信息,讓他們幫我查你的身份。

  「與你的接觸雖然短暫,但那一分鐘的時間,已足夠讓我知道很多事。比如你知道所謂『道兒上的規矩』,以及……你的能力應該是和『影子』有關;僅這兩點,便可讓調查篩選的範圍縮到很小。

  「至昨天晚飯時分,我的同伴完成了調查,並把幾名能力與影子相關的、目前行蹤不明的嫌疑者的情報傳遞給了我。經過簡單的推理,我確定了,你就是聯邦通緝的二級能力者罪犯,代號——『影織』。」

  「哼……」身份被揭穿後,影織也沒做什麼無謂的狡辯,她只是冷哼一聲,反問道,「那你又是何方神聖呢?同樣在這兒裝嫩的『周明』先生。」

  她用嘲諷的語氣念了子臨的那個假名字,言下之意顯而易見。

  「嗯,周明的確是假名字,我的真名叫做子臨,很遺憾和你在這種情形下相識。」子臨應道,一秒後,他又補充了一句,「哦,順帶一提,我可不是裝嫩,我這張臉是真的。」

  「好啊,我會記住這張臉的……還有你的名字。」影織惡狠狠地念道。

  「你愛記不記。」子臨接道,「少打岔聽我接著說就是了。」他也沒等對方再回嘴,就繼續說道,「我可以理解你為什麼不帶走冼小小,她的能力對你來說著實有些棘手,即使你想把她打暈了囚禁起來,她也有可能在無意識狀態下將你殺死。

  「所以,你只能設法潛伏在她身邊,與她搞好關係、取得信任、成為朋友……

  「不過,現在你就不用擔心了,我來幫你解決這個問題。」

  說罷,子臨就從褲子的口袋裡掏出了什麼。

  那是五粒膠囊,每一粒的外面都包裹著一層透明的隔離殼,以防止弄髒或是意外溶解。

  「這是什麼?」影織的視線迅速移到了對方手中的膠囊上,並詢問道。

  「你不用管它是什麼……」子臨回道,「我能告訴你的就是,這是一種可以抑制能力者特殊能力的藥物,像冼小小這種初級的能力者,給她用半粒的量,效果就可以維持五天;而這裡有五粒藥,相當於五十天的抑制時間……這五十天裡,你只要按時讓她吃藥,她就無法使用能力。你要把她賣了也好、怎麼樣也好……這點日子應該足夠你去操作了吧?」

  「呵……」影織冷笑,「我怎麼知道這藥是不是真的?萬一這是你的計策……」

  「我要害你或者殺你,不需要那麼拐彎抹角的。」子臨道,「過去那兩天,我只要讓人在你的飯菜裡下一點屍檢都檢不出來的毒藥,你此刻就已經在停屍房了。」

  這句話,讓影織神情陡變,因為她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食堂的人是你的……」

  「那是啊,要不然我怎麼總趕在飯點上傳遞情報呢?」子臨打斷了她,「你能自己想到這點很好,省去了我解釋的時間……同時也引出了我要說的下一件事……」他一邊說著,一邊從床上起來,走到影織面前,拉起還在後怕著的她的手,把那些膠囊塞到了她的手裡,「最近這兩個多月,所有在食堂吃飯的人,每一天、每一頓的飯菜裡……都被加了一些東西。」

  「什麼!」影織當時就驚了,而她的表情也變得很微妙,好像自己身上沾了什麼穢物一般,一臉的嫌棄。

  「那是一種特製的納米機械病毒,非常微小,肉眼幾乎是不可見的。」子臨接道,「進入人體後,這些無機物會吸附在胃壁上待機,並在附近有相同的機械時與之互相吸引、組合。」他說這話的語氣很是輕鬆,完全沒顧忌聽者的感受,「當這種機器病毒的總質量漸漸累積到某個值之後,就可以用配套的遙控裝置將其啟動,對人的大腦展開攻擊。

  「可惜,這個『值』何時會到,很難精確地計算出來;畢竟每個人的飲食習慣、飯量等因素都有一定差異……所以,我才不得不提前幾天混進這個中心來;本想著可能要在這裡待一個禮拜乃至十天的,但目前來看,明天我就可以離開了。」

  「你……到底是什麼人?」影織又問了這個問題,但這次,她的語氣和剛才那次完全不同,這個問題的意義也完全不同了。

  「我說了,我叫子臨,你只要知道這點就夠了。」子臨回道,「更多的,我跟你怕是說不著吧?」

  影織深呼吸了幾次,讓自己冷靜下來,也讓自己有時間思考一下情勢。

  半晌後,她復又開口;「你剛才說,讓我『今天就走』,而且,『不但我要走,冼小小也要走』?」

  「瞧,你終於學會如何跟別人交流了。」子臨戲謔地笑了笑,接道,「我的建議是,在今天午夜之前,你挑個時間,從我給你的膠囊裡取半粒劑量的粉末出來,設法讓冼小小吞了,然後就趁著夜色,用你的能力把她帶走……至此,你我便井水不犯河水。」

  「那我體內的機械病毒呢?」影織追問道。

  「喝咖啡就可以消除。」子臨回道。

  「哈?」影織這個語氣助詞,是想確認一下自己有沒有聽錯。

  「不僅是咖啡,還有薄荷、油炸食品、超辣的菜、菸酒等等,基本上對胃部刺激比較大的東西都能在一定程度上讓機械病毒脫離胃壁,一旦脫離了,它們很快就會被你的身體給自然代謝掉。」子臨接道,「總之,你若是很著急的話,連吃半個月的燒烤加火鍋,鐵定能除乾淨,沒準還能讓你得上痛風。」

  「你這病毒……也太隨便了吧?」影織接道。

  「因為這次用的是『量產型』,效果自然會差一些。」子臨接道,「若是用比較成熟的機型,植入週期會更短,也不會受飲食習慣的影響……最關鍵的,遙控的距離還可以拉得很長。」

  「只是,這兒可是有將近兩百號人呢,全部都用上高級的納米機器人,成本就稍微有點控制不住了啊。」他說著,無奈地攤開聳肩,「好在……在『陽光青少年行為矯正中心』這個地方,用量產型便足矣。」

  他說得沒錯,這種需要長期累積,而且會被飲食習慣所影響的手段,也只有在這個矯正中心才能有效實施,哪怕是在監獄裡,都未必能成功。

  在這個湯叔的小王國中,很多在外界看來很荒謬的、違反人道的事,卻都是明文規定的鐵則。

  比如說:「磕操不認真」、「吃飯不認真」、「隊列中手未扣緊」、「吃巧克力」、「喝飲料、茶葉水、咖啡」、「未經允許聽音樂」、「未經許可觸碰電腦及登陸外網」、「私自進入湯叔及醫生辦公室」、「在樓道內大聲說話嬉笑打鬧」、「熄燈後在廁所大聲說話」、「未經允許碰人民幣」等等。

  這些在我們看來根本不叫事兒的事情,在矯正中心裡若是犯了,都是要被電擊的。

  還有更離譜的,像是「興奮」、「自我矯情」、「忽悠家長想回家」、「談論治療」、「虛榮心強」、「耍小聰明」、「說話欠考慮」、「認知偏差」、「不安心接受治療」、「執行力不足」這類……根本無法用客觀事實界定、或是單純威脅到院方利益的事,也可以作為電擊的理由。

  總而言之,就是想盡一切辦法,讓病人在這裡待更長的時間,治療一種由他們捏造的疾病,並讓病人的家屬持續支付昂貴的治療費用。

  病人們的反抗意志,可以用電刑去控制,家屬嘛……湯叔會在每週的點評課上進行「洗腦」。

  在這麼一個地方,「病人」們莫說是菸酒,就連巧克力、飲料這些東西都接觸不到;吃的伙食也是能多清淡多清淡、能多便宜多便宜,美其名曰培養吃苦耐勞的精神。

  這樣一來,那機械病毒的植入,自然是可以順利進行。

  「雖然我不知道你要幹什麼,但我不明白……」影織聽得出來,子臨已經把要說的話都說完了,眼下就是在跟自己閒聊;像這些聽起來虛虛實實的言辭……未必能信。因此,她主動改變了話題,想看看能不能試探出更多有用的信息,「……既然你手頭連那種資源都有,為什麼不用更簡單直接的方法呢?下藥、找僱傭兵、或者……乾脆由你自己動手。」她望著子臨,神情微動,「你肯定也是能力者吧,而且……是比我強得多的那種。」

  事到如今,她已絲毫不懷疑,無論從智略、戰力、還是其他資源來講,子臨都在她之上,而且她都無法想像她和對方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這就你過獎了,我只是個區區『紙級』的新手罷了。」子臨重新躺回了床上,閉上了眼睛,「以及……我覺得我們已經聊得足夠多了,作為女士,在一個男人的房間裡逗留太久,可就有些不講究了。」

  「切……裝模作樣。」見對方非但不上鉤、還順勢下了逐客令,影織立馬啐了一聲,並重新換上了一臉不爽的神色,言道,「好,你的藥我收下了,人……我今晚就帶走,然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她說話間,整個人已化作一團黑影,並漸漸融入了床底的黑暗中,消失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1-14 07:22 AM

第七章 密室

  斯克拉姆躺在床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他已像這樣躺了半小時,仍是睡意全無。

  關於案件的諸多線索在他腦海中纏成一團亂麻,難以理清,又難以忽視。

  雖然他這次來的主要任務並非查案,而是「調查本次事件中可能涉及的能力者的身份、並儘可能查明其能力」,但目前看來,無論是他的任務,還是案件本身的真相,都陷入了僵局。

  「唉……」

  伴隨著一聲長嘆,他終究還是起來了。

  他洗了把臉,穿上一套運動服,便離開了酒店。

  白天在公共場合執行公務時,他必須穿西裝,這是組織的規定;但現在,他可以穿上讓自己感覺更自在的衣服。

  其實,斯克拉姆並不喜歡西裝,很不喜歡。

  他曾是一名軍人,或者說,現在也還是;他那個「中尉」的軍銜可不是EAS給的,而是在加入EAS以前就在戰場上拼出來的。

  可惜,縱然在第一線待了很多年,立下的戰功早已足夠讓他升到更高的位置,但他的出身、或者說他家庭所在的階級,還是成為了他晉陞道路上的一道鴻溝。

  對此,他當然也會感到不甘心……

  那些連硝煙味都沒有聞過的少爺們,憑什麼就可以去軍官學校?憑什麼可以一畢業就成為指揮官?這群誇誇其談的公子哥兒用戰士的鮮血來澆灌自己的履歷,用下屬的仕途來為自己的錯誤買單,一滴血都不流便能當上將軍;而像他這種出身於社會底層的戰士,哪怕立下了天大的功勞,也還是沒有出頭之日。

  這公平嗎?

  他在心裡無數次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不過……他從沒有想過要去回答。

  因為他覺得這個問題很蠢,認真去思考這個問題的人就更蠢了。

  總之,今時今日,至少從職務上來看,斯克拉姆已不再隸屬於聯邦的軍隊;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還得感謝一下某位坐在指揮部裡紙上談兵的少爺……

  假如沒有上級的「瞎指揮」,那斯克拉姆也不會在一次行動中被俘;假如他沒有被俘,也就不會遭到拷問;假如不是在被拷問的過程中承受了各種超越人類極限的酷刑,他的異能也不會覺醒……假如異能沒有覺醒,他也不會被EAS徵用了。

  說是因禍得福也好,大難不死也罷,人生有時就是這麼神奇:你永遠不知道自己人生的下一個篇章是一片光明還是被糊滿了屎,你能做的就是繼續往後翻、別放棄,一直堅持到光明到來,或者就這樣被屎溺死。

  …………

  晚,23點03分,陽光青少年行為矯正中心。

  斯克拉姆是跑著步來到此地的,雖然他住的酒店離這兒並不算近,但對他這樣的人來說,在城市平坦的道路上、穿著運動鞋無負重地跑步,基本和散步無異,五公里以內他連大氣兒都不會喘上一口。

  「什麼人?」當斯克拉姆靠近那建築的大門時,正在站崗的警員很快就注意到了他,並湊上前來詢問。

  「噓……是我。」斯克拉姆翻下運動服的罩帽,在路燈下露出了自己的臉,「小聲點兒,萬一附近還有記者,你這樣會把他們招來的。」

  「長官。」警員看清他的臉後,立即立正敬了個理。

  「行了,不用敬禮,回你的崗位去吧。」話雖如此,斯克拉姆依然是用很規範的姿勢回敬了對方一個聯邦軍禮,「我想進現場看看,時間長短不一定……你用對講機跟各單位打聲招呼就是。」

  「是。」警員應了一聲後,便轉身回去,邊走邊摁下了自己左胸前的對講機開始通報。

  斯克拉姆則是快步穿過大門,進入了矯正中心的主樓。

  此時,樓內雖是有供電的,但燈都沒有打開。當然了,對於這個年代的人來說,把手機拿出來當手電筒也是常識了。

  斯克拉姆就這麼靠著手機的照明,從一樓開始搜索,一直搜到了五樓;在這個過程中,他試著把自己想像成了另一個人——兩天前的車戊辰。

  他嚴格按照車戊辰的描述,模仿對方的行動,並計算著時間。

  從18:36車戊辰抵達現場,到19:25他用監控室裡的電話報警,總共是49分鐘,這49分鐘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始終讓斯克拉姆難以釋懷。

  也許這只是斯克拉姆單方面的胡思亂想,也許對方的證詞就是事實,但無論如何,他還是想再驗證一下,哪怕這是徒勞的,至少也能讓自己死心。

  …………

  39分鐘後,斯克拉姆站在了湯教授的辦公室裡。

  他的驗證結束了,他已搜完了所有房間,隔壁就是監控室了;但是,他所花的時間,比車戊辰要短十分鐘。

  那麼……這十分鐘去哪兒了呢?

  斯克拉姆長吁一口氣,乾脆在湯叔那張舒適的辦公椅上坐下,邊休息邊思索道:「是我的動作太快了嗎?的確也有這個可能,畢竟每個人搜查的節奏和效率不同,車探員當時是在一種隨時可能遇到伏擊的警戒狀態下行動的,而我則是在已經知曉房間都是空的情況下進行搜索……

  「但假如不是這個原因導致的時間差……那這十分鐘裡,他又能幹什麼呢?

  「刪除錄像?銷毀證據?這些推理在今天上午已經被他推翻了,正如他所說……如果他真是同謀,根本沒必要用這種形式參與到案件中來,或者說他完全可以讓警方察覺不到他的存在就把事兒辦了。

  「無論怎麼想,他都不可能是犯人的同謀……非但邏輯上說不通,就連憑空捏造一個能支撐這套行為的動機都很難。

  「所以……真的是我鑽牛角尖了嗎?」

  若要從偵探的角度給斯克拉姆分類,他應該算是個傳統的美式硬派偵探,就是那種……靠著辦案經驗和直覺來鎖定嫌疑人,並用高效、快速、強硬的手段來推進調查的行動派。

  和邏輯嚴謹、充滿理性的演繹派相比,這類偵探的缺點很明顯——上限不足。

  在普通案件中,這問題可能還不明顯,甚至行動派會顯得更有效率;但在一些案情比較複雜、或凶手足夠精明的案件中,行動派經常會遇到瓶頸、或是冤枉好人。

  而且,行動派還有個毛病,就是很容易會過度地投入到某個案件之中。尤其是遇到那種重大的懸案……越是超出他們能力範圍的,越是讓他們無法自拔。

  有時他們會在缺乏證據的情況下,憑著「我知道一定是他幹的」這麼一個想法就盯著某個嫌疑人窮追猛打;這種做法,與其說是偵探的態度,不如說是政客的態度,即「聽到問題之前就先選定立場,然後從選定的立場出發再去考慮問題」的做法。

  用這種模式,即便最後抓對了人,也只是運氣,是賭徒式的勝利。

  就算客觀上為社會伸張了正義,但主觀上實是一個賭徒的自我滿足。

  斯克拉姆,現在就陷入了這種情緒當中……由於推理能力的不足,他只能在對車戊辰的懷疑和自我說服中掙扎。

  不知不覺,他就坐在椅子上、想得出神了。

  「什麼!」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斯克拉姆那已經失焦的目光觸到了什麼,這讓他驚得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那一秒,藉著手機的燈光,他發現辦公桌底下的一個邊角裡,有一小塊區域的色澤和週遭不太一樣。

  在白天、或是房間裡燈光比較充足的時候,是很難發現這個異樣的,但在這黑暗中用手機的光線去照,就能看出那塊地方折射出的光、以及周圍灰塵的印記……共同勾勒出了一個整齊的矩形。

  斯克拉姆的心跳在加快,那種血從心臟直衝腦門兒的感覺讓他變得無比清醒和亢奮。

  他當即俯身、鑽到桌子底下去仔細觀察,短暫的猶豫後,他伸出手去,輕輕對著那塊木板摁了一下。

  緊接著,這塊板就彈了出來,並緩緩翻開,露出了背面的迷你觸屏;那屏幕上,直接就顯示著一個輸入密碼的界面。

  根據界面的位數信息,這是一個六位的密碼;雖然位數不算多,但要在短時間內試出來怕是不太可能的,而且還不知道多次輸入錯誤後會不會有什麼安全鎖之類的措施。

  所以,斯克拉姆沒有貿然去進行輸入。

  他重新坐回了辦公椅上,從那個角度去環顧整個房間,蒐集所有目力所及的範圍內能收集到的信息。

  根據他的經驗,像這種「用於某個特定地方的密碼」,很有可能就被使用者記錄在使用地點的附近;就像很多人喜歡用便簽把自己在工作中要用到的數字信息貼在自己辦公桌周圍的隔間牆板上、或是乾脆貼在自己的電腦顯示器周圍,這樣等要用的時候掃一眼就能看到。

  不過,遺憾的是,整整找了五分鐘,斯克拉姆也沒能在房間裡發現任何包含數字的提示信息。

  他又想了想,忽然靈機一動,再度鑽回了桌下。

  他蹲在那個觸屏前,抬起頭來看……果然,在辦公桌朝下的一面,用油性筆寫著六個數字;只有蹲在他現在這個位置,手持光源朝上看,才能看見。

  斯克拉姆毫不猶豫地將那六個數字輸入到了屏幕上,並得到了「accept」的反饋。

  叱——

  兩秒後,伴著一陣氣閥釋壓的響動,湯教授辦公桌後方的書架……打開了。

  那的確是真的書架,上面放的也是真的書,只不過,這書架同時也兼具著電子門的功能。

  斯克拉姆見狀,一個側身探步就從桌下出來,隨即站直了身子、背靠書架,準備側身閃入那牆後的「密室」。

  此刻,雖然他沒有帶著槍,但他並不害怕,因為他是能力者;在絕大部分情況下,異能都比常規武器更加致命和可靠。

  「有人嗎?我是警察。」在進去之前,他略微提高了聲音,朝裡面喊了一聲。

  他這樣做,既符合程序,也符合情理。

  假設這個密室裡有人,那鐵定已經注意到門被打開了——若裡面的人是倖存的受害者,他這樣說便可以防止對方做出什麼過激的反應;而裡面的人若是犯人,那他說或不說,對方一樣會襲擊過來,沒什麼區別。

  時間悄然過去,十秒後,回應他的仍是沉默。

  斯克拉姆不再等了,他繃緊神經、做好了直面突襲的準備,閃身進了密室,然而……映入他眼簾的,只有一個死人。

  那是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五十多歲年紀,長了一張縱是在死後仍讓人覺得虛偽的面孔;所謂相由心生,大致如此吧。

  斯克拉姆見過照片,他知道這名死者正是湯教授。

  此刻,湯教授的身體被固定帶綁在了一張床上,頭部還連接著一台電擊用的儀器;像斯克拉姆這種見慣了死人的男人,僅憑氣味就能判斷出眼前的男人已經死了、而且死亡的時長大致就是兩天左右。

  不過,出於謹慎,斯克拉姆還是走上前去,探了探死者的脈搏,戳了戳屍僵的程度,驗證了一下自己的推斷。

  「呼……」因為這密室不大,並沒有什麼可以藏身的地方,所以斯克拉姆很快就確定了裡面除了湯教授再無他人,「……無論如何,好歹是找到了一名失蹤者。」他自言自語著,開始檢視這個房間,試圖尋找一些新的線索。

  可結果,他發現的卻是……

  「嘖……」兩分鐘後,斯克拉姆把一個從密室角落的保險箱裡找到的U盤接到了自己的手機上,並打開了其中的一個視頻……一個讓他覺得噁心和憤怒的視頻。

  「這老畜生……」才看了一點兒,他就關掉了視頻,罵罵咧咧地開始檢視整個U盤裡總共有多少這樣的文件。

  就算斯克拉姆的推理能力不咋地,他也能猜到,湯教授在這間密室裡拍下的這些視頻,要嘛就是滿足其個人變態愛好的藏品、要嘛就是打算通過某種途徑拿出去賣錢用的。

  想到這兒,他就不由得忘記了自己執法者的身份,暗自為湯教授以及這個中心裡員工的死道了聲痛快。

  但他很快又冷靜下來,開始思考疑點……

  「為什麼保險箱是開著的呢?」斯克拉姆輕聲念道,「而且……既然有人把它打開了,為什麼又沒有把這些東西拿走呢?」

  他所說的那個保險箱,是一個由「神光集團」旗下保險公司設計的高安全級私人儲存櫃,必須得用電子密鑰、聲紋密碼、再加一個複雜的多元手輸密碼才能開啟。

  除了斯克拉姆拿起的那個U盤之外,那保險箱裡還存放著一箱現金、一疊不記名債券、一盒電子卡、一堆紙質資料、幾份假證件、甚至還有一把槍。

  「莫非……是這老畜生自己開箱、準備拿了東西逃跑時,剛好被凶手給抓住了?」斯克拉姆很快就想到了一個解釋,他皺眉念道,「但凶手並沒有動裡面的東西……這代表他/她只在乎復仇,不在意別的嗎?還是說……」

  「凶手是故意把這些材料留下的。」忽然,一個聲音從斯克拉姆的身後響起。

  由於斯克拉姆剛剛才放鬆警惕、且在聚精會神地想事情,所以他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人靠近……此時被這聲音一驚,他又一次本能地使出了那一百八十度轉頭的「絕技」。

  「別怕,是我。」車戊辰的臉看起來還是很冷靜,但在這黑夜中……總給人一股子寒意。

  「你怎麼會在這兒?」斯克拉姆把身體也回轉過去,並戒備地後退了半步。

  「我睡不著,想打個電話找你討論一下案情,結果酒店那邊說你出去了。我琢磨了一下,猜你大概是到這兒來了……結果一問樓下的警員,你果然在。」

  「嗯……」斯克拉姆想了想,又試探道,「你習慣在這種深夜裡給人打電話?」

  「你這不醒著麼?」車戊辰的反應淡定如故、而且理直氣壯,「大家都是干這行的,我看見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那種結案前基本不會睡覺得類型了。」

  「呵……好吧。」斯克拉姆笑了笑,雖然不想承認,但對方說得是事實,「你來多久了?」

  「足夠久了。」車戊辰說著,看了看四周,「白天的時候說你推理不行,我得道歉……」他頓了頓,看向斯克拉姆,「就衝你能找到這間密室……也比我強啊。」

  「過獎了,運氣而已。」斯克拉姆說著,遞上了幾份從保險箱裡拿出的材料,「要看看嗎?」

  「不必了,我大致能猜到內容。」車戊辰道,「而且……這些文件裡很可能有我不該看的東西。」

  「什麼叫不該看的東西?」斯克拉姆脫口而出地接道。

  「中尉……」車戊辰說到這兒,首次換上了一種較為懇切的、不那麼有距離感的語氣,對斯克拉姆道,「不……馬克,你就沒想過,像湯教授這種人渣,為什麼能在臨沂這地方興風作浪那麼多年?你覺得以他出身的階級、以及他這個人的能力……其背後若沒有更大的勢力支持,這現實嗎?」說著,他又瞥了眼斯克拉姆的手機,「就拿你剛才看到的視頻來說,沒準就是他用來獻給某個聯邦上位者的『貢品』呢……」

  「那你的意思是……」斯克拉姆的語氣變冷了,「讓我別再追查下去了?還是讓我把這些事掩蓋起來?」

  「我的意思,並不重要。」車戊辰道,「重要的是……凶手是什麼意思。」

  「凶手?」斯克拉姆將那兩個字重複了一遍,然後,神情陡變,「等等……這難道……」

  「凶手為什麼要主動報警?為什麼要引EAS的人入局?為什麼打開了保險箱,卻又把這間密室給封閉了?」車戊辰道,「現在一切都說得通了。」

  「凶手知道……如果是當地警方率先發現了這些材料,那真相極有可能會被掩蓋掉……」斯克拉姆順著對方的思路,喃喃念道,「所以他/她就布下了這局,他/她就是想讓我……讓EAS的探員介入,他/她相信我有能力發現這個密室,從而第一個入手保險箱裡的材料。」

  「看起來他/她成功了。」車戊辰道,「要說這個凶手的算計有什麼意外,大概就是我的介入了吧,當然從結果上來看……我也並沒有改變什麼。」

  「但是……他/她又怎麼能確定,我們EAS就不會幫著聯邦高層去掩蓋這事情呢?」斯克拉姆沉吟道。

  「這是常識啊。」車戊辰道,「只要對聯邦的體制稍有瞭解就會明白……聯邦的警員是時刻受著上層制約的,但像『EAS'和『監督者』這樣的機構,則與聯邦官員們存在著互相制衡的關係;這些材料落到了你們手裡,就算不拿去曝光,也可以作為籌碼備用……這個凶手的謀略很厲害,這筆賬……他/她在決定做這件案子之前肯定就已算清楚了。」

  話音落時,斯克拉姆……沉默了。

  他站在那兒做了大約一分鐘的思想鬥爭,方才重新開口:「車探員,關於我發現了這些材料的事……你可以幫我保密嗎?」

  「哈!」車戊辰笑了,他這是第一次向對方露出這種爽朗的笑容,「什麼保密?什麼車探員?我現在是在休假中,我只是一名配合你調查的普通市民,你在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沒什麼事的話我要回去了。」

  說罷,他還真就走了。

  斯克拉姆站在那兒呆了半天,才回過神來;這一刻,他對車戊辰的想法,已從懷疑和敵意……變為了欽佩。

  眾所周知,FCPS是與聯邦高層的利益捆綁最為密切的官方組織,作為FCPS的高級探員,車戊辰能做到這一步,就說明這個人還心存正義。

  在如今這個世道,這樣的人,實已不多了……

  斯克拉姆沒有再浪費時間,稍微整了整心緒和思緒後,他就把那些U盤裡的信息統統拷貝到了自己的手機裡,將紙質文件全部掃瞄拍下,再把所有從保險箱裡拿出的東西都放了回去、擦掉自己的指紋、關上了保險櫃的門。

  全部搞定之後,他又檢查了一遍有沒有留下什麼破綻,這才跑下樓去,告訴警員自己發現了密室和屍體……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1-15 02:31 PM

第八章 談話

  11月25日,早晨六點半。

  排隊點名時,舍監自然發現冼小小和她的室友失蹤了。

  他們立刻通報了湯教授,並去查了監控;從監控錄像來看,熄燈之後就沒有人再從那個寢室裡出來過。

  事情很蹊蹺,但舍監們不是探員,不會想那麼多,反正現在人不見了……就找唄。

  為了尋找這兩個逃跑者,整個中心的人,包括舍監都沒吃早飯。

  從早上七點開始,病人們就被勒令待在房間裡不許外出,他們寢室的門也全部都被鎖起來了;而舍監們則在整個中心內展開了地毯式的搜查,每一間寢室的床底、每一間辦公室的桌下、每一個教室的邊邊角角……都被找了個遍。

  但結果……顯然還是沒有。

  對影織來說,趁著夜色帶一個人離開,那實在是太簡單了,就算去查方圓十里內所有的街面監控,也找不到她們的蹤影。

  這一例成功的逃亡,讓湯叔非常的不爽。

  徹底確定了那兩人已不在中心之後,他沒有第一時間通知逃跑者的父母,而是把所有病人全部召集到了用來上點評課的大教室內,準備臨時給他們「加一堂課」。

  他想告訴剩下的這些病人——別以為有人跑了,你們就也能去動那個心思。

  他想找幾個和冼小小關係近的人出來,以她們「沒有及時發現盟友的逃跑意圖」為由拉去「治療」一下。

  或者,就隨便找幾個人……找幾個他平時看不慣的、或臨時起意想電的人出來整一下,也是可以的。

  總之,他想要發洩,因為這件事讓他覺得自己的威嚴受到了挑戰。

  然而,上午十點,當所有病人都被集中起來、湯叔站上講台準備開講時……異變,發生了。

  那些病人們……孩子們,竟忽然開始了有組織的暴動。

  在中心剛開業的那幾年,也曾有過三五個人拉幫結夥之後企圖暴力反抗或者逃跑的事件,但三五個青少年再怎麼拼,也不可能是十幾個人高馬大的中年舍監的對手……所以那些孩子最終還是沒能成功。

  而類似這樣的事件發生過幾次之後,湯叔便有了對策,他不斷地加強管控、並有針對性地增添需要送去「治療」的條款,以此將類似的事件扼殺在萌芽階段。

  經過這些年的調整,中心裡四人以上合謀反抗的例子,已很久都沒有出現過了。

  沒想到……今天,直接來了一出「集體造反」,那一百多號「病人」竟全部參與了行動,而且他們的表現都像是著了魔一樣,每一個人都顯得非常高效和無畏,哪怕是被舍監的拳腳或電棍放倒,他們也都會立即爬起來再度沖上前。

  如果非要形容的話,這與其說是人類的暴動,不如說更像是喪屍或機器人的進攻。

  毫無疑問,這是納米機械病毒的作用……

  舍監們倒是沒有被控制,因為他們平時有休息和輪班、而且就算上班,也不是每頓飯都在食堂裡吃。

  但在這樣的情形下,舍監們即便沒有被控制,其抵抗也是一觸即潰——當他們意識到局面已經無從控制時,第一反應自然就是逃跑。本來嘛,對他們來說,舍監只是一份工作而已、又不是什麼終身事業,更談不上什麼忠誠可言……他們可不想為了湯教授或是這個中心讓自己遭到什麼不測。

  可惜……這一切發生的實在太快;假如有人在暴動發生的第一時間扭頭就跑,或許還有逃出去的機會,但舍監們並沒能做出那種反應……他們中跑得最快的四人,其中三個在通往建築正門的一樓走廊上被截下了,還有一個在試圖躲進女廁所時被人發現抓住。

  五分鐘不到,從一樓到四樓,所有的舍監都被病人們死死摁在了地上;他們的面容皆因恐懼而變得扭曲……他們咆哮著、慘叫著,用盡全身的力氣掙扎著,但這無疑是徒勞的,被機械病毒控制住的人絕不會在這種角力中有半分的鬆懈、更不可能被他們給嚇到。

  「為什麼你們要害怕到這種地步呢?」又過了片刻,忽然,所有的病人……無論是身在何處的,都在同一秒開口、且異口同聲地說了同一句話。

  這詭異的情形,就彷彿一百多個嗓門兒都被同一個意志控制著一般……讓人難以置信,但又切切實實地發生著。

  「是不是某種本能正在告訴你們,即將有一些比死更可怕的事情要在你們身上發生了?」數秒後,和上一句一樣,病人們再次整齊地說話了,「呵……可實際上,未必會發生什麼不是嗎?」

  與此同時,主樓外,停車場上。

  子臨,已換上了一套不知從哪裡弄來的休閒西裝,邁著悠然的步伐,向著主樓進發。

  此刻,他的手裡,正拿著一個對講機,剛才那兩句話,都是他先對著對講機說,然後再經由每一名被控制者的嘴「廣播」出來的。

  「恐懼,只是一種選擇,你們這份恐懼的根源,並非是正在發生的客觀事態,而是你們心中的『罪惡』。

  「『罪』是平等的,人在傷害別人的時候,其實也在改變著自己。

  「那些稍微聰明一些的人,都能意識到這點;所以他們在種下罪因時,會去反思、會去敬畏……即便果報未必會來,他們也會讓自己做好相應的覺悟。

  「而你們這些人嘛……當自己從施暴者變成被施暴者時,才露出這種反應,未免有點兒可笑了吧?

  「真正懷著治療和拯救之心的人是不會害怕的,因為信仰堅定者……無論客觀上做的事情對錯,至少主觀上無所畏懼。

  「你們害怕,是因為你們很清楚自己在做的事究竟是什麼。

  「既然你們願意通過迫害別人來謀生,那又為什麼不做好終有一天會被罪惡吞沒的覺悟呢?」

  話至此處,他剛好走到一樓走廊,站在了一名舍監的面前。

  「你……你想幹什麼……」那名舍監用顫抖的聲音問了他這個問題。

  子臨居高臨下地看著對方,那眼神根本不是看人的眼神、甚至不是看動物的眼神,而像是在看一件東西、一件……垃圾。

  子臨終究是沒有回答對方,他只是彎下腰,用食指輕輕點了一下對方的肩膀,一秒後……那名舍監的身體瞬間就化為了一灘液體。

  「啊!啊——」看到這一幕的另外兩名舍監立刻驚叫出聲。

  但子臨的腳步沒有停下,那些摁住舍監的病人們也都是無動於衷,像機器人一樣執行著自己的使命。

  就這樣,他一層、一層……往上行去;一路上,他將所有被制伏的舍監化為了只餘頭部的「屍鹵」,並最終……來到了五樓。

  雖然整棟樓的電子門這會兒已經是全開狀態,但五樓的這道門,還關著。

  這段院長辦公室和監控室所在的走廊,所用的系統和樓下四層是不同的,而且還有獨立的備用發電機,就算有人把建築外的供電箱砸了,這邊的電力也可以再維持很久。

  「湯叔,你倒是挺機智的嘛。」子臨走到那扇電子門前,便停了下來,他抬頭對著門上方的攝像頭說道,「發現情況不對時,其他人全都下意識地往樓下跑,只有你一個反而往樓上逃。」

  他不緊不慢地說著,顯得非常從容:「你很清楚,以你的年紀,在這種『大難臨頭各自飛』的時刻,八成會被那幫舍監給擠到後面去;退一步講……就算他們『讓領導先走』,而且你也成功地逃出了建築,那也依然有可能在街上被孩子們追上,然後在很短的時間內被打死或打殘……」他頓了頓,接道,「同理,開車逃走也是不現實的,哪怕你成功上了車,也會被人堵在車裡,根本開不出停車場。這麼一算……往出口逃怎麼的都是死路一條,真正的生路是跑到這棟樓裡最安全的地方躲起來、迅速報警,等警方過來控制住了局面再出來。」

  子臨的話,每一句都很清楚地傳到了湯教授的耳朵裡,因為湯教授這會兒就在監控室裡,滿頭大汗地看著監控畫面。

  「你現在應該也已經知道我是能力者了,只是還不知道為什麼電話打不出去對吧?」子臨繼續說道,「其實你不用糾結那種事,既然我手頭的資源已強到足夠把這中心裡的一百多人都控制起來,遮斷這棟建築通訊信號這種事……自是易如反掌。」

  他說到這兒,又停頓了一會兒,給湯教授留出了一定的思考時間。

  「湯叔,我知道你正在監控室裡看著我,我也知道,你的辦公室裡還有一間密室……你現在正考慮著,要不要從監控室出來,跑到密室裡躲起來。」子臨的每一句話,都像一堵牆……這些牆把湯教授的退路和選擇逐一截斷,漸漸將其逼到了走投無路的境地,「我不妨直說了吧……打開這扇門,對我來說很容易,打開你密室的門,也很容易。這個中心的情況你很清楚,只要截斷了對外的通訊,你在短時間內獲救的機會……怕是十分渺茫的。」

  他舔了舔嘴唇,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現在,我給你兩個選擇……其一,你自己把這扇門打開,讓我進來;其二,我強行把門打開,然後進來。

  「如果你選一的話,我會單獨進來,不帶任何人,而我要做的,只是和你談談,談完之後,我就走。

  「但如果你選二的話……」

  他沒有把話說完,而是又頓了一下,再補充道:「哦,當然了……我能理解你最擔憂的是什麼;你大可以放心,我可以起誓……我,絕對不會殺你的。就算眼下你選擇不開門,我也不會殺你。」

  這話說完,大約過了二十秒,門……開了。

  子臨笑了笑,緩步走了進去。

  當他走到走廊中段時,湯教授也從監控室裡畏畏縮縮地挪了出來。

  「你……咦咦咦咦……」待子臨走近時,湯教授本想開口說些什麼,但他才剛說出一個字,就被子臨突然掏出的一根電棍給捅了腰眼兒……一直電到他暈了過去,子臨才關掉了開關。

  …………

  十五分鐘後,湯教授從短暫的昏迷中醒來,並發現自己已經被綁在了自己那間密室的「治療床」上。

  而子臨此時正站在一張桌子上,伸出雙臂在天花板一角鼓搗著什麼。

  「你……你說過……不……」湯教授含含糊糊地說了半句。

  子臨那邊也剛好忙完了,他收起雙手,從桌子上輕巧地躍下,接道:「對啊,我說過『我絕對不會殺你的』,你現在不是還活著嗎?」

  湯教授喘上一口氣,用他那還有些發麻的舌頭又道:「你說……我……我自己開門的話……就……」

  「是啊,我都是遵守承諾在做的嘛。」子臨道,「你瞧,我是單獨進來的對吧?而且我的確是準備和你談談,談完就走啊。」

  「那……為什麼要把我綁住?」湯教授說到這第三句時,終於可以說整話了。

  「呵……」子臨笑了,「那當然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咯。」他一邊說著,一邊就把床邊的那台「治療儀」給推了過來,並開始往湯教授身上接線。

  「你!你要幹什麼!」湯教授看到此舉,當即驚得叫了起來。

  「因為我要和你談的事情,你未必願意說,就算勉強說了……也可能摻假,所以,我們的談話最好還是用這台機器來輔助一下……這樣才能確保你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說出來、而且說的都是真的。」子臨接道。

  「你這不守信用的混……呃呃呃……」湯教授這就要罵街,但他的話被一陣電擊帶來的劇烈痛苦給中斷了。

  「嗯……這就是你平時給人『治療』用的頻率嗎……」子臨電完一波後,用很輕鬆的語氣念道,「不得不說,你們這種半吊子就是不行啊……明明是功能挺豐富的儀器,愣是用得這麼糙,還是讓我教教你梵高和三流社區大學美術公開課的差距究竟有多大吧。」

  「哈啊……哈啊……你……你知道我的靠山是誰嗎?」湯教授大口喘息著,惡狠狠地瞪著子臨道。

  「呵呵……你都會搶答了啊……」子臨輕笑兩聲,「別著急,我要問的事兒還挺多的,一件一件來。」說這話時,他已飛快地對治療儀上的各項指數進行了調整。

  這種態度,讓湯教授怒不可遏:「我告訴你,我不管你是什麼來頭,我背後的勢力你根本惹不起,你要是敢再整我……嘎呃——呃呃呃……啊啊啊……」

  又是一陣電流,中斷了他的恐嚇。

  這一回的效果,和上次自是不同的,強度、波型、相位、頻率等,都有調整……愣是把湯叔的肺部電出了一種灼燒感。

  「嗯……不錯,讀數都還挺準的。」電完這一波後,子臨念叨了一句,看起來……他這波只是測試,「可以正式來了……」說著,他又從桌上拿起一個老虎鉗,把治療儀上幾條線的頭給剪了,然後「鉗」上幾塊金屬片,做成夾子的形狀,接著……就開始解湯教授的衣褲,「該從哪個問題開始問呢……嗯……先問一個簡單的好了……」他惡意滿滿地停頓了一下,等了幾秒,微笑著問道,「你覺得……這是在『談話』呢……還是在『整你』啊?」

  …………

  11月25日,晚,18:15分。

  子臨與湯教授的「談話」,算是告一段落了。

  子臨已確信自己問到了想要問的一切,就連不想知道的也知道了不少。

  不過,他的心情依然不是很好。

  因為……「無面」跑了,而且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跑掉的。

  子臨的同伴在下午已發來的消息,經檢查,那些被納米機械病毒控制住的「病人」之中,沒有無面……可以排除他假裝被控制並混在人群中的可能。

  再來,死掉的舍監裡,肯定也沒有無面,因為無面是不可能被幾個普通人給壓制住的。

  而湯教授嘛……子臨這一天問下來,是的話早就穿幫了。

  至於前一天晚上逃走的冼小小和影織,都是能力者,無面只能偽裝外表,但能力無法模仿,因此也不可能。

  那麼,還有誰呢?

  子臨思前想後,發現……少了個看大門兒的大爺。

  是的,答案就是這麼簡單,但又合情合理。

  為什麼子臨在中心裡觀察了好幾天,愣是沒有發現任何有嫌疑的人?因為人家根本不在中心裡面上班,每天就在門房待著……

  由於吃的是自己帶的盒飯,所以無面並不知道納米機械病毒的事兒;又由於這個中心的大門晚上是關起來的、門房不用值夜班,所以他也沒機會撞見影織和冼小小的逃跑。

  但今天上午出事兒之前,無面顯然是察覺到了某些異樣,八成是子臨那些負責在外面支援的同夥暴露了……於是,無面就變了個路人的樣子,溜躂著就跑路了。

  「唉……這都被他跑了,回去還不知道會被『那傢伙』怎麼嘲諷呢……」結束與湯叔的「談話」時,子臨心裡卻是在想這事兒。

  不過,他也不是那種對已經過去的事會有太多糾結的人。就算這次來辦的兩件事有一件事失敗了,他也還是會把另一件事妥善的收尾。

  在離開密室之前,子臨先是回頭看了眼仍在昏迷中的湯教授,隨後,他走到房間中間,抬起頭來,望著自己上午裝在天花板角落的超微型攝像頭,說了幾句話。

  說罷,他才走了出去,並且……讓密室的門保持著開啟的狀態。

  不久後,對這棟建築的通訊屏蔽便解除了,而當地警方,也幾乎在同一時間,接到了一通報警電話。

  …………

  晚,18:36分,

  一輛警用摩托,來到了這間「陽光青少年行為矯正中心」的門口……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1-17 04:13 PM

第九章 還記得我嗎

  11月28日,凌晨。

  告別了斯克拉姆後,車戊辰便返回了自己的住所。

  剛一開門,他就發現……門後的地板上,多了一個信封。

  那信封很薄,一看就是被人從門縫底下塞進來的,但出於謹慎,車戊辰還是先將自己的住所搜查了一遍,確定了屋裡沒有埋伏後,方才關起門、拾起了這封來歷不明的「信」。

  信封的兩面都沒寫字,拆開後,裡面掉出了兩樣東西——一張卡片,和一片數據膜。

  卡片是黑色的,大小與名片相仿,但質地卻並非是紙,而是某種接近碳纖維的材料;卡片的正面印著一個白色的、設計華麗的十字標誌,而背面只印了一個數字——「5」。

  至於「數據膜」,那是一種在23世紀被廣泛運用的民用科技產品。

  從外表上看,它只是一層透明的、比紙張略厚的薄膜,根據其適用設備的不同,鋪開後的尺寸也不一樣;最大的一般不超過24吋,最小的則不小於智能手機的屏幕。

  數據膜的主要功能,是存儲和播放視頻文件。常見的用法是:在看某段視頻時,將數據膜貼在你的設備屏幕上,並選擇「存儲」,這樣數據膜就可以直接把你播放的視頻同步地保存下來。之後,你再把這張膜貼到別的設備上,便可以播放膜裡記錄過的視頻了。

  這玩意兒……基本就是視頻文件界的「拍立得」,看似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科技,但卻是一件改變了世界的產品。

  由於其低廉的成本、軟件層面上的不可偵測性、以及它那套「物理錄製技術」的不可抗性,使得「盜版影視」這件事的難度在那個時代降低到了小學生都可以輕鬆完成的地步……任何人,可以在任何地方,用任意一台播放設備,配合一張十幾塊就能買到的數據膜,獲得與播放源幾乎毫無差別的視頻資源,然後把這資源再轉存入自己的設備中,複製複製再複製……

  可以想像,影視行業……尤其是那些以「賣碟」為主的公司,在這項新技術的面前是如何被摁在地上摩擦的……當然了,那些事與我們眼前的這個故事無關,咱們還是回頭說車戊辰。

  眼下,車戊辰拿到的這塊數據膜,是用於手機的那種型號。

  他沒有猶豫,在檢查了信封的內側也沒有留下文字或記號後,他就把那張黑色卡片放到了茶几上,然後掏出自己的手機,把那數據膜貼上了。

  不出意外的,這層膜裡已經有視頻存在了,車戊辰當即點擊了播放選項。

  一秒後,一副熟悉的畫面,出現在了他的手機屏幕上。

  畫面中,是一個狹小的房間,房間裡有一張病床,床上,有一個被拘束帶綁著的男人……

  …………

  11月25日,19:02分,湯久誠的密室。

  車戊辰走進這個房間時,湯教授也剛好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很顯然,從一樓到五樓,並沒有花去車戊辰49分鐘的時間;事實上,他的搜索效率遠比他自己描述的、以及斯克拉姆根據他的描述測試出的……要更高。

  車戊辰用了25分鐘就來到了院長辦公室,在看到了密室那敞開的門之後,他稍微猶豫了一下,便進來了。

  「你……你是誰?」湯教授在看到一名穿著便服、手裡還持著槍的男人時,用他那已經嘶啞的聲音問了這個問題。

  「別怕,我是警察。」車戊辰並沒有出示任何證件,但他那冷靜的語氣、堅定的神態,都給人一種非常可靠的感覺。

  對於早已崩潰了的湯叔來說,根本沒有去懷疑對方的理由:「你們可算來了!快!快救我!」

  燃起了希望的他,體內立即湧上了一股力量,這讓他的嗓門兒也跟著抬高了幾分。

  「你這是怎麼了?」車戊辰並沒有放開他,也沒有回應他的話,而是問了他一個問題。

  「這你還看不出來嗎!有人把我綁起來折磨我!他……他是恐怖分子!是瘋子!是變態的瘋子!」湯教授吼道,「有什麼好多問的!快把我放了!」

  「你說的『他』……是誰?」車戊辰一邊問道,一邊警覺地轉頭看向了房間外,「『他』還在這兒嗎?」

  「我怎麼知道!我被綁在這裡一天了!他之前還在這裡,我剛才昏過去了,醒過來你就在這兒了!」湯教授已經有些歇斯底里、語無倫次。

  不過,車戊辰做事說話、還是依舊條理清晰:「你別著急,折磨你的人很可能還在附近,他或許是想把你當誘餌……」他頓了頓,「我先出去看看,等我確定這層也沒人之後,再回來找你。」

  「等……等等!」湯教授見他轉身要走,趕緊喊道,「別丟下我!你至少先給我鬆綁啊!」

  「不行。」車戊辰的回答來得既快速又果決,「放開你,你肯定會不顧一切地逃走、或是做出別的什麼我不可控的事,這樣會把我們兩個都置於很危險的境地」

  說罷,他就離開了房間,任憑湯教授在那兒繼續大喊大叫,他也只當沒聽見。

  五分鐘後,車戊辰又回來了。

  這次,他連槍都收起來了,這說明他已不需要再去戒備什麼。

  「怎麼樣?」湯教授看著他,急切地問道,「他走了嗎?」

  「嗯。」車戊辰點點頭,「據我的偵查……此刻這棟建築裡,除了你我之外,再沒有其他活人了。」

  「好,那你現在總能給我鬆綁了吧?」湯教授接道。

  車戊辰……沒有回答他。

  他走到湯教授面前,直視著後者的雙眼,沉默了片刻,再道:「你還記得我嗎?」

  這句話,讓湯教授全身的血都涼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感到如此的恐懼,只是……在他的思維意識到什麼以前,他的本能已告訴他,有一些很不好的事情就要發生了。

  正如子臨所說:這種恐懼的根源,並非是正在發生的客觀事態,而是當事人心中的——「罪惡」。

  「忘記了也很正常,畢竟都過去十幾年了。」車戊辰緩緩靠近了湯教授,「我也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孩子了。」

  他說到這兒,忽然將手放到了湯教授那已經滿是冷汗的額頭上。

  那一瞬,從湯教授的視角來看,週遭的景物驟然變了一個色調,也不知為何……都籠上了一層紅色。

  「你……對我做了什麼?」當車戊辰將手收回時,湯教授如是問道。

  「別緊張,我還沒做什麼呢。」車戊辰冷冷回道,「但我接下來確實要做了。」

  「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警察……」湯教授看著他,強作鎮定地接道,「但我猜你以前在我這裡待過……」他停頓了一下,用勸說的語氣接道,「你也說了,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你現在不也好好的嗎?你最好還是想清楚點……馬上放了我,你就是英雄,但若是你做了別的什麼可能會讓自己後悔的事……那後果……」

  「呵……呵呵……」車戊辰沒等對方把話說完,就笑出了聲,「呵呵呵……哈哈哈哈……」他越笑越大聲,笑聲中甚至漸漸透出了幾分癲狂。

  一個始終在人前保持著冷靜和風度的人,若在你面前恣意地顯露出了他不為人知的一面,那你可就要小心了——他要嘛是跟你關係很好,要嘛就是已經下定決心要弄死你。

  半晌後,車戊辰慢慢收斂了笑容,一邊捲起袖子,一邊轉身來到了「治療儀」的前方。

  「看起來,此前在這兒操作這台儀器的人,對電刑挺在行的嘛。」說話間,車戊辰已開始調試儀器上的各項指數。

  「不……別!求求你!別再電我了!你……」看到這一幕的湯教授驚恐萬分,「……你殺了我吧!乾脆就殺了我吧!」

  「這話聽著倒是耳熟。」車戊辰聞言,完全不為所動,該幹嘛幹嘛,「哦……對了,以前我好像也對你說過類似的話呢……」他頓了頓,「很多年前,我的朋友、還有我喜歡的女孩……也都曾用更卑微的態度哀求過你,但結果……好像不怎麼管用啊。」

  說到這兒,車戊辰仰起脖子,深深吸了口氣,也不知是這話喚醒了他塵封的記憶,還是激起了他的某些情緒。

  「他們……既不夠堅強、也不夠聰明。」車戊辰道,「他們不願活在恐懼之下,活在屈辱當中……他們不願像動物一樣為了不被折磨而壓抑自己的本性,同時也不具備隱忍和偽裝的能力……所以他們選擇了一條更加容易的……解脫的道路。」

  他停頓了幾秒,接著道:「但我不同……我忍下來了。

  「我像一條被馴化的、順從的狗一樣離開了這裡。

  「我永遠不會忘記從這兒出去的那一天。

  「那是一個晴天,我的父母臉上掛著滿意的笑容,和你熱切地交談著;而我的臉上,掛著的只是平靜……我不能讓自己露出一絲一毫的興奮,因為我知道……哪怕只是一個眼神、一句話,也可能成為你重新將我關入中心的理由。

  「從那天起……不,應該說早在那天之前,我就已經學會了不在任何人的面前顯露出自己真實的一面……包括我的親人在內。

  「我發誓,再也不會讓自己陷入類似的境地。

  「所以,我變得更加強大、更加精明……哪怕我不能掌控一切,至少也不會再落入你這種貨色的手裡。」

  車戊辰又深呼吸了一次,隨即,望向湯教授,說道:「你現在眼裡看到的事物,是不是都像加了紅色的濾鏡一樣,有點怪怪的?」

  還沒等湯教授回答,車戊辰就緊接著說道:「這可不是幻覺,而是我的『能力』。」

  「你也是……能力者?」湯教授自是知道這世界上有異能人士存在的,就算他以前不甚瞭解,但今天見識了子臨殺人的場面後也該確信了。

  「沒錯。」車戊辰道,「而且……我的能力,就是當年在這裡接受『治療』時覺醒的。」他又冷笑了一聲,「呵……正因你把我的現實生活變得生不如死,所以才催生了這種力量,我將其稱為——『白日夢』。」他面向湯教授、展開了雙臂,「此刻,你就在我的『夢』裡。」

  「什麼意思?」湯教授道,「你是說……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嗎?」

  「真真假假,又有什麼區別呢?」車戊辰應道,「電擊是『治療』,還是『懲罰』?你是醫者,還是騙子?這個中心是在做著各取所需的買賣,還是在這個畸形的世界上演著又一出荒誕的、但也並非全無存在意義的鬧劇?

  「誰又能說得清楚呢?

  「不同立場上的人,會對同一件事有著不同的看法和解讀;這世上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如此,你永遠無法讓所有人的看法達成一致。

  「有時候真理確實掌握在少數的人手裡;但還有的時候大部分人都達成了共識,卻還是會有少數傻逼跳出來發表不同的意見……他們或是為了顯示自己標新立異、或是真就自以為是,並習慣於通過攻擊和反駁某些事物來獲得優越感。

  「人類就是這樣一種建立在個體差異上的物種,多樣性自有其代價。

  「因此,對人類來說,真、假,善、惡,對、錯,黑、白……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何讓別人認同你的觀點。

  「在任何一件事上,只要你能讓絕大多數人站到你這一邊,並將反對的聲音打壓或掩蓋掉……你就是真、是善、是對、是白。

  「對人類來說,自身對事物的認知和感受,才是決定真假的最重要因素。

  「歷史書寫的就是真的嗎?官方認定的就是真的嗎?你連自己親眼看到的都不能盡信,卻相信別人告訴你的所謂『真實』,這難道不可笑嗎?

  「所以……不用問我什麼真不真的問題,你相信的、你體驗到的,那就是真的。」

  車戊辰說完這句,突然就伸手扇了湯教授一個耳光。

  啪——

  這一下打得可不輕,聽那動靜,打掉幾顆牙都不奇怪,而湯教授也是當即就疼得嗷嗷直叫起來。

  「在現實世界中,我並沒有打你,但在這個『白日夢』裡,這就是一記耳光,你的那份疼痛,就是真實。」車戊辰打完那一巴掌後,便重新回到了治療儀旁,準備開始正戲了,「放心,我們還有的是時間,在『夢』裡,一分鐘也能像一天那麼久。」

  「你以為……你對我的復仇,能改變什麼嗎?」湯教授已經絕望了,故而也不再哀求什麼,而是說道,「對……我是騙子,是毀了很多人,但我是罪魁禍首嗎?那些自願來被我騙的、養活我的人,在支持我、並從中牟利的人,那些對我的所作所為選擇漠視、不作為的人……所有讓我這種人能過上好日子的人!他們就沒有責任嗎?」

  車戊辰的手停住了,他冷視了湯教授幾秒,然後,用他那一貫的、平靜的口吻說道:「啊……這我都有數,不用你操心,他們……或早或晚,也都會付出代價的。」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1-17 04:14 PM

尾聲 留言

  時間,回到此刻。

  車戊辰所看的視頻,是子臨裝在密室高處的微型攝像頭拍下的。

  視頻裡雖沒有拍到車戊辰在「白日夢」中折磨湯教授的過程,但其進入密室、與湯教授對話、以及殺死湯教授、離開密室的過程都拍下來了。

  車戊辰不確定還有沒有別的視頻,但既然有了一個,就要當作有一百個來想;毫無疑問,這個寄給他信封的人,知道的已經太多了……

  嗞嗞——

  就在車戊辰在思索對策時,那段視頻畫面突然閃動並跳轉了一下。

  下一秒,子臨便出現在了視頻畫面中。

  只見他面帶微笑,站在密室的中間、正對著鏡頭說道:「車探員,你好,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子臨。

  「如果你正在看這段影像,那說明,你已經做了我認為你會做的事。

  「當然了,從時間上來說,此刻我錄這段話時,你還什麼都沒做呢;所以,為了不造成什麼誤會,我會將這段訊息剪輯到你殺人的過程後面播放。

  「看到這兒你肯定已經在推理了……我怎麼可能知道你會來到這兒呢?你是碰巧得到消息才來的啊。

  「其實,干涉這個世界的運轉,比你想像中要容易,一些你覺得是『偶發』的事件,卻可能是某個人……比如我這種人……計算中的『必然』。

  「你可以把這次的事視為一份『見面禮』,不用跟我客氣。

  「再說了,我也得謝謝你幫我掩蓋了犯罪現場。說起來……那應該算是你的專長了吧,十幾歲就能把自己父母的死因處理得那麼乾淨的人……搞定今天的局面自是易如反掌咯。

  「關於你處理現場的細節,我卻是不太好預估,不過監控錄像你肯定是幫我刪掉了,畢竟……只刪除自己進入建築後的那部分,會顯得很可疑,所以要刪就得多刪一點,將有關案件的情況都刪了才合理。

  「哦……以你的性格,八成留了備份吧。想要研究的話請隨意,我很期待……你能追查我到什麼地步。

  「但,在追查別人、或是懲處別人的時候,不要忘了——你、我、湯教授、還有那些已經死去的、或尚未死去的人……都一樣。

  「我們全都有罪。

  「別以為,你能瞞天過海。

  「別以為,你能逃脫審判。」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1-19 09:43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8-1-19 09:45 PM 編輯

殺神

序幕 第一次投票

  一號陪審員的敘述結束了。

  他所念的那「第一份文檔」,分為兩個部分。

  前半部分,是「陽光青少年行為矯正中心慘案」的官方備份,以EAS的馬克‧斯克拉姆中尉提交的調查報告為建檔依據寫的,基本上來說……就是什麼都沒查出來。

  後半部分,則是以第三人稱視角描述的、關於此案的真相。當然了,其中並沒有提到影織和冼小小的事,也沒有任何關於當事人心理活動的描寫;只是以接近「報導」的文體,陳述了事件的經過。

  所以,唸完這份報告也並沒有花去太多的時間,十分鍾不到,一號陪審員就把手中的I-PEN放下了。

  然後,這一桌人,又陷入了沉默。

  但這次,沉默沒有持續太久,因為十號陪審員很快就打破了沉默。

  「你就不打算說些什麼嗎?」他將視線投向了五號陪審員,並忽然開口問道。

  這個五號陪審員,不是別人,正是車戊辰。

  「你在跟我說話嗎?」車戊辰面不改色地回望過去,反問了一句。

  「這不廢話嗎?」十號又道,「作為當事人,你對這事兒就沒什麼要補充的嗎……車探員?」

  他最後這三個字一出口,便有數人立刻轉頭朝車戊辰看了過去;不過,還是有好幾人不為所動、另外還有發出冷笑的。

  「你認識我?」車戊辰又用問題去回答了對方的問題。

  「哈!我當然認識你。」十號笑道,「眼前這一桌人,我基本上全都認識,只是你們不認識我罷了。」

  他這麼一說,眾人可以就把注意力又投到他身上來了。

  這位十號,本就是個很顯眼的人,因為……他看起來像個侏儒。

  之所以說「看起來像」,是因為也有不像的地方。

  非要形容的話,十號陪審員就像是一個十歲不到的小男孩,但脖子上卻頂著個四十歲大叔的腦袋;雖然其面相、神態、嗓音……都像是個凶惡張狂的中年白人、其腦袋的尺寸也遠比小孩子要大,但他臉上的皮膚倒還是和兒童一樣稚嫩、甚至還有一些雀斑,他的下巴也沒有長過鬍子的痕跡,若仔細觀察……他的喉結也還沒有發育出來。

  「怎麼?你們不信?」十號面對眾人的圍觀,絲毫不怯,反倒變得有些興奮起來,「哼……我現在就可以報幾個人的身份出來哦。」他說著,就指著車戊辰道,「這位五號,就是剛才那份文檔裡提到的巡查官……隸屬於FCPS的高級探員車戊辰,然後,他左邊……哦不……是他的右邊,從我這裡看過去的左邊,總之就是這位四號陪審員先生……呵呵……他可是大名鼎鼎啊,名號說出來就能嚇得你們跪下,他就是……」

  砰——

  十號的話,沒有說完。

  因為一聲槍響,打斷了他。

  槍,是四號開的。

  沒有人看到他拔槍、沒有人看到他扣扳機、也沒有人察覺到任何的殺氣。

  當眾人有所反應時,槍,已經響了。

  十號的頭,也已經像個被打碎的西瓜一樣爆開了;他腦袋後面的椅背也跟著遭殃,被轟出了一個窟窿,大量的鮮血、腦漿和骨頭碎片……皆從那窟窿中穿過,被糊在了十號背後的牆面上。

  「你這傢伙……」兩秒後,七號陪審員……一個穿著風衣、在室內還戴著鴨舌帽的男人,忽地微微抬起帽簷、看著四號言道,「該不會是……」

  砰——

  又是一槍,和上一槍一樣,動手的還是四號,但這次,他的子彈……打在了牆上。

  「原來如此……」四號開槍時,甚至都沒有朝七號那邊看,但槍響之後,他倒是把臉轉向了對方。

  這一刻,如果有人站到四號的背後去觀察,便會發現……他手中那把槍的槍口、七號陪審員的腦袋、以及七號後方牆面上的彈孔,是呈一條筆直的直線的。

  可不知為何,子彈並沒有擊中坐在原地一動都沒動的七號、也沒有打到他腦袋後面的椅背,卻是打中了他背後的牆。

  叮鈴鈴鈴鈴——

  就在現場的情況似乎就要演變成一場廝殺時,一號陪審員面前的那部老式電話,又響了。

  這一變故,終止了四號進一步的行動。

  「喂?」這次,一號幾乎沒有猶豫,順手一拎就把電話接了起來。

  但在接聽了兩秒之後,他便將聽筒從耳邊拿開,往自己的左手邊遞去:「找你的。」

  他左手邊的,是二號陪審員。

  二號看了一號一眼,也沒多說什麼,接過聽筒道:「喂?」

  他接聽的時間,就比較長了。

  「嗯……好,明白。」在接下來一分鐘裡,二號陪審員一邊拿著聽筒聽,一邊還像這樣用簡短的話應上幾聲。

  一分鐘後,他掛斷了電話,朝左右看了看,說道:「『他』讓我們投票,認為『有罪』的……將右手放在桌面上,認為『無罪』的,放左手,除了這兩種動作之外的其他行為,視為棄權。」

  「你先等等。」七號陪審員這時又開口了,「你還沒說『被投票』的那個嫌疑人是誰呢。」

  「對啊。」二號嘆了口氣,瞥了眼桌上的電話,「因為『他』也沒說啊。」

  「從剛才的文檔來看,肯定就是讓我們來判定車戊辰有沒有罪唄。」十一號陪審員這時接道。

  「不一定吧……」六號陪審員,也是這桌人當中唯一的女性,卻道,「別忘了,電話是在四號開槍之後來的。」

  「但電話那頭的傢伙在一開始就說了,這個所謂的『特殊的審判』,是要我們在『他所提供的那個議題』上最終達成一致……」一號陪審員此時又接過話頭,「而『他』在傳達這條信息給我的時候,四號還沒有動手殺人呢。」

  這些人就這麼你一句我一句地分析了起來,而且每個人的語氣聽起來都很理性、很淡定。

  明明旁邊還有一具散發著濃重血腥味、且死狀慘不忍睹的屍體,明明這人就是當著他們的面被幹掉的,但他們愣是沒有一個再去談這件事;就彷彿……殺人這檔子事兒,跟有人在房間裡點了支菸、放了個屁一樣……不提也罷。

  「行了,投票吧。」聽了一會兒之後,二號有點不耐煩了,他提高了嗓門兒,言道,「反正也討論不出結果,沒必要浪費時間。」

  他的話,有道理。

  於是,眾人也都重新安靜了下來。

  「我先來吧。」二號見大家好像都同意了,便將左手拍在了桌上,「我事先聲明,我也不知道他讓我們投的是什麼,但既然他說了我們達成一致就能走了,那不如大家就一起投個『無罪』,然後我們就能各走各的……」

  「別開玩笑了。」不料,下一秒,一號陪審員就搶道,「我可不想在這種充滿危險氣息的投票中隨意地給出自己的意見。」他微頓半秒,「我拒絕投票。」

  「我也拒絕。」六號很快附和了他。

  其他的人,有幾位也明確表示了不想投票,還有些搖搖頭、或不說話的。

  其實,他們表不表態也無所謂了,既然組織這場審判的人是要求「所有人達成一致」才能結束,那只要有一人拒絕投票、或者出現任何的分歧,這一輪的投票就算是失敗了。

  「好吧。」還沒等所有人表態,二號就再度開口道,「那我們就只能繼續陪『他』玩兒下去了……」

  說著,他也從自己的衣服口袋裡拿出了一支I-PEN,和一號一樣……輸入了一個剛剛從電話中得知的密碼,解鎖了屏幕。

  「哦……對了。」幾秒後,二號又道,「『他』剛才說,如果投票沒成功,需要繼續念文檔的話,就讓我跟四號打聲招呼,讓他別再殺人了……」說到這兒,他轉頭看了四號一眼,「……因為這第二份文檔,就是關於四號的。」

  二號舔了舔嘴唇,又對四號說道:「老哥,我可不是自己想讀才讀這個的,你要是有什麼意見……」

  「行了。」四號沒聽他說完,就接道,「你讀吧。」說著,還把手裡的槍收回了西裝內側。

  二號見狀,聳聳肩,又掃視了眾人一眼,隨即拿起I-PEN,開始了敘述。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1-19 09:47 PM

第零章 殺神

  死,對人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

  是生理機能的停止,還是靈魂脫離肉體的過程?

  它究竟是神聖的,還是根本不值一提?

  這些問題,曾一度困擾著我。

  因為……我常常都要和死亡打交道。

  當然了,經歷死亡的不是我,而是別人,是那些被我找上的人。

  …………

  我,名叫傑克‧安德森,是一名殺手,很普通的殺手。

  在殺手這行中,有很多性格鮮明、個人風格十分強烈的人存在:比如說,有些人會讓自己保持某個特定的形象、十幾年如一日,只要出現在人前就是那個造型;還有些人會使用標誌性的獨門武器作案、或是在子彈上刻字,警方只要一看屍體就知道兇殺是出自他們的手筆;甚至有那種只在特定的天氣下動手的傢伙,為了維持自己的記錄,在每次接工作前竟要委託人先提供目標的出行日程以及當地的天氣預報。

  但無論如何,他們仍算是優秀的殺手,因為只有高手才能有所謂的「風格」,那些連完成任務都費力的人是沒資格做其他多餘的事的。

  和我的那些同行相比,我這個人,就顯得很是乏味了。

  我可以用任何形象去執行任務,也可以使用手頭能拿到的任何武器乃至日用品去殺人。

  時間、地點、環境,這些都不重要。

  對殺手來說,唯一重要的,就是完成任務。

  而唯一需要的,就是專注。

  我不需要風格,更不需要信仰,殺人對我而言,只是一項工作;就像刷碗、開車、電焊這些工作一樣,我做這些、並且擅長於此,並不是因為我熱愛它,只是為了錢而已。

  我完成自己應做的,然後獲得相應的報酬;不投入任何個人感情,也不做任何自我說服……不多問,不多說,把事情辦妥、拿錢,這就是我對工作的理解。

  而當我默默地這樣工作了二十年之後,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我也和那些風格鮮明的傢伙一樣,有了一個綽號。

  他們叫我——殺神。

  當一個人因為努力工作而被稱為「神」時,我覺得他差不多也到了該退休的時候了。

  所以,我洗手不幹了。

  只要我保持一貫的低調,這些年裡我賺到的錢,足可讓我的後半生過得很富足。

  抱著這樣的想法,我拿出了自己早已安排好的假身份,斬斷了所有與過去的聯繫,搬到了一座二線城市的中產階級社區裡,過起了安逸的獨居生活。

  雖然我也可以閉門不出,靠各種上門服務過日子,但我並未那樣做,因為那反而會引人注意。

  真正的低調,是中庸;既不能太張揚,也不能過於閉塞。

  因此,這些年來,我幾乎每天都保持著規律的外出時間,去附近散步、購物……還去參加了一些社區組織的公益活動,且偶爾會出現在社區教堂。

  我就是那個你在散步時碰見會點頭示意但又叫不出名字的和善街坊,只要一個轉頭就會被你遺忘。

  退休後的我,只想過平凡的生活;這樣的生活,讓我感到安全、愉快、滿足。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直到某次,我在社區的安排下去當義工時,遇到了一位老人。

  那是一名八十多歲的老太太,住在下城區的邊緣;她蝸居在一間十幾平米的小屋裡,靠著社區每天送來的救濟品過活。

  她的老伴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也沒有任何子女來管她,這二十年來,只有孤獨與她相伴。

  老人的雙腳已經失去了站立的能力,這在她的年齡來說並不罕見;她每天都趴在自己縫製的墊子上爬著去廁所。而她吃的東西,也只有冰冷的、快要過期的罐頭。

  她那屋裡唯一的電器是一個燈泡……別說是電視或收音機了、就連部電話都沒有。

  我問她為什麼不向別人尋求幫助,按照她的情況,應該有專門的機構可以收容她。

  她告訴我,那些機構是提供給舉目無親的孤寡老人的,她不去,因為她還有一個兒子。

  二十多年前,她的兒子離家去其他城市工作,但是後來斷了音訊,她想守在這裡,等兒子回來。

  她怕自己若是走了,兒子回來會找不到她。

  我試著問了她兒子的名字和一些她還能記起的基本情況,結果她突然就打開話匣子,對我說了很多。作為一個連幾分鐘前發生的事情都記不清的老人,她對兒子的記憶卻很清晰,說起來滔滔不絕。

  很顯然,這份回憶,以及與兒子團聚的希望,便是這個孤苦伶仃的老人這些年來僅存的慰藉,也是她守候在這裡的動力。

  然而,我知道,她的兒子是不會回來了。

  因為,我殺了他。

  那是我接下的第一單工作——每個殺手,都會記得自己作為殺手去殺的第一個人,我也不例外。

  離開老人住處的時候,我什麼都沒說。

  我沒有告訴老人,她的混混兒子在二十年前就因為私吞了幫會裡的白貨被道上通緝並且被殺死了。

  我也沒有再去勸說她離開這裡。

  這樣,她還能有個盼頭,她的兒子還能活在她的回憶裡,活在她的希望裡。

  …………

  死,對人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

  我已不再被這個問題困擾。

  生命的沉重,不在於其對這個世界能產生多大的影響,而在於當其逝去時,辜負了誰,又成全了誰。

  看來,我還不能退休。

  我想換個角度,再與死亡共舞一曲。

  這一次,除了應有的覺悟,我還將……心懷敬畏。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1-20 09:04 PM

第一章 白鴿酒吧

  2218年,秋,那不勒斯。

  在城市的腹地,有這樣一個偏隅之處,它被稱為「白鴿」,是一間沒有多少人知道的酒吧。

  即便是住在附近的居民,也不清楚這地方究竟開了多少年,只知道……每當夜幕降臨,「白鴿」都會準時開始營業。

  當然了,知道歸知道,他們可不會來光顧。

  一百平米都不到的店面、萬年不變的沉悶音樂、已是大嬸兒的女招待、一臉嚴肅的酒保……都不算什麼吸引人的要素。

  但這裡,仍是每天都在營業著,且風雨無阻、從未間斷。

  就像今天晚上,八點剛過,身穿西裝馬甲、兩鬢灰白的酒保就打開了「白鴿」那扇臨街的、通往地下室的門,並將一塊摺疊的廣.告牌從店內搬出、支起來,擺在了店門口。

  擺完廣.告牌後,他就轉身返回了店裡、回到了吧檯的後面;然後,他就這麼默默的、筆挺地站立著,等待著客人上門。

  這裡的客人並不多,但確是每天都會有人來。

  通常,在午夜之前,店裡就會坐上十幾個人,今天也不例外。

  這些客人或是獨坐獨飲、或是兩兩交談;儘管他們的杯中盛的都是貨真價實的烈酒,但他們每一個都顯得很安靜、很清醒……

  噹啷啷……

  午夜時分,店門上方的小鈴鐺響了,當那扇門被重新關起時,又一名客人順著台階走進了店裡。

  那是個身著黑西裝的男人,樣貌看起來平凡無奇,就像你每天在街上看見並無視掉的無數西裝男一樣。

  但此刻,酒吧裡的所有人,都在他進來的那一瞬,將視線投向了他、盯住了他……

  驚訝、疑惑、好奇、興奮、畏懼……僅僅是因為他的出現,各種情緒已在這個並不算大的空間裡蔓延開。

  角落裡,那台老式唱片機仍在播放著經典的爵士樂,但除了音樂之外,這屋裡其他的聲音……似乎都已消失了。

  西裝男沒有對這詭異的氣氛做出什麼反應,他若無其事地走到了吧檯邊坐下,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了一包煙,並從中抽出一支叼在了嘴裡。

  「我以為你已經把煙戒了。」酒保迎了上來,一邊說著,一邊就摸出了一個打火機,伸手過去幫對方點煙。

  「是戒了。」西裝男吸著了煙,吐了口,說道,「但又重新抽上了。」

  「幾時抽上的?」酒保幫對方點完了火,便收回了打火機。

  「現在。」西裝男平靜地回了這麼兩個字。

  「你就不再考慮一下嗎?傑克。」酒保看著他,神色嚴肅地接道,「畢竟……能戒掉,也不容易。」

  「我知道。」傑克點點頭,望著酒保,露出一個感激的眼神,「謝謝你,查爾斯,但我……已經決定了。」

  酒保聞言,靜靜地看了傑克幾秒,隨後再開口道:「好吧。」他從桌下拿出了一瓶酒,並迅速、嫻熟地在吧檯上擺好了一個杯子和杯墊,「這杯我請。」

  他說著,便已給傑克倒上了一杯酒。

  「哼……呵呵呵……」就在這時,另一名坐在吧檯邊的年輕客人,忽然笑了起來。

  他的位置距離傑克很近,兩人之間只隔著一個座椅;從傑克進門到這一秒為止,這名客人始終都看著傑克,但不知為何,這會兒他莫名地笑出了聲來。

  「查爾斯,你沒開玩笑吧?」那客人看向酒保,笑著道,「你該不會是想告訴我……」他說著,又瞥了傑克一眼,「這個男人……就是傑克‧安德森?」

  「冰指,如果你要閉嘴的話,現在絕對是個好時機。」酒保還沒回話,坐在兩米外一張小桌旁的光頭客人,就搶先應了一句。

  他口中的「冰指」,指的顯然就是那個正在發笑的傢伙。

  「我跟你說話了嗎?」冰指一聽這話,就瞬間收起了笑臉,轉頭看向那光頭冷冷道,「如果我哪天淪落到需要一個二流貨色來教我怎麼做事了,我會第一個通知你的,但現在,你能別他媽的妨礙我聊天嗎?」

  光頭沒有再去應他的話,只是無奈地搖了搖頭,舉起自己桌上的酒喝了一口。

  看到他這反應,冰指好像也挺滿意的,其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之色,並再度看向了傑克那邊:「嘿,老兄,你真的是傑克‧安德森?那個『傑克‧安德森』?」

  他將同一個問題重複了兩遍,第二遍還特意用上了一種類似「我才不信」的語氣。

  但傑克沒有理他,只是繼續看著酒保,說道:「你這兒還供應免費的杏仁嗎,查爾斯。」

  酒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猶豫了兩秒,然後轉身,花了幾秒,拿了一小碟杏仁、放到了傑克身前的檯面上。

  「謝謝。」傑克隨即就道了聲謝。

  「嘿!嘿!我在跟你說話呢,夥計。」冰指提高了聲音,沖傑克喊了一聲,「你聾了嗎?」

  傑克自然沒有聾,他等了兩秒,面無表情地轉過頭,看著冰指:「你喜歡吃杏仁嗎?孩子。」

  「孩子?」冰指一聽這稱呼,便冷笑起來,「呵……想在我面前擺前輩的架子?聽好了,『老傢伙』,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傑克‧安德森,就算你是,我也不覺得你有什麼了不起的。像你們這些過時的所謂『傳說』,大部分都是虛有其名,靠著同行之間的互相吹捧……」

  「那麼……」傑克沒等他說完,便打斷道,「你靠的是什麼呢?」

  「哈?」冰指沒聽明白。

  「既然你看不起虛有其名的老傢伙們,那麼……你一定有某種讓自己感到優越的資本。」傑克抿了口酒,再道,「那是什麼呢?」

  「哼……呵。」冰指乾笑著,掃視了酒吧內的其他客人。

  這會兒,那些人無疑也都在往他這邊看著。

  「好吧~好吧,我不怪你。」數秒後,冰指聳肩道,「聽說你退休好幾年了,不知道我也情有可原……」他微頓半秒,得意道,「聽好了……我可是『阡冥』歐洲分部……呃……呃……咳……啊咳……啊咳咳咳……」

  他這話說到一半,突然就變得臉色鐵青,並捂著胸口從高腳椅上摔了下來。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

  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傑克只是坐在那裡喝酒吃零食而已,連碰都沒碰冰指一下。

  但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冰指莫名地出現了劇烈咳嗽、且難以呼吸的症狀,咳了幾聲後,他甚至咳出一大口血,吐在了地上。

  「明天我會再來的,查爾斯。」另一方面,傑克則仍像是來時一樣,平靜的、若無其事的跟酒保打了聲招呼,在喝下杯中的酒後,他便轉身離開吧檯,走出了酒吧。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了門口,酒保才轉移視線,用冰冷的視線掃了眼還在地上咳血的冰指,然後抬眼看向店裡的另外一名客人,用很普通的口吻道:「如果你要幫你的朋友叫救護車,請讓他們停到巷口那兒,別在店門口停。」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1-21 05:20 PM

第二章 安琪爾

  從白鴿酒吧離開後,傑克便步行著往自己下榻的酒店走去。

  沒有人跟蹤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白鴿酒吧裡的那些殺手們都是老江湖了,他們可不會像冰指那樣……為了好奇心、或是某種夾雜著嫉妒的微妙自尊而去冒險。

  「先生,買支花嗎?」

  當傑克走在酒店門前的那條街上時,一名賣花兒的少女迎上前來,輕聲詢問了他一句。

  那女孩兒看上去十五六歲,長得很乾淨;她既沒有什麼脂粉氣、也沒有多少書卷氣,有的只是一雙疲憊、哀傷的眼睛。

  雖然她穿著長袖的衣服,但傑克還是注意到了其頸側和腕間的幾道傷痕。

  「你該回家了,小姑娘。」傑克從皮夾中掏出了幾張鈔票,並直接把裝花的小竹籃子從女孩的手上拿了過來。

  他對這名少女的故事沒有興趣,他只是覺得,讓這樣的孩子繼續在這深夜裡徘徊,是不對的。

  「謝謝!謝謝您!先生!」當少女看清手中的鈔票金額時,她的眼神也變得明亮起來,但當她回頭道謝,傑克已然走遠。

  …………

  幾分鐘後,傑克提著那一籃子玫瑰,回到了酒店的房間。

  推開房門的那一瞬,他便聽到……浴室裡有水聲

  很顯然,當他外出時,有人進來了。

  傑克的房門外還掛著「請勿打擾」的牌子,門內外也沒有停放清潔工的推車,所以這聲音應該不是酒店的工作人員發出的。

  他幾乎都沒有思考,便將花籃隨手放在了門內過道邊的鞋架上,並掏出了懷裡的手槍。

  進屋前,他還將一雙拖鞋卡在了門底的縫隙那兒,防止門自動關上,隨後才安靜、迅速地穿過過道、走進了起居室。

  他時刻準備著去應對可能會從任何角度殺來的埋伏。

  但,沒有埋伏。

  有的只是一個包,和幾件衣物——昂貴的、帶著名牌香水氣味的、女人的包和衣物。

  那些東西被凌亂地扔在了傑克的床上,有那麼一剎那,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房間了。

  但那無疑是不可能的……所以,傑克很快丟掉了那種念頭,走到浴室門口、推開了那扇虛掩著的門。

  這間浴室不大,站在門口,他就能看到所有可以躲人的地方。

  此時,在淋浴隔間裡,有一個人在淋浴。

  從毛玻璃上的輪廓來看,那是一個女人,一個即便是只能看見輪廓也會讓你覺得她的身材簡直完美的女人。

  正當傑克考慮著要不要先朝著對方的腿上來一槍再說的時候,那女人似乎是剛好洗完了。

  她關上了水龍頭,從玻璃上方取下浴巾,還沒完全裹上,就拉開了玻璃隔間的門。

  「啊!」看到門外的傑克時,那女人嚇了一跳,但她很快就喘息著、露出了笑容,「噢,寶貝兒,你可把我嚇壞了。」

  說話間,她已將浴巾完全裹好,朝浴室外走來。

  在隔間門被拉開的瞬間,傑克意識到了……這女人只是個普通人,所以他趕緊把手裡的槍藏進了上衣口袋裡;好在這會兒浴室裡水氣升騰,對方並沒有察覺到他的舉動。

  「誒?你怎麼連門都不關呀。」很快,傑克身後又傳來了那女人的說話聲、還有關門聲,「哇喔,這些花都是給我的嗎?你可真是個體貼的紳士。」

  「我能問問……你是怎麼進來的嗎?」傑克一邊思索著,一邊回身走向了起居室,提問道。

  「當然是從門進來的咯。」那女人就這麼裹著浴巾、側躺到了床上,手裡還拿了一朵順手牽來的紅玫瑰,「哦,對了,我叫安琪爾(Angel,國外脫衣舞女/特殊行業從業人員的幾個常用花名之一),你該怎麼稱呼啊,甜心?」

  她說這話時,已開始搔首弄姿,除了用充滿誘惑力的眼神望著傑克,還伸出舌頭用特別誇張的動作舔著嘴唇、並用玫瑰在自己胸前那深不見底的溝壑處廝磨。

  「請你來的人,已經把錢付了吧。」傑克說這話時,連看都沒看對方一眼,而是用自己的手機在房間裡東照西照、搜索著什麼。

  「噢~是的,雖然我沒當面見到你的那位朋友,但他/她可真是個慷慨的人。」安琪爾回道,「把你的照片和地址發給我的時候,他/她就已經把錢匯到了,還附帶了小費。」她說到這兒,在床上翻了個身,空出了靠近傑克那一側的床,「我說……你為什麼不到床上來跟我更深切地交流一下呢?」

  「在線聯繫的嗎……所以,臉和聲音都沒留下是嗎……」傑克聞言,沉吟了兩句。

  兩秒後,他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麼,停下手頭的動作,望著對方道:「你今天在公共場合吃過或者喝過東西嗎?」

  「什麼?」安琪爾被問得莫名其妙,事實上,此刻她已對傑克那冷淡的態度有些發火了,但作為一個有職業操守的人,她還是強擺著笑臉,繼續用那種撩人的媚態回道,「我……呃……我吃過啊,人家平時可都是在高級餐廳裡……」

  「把這個吃了。」她的話還沒說完,傑克就從自己的口袋裡拿出一個小鐵盒,並從中取出一粒藥丸遞到了她的面前。

  「喔~甜心,抱歉,我的服務裡可不包括吃這些來歷不明的東西哦。」安琪爾面露難色地回道。

  作為一名經驗豐富、且十分專業的特殊行業工作者,安琪爾很清楚有些東西絕不能沾;她看到過很多同行因為染上毒癮、或是吃了什麼奇怪的東西而被徹底玩壞掉的……她可不想步那些人的後塵。

  「那好吧。」下一秒,傑克應了這麼一句話。

  正當安琪爾以為對方放棄了的時候,不知為什麼,她突兀地感到……自己的喉嚨裡多了什麼異物,待她回過神時,吞嚥本能已讓她將那東西嚥下去了。

  「你……」安琪爾並沒有看到對方做出任何舉動,但她知道自己肯定已經把那藥丸吃了,「你幹什麼!」

  事到如今,她已沒必要再扮笑臉。

  「你這混蛋……」安琪爾快速從包裡取出了自己的手機,摁了個快速撥號鍵,「你最好說清楚,你給我吃了什麼?」

  「解毒劑。」傑克很淡定,沒有因為對方突然大喊大叫而做出任何激烈的反應。

  「什麼?」安琪爾驚道,「什麼毒?我中毒了?」

  「別擔心,你未必中毒了。」傑克回道,「只是有可能中毒了而已。」他頓了頓,「就算真的中了……在吃了這種解毒劑之後,你也就沒事了。不過,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建議你明天去醫院做一個血檢。」

  「神經病!」安琪爾一邊罵著,一邊就開始穿衣服,「我告訴你……錢我可不會退的,你知道我是誰嗎?我要是出了什麼事,你別想跑掉!」

  傑克並不知道她是誰,但基本能推測出,安琪爾在「那個行業」裡是高檔貨色、甚至可說是最頂尖的那一檔;除了那副很有說服力的身體之外,她在遇到情況立刻就用手機叫人的舉動,也是很好的佐證。

  啪啪啪——

  很快,房間的門就響了。

  僅僅是聽那敲門聲,也能知道門外的是個男人。

  這無疑是安琪爾叫來的「保鏢」,只有價格不菲的「高檔品」,才能在做生意時讓保鏢在附近待命,以免遇到什麼狀況。

  「我來開吧。」傑克說這話時,已從床邊的小冰櫃裡拿出了一瓶酒,隨即就朝門口走去。

  「呵!」安琪爾見狀冷笑,還用柔媚的語氣應道,「好啊~」

  她的保鏢身高兩米,壯得像頭牛,年輕時還玩過綜合格鬥;在安琪爾看來,像傑克這種一米八五左右、看起來不胖不瘦的傢伙,別說是拿個酒瓶子了,就是拿上刀子或者球棒都不是她保鏢的對手。

  哢——

  數秒後,安琪爾聽到了開門聲,然後,門外的走廊裡傳來了幾句不算很響的談話,再然後就是幾聲短促的悶響、以及有人倒地的聲音。

  聽到那些動靜,安琪爾得意地笑了起來,並輕聲念道:「哼……活該。」

  這時,她的衣服也穿得差不多了,她悠然地穿上了最後的那條絲襪,整理了一下頭髮,起身就打算走。

  不料,她剛站起來,竟又聽到了關門聲。

  接著,傑克的身影,又出現了。

  他呼吸平穩、若無其事地走回了起居室,就好像剛才是去門口拿了張報紙一般,連衣服和頭髮都沒亂。

  不過,不知為何……他手裡的酒瓶倒是空了。

  「你……」安琪爾驚愕地望著傑克,「這……他……」

  「你的朋友可能得睡上一會兒了。」傑克平靜地說著,並朝床邊走了過去。

  安琪爾退到了牆邊,並朝著門口慢慢地挪去:「聽著……夥計,我……」

  「坐下。」傑克根本不聽她講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又說了兩個字。

  安琪爾聽了,腿一軟……直接就一個鴨子坐,癱在地毯上了。

  「喂?前台嗎?嗯……對,我門口的走廊裡有個一身酒氣的男人躺在地上,大概是喝醉了吧,你們能找人把他抬走嗎?嗯……好,沒事,再見。」傑克從容地給前台打了個內線電話,讓人家來洗地。

  打完之後,他走向安琪爾,在對方驚恐的目光中……將其攙扶起來,讓她坐到了床上。

  而傑克自己,則是走到了房間的一角——一個遠離所有門窗的死角裡,背靠牆倚立著,言道:「一零年的時候,櫻之府那邊有個缺德的傢伙發明了一種毒藥。」他的語速不快,似乎是想讓安琪爾能跟上自己的思路,「這種藥用在男人的身上是無效的,最多會導致失眠,但若讓女人服下,她們的身體就會在一小時內變成一個移動的培養皿;毒藥會持續地作用於女性的內分泌和生殖系統,儘管這個過程不會讓她們感到任何的不適,但在二十四小時後,當毒性的強度超過某個閾值,她們就會喪命。」

  言至此處,他停頓了幾秒,再道:「而這種毒藥的另一個特點就是,在毒性爆發前的這段時間,假如被感染的女性與男性發生關係,那麼毒素也會隨她的分泌物一起……通過皮膚或是一些其他途徑滲入男性的體內。

  「通過這種形式被感染的男性,會在三十分鐘內快速死亡,且無藥可救。

  「反倒是女性,只要在毒發之前服下解毒劑,就會沒事,而且再也不會被重複感染。

  「在圈內,我們管這種藥叫『螳螂』,個中意味……你可以自行體會一下。」

  他說到這兒,暫時停了下來。

  片刻後,安琪爾一臉呆滯地望著他:「你是說……我……你剛才給我吃的藥是……」

  傑克點頭接道:「就是『螳螂』的解毒劑。」

  安琪爾的腦子現在有點亂,由於對方所說的內容過於玄幻,她一時也分不清眼前這位究竟是在扯著某種臆想的瘋子,還是一位狂霸酷拽的特工。

  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能把她的保鏢輕鬆放倒的人,肯定不是她能對付得了的……當然了,在床上另當別論。

  「你今天出現在這裡,是有原因的。」又過了幾秒,傑克再度開口,「『螳螂』通常不會被用在你這個行業的人身上,因為你們很可能會在與目標接觸前就引發其他人的死亡從而導致行動失敗。不過……像你這樣的『奢侈品』,是例外。」

  「謝謝。」安琪爾撇了撇嘴,聳肩插了句嘴。

  「有人知道了我的行蹤,並花大價錢把你請到了這裡,他/她知道,酒店的工作人員看到你之後,便會懷揣著膚淺和惡意,幫你開門進我的房間。」傑克繼續說道,「而他/她,則躲在某個地方,等著看我的好戲……或是,等待著某種機會。」

  「大哥……你究竟是什麼人?」安琪爾斜視著傑克,緊張地吞了口唾沫。

  「你最好還是別知道為好。」傑克用一句話就把對方的提問給打發了,並立刻話鋒一轉,說道,「現在……有鑑於我並未在房間裡掃瞄到任何監控設備,我姑且認為對方是在上下左右的某個臨近的房間、或者是這間酒店附近的某棟建築裡等待著某種情況的發生。」

  他微頓一下,接著道:「你那位保鏢引發的小插曲,或許已經引起了對方的注意,但或許沒有……無論如何,我覺得還是把戲做足好了。」他伸出一手,做了個「請」的動作,「安琪爾小姐,請開始吧。」

  「開……開始什麼?」安琪爾也愣了,這種事兒還有solo的?

  「叫啊。」傑克說道。

  「叫?」安琪爾嘴角抽動著,斜視著傑克道,「我一個人?在床上?叫?」

  「是的。」傑克道,「請叫得大聲一點,最好是那種會引起四周房客投訴的音量,你若覺得方便,在床墊上有節奏地踩一踩就更好了。」

  「呵……」安琪爾聞言,乾笑了一聲,然後,擺出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翻著白眼,在那兒,「啊——噢!天哪!嗷——法克!耶!就是這樣!」叫喚了起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1-23 11:31 PM

第三章 迎殺

  奢侈品之所以是奢侈品,自是有其理由的。

  比如眼前的安琪爾女士,她一個人在床上連蹦帶跳,都喊了一個多小時了,愣是沒顯出什麼疲態。非但如此,她的台詞也是常換常新、十分豐富,並不是一味地重複幾句常用的套話。

  可見,即便撇開身材樣貌等硬性條件不談,在體力、嗓門兒、臨場應變能力等方面,她也無愧於「奢侈品」的稱號。

  簡而言之,安琪爾用極強的執行力,完成了傑克給予她的任務。

  然而,卻並沒有什麼異常發生……

  這一個多小時裡,既沒有人從門或者窗戶衝進來,也沒有人來敲門投訴。

  一直鬧到了凌晨三點多,傑克覺得差不多了,方才開口道:「好了,停下吧,安琪爾。」

  安琪兒聞言,也是一秒出戲,她立即停止了叫喚,癱坐在床上,長出了一口氣。

  「呼——怎麼?完事兒了嗎?」安琪爾問完這個問題,自己也笑了,「呃……你懂的,我不是那個意思。」

  傑克根本就不接這茬兒,直接說道:「現在,還有一件事要你幫我做。」

  「啊?」安琪爾聽了一愣,並瞬間就想歪了,「那……你得等我再去沖個澡先。」

  「沒必要。」傑克也真是服了這位三句不離本行的業界良心,他搖了搖頭,又道,「我要你做的事情很簡單……首先,請你先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

  安琪爾也很配合,聽到要求後,稍稍猶豫了一兩秒,就扯著嗓子來了一聲。

  「然後呢?」她叫完之後,又用平常的嗓音問道。

  「然後,請你再稍微等個幾分鐘……」傑克回道,「你可以趁著這段時間,將自己的衣衫儀容弄得凌亂一些,弄成那種……彷彿是在短時間內慌忙穿上的狀態。接著,你就可以拿上你的東西、用最快的速度離開這家酒店,該去哪兒去哪兒……並且,將今夜的事情永遠忘記。」

  「呵……」安琪爾一邊照他說的、開始弄亂自己的衣服和頭髮,一邊用略帶疲憊的神態接道,「這種回憶,恐怕是很難忘記的呢……甜心。」

  「那至少,別去跟人提起。」傑克道。

  「如果我提了會怎樣呢?你會來追殺我嗎?」安琪爾問道。

  「我若要殺你,你是見不到下一個日出的。」傑克回道,「你該擔心的不是我,而是雇你來的人……」他停頓了幾秒,沉聲道,「若你將今晚的經歷說出去,可能就會有一些你永遠你不該扯上關係的人來找上你,他們或許會殺了你,或許會審訊你,他們會對你和你身邊的人做許多超出你想像之外的、糟糕的事……」

  聽到這話,安琪爾倒也沒顯出幾分害怕。

  因為像她這樣的人,是很少會去考慮將來的事情的,她甚至連明天會發生什麼都不願去想。

  對從事她這個行業的女人來說,「未來」永遠都是灰暗的;對未來抱有期寄,就像是在追逐沙漠裡的海市蜃樓,不管她們以為自己離目的地多近,最終還是會在幻滅中回到原點,並品嚐更加深切的絕望和痛苦。

  而「過去」呢?一樣是不堪回首;即便是最美好的回憶,在她們嘗來也是喜憂參半,因為那些回憶,終會以一段充滿悔恨或是悲慘的轉折而告終。

  所以,這些女人能去擁有的,只有「現在」。

  她們用紙醉金迷的生活讓自己麻木,在物慾橫流的永夜中沉淪,並最終……走向凋零。

  這,就是她們注定的命運。

  安琪爾……自是已經把這些給看透了的。雖然她對近在眼前的危險還是會感到害怕、在遇到事時也會有保護自己的意識,但你若是跟她談什麼「將來」、說什麼「明天」,她內心那個不那麼專業的「自我」,只會覺得……死又何方呢?

  「呵……是嗎?」一聲苦笑後,安琪爾扭著她那嫵媚的身段上前兩步,走到傑克的近前,用調情般的口吻說道,「那到時候……你會來救我嗎?」

  話音未落,一把手槍的槍口,已抵在了她的眉心。

  「你該走了。」傑克的神情看起來還是那般冷酷,就像一台沒有感情的機器。

  他似乎是想用行動告訴對方——他只會殺人,不會救人。

  安琪爾見狀,退後了兩步,朝傑克投去一道帶著幾分怒意的目光,然後也沒說什麼,只是拿起包,朝門口走去。

  她在過道那兒穿好高跟鞋,臨出門前,又轉過身,看著傑克道:「所以,你還是不打算告訴我你叫什麼對嗎?」

  傑克冷冷看著她,不予回應。

  「哼!」安琪爾嬌嗔一聲,順手從旁邊的花籃裡拿走了一支玫瑰,「那我就叫你『玫瑰先生』咯。」說罷,她就摔門走了。

  儘管安琪爾走時顯得有些生氣,但她還是按照傑克說的做了;她既沒有報警、也沒有尋求任何人的幫助,只是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附近的停車場,坐上自己的車,駛入了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與此同時,酒店房間內。

  傑克仍在等待著,他還是站在那個遠離所有門窗的角落裡,一動不動。

  在此前那一個多小時裡,他一直在用自己那卓絕那聽力,頂著安琪爾那聲情並茂的叫喊,監聽著周圍的風吹草動。

  據他所聞,與其房間相鄰的幾個客房裡,除了樓下那間沒人住以外,另外幾間的房客們,剛才無一例外都把耳朵貼在了牆上或地上、偷聽著安琪爾的呻吟,甚至有個傢伙僅僅是聽著聲兒就用掉了半盒紙巾。

  從這些人的呼吸、心跳,以及他們聽得津津有味、完全沒有投訴意願的反應推斷,他們無疑都只是普通的住客而已。

  因此,傑克基本可以確定,今夜要來對付他的人,並不在離他房間很近的地方進行監視,而是選擇在更遠的地方靜觀其變。

  這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他是傑克‧安德森。

  十年前,有那麼一回,傑克被一名有聯邦官方背景的僱主僱傭,去刺殺對方的政敵。事情搞定後,對方又想殺了傑克以除後患,故而利用自己的職權,出賣了傑克的行蹤,派了一對聯邦特警想把傑克幹掉。

  結果,當那隊人馬在傑克樓上的房間用軍用級的監控設備監聽著傑克的動向、並準備炸開天花板殺下來時……傑克用一把改裝過的手槍,靠著自身的聽力,隔著天花板就把對方的十二個人給全滅了。

  這件事,全程都是有監控視頻作為證據的、而且有官方記錄;雖然這些信息並不對民眾公開,但殺手圈也是個手眼通天的地方,沒過太久,傑克的同行們就都聽說了這件事。

  自那以後,殺手圈裡就多了一條傳言——「別去聽傑克‧安德森的牆根兒,否則你的腦袋可能會被穿牆而來的子彈打爆。」

  …………

  時間悄然流逝,不知不覺,又過了一個小時。

  終於,傑克的等待,有了結果——有人來了。

  「走廊裡兩個,窗外一個……」傑克在心中默數著,「一米九零、八十五公斤,一米八五、八十六公斤……」儘管對方已經儘可能地保持安靜、而且走廊中鋪的是地毯,但傑克還是從細微的腳步聲中推測出了對方的身高和體重,「窗外的那個是高手,縱然掛在吊索上,他的心跳也很穩定,且幾乎沒有發出什麼常人可以捕捉到的聲響……門口的兩個雖然也挺專業,但只是誘餌……」

  那些不速之客還沒現身,傑克就已將對方的信息和戰術分析了七八成,並已從精神上做好了應對各種狀況的準備。

  砰——

  兩秒後,房間的大門被踹開了,先行的高個兒徑直衝向了起居室,比他略矮些的那個則是快速地檢查了過道旁的衣櫃,隨即也跟了上來。

  他們的手裡拿著的都是專門改造過的消音槍,而不是那種加裝了消音器的普通槍械,所以不存在什麼準度和威力降低的毛病。

  以這二人的身手和槍法,用這樣的武器,在短距離的交火中哪怕是對上手持衝鋒槍或霰彈槍的對手也完全不虛。

  然,高個兒的那名殺手,卻是在踏入起居室的一瞬之間,就被一發子彈爆了頭。

  要知道……這位在踹門之時,便已平舉著槍,把手指扣在了扳機上;他是隨時都準備著射擊進入自己視線的任何人形物體的,哪怕是具屍體,他都會毫不猶豫地先補幾槍再說。

  但饒是如此,他還是連一槍都沒開出來就領了便當。

  跟在高個兒身後那位反應也是很快,當前面那人的腦漿子爆散著糊向其臉時,他本能地壓低了身子,躲到了同伴的軀幹後,架住同伴的身體當作人肉盾牌來使用;這的確是個好辦法,因為他們的夾克和羊毛衫底下都是襯著防彈衣的,就算是死人也能用來暫時抵擋一陣。

  可惜,接下來迎接他的,並不是什麼隔著幾米的遠射擊對決,而是更凶險的殺機。

  呼——

  一秒後,隨著一聲破風疾響入耳,一道閃電般的人影已從起居室的角落襲來。

  由於彎腰躲避,這名殺手的視線勢必受阻,他只能通過地上的影子和腳步聲判斷傑克衝過來了,但當他準備瞄準迎擊時,只聽得,又一記槍響傳出,同一秒,房間裡的燈……滅了。

  傑克的身影,也在驟然變黑的房間中消失了。

  但,那名殺手的所站之處,卻仍是亮的,因為他身後的走廊裡還有光照進來。

  這名殺手也不笨,他立刻將同伴的屍體往前一推,自己則用一個彎腰轉身的翻滾動作撲向了走廊,想要撤回外面去。

  不料,就在他轉身的剎那,他的腳踝已被一隻手給攫住了。

  他根本來不及對這變故做出任何有效的反應,就步了同伴的後塵……

  在他身體失去控制的那半秒之內,一發子彈精準地命中了他的後腦,賞了他一個腦漿四濺。

  砰!乓啷啷——

  同一時刻,房間的窗戶被人用槍打破了,緊隨其後就是一陣身體撞碎玻璃的動靜。

  不用回頭看,傑克也知道是窗外的那位進來了。

  而他也的確在沒有回頭的情況下、在身體的姿態根本沒有調整好的情況下……僅靠著聽聲辯位,就開始了射擊。

  只見傑克右手持槍,槍口從他的左腋下穿過,對著他的後方連發了四彈……

  在開第一槍時,傑克還是背對著窗戶、半蹲的狀態,但開到第四槍時,他已完成了轉身、伸直手臂、面朝敵人的姿勢轉換。

  這四槍射罷,從窗外入侵的那位「高手兄」也基本殘了……

  其軀幹中了兩彈、手臂和大腿也各中一彈;落地時,他已是血流如注,只能翻滾著挪到床邊,靠著床體的掩護來躲避傑克的追槍。

  高手兄之所以沒死,有三個原因:

  其一,因為他是從外部通過滑索接近的,所以傑克很難通過聽覺準確地判斷出他的身高和體型,這樣一來,在進行盲射時,傑克自然會選擇靠近「中心」的那個範圍來射擊,於是就有兩槍打在了防彈衣上。

  其二,他的身手也的確是不錯,在聽到第一聲槍響時,就本能地改變了墜落的姿勢,讓自己偏向了床的方向,滾向了這個最近的「掩體」。

  其三,傑克這四槍……本就沒有下死手。

  「該死!這怎麼可能?」中槍倒地後的高手兄,心中滿是驚疑;他本以為自己佔盡優勢,可以打傑克一個措手不及,沒想到現在反倒是自己被人打了個立足未穩。

  他完全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種種跡象都表明,目標和他們送上門的那個「高檔貨」幹了,且已在過程中毒發身亡。

  當然了,作為職業殺手,他們並不會因為這種表象而放鬆警惕。

  他們來的時候,就已做出了「目標很可能並未死於『螳螂』、而且正在房間裡蟄伏待機著」這樣一種假設;他們的這波圍攻,也是建立在這個假設的基礎上的。

  站在這些殺手們的角度去思考的話——

  即使目標察覺了走廊裡有人靠近,想要搞定從門口殺進來的那兩人,也絕非易事吧?

  就算目標能應付從門口衝進來的兩人,也總不可能想得到會有人破窗而入吧?

  就算目標連這都想到了,但從時間上來說,窗外的人是在聽到同伴踹門後的第五秒開始行動的……銜接如此緊湊的、來自兩個方向的突襲,目標能來得及反應和應對嗎?

  然而,站在傑克的角度上來看,實際情況就是——

  對,搞定你們很容易。

  我早就知道窗外有人,你衝進來的時機我也猜到了。

  我當然來得及反應,我甚至都懶得對你們發動「能力」。

  「等等!」兩秒後,高手兄在經過了一番短暫的內心鬥爭後,急忙開口喝道,「我投降!」

  在「立刻就死」和「事後被組織追究責任」之間做出選擇,也並不是那麼難的。

  此刻,撇開軀幹處傳來的疼痛不提,高手兄的慣用持槍手和他的大腿都中彈了,而且腿上的傷口血流不止……這種傷勢,已足夠讓他下決心放棄抵抗。

  「誰派你們來的?」傑克也沒有半句廢話,聽到「投降」二字後,直接就拋回去這麼一句。

  「我們只是奉命行事,但並不知道命令是誰下達的。」高手兄回道。

  「這個回答不足以讓你活著離開這個房間。」傑克說這話時,正站在門口的過道兒上,悠然地換著彈匣。

  高手兄又思考了幾秒,再道:「阡冥……我們是阡冥的人。」他頓了頓,語氣微變道,「如果你真是『傑克‧安德森』,你應該知道……我沒有說謊。」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人不會說謊……」傑克應道,「而你不是那種人。」

  此言一出,本來還在撕床單包紮自己大腿的高手兄,連手上的動作都停了……因為他覺得自己這就要完。

  「不過,眼下你這幾句,我姑且信了。」直到五秒後,傑克的後半句話才出口。

  他這一口大喘氣,可是把高手兄嚇得走馬燈都看完了。

  「我會幫你叫救護車的,所以……」傑克說著,緩緩退到了走廊裡,「……之後,請代我向你的同袍們問好。」

  說到這兒,他已轉過身,準備離去。

  「嘿!幹什麼那麼大動靜啊?」就在此時,住在隔壁房間的、之前用掉了半盒紙巾的那位男房客打開了房門,探了半個身子到走廊裡,用抱怨的語氣朝著傑克吼道,「大半夜的吵死人了,還讓不讓人睡……」

  砰——

  他的話說到一半時,傑克便從其面前路過了,並且……在看都沒看他一眼的情況下,隨手朝他的下體甩了一槍。

  由於這一切發生的太快,這位對「噪音」抱有雙重標準的男士愣是在那兒呆滯了兩秒,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傷口後,這才反應過來……

  「啊——」

  兩秒後,他發出了一段持續許久的、聲嘶力竭、哭天搶地的慘嚎。

  轉眼間,鮮血已從他腿部的傷口蔓延出來,淌了一地,而臨近幾個房間的房客也紛紛被他的慘叫聲吸引了出來,開門觀望。

  引起了這樣的騷動後,救護車自是已經在路上了……

  而傑克,則是不緊不慢地乘著電梯抵達了酒店一樓。

  他趁著酒店的人員因突發事件忙作一團時,拐到尚未開門的自助餐廳那兒順走了幾片剛烤好的吐司和一盒牛奶,一邊吃著,一邊走出了酒店大堂。

  當警笛聲從遠處的街上響起時,傑克的身影,已步入了那片清晨的薄霧之中。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1-24 05:18 PM

第四章 警告

  那不勒斯聯邦慈善醫院,是冠之郡最好的醫院之一。

  尤其是他們的創傷外科,其水平之高,與黑鷹郡的骨科相比也是不遑多讓。

  然而,雖說有著極佳的醫療水平、而且還是一家公立醫院,但這裡卻比很多私立的醫療機構還要冷清。

  究其原因,其實還是個價格的問題……

  儘管這家醫院掛著「公立」的牌子,可他們實際的消費門檻比私立的還要高。

  在那不勒斯聯邦慈善醫院,所有的醫療用品、藥品、常規及增值的醫療服務,未必是全郡最好,但一定是全郡最貴;而且他們不接受任何醫療保險或分期付款,全部的費用都是事前結清——先買單、後服務。

  按道理講,這無疑是不合理、也不合法的。

  即便是私立醫院,也得有個規範的收費標準,且必須配合聯邦的社會保障制度才行,何況是「公立」的呢?

  但,既然這不合理的事情切實存在著,並已存在了很多年,那自是有其原因的。

  「維托里奧‧布魯諾」這個名字,就是這背後的原因。

  知道這個名字的人很多,因為這位布魯諾先生正是冠之郡的最高行政長官——即「聯邦郡首」,且已經在這個位置上連任了很多年。

  他的家族可以一直追溯到文藝復興時期,從詩人到商人,從黑手黨到政客,從反抗軍到當權者……縱觀冠之郡的歷史,布魯諾家族的身影從未淡出。

  而維托里奧‧布魯諾,或許是他們家族迄今為止最得勢的一員。

  至少最近這十年來,他的名字在冠之郡就相當於是「法律」,甚至高於法律。

  尤其是在那不勒斯這地方……這裡是布魯諾家族的故鄉,他的根基在此,無可撼動;就算是百餘年前,反抗組織「鋼鐵戒律」盤踞冠之郡時,布魯諾家族也不曾沒落。

  在這座城市裡,維托里奧想找誰,就能找到誰,他想讓誰消失,誰就得消失。

  所以,他想要一家掛著公立的牌子、但實際上只為那些與布魯諾家族相關的人以及極少數的有錢人服務的醫院,那就可以有這樣一家醫院。

  「公立」什麼的,只是維托里奧用來避稅的殼兒而已,並不是說有個「公」字自在,就是為公眾服務的了;為誰服務,還是得當權者說了算。

  …………

  這天早上,醫院的急診室來了一名病人。

  除了輕微的內出血症狀外,他的右臂和左腿還各挨了一發子彈;手臂上的傷口倒還好,但腿上那槍可是引起了大出血的,若不是他自己做了些應急的處理,怕是在上救護車之前就得出人命。

  遇到這樣的病人,醫院自然是要報警的。

  但結果,警方僅出動了幾個人,來這兒轉了一圈,走了個流程後,便草草收隊了。

  而醫護人員們……對此倒也是見怪不怪。

  在這家醫院工作,很多事情心裡都有數;冠之郡的聯邦警員雖不能說有多出色,但也不至於是這樣辦事的,會出現這種情況,唯有一種解釋——來之前就有人關照過他們別管閒事。

  晚,八點十分。

  經過了近十個小時的手術以及術後處理,那名病人被送進了一間單人病房。

  一名負責留守的警員坐到了那間的病房門口,一杯一杯地喝著自動販賣機提供的咖啡。

  至八點四十分,一群僅看步態就知道是練家子的人,走進了醫院大廳;並且……在沒有詢問過前台的情況下,直接就奔著那間病房來了。

  「嘶——誒呦我這肚子……」那警員也是老油條了,一看到那夥人出現在走廊的遠端,他就自言自語地念叨了一句,然後起身往廁所去了。

  那意思就是——接下來發生什麼,我不知道。

  那夥人也都懂規矩,他們一直等到那名警員拐進廁所、完全從視線中消失後,方才推開了病房的門。

  嘀——嘀——

  病房裡很安靜,只有心電監護儀發出輕微的響聲。

  躺在病床上的「高手兄」正輸著液,處於睡眠狀態。

  此時,來到病房的共有三男一女,全都穿著夾克和牛仔褲,且在室內還戴著墨鏡;他們讓其中一名男成員留在了病房門口負責把風,其餘三人則迅速來到了高手兄的床邊。

  「動手吧。」為首的那名男子,名叫阿拉迪諾,他看了病床上的高手兄一眼,然後就冷冷地對同伴下達了命令。

  他話音剛落,那位女殺手便從衣服口袋裡拿出一個迷你注射器,往高手兄手臂處的輸液管裡來了一針。

  十秒後,心電監護儀上的數據便起了變化。

  見狀,離心電儀最近的那名男殺手趕緊伸手一扯,將連接著警報器的電源線給拔了。這樣一來,就算心電儀上的心跳脈搏都歸零,護士台那邊的警報也不會響。

  「唔……」不多時,高手兄便從一聲悶哼中驚醒;甫一睜眼,他就露出了痛苦的神色,當即就自己摘掉了臉上的呼吸面罩,急促地喘息起來。

  「馬里諾。」阿拉迪諾保持著冰冷的語氣,對他說道,「知道你為什麼還活著嗎?」

  被稱為「馬里諾」的男子,就是躺在病床上的那位高手兄。

  「哈啊……哈啊……我……我是不會……」馬里諾一邊大口喘氣,一邊接道,「背叛阡……」

  「隨你怎麼說吧。」阿拉迪諾打斷了他,「我們來……只是因為首領有點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目標,能把你們搞得這麼狼狽。」

  「是啊……」站在心電儀旁的那名男殺手這時冷笑著接道,「畢竟對方是在以一敵三的情況下,還把你馬里諾弄成了這樣。」

  聞言,馬里諾先是喘息著沉默了幾秒,並用一種十分微妙的眼神分別看了看屋裡的三人,接著,他竟是笑了:「呵!哈哈哈……」馬里諾就這麼笑著、喘著,用古怪的語氣接道,「好啊,我就告訴你們好了……」他頓了頓,「我這次的目標就是——傑克‧安德森。」

  這名字一出口,站著的那三位臉色就變了。

  冷笑、輕鬆和冷漠……從他們的臉上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掩飾的驚疑和肅然。

  「為了避免誤會。」思索數秒後,阿拉迪諾又道,「我再確認一下……你說的傑克‧安德森,就是四年前忽然銷聲匿跡的那個『殺神』,沒錯吧?」

  「沒錯。」

  這句回應,並不是馬里諾給的。

  而是從門外傳來的……

  聞聲之際,那兩男一女,只覺頭皮發麻;他們幾乎是出於本能地在一秒間就完成了拔槍動作,並齊刷刷地舉槍指向了門的方向。

  「別緊張,我並沒打算和你們火拚。」下一秒,門外的傑克就用四平八穩的語氣接道,「一會兒,我會慢慢地打開這扇門,進來跟你們聊幾句。只要你們不做任何讓我覺得危險的事,那我也不會對你們做什麼危險的事。」他微頓了半秒,「否則……我就只能去跟別人談了。」

  他這話乍聽之下沒什麼毛病,甚至還挺禮貌的,但仔細琢磨一下,那意思基本就是——「老子現在要進來問你們一些問題,你們不做抵抗我們還有的聊,你們要是稍有什麼異動,我就把你們變成屍體,然後跟那些來收屍的傢伙接著聊。」

  咕嚕嚕嚕——

  一息之後,伴隨著滾輪滑動之聲,病房的門被橫著拉開了。

  一身黑西裝的傑克出現在了門口。

  那三名殺手仍舉著槍,瞄準著傑克的所在,但沒有人開火;事實上,比起雙手插袋的傑克,他們這仨舉槍的反而是虛得不行。

  「你們平時都是用臉對著槍口跟人聊天的嗎?」傑克看著他們,如是問道。

  經過了兩秒的猶豫,為首的阿拉迪諾……第一個把舉槍的手放下了。他身邊的一男一女見這裡最強的一個都妥協了,自然也就有樣學樣。

  待他們三個都把胳膊放下後,傑克才向前一步,走進了病房,並順手拉上了身後的門。

  「如果你們想知道的話……」傑克關門時,順口說道,「你們負責看門的那位朋友,現在正在隔壁的病房裡休息,一小時內就會醒吧。」

  「不愧是傳說中的殺神……」阿拉迪諾直視著傑克的雙眼,「竟能在距我們一門之隔的地方,悄無聲息地解決一名阡冥的正式成員。」

  「怎麼?」傑克聽了這句恭維,卻是沒表現出半點情緒波動,「如今這類『常規操作』也成了值得一誇的事情了嗎?所以說……你們現在都是如何完成任務的?開著坦克去目標家裡轉一圈?」

  這種非但不識捧,還反嘲諷一波的行為,無疑讓那三人很是不爽。

  但不爽歸不爽,還沒有到不得不發作的地步。

  「你說你想跟我們談談……」阿拉迪諾壓著些許的怒意,跳過了無意義的客套話,開始說正題,「那麼……想談什麼呢?」

  「當然是談一下,為什麼我一到那不勒斯,就有阡冥的人想要殺我這件事了。」傑克應道。

  阿拉迪諾聞言,轉頭看了眼病床上的馬里諾,隨後說道:「我得聲明……此刻躺在病床上的這個傢伙,已經不是我們阡冥的人了。」

  「你放屁!」結果,馬里諾當即就激動地吼出聲來,「我們才是真正的阡冥!你們這幫……唔……」

  他才說了半句話,那名女殺手就將一把手槍的槍口塞進了他的嘴裡。

  傑克察言觀色,又稍稍思索了兩秒,隨後沉吟道:「原來如此……」他少有的笑了笑,「呵……沒想到,像阡冥這樣的組織,也會發生內鬥。」

  「並沒有你說的那麼嚴重。」阿拉迪諾冷冷應道,「只不過是有個『杜喬』家的末裔,不滿意他們家族以外的人當上阡冥的首領,於是就帶了一小撮支持她的人叛逃了出去,並以『正統』自居……還四處做著些自以為是的、敗壞組織名譽的勾當。」

  「唔……嚷呃唔呃……」縱然是被槍塞住了嘴,病床上的馬里諾在聽到這番話後,還是發出了一陣含糊不清的叫罵。

  「看起來,對方的人跟你有不同的意見。」傑克瞥了馬里諾一眼,接道,「當然了,那也無妨,我對你們阡冥內部的權力鬥爭沒有任何的興趣;你的一面之詞、和他那張被堵住的嘴……對我而言同樣都沒什麼參考價值。」他說著,已側過身去,好像要走了,「既然你們雙方都以正統自居,那我就把話撂在這裡……從今天起,若我再受到自稱阡冥的殺手的騷擾,我就不會像這次這樣……只採取『正當防衛』程度的措施了……希望你們雙方都能拿出正統的樣子,守點『規矩』,不要再試探我的底線。」

  說罷,他就拉開了門,頭也不回地行了出去,還順手幫他們帶上了門。

  待傑克走遠,心電儀旁邊的那名男殺手才開口啐道:「切……裝模作樣……」他露出十分不快的神色,「我就不信了,要是剛才我們三個在他打開門之前就一起隔著門對他掃射,他能有什麼辦法?」

  「你不覺得自己的話很可笑嗎?」阿拉迪諾偏過頭,看著他的同伴,毫不客氣地言道。

  「怎麼了?」而那位還是不懂可笑在那兒。

  「在他開口接我們的話之前,我們完全沒有察覺到他已經擺平了山德羅,並且已經站在門口聽著我們的談話了。」阿拉迪諾接道,「也就是說……在那個時候,只要他想,隨時都可以對我們發動攻擊。」

  聽到這兒時,那名男殺手才後知後覺地改變了神色,並頓感後脊發涼。

  「你那所謂『我們一起對他隔門掃射』的假設,本就是建立在對方已經放了我們一馬、並主動暴露了自己的前提上的。」為首男子接道,「那麼你換個角度想想,如果門外的人是你,你有膽量和把握……做出和他一樣的行動嗎?」

  男殺手沒有回答,也沒必要回答。

  「『殺神』的名號,可不是他自己吹出來的。」阿拉迪諾接著道,「不要覺得對方很囂張……超出自身能力地高調行事,那才叫囂張;而傑克‧安德森……只是在低調、正常地行事而已。你會覺得他很狂,那是因為……他的低調,已足夠刺激到你內心的那份自卑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繞到了病床邊,將自己的手放在了馬里諾的額頭上。

  「好了,馬里諾,我曾經的兄弟。」阿拉迪諾說這話時,馬里諾已經知道他要幹什麼了,但又無力抵抗,「安息吧……願你在另一個世界能得到寬恕,並接受那全新的、真正的信條……」他停頓了一秒,言道,「……萬物皆理,萬事為因。」

  隨著他的話語,馬里諾的兩個眼窩開始迸發出強光,他的身體也開始了一陣激烈的痙攣。

  這一刻,女殺手已把槍收回,用手摀住了馬里諾的嘴,而男殺手則是上前摁住了他的身體。

  這個劇烈顫抖的過程並未持續太久,七八秒後,馬里諾便已不再動彈……

  他的頭顱,此時變成了一個中空的骨殼兒,其內部已被完全燒糊;焦黑的物質從其氣孔齊齊流出,散發著刺鼻的氣味。

  「走吧。」阿拉迪諾最後又看了一眼馬里諾,隨即就抬頭對兩名同伴道,「先去把山德羅叫醒,然後我們得盡快去見一趟首領……」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1-25 11:16 PM

第五章 首領

  這座教堂已經荒廢很多年了,它就像是立於城市邊緣的一座枯塚,靜靜地佇立著,就連流浪漢都不願前來光顧。

  但朱塞佩‧蓋洛卻很喜歡來這兒。

  他喜歡獨自一人站在神壇前思考,有時一站就是一宿。

  陰暗而空闊的環境讓他有一種置身墓中的錯覺,一旦習慣了那份陰冷和孤寂,人的思維也會變得很冷寂。

  「首領。」黑暗中,忽然有人跟他說話。

  「阿拉迪諾嗎……」蓋洛立刻就聽出了部下的聲音,並應道,「調查有結果了?」

  「是的,首領。」阿拉迪諾回道,「馬里諾的『記憶』已經回收了。」

  「嗯……」蓋洛很清楚這句話的另一個意思,「願我們的兄弟能在另一個世界得到寬恕。」說著,他緩緩轉過身,邁步走向了阿拉迪諾。

  蓋洛的個頭頗高,堪堪超過兩米,其西服下的身材看起來則略顯單薄;他有著一頭令人羨慕的漂亮金髮,通常他都會一絲不苟地將其朝後梳起、乍成一個不算很長的馬尾。

  「那麼……給我吧。」蓋洛來到了阿拉迪諾面前半米處,並在此站定了。

  阿拉迪諾得令,立即抬起右手,將手放在了對方的額頭上。

  阿拉迪諾無疑是一名能力者,他的能力叫做「記憶烙印」,以他目前「紙級」的實際表現來說,就是可以通過持續接觸去燃燒別人的顱腔,並抽走這個人生前二十四小時的記憶。

  抽取到的記憶和正常的記憶不同,無論如何都無法被遺忘,就像是隨時可以調取的視頻錄像一樣,任何時候去回想都會非常清晰。

  當然了,如果只是這樣而已,那這個能力就有點詛咒的味道了,因為用多了之後,使用者本人的記憶很可能會被各種來自其他人的記憶所淹沒,最終迷失自我並且發瘋。

  因此,這能力還有另一種用法,那就是「記憶轉移」——阿拉迪諾可以將自己抽來的記憶再轉移給其他人,且每段記憶只能被「轉移」一次;在轉移完成後,該段記憶就會變成普通的、可以被遺忘的記憶,同時存在於阿拉迪諾和被轉移者的腦中。

  眼下,阿拉迪諾就是把馬里諾生前的記憶轉到了蓋洛的腦海。

  這個過程比抽取記憶要略長一些,大約花了三十秒的時間,完成後,阿拉迪諾便放下了手,恭敬地後撤了一步。

  而得到記憶後的蓋洛,竟是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哼……傑克‧安德森……」唸完這個名字後,他的笑容瞬間又消失了,「這麼說來,他是真的回來了。」

  阿拉迪諾從他的話中聽出了什麼,謹慎地試探道:「您……之前便已收到他進城的消息了?」

  「呵……」蓋洛輕笑一聲,「今天早些時候,冰指跑來跟我說,昨晚他在白鴿酒吧遇到了一個被稱為傑克的男人,他出於好奇去跟對方打了招呼,結果卻遭到了挑釁,於是,在一番激烈的較量後,他吃了點小虧,進了醫院,而對方倉皇逃走了。」

  「如果他所說的屬實,那他遇見的那個傑克,和我們今天遇見的,顯然不是同一個。」阿拉迪諾回道。

  「我本來也覺得他說的那個『和他打得有來有回』的傢伙不可能是傑克。」蓋洛用一種類似哀嘆的語氣接道,「但現在看來,這小子為了自己的面子,把實際情況稍稍改編了一下啊……」

  「欺騙首領……」阿拉迪諾順勢接道:「那可是重罪,按理說應當……」

  「對年輕人要寬容一些。」蓋洛打斷了他,「尤其是像冰指這樣的、有潛力的年輕人,要適當地給他一些機會。」他頓了頓,「若我像你一樣,無論遇到什麼事都上綱上線,那組織裡的兄弟們怕是被我們自己就給處決掉大半了。」

  「首領教訓的是。」阿拉迪諾低頭道。

  「好了……不提這個了。」蓋洛隨口接了一句,並轉移了話題,「我還有一件事要你們去做。」

  他說的「你們」,除了走進教堂來通報的阿拉迪諾之外,自然還有在門口待命的那三人。

  「請首領吩咐。」阿拉迪諾接道。

  「你們幾個現在馬上去叫上冰指,在午夜前,和他一起趕到白鴿酒吧去。」蓋洛道。

  阿拉迪諾知道,這話還有下文:「然後?」

  「在去那兒的路上,你們什麼也不要告訴他,就說這是我的意思,讓他別多問。」蓋洛接著道。

  「那他多半會以為……您是派我們四個去替他出頭的。」阿拉迪諾邊想邊道。

  「對,我就是要他這麼以為。」蓋洛道。

  「但實際上……並不是?」阿拉迪諾道。

  「當然不是。」蓋洛道,「要找傑克‧安德森的麻煩,靠你們幾個可不夠。」

  他說的話對身為殺手的阿拉迪諾來說無疑是種刺激,但後者心裡也明白……這是事實。

  「那我們與傑克相遇之後,該怎麼做?」阿拉迪諾又問道。

  蓋洛笑了笑:「讓冰指給他道歉啊。」

  此言一出,阿拉迪諾的眼神當即一變:「冰指……若是不肯呢?」

  蓋洛,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他轉過身去、背對阿拉迪諾,緩步走向了神壇:「你剛才說……欺騙首領,罪當何處來著?」

  此刻,阿拉迪諾感到了一陣寒意,他又一次低下頭,恭敬地言道:「屬下明白了。」

  「嗯,去吧。」蓋洛背著雙手,應了一聲,便不再言語。

  阿拉迪諾聽完這句,也是靜靜地轉身、退出了教堂。來到外面後,他用手勢示意在門外等候的三人跟上他,接著就驅車離去了。

  而蓋洛,在手下們離開後,卻開始在神壇前喃喃自語:「一個只為錢辦事的人,在已經全身而退了好幾年後,為什麼還要回來呢……總不見得是手癢了吧?」

  說到「手癢」這兩個字時,他自己的右手微微抽動了一下,緊接著,他的五根手指像是五根橡皮筋一樣以一種常人不可能做到的彎曲度狂亂地扭曲了一陣。

  「另外……」蓋洛又思索道,「為什麼在我對『殺神已經來到那不勒斯』這種消息一無所知的時候,杜喬家的丫頭卻已經執行了一次對他的暗殺了呢?」

  念及此處,他沉思了片刻。

  接著,他從口袋裡拿出了一部手機。

  這部手機的通訊錄裡,只有一個號碼,且號碼上沒有署名。

  當然了,蓋洛很清楚……這個號碼的主人是誰。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1-27 08:23 AM

第六章 世道

  還是一個午夜,還是那條街巷。

  傑克和昨晚一樣,推門走進了白鴿酒吧。

  今晚,酒吧裡客人比昨天多了三倍,不但是座位被統統坐滿,就連站的地方都快沒了。

  毫無疑問,這些人都是為了一睹「殺神」的風采而來。

  當然了,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因為從外表上來講,他就是個穿著黑西裝、全身上下看起來都很普通的男人罷了。

  但是,在這個特殊的酒吧裡,他卻是眾人矚目的焦點。

  他甚至都不用說一聲「借過」,人群就自動在他面前讓出了一條「道兒」來。

  傑克也沒有對此表現出任何的情緒波動,他只是順勢向前,順著這條道來到了吧檯邊。

  此時,已經有五個人在那兒等著他了。

  「哼……」冰指一看到傑克,就露出了冷笑。

  昨天晚上,冰指只有一人,那個在他咳血後幫他叫了救護車、並把他抬到街上的人,只能算是他的酒肉朋友。

  但今晚不同,他身邊可是站了四名阡冥的正式殺手。

  在冰指看來,這已經是天下無敵的組合了,什麼殺神殺鬼的,說到底也就是一個人而已,面對五名「高手」,焉有不慫之理?

  然,傑克卻把他們當作空氣一般,看都不朝他們看一眼……

  他悠然地靠到吧檯上,衝著酒保道:「查爾斯,給我倒一杯吧。」

  酒保聽罷,上前半步,幫他擦了擦檯面,並放上了一個空杯子和一個杯墊:「這杯的價可不低。」

  「謝謝。」傑克應道,「你還是這麼關照我。」

  「這不叫關照。」酒保一邊給他倒酒,一邊說道,「我只是一如既往地把因為難度太高而沒人接的活兒丟給你而已。」

  「嘿!混蛋!」這時,冰指終於看不下去了,他直接對著傑克道,「你以為假裝看不見我就沒事了嗎?」

  「我當然看見你了。」傑克應完這句,喝了口杯中的酒,「只是不想理你。」

  「你這……」冰指當時就要罵人,還擺出了一副想動手的樣子。

  但阿拉迪諾卻是一個箭步搶到前方,舉臂攔住了冰指。

  這時,傑克才稍稍偏過了頭,說道:「那麼……現在是你來跟我解釋,還是由我自己理解?」

  「我想先聽聽你的理解。」阿拉迪諾試探著說道。

  「若要我自己理解,那就是……」傑克接道,「不久前我跟你們說的那些話,並沒有起到我所預期的效果。」

  「嗯……」阿拉迪諾沉吟一聲,再道,「安德森先生,我不知道你在期待著什麼……我只能說,我們阡冥從來都不是一個會被人用幾句話就嚇住的組織。」他微頓半秒,話鋒一轉,「當然了,就此刻而言,我們並不是來找你麻煩的。」

  「什麼?」此言一出,傑克沒啥反應,但冰指可就愣了,「什麼叫不是來找他麻煩的?你們不是來幫我……」

  「首領有令。」阿拉迪諾沒讓冰指再說下去,「希望你就昨天的無禮舉動,向安德森先生道歉。」

  他話音未落,冰指就神色陡變。

  而另一邊的傑克,則是脫口而出:「不必了。」

  這一刻,傑克雖還不知道阡冥的現任首領是誰,但他已感覺到,那是一個很不簡單的人。

  讓冰指給他道歉這件事,看似是退讓,實則是以退為進。

  從冰指的反應就能看出,在阿拉迪諾說出這句話之前,冰指根本不知道有這檔子事兒,但是……他身邊那四人的表情顯示,他們都是知道的。

  也就是說,在來這裡之前,冰指就已然被當成了一個棄卒、一個犧牲品……

  眼下,他若是道歉,那還能保住性命,最多就是在這個行業裡無法再立足下去;但他若是不道歉,那後果……傑克已經猜到了九成。

  「不,一定要。」阿拉迪諾沒有退縮,他瞥了傑克一眼,然後繼續瞪著冰指,「違抗首領的命令會怎樣,你應該很清楚。」

  「我……但是……他……」冰指已是語無倫次,不知該說什麼。

  「快點兒,別像個小屁孩兒似的。」跟在阿拉迪諾身邊的那名男殺手這時推了冰指一把,並催促道,「那麼多人都看著呢。」

  然而,就是因為有那麼多雙眼睛都看著,他才開不了口。

  這一切,自然也都在蓋洛的算計之中……他在向阿拉迪諾下達命令時,就已預見到了事情的發展會是如此;他的這次「試探」,本就是用冰指的性命和尊嚴作為籌碼的。

  「好……」掙扎了數秒後,冰指強壓住情緒,點了點頭,「好,我道歉……」他說著,走到傑克面前,「安德森先生,我真是……」這半句話出口時,他隨手就抓起了吧檯上的一個酒瓶,猛力地朝著傑克的頭砸了下去,「……對不起了啊!」

  砰——

  酒瓶還沒落下,槍就響了。

  開槍的並不是傑克,而是阿拉迪諾。

  冰指是個很容易看穿的人,年輕、衝動、愚蠢、自大……他的想法,在老練的阿拉迪諾眼中,簡直一目瞭然。

  所以,阿拉迪諾先知先覺地就做好了射擊的準備,在冰指剛做出要攻擊傑克的動作時,就一槍打向了冰指的後腦勺。

  霎時,冰指的腦漿和鮮血從其前額處噴了出來,朝著傑克的所在噴灑而下。

  但傑克閃開了。

  沒人看清他是在什麼時候、如何躲閃的,反正當他們看清時,他已不在原位了。

  「這也是你們首領的意思嗎?」一秒後,手持酒杯、並用小指托著杯墊的傑克,站在不遠處對阿拉迪諾道。

  「是的。」阿拉迪諾應這句時,已收起了槍。

  「這麼說來……這就是他對我的回應了?」傑克又問道。

  阿拉迪諾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朝另外三名同伴使了個眼色,隨後就轉身往店外走去。

  這四名阡冥的刺客,就這麼走了,冰指的屍體像是垃圾一樣被他們丟棄在了這裡,連看都不曾多看一眼。

  …………

  十五分鐘後,酒吧裡的人已基本散盡,冰指的屍體也已被專人抬走並拿去處理了。

  此時,吧檯邊,就剩下了兩個人。

  「昨天我就想問你來著。」傑克抽著煙,對酒保道,「你店裡的規矩……是不是變了?」

  「嗯,變了。」查爾斯這時也給自己點上了一支菸,邊抽邊道。

  他們所說的「規矩」,是這些年來所有到白鴿酒吧來「接活兒」的殺手們心照不宣的一種默契;即——「在白鴿酒吧裡,任何外面的恩怨都要放下,殺手們不可以在這裡殺人,也不能主動去挑釁別人,有什麼事情就出去解決。假如誰敢在這裡主動挑事,那麼被挑釁的一方就有合理反擊的權利。」

  昨晚,傑克就是基於「被挑釁方可以反擊」的原則,往冰指的氣管裡塞了幾顆杏仁、讓其閉嘴;雖然理論上來說他殺了冰指也可以,但他還是儘量避免了這種情況。

  傑克本以為,冰指是個不懂規矩的、狂妄的年輕人,屬於特例……但是,他在看到了阿拉迪諾的行為、以及週遭那些殺手們的反應後,便意識到……如今的規矩,可能已經和以前不同了。

  「我確認一下……我是走了四年,不是四十年吧?」在熟人面前,傑克鮮有地開起了玩笑。

  「呵……呋——」酒保乾笑一聲,吐了口煙,「別挖苦我了,我只是個中間人,世道要變,我又能如何?」

  「那你就跟我說說這『世道』吧。」傑克接道。

  酒保聞言,看了傑克一眼,整理了一下思緒,才開口道:「你記不記得在你走之前,維托里奧‧布魯諾又一次連任了郡首?」

  「記得。」傑克道。

  「那一次連任後,他基本掃除了郡內所有能與自己抗衡的政界勢力。」酒保繼續道,「換言之……在白道上,他已是隻手遮天。」

  「所以他就把另一隻手伸到了『黑的』地方來嗎?」傑克道。

  「哼……」酒保冷哼一聲,沒有回應這昭然若揭的事,而是直接道,「如今的那不勒斯,就像是布魯諾家的後花園,而『阡冥』的那位首領朱塞佩‧蓋洛,則是他的看院狗。」

  「蓋洛?」傑克聽到這個名字時,神情瞬時微變,「蓋洛成了阡冥的首領?」

  「啊……」酒保應道,「三年前,阡冥的上一任首領過世了,他們杜喬家只剩下一個後人……是個二十出頭的姑娘,無論是實力還是城府,她都和蓋洛相差甚遠……因此,蓋洛順理成章地得到了阡冥內部大部分人的支持,當選為新首領;而杜喬家的小姐則帶著一小批仍終於她的人,從組織裡分裂了出來。」

  「呵……」傑克笑了,「那我要是沒理解錯的話……阡冥這個組織,現在已成了幫布魯諾『干髒活兒』的私人武裝了?」

  「差不多吧。」酒保回道,「另外,阡冥在全球的那些分部……裡面不服從蓋洛領導的人,要嘛被除掉、要嘛也脫離組織了,剩下的那些嘛……」他停頓了一下,又抽了口煙,再道,「要知道……維托里奧‧布魯諾在聯邦上層也是有很多朋友的,而他的那些朋友,有時也會需要一些『特殊的幫助』。」

  「呋——」傑克吐了口煙,「明白了。」他微微點頭,「那你這兒的規矩……」

  「大部分人還是守規矩的,但阡冥的人在我這裡……」酒保聳聳肩,「……或者說,在任何地方,都不用顧忌太多。就算是進了聯邦警署,他們都不用擔心……」他說到這兒,轉頭掃了眼冰指死去的地方,衝著那股子殘留的血腥味說道,「就說那個『冰指』吧,他可是有超過三回被警方抓了現行的,結果還不是每回都能安然無恙的出來。」

  「哦?」傑克冷冷道,「這傢伙那麼狂,我還以為他挺有本事的呢……結果連執行任務後的撤離都做不好嗎?」

  「他才不是在執行任務時被抓的。」酒保撇嘴道,「他被抓的時候,通常都喝得爛醉如泥,倒在某個男人的屍體旁,或者趴在某個半死的女人的身上。」

  傑克自然是立刻就明白了酒保的言下之意,他沉默了幾秒,悠悠道:「這世道……確實是變了啊。」

  「所以……作為老朋友,我還是勸你幾句。」酒保道,「你若能『退』、就再退一次吧,這次別再回來了……你要是真有非復出不可的理由,那我也可以幫你打點一下……以你的身手,去其他郡、或者乾脆去其他洲接活……也沒有任何問題。」他頓了頓,話鋒一轉,「但你要繼續待在冠之郡、待在那不勒斯……你就一定會和阡冥對上。」

  酒保說到這兒,又深深吸了口煙。

  「因為……你是『殺神』。」吐掉那口煙後,他皺眉接道,「『神』是不會屈居於人下的,就算你本人願意……像蓋洛這樣的人,也絕對容不下你;而蓋洛容不下你,便代表如今這個『世道』容不下你。

  「今天他讓手下在這裡鬧的這出,誰都能看出是在以退為進、殺雞儆猴……

  「他那意思,你我都懂……他要你退、或者至少是走。

  「你要是不退、不走,那他就會來找你;而且……道上的殺手們,沒有人會來幫你、也沒有人敢來幫你。」

  老朋友的話,字字句句都很實在、很懇切。

  這是錢換不來的交情,卻也是傑克以前不曾在意過的東西。

  「呋——」再度沉默了片刻後,傑克吐掉了最後一口煙,把菸頭掐滅、丟進了菸灰缸,「這個還是還給你吧……」

  說話間,他便從自己的上衣口袋裡,拿出了此前酒保給他的那個杯墊,放在了桌上;在那個杯墊上,寫著兩個漢字——「判官」,字的下面,還寫了一串很長的阿拉伯數字。

  這也是白鴿酒吧的規矩之一,酒保會把寫有「目標和酬勞」的杯墊交給客人,而喝酒的人有一杯酒的時間來考慮是否接下這單生意。

  眼下,酒保見傑克把已經接下的「生意」又給退回了,還以為後者真的要接受建議。

  不料,下一秒,傑克又道:「在這種局勢下,你還堅持給我訂單……那你也會被盯上的。」

  說罷,他就起身走了。

  「你要去哪兒?」酒保沒有回頭,但問得還是很急切。

  傑克思索了兩秒,回道:「去布魯諾家的後花園裡走走,看看還有沒有尚未被趟平的刺兒頭。」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1-27 09:30 PM

第七章 洗劫

  熱水噴灑在安琪爾雪色的肌膚上,在她那令人迷醉的身體曲線上流淌。

  她迎著水流、閉著眼睛,努力讓自己不去想不久後即將發生的事。

  但那終究還是要發生的,而且幾乎每晚都會發生。

  今晚的客人是她很討厭的那個類型——醜陋、肥胖、粗魯,而且對待她的態度很惡劣。

  僅僅是走進房間、進入浴室的這幾分鐘,那人已經給安琪爾留下了極壞的印象。

  她並不奢望自己能得到什麼尊重,但她也是人,她也是有感情的;她只是希望,那些把她當作物品或是動物看待的人,至少不要在臉上把這些都表現出來,哪怕是逢場作戲,她也會感覺好些。

  「呼……」水流停了,安琪爾將手摁在了自己高聳的胸脯上,深呼吸了一次。

  她裹上浴巾,告訴自己,這只是又一個平常的夜晚罷了……不要去奢望什麼,也不要去流露什麼真實的感受,出去做她該做的,然後拿錢、回家,就這麼簡單。

  數秒後,她便調整好了情緒。她那專業的「營業用笑容」瞬間就浮現在了臉上,隨後,她就這麼裹著浴巾,拉開了浴室的門,走進了外面的那間臥室。

  「你洗得可真夠久的。」

  在臥室裡,等待安琪爾的是這麼一句話。

  但這句話,並非出自她今晚的那位客人之口……因為她的客人此時已經不見了。

  房間裡多出了另一個人,一個安琪爾昨晚才見過的人。

  「你……你你……」安琪爾臉上的表情一秒就崩了,她瞪大了眼睛看著倚牆而立的傑克,語無倫次地念叨了幾聲,隨即自己伸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哎喲!還真不是在做夢啊!」

  傑克沒有去吐槽她的行動,只是淡定地說道:「你的手機在哪兒?」

  「等等!」安琪爾看著他,「你先告訴我,我的客人在哪兒?」

  「衣櫃裡。」傑克的回應簡明扼要。

  「哈?」安琪爾都愣了,「他跑衣櫃裡去幹嘛?」

  「我把他裝進去的。」傑克的回答依然是簡明扼要。

  安琪爾聽到這兒,忽然又想到了什麼:「慢著……衣櫃那麼小,他那麼胖……」念及此處,她後退了半步,斜視著傑克道,「我說……他還活著吧?」

  「大概吧。」傑克的回答……嗯……你們懂的。

  「什麼叫大概吧?你到底是誰啊?想幹嘛呀?」安琪爾高聲道。

  「有些事,需要你幫忙。」傑克的語氣並未因對方的反應而變化,「此前,請你來『為我服務』的那個人聯絡你時,你所用的那部手機……應該還在吧?」說著,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安琪爾放在床頭櫃上的包,「我剛才看了下,你今天帶的那部似乎不是……」

  「什麼!你翻我包了?」安琪爾都沒聽他把話說完,便一個箭步上前,打開了自己的挎包,快速檢查起來。

  她的神情沒過多久就緩和了下來,因為她的東西都還在。

  「那麼……」傑克見她翻得差不多了,才說道,「你的那部手機……」

  「在我家裡呢。」安琪爾沒好氣地回道,併合上了自己的包。

  「所以……你每天出門都帶不同的手機?」傑克又問道。

  「那當然啦。」安琪爾回道,「幹活兒的時候電話響了,那多業餘啊。」

  傑克沒接這茬兒,只是沉默了兩秒,再道:「穿上衣服。」

  「又幹嘛?」安琪爾問道。

  「我要去你家。」傑克回道。

  「喂喂……玫瑰先生。」安琪爾拉長了嗓門兒道,「你懂不懂我們這行的規矩啊?我怎麼可能帶男人回自己家去啊?再說了,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誒。」

  「如果『安琪爾』這個名字和我身上的槍一樣真,那這個話題我們還有的聊。」傑克冷冷回道,「現在,在我失去耐心之前,穿上衣服。」

  聞言,安琪爾的臉色也沉了下來。

  傑克說得對,和「玫瑰先生」一樣,「安琪爾」也是一個虛假的名字。

  每天只跟與自己有利益往來的人打交道,讓她幾乎忘記了在成為「安琪爾」之前……自己究竟是誰。但跟傑克交談時,她可以不用演,因為傑克不需要她演、也並不是她的客人。

  或許正因如此,每當傑克用言語去戳破那層窗戶紙、將其拉回現實時,她都會感到格外失落。

  「我穿我穿,穿總行了吧?」兩秒後,安琪爾就站在傑克的面前,自己扯掉了身上的浴巾,然後一邊用嗔怒的表情瞪著傑克,一邊往身上穿衣服,嘴裡還罵罵咧咧的,「神經病,人家都讓脫你讓穿,還要我一個人瞎叫喚。」

  …………

  十五分鐘後,傑克已坐在了安琪爾的車上。

  她開的車很普通,性能可靠、但不顯眼;可以說……和她並不相稱。

  像安琪兒這樣的女人,人們第一眼看到她,聯想到的就是豪車、別墅、各種奢侈品,以及一個膀大腰圓的、摟著她的腰走在紅毯上的暴發戶。

  但安琪爾並沒有那些,「下班」後的她非常低調。

  她開著普通的車,穿著保守的、廉價的衣服;她通常都戴著墨鏡和鴨舌帽去便宜的餐廳吃飯;除了化妝品之外,她的其他日用品買的都是超市裡的減價貨……和「工作」時相比,生活中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不過,她住的社區倒是不差,姑且算是中產階級的地界,治安很好,而且她家也是獨門獨院的。畢竟……她自己也算是件「奢侈品」,整天出入治安差的地區太過危險了。

  「你能往下躲一躲嗎?玫瑰先生。」在即將駛入自己的社區時,安琪爾忽對傑克說道。

  這一路上,他們倆幾乎都沒怎麼說話,所以,這會兒她突然跟傑克提了個要求,讓傑克有些意外。

  「我可不想讓鄰居們看到我在半夜載著男人回家,然後到處嚼舌頭根子。」安琪爾見傑克沒動,又補充道。

  若是四年前的那個傑克,根本不會理對方,但現在的傑克……在考慮了幾秒後,便從副駕駛位上滑了下去,蜷身躲在了安琪爾的腿邊。

  「你的街坊鄰居就沒有一個知道你的職業?」傑克躲好後順嘴問了一句。

  「當然沒有。」安琪爾回道,「要是有人知道了我是幹什麼的,我就不得不搬走了……在以前住的地方,我就曾被人認出來過,結果不到一個禮拜,女人們就開始往我的草坪上扔垃圾,男人們則製造各種機會來騷擾我,甚至還有三五個人曾試圖在白天就闖進我家裡來,要不是我及時發現並從後門跑了,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她說這些話時,顯得很平靜,看起來她早已習慣了這類事、甚至是更糟的事,「幹我們這行的,一旦被人知道了,那在別人的眼裡就連個人都不算了,即便哪天我被先姦後殺,在那些所謂的正經人看來也是活該、是理所當然的,甚至會有人感到大快人心……」她又頓了頓,「所以……我現在很小心,比住在我周圍的那些……平日裡道貌岸然、實則雞鳴狗盜、亂搞男女關係、乏味到極點的中產階級夫婦們要小心得多,畢竟……重新找房子很麻煩。」

  說完這段話時,她的車也已駛入了自家的車庫,待車庫門緩緩關合後,傑克才探出身來,並順勢下了車。

  「我查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后,會在沒人發現的前提下離開的。」傑克關上車門時說道。

  「我本來也沒打算送你。」安琪爾一邊熄火下車,一邊有氣無力地應道,「更不想再和你扯上什麼關係。」

  兩人很快就穿過了車庫和房子之間的門,進入了安琪爾的家。

  這是棟典型的社區民居,共兩層樓,一樓是廚房、客廳和廁所,二樓是起居室。

  摸到電燈開關的剎那,安琪爾就傻眼了。

  她本能地張嘴欲喊,但傑克一把將她拽到身前,並摀住了她的嘴。

  「別出聲。」傑克壓低了嗓門兒,在安琪爾耳畔說了這三個字,與此同時,他那銳利的目光已在掃視著眼前被翻得一片狼藉的房間,他的聽覺也延展出去,開始探查週遭尚未進入視線的空間。

  兩人在一片靜謐中默默站立了一分鐘,一分鐘後,傑克才鬆開了手:「沒有人在,闖入者應該已經走了。」

  從他懷裡掙出來的安琪爾二話沒說,一臉驚慌地跑上了樓,徑直朝自己的房間跑去。

  傑克並沒有急著跟上去,他在一樓又查探了一番,確認了闖入者的進出路線和方式後,方才上了二樓。

  安琪爾的臥室裝飾的很溫馨,有著與她年齡不符的那種天真和精緻,縱然這房間此刻已被翻了個底兒朝天,仍然能看出主人的用心。

  「嘶……呃嗯……」

  傑克進屋時,安琪爾正跪坐在地板上抽泣,她的身前,還擺著一個中等大小的儲物箱。

  從現場的情況來看,這個箱子本來是被藏在衣櫃底下的地板下方的,但這會兒地板已經被撬開了,箱子裡的東西也都不翼而飛;剩下的,只有幾個已被砸破的相框,以及……一枝被包裹在塑料紙裡的玫瑰。

  「手機不見了?」傑克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

  沒想到,下一秒,安琪爾暴跳如雷地轉身,朝傑克撲了上來:「什麼鬼手機!我的錢!我的積蓄!全沒了!沒了!」

  她拽著傑克的衣服,歇斯底里地咆哮著,奪眶而出的淚水已衝花了她臉上的濃妝,那張美麗的臉也因極度的悲傷而變得扭曲。

  在這短暫的爆發後,她又無力的、緩緩地癱軟了下去。

  她的身體不住地顫抖著。

  她雙手掩面地哭泣,哭腔中還夾雜著含混不清的自言自語:「就差一點兒……只要我再攢幾個月……嗚……就可以……咳……就可以把錢還清了……我就可以不用再……再……」

  傑克,不想聽她的故事。

  但此刻,他已經聽到了,看到了,也感受到了。

  不投入任何個人感情,也不做任何自我說服,不多問,不多說——這是過去的傑克一直所秉持的理念。

  但今天,他問了……

  「你欠誰的錢?」傑克的聲音還是那樣冰冷,不近人情。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安琪爾吼道,「我已經沒有你要的東西了!你還留在這兒幹嘛?這是我的事!你走!有多遠滾多遠!」

  她一邊吼著,一邊推搡、捶打著傑克。

  她不需要傑克的幫助,因為她不信對方會幫她。

  曾經也有一個男人曾宣稱過要幫助安琪爾,但那人在取得了她的信任後,帶走了她當時所有的積蓄,從此失蹤了。

  人都是會成長的,痛了才會記住,記住了才會改變,所以,在那之後,安琪爾就不再相信任何男人了。

  …………

  傑克走了,至少表面上是走了。

  他並沒有真的走遠,因為他不想看到安琪爾在他走後割腕上吊什麼的。

  他躲在暗處,聽著這個女人在家裡默默收拾東西的聲音。

  他能聽到她的抽泣、能聽到淚水滴到地板上的動靜,但他無能為力。

  他不但是不會救人,也不會安慰人。

  當然了,傑克也並非什麼都不會……在監聽的同時,他也在思考著。

  「從現場痕跡來看,事情發生不超過兩小時……

  「而從入侵手法、以及搜查時的強烈目的性來看,也絕不是一般的闖空門。

  「假設,是僱傭安琪爾的人來毀滅證據,那他們來得未免晚了一些……既然他們從一開始就知道她的身份,沒理由留出這一天多的時間;此前那二十四小時裡,他們有的是機會來辦這事兒……再者,連『螳螂』都用了,說明他們並不在乎她的死活,要銷毀證據的話趁白天來把她一併滅口了更好。

  「那麼……果然是蓋洛的人做的嗎。

  「就在昨晚,我在醫院和蓋洛的人碰面後,一直到凌晨的這段時間裡……他們通過某種途徑得知了安琪爾這條線索,並立刻查到了她的住址、還派了人過來;而安琪爾剛好不在,於是這群人便搜查了她的房子,在找到她的手機後離開了。

  「還有……『順手拿走目標的積蓄』這種事,也很像是蓋洛的人會做出來的……」

  理清了思緒後,他又重新潛入了安琪爾的家。

  他「不敲門」,除了圖省事兒以外,也是怕這大半夜的驚動了鄰居。

  「你又來幹嘛?」看到傑克時,安琪爾順手抹了把眼淚,抬頭問道。

  這會兒,安琪爾已經冷靜一些了,她無疑也是一個很能調整情緒的人,要不然根本就活不下去。

  「我會把你被搶走的東西找回來。」傑克的語氣還是那樣冷淡,卻也因此而透出一種可靠的感覺,「在那之前……我希望不要做什麼衝動的事。」

  「哈?」安琪爾幾乎是脫口而出,「找回來?去哪兒找?騙人也不打草稿。」

  「你還剩下什麼,是值得我去騙的……」傑克這人說話也很講邏輯,且一針見血。

  「我……」安琪兒想想也是,自己除了隨身帶著的一點錢之外,可是一貧如洗了,這房子也是租的、下個月租金都不知道在哪兒呢,「我……」她很快就惱羞成怒了,「怎麼沒有?」她說著,便兩腿微分,雙手叉腰,擺了個模特站台的姿勢。

  那架勢,好似是在用肢體語言跟傑克講:「就沖姐盤兒靚、條兒順、活兒又好,怎麼就沒點騙的價值了?」

  「看樣子你已冷靜一些了,我走了。」傑克沒有對安琪爾的行為發表什麼評論,只是撂下句話,轉身便要離去。。

  他的確也不用多說什麼,他要是想要安琪爾這個「人」,早就有無數機會可以拿下,何須用騙。

  「誒~你等……」安琪爾好像還要跟他說兩句,但傑克卻像某位高譚市的超級英雄一樣,說消失就消失了。

  「切……」望著空空如也的走廊,安琪爾又抬手抹了把眼角的淚痕,獨自站在那兒念道,「瘋男人……『人』你也不要,還想要『心』不成?」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1-28 06:43 AM

第八章 刺殺

  傑克知道該去哪裡找蓋洛的人。

  或者說,他知道「阡冥」的據點在哪兒。

  雖然這些年來阡冥的總部也在很多個城市中輾轉過,但他們所用的掩護都是一樣的——紡織廠。

  這是百餘年前的一位刺客大師……人稱「冥蝶」的恩佐‧杜喬所留下的傳統,在他去世後,後來的阡冥首領們便一直將其沿用了下來。

  傑克作為一個在殺手行業裡待了幾十年的人,就算他和阡冥的人沒什麼交集,這種情報他也是清楚的。

  因此,離開了安琪爾的住處後,他就將目的地鎖定在了那不勒斯唯一的一家紡織廠。

  由於沒有車,凌晨也不太好打車,所以傑克本打算走到離安琪兒家遠一些的地方去「順」一輛。

  沒想到,他的運氣不錯,在走出了兩個街區之後,他剛好遇到了一輛停在路邊的出租。

  傑克走過去敲了敲車玻璃,把那名在車裡打瞌睡的司機叫醒,一股起床氣的司機抱怨了幾句後,還是傑克上來了。

  但是,那司機一聽傑克要去的地方在郊區,頓時又打起了退堂鼓。

  在一番討價還價後,傑克和對方商定好了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價格,這時,司機才在不打表的情況下出發了。

  車是往東面走的,行駛了大約四十五分鐘後,前方的天際已露出了一抹白色。

  不過,傑克並未看到這一幕,因為他趁著這乘車的時間,在閉目養神……

  他的確是累了。

  自打昨天凌晨遇見安琪爾、又遭到馬里諾他們的突襲後,傑克便沒有再正經地睡過覺。

  當時,他留下馬里諾這個活口、並為其引來救護車,顯然是有原因的……雖然從馬里諾的嘴裡套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但將其作為誘餌、順藤摸瓜,卻是個不錯的選擇。

  所以,傑克離開酒店後,順勢就在附近躲了起來;他親眼看著馬里諾被抬上了救護車,隨即就跟蹤著那輛車,來到了那不勒斯聯邦慈善醫院。

  傑克本打算在醫院裡等待馬里諾的同夥出現,可沒想到,他等了一天,等來的卻是蓋洛的人馬。

  在試探過阿拉迪諾等人後,傑克得知了阡冥已從內部分裂的事,也明白……馬里諾這條線已挖不出什麼來了,於是他就給阿拉迪諾他們留下幾句話,並離開了醫院。

  就是在他離開醫院,到他出現在白鴿酒吧的那幾個小時裡,他找了個地方稍微眯了一會兒……而這,已是他最近四十八小時裡最長的一次休息了。

  「你這是迷路了嗎?」

  又過了片刻,天已濛濛發亮,始終坐在後排沒有睜過眼的傑克,竟是忽然開口說了這麼一句話。

  車裡只有兩個人,他這話……自是對司機說的。

  「先生,你在跟我說話嗎?」司機被他說得一愣,用生怕打攪客人說夢話的音量,輕聲確認道。

  「這裡還有別人嗎?」傑克仍沒有睜開眼睛,但他的聲音聽起來卻是清醒的、清晰的。

  「呵……您說笑了。」司機笑了聲,回道,「我可是老司機了,怎麼可能會迷……」

  「三個路口前,在S268號路那裡,你為什麼要右轉?」傑克打斷了對方的扯淡,直接問道。

  「您……」司機變得有些吞吞吐吐,「……您不是在睡覺嗎?為什麼會知……」

  「你看後視鏡看得很勤嘛。」傑克道,「不斷地在確認我有沒有睜眼是嗎?」

  這下,司機不再接話了,其神色……也漸漸變冷。

  「你說,一個已經和乘客商量好了價錢、沒打表的出租車司機,有什麼理由還要繞路走呢?」傑克緊接著問道。

  司機又沉默了兩秒,沉聲回道:「安德森先生……你果然是名不虛傳。」

  「說點實際的。」恭維的話,在傑克看來毫無意義。

  「我們的首領要見你。」司機應道。

  「你們的首領是哪位?」傑克問道。

  「奧利維亞‧杜喬。」司機知道,只需把首領的全名報出來,傑克自然會明白那是誰。

  傑克聞言,沒有回應,也沒有別的反應……

  他默許了這次邀請。

  …………

  十分鐘後,車停在了一條郊區公路的旁邊。

  沒等司機發話,傑克自己就下車了,因為他在車上就已聽到了奧利維亞的心跳聲。

  雖然當了很多年的殺手,但這位杜喬家的末裔,傑克今天還是頭回見。

  奧利維亞看起來二十六七,年紀倒是和安琪爾相仿,美貌方面……也是與後者不相上下;不過,二者的氣質可是迥然不同。

  如果說安琪爾看著像是個東歐辣模,那奧利維亞看著就像是東歐貴族。

  無論是站姿、體態、眼神……奧利維亞都給人一種端莊、肅然的感覺;「優秀」——就是她給人的第一印象,即便她不發一言,也能讓站在其面前的人倍感壓力。

  「久仰了,『殺神』。」在傑克走近時,奧利維亞主動跟他打了招呼。

  「為什麼選在這裡見面?」傑克跟不熟的人,基本不打招呼,直接說事兒。

  順帶一提,又因為他跟人連招呼都不打,所以別人很難跟他混熟。

  「視野開闊、附近沒有什麼建築、也沒有什麼掩體。」奧利維亞回道,「也就是說……難以定位、難以竊聽、難以埋伏。」

  「那遇上遠程狙擊怎麼辦?」傑克又道。

  「除非我的準確坐標被人提前洩露,否則這種假設就不可能成立。」奧利維亞說著,朝著不遠處那輛出租車瞥了一眼,「今天我在這裡見你的事,只有你、我、和他三人知道,而且這個地點是我不久前臨時決定的,被人狙擊的可能基本是零。」她頓了頓,「再退一步講……若真有極端情況出現,那輛車,也可以當作我們的掩體。」

  「嗯……」傑克點點頭,「看來你很專業嘛。」

  「你問我這兩個問題,就是為了看我是否專業?」奧利維亞撩了下自己那被風吹到額前的長髮,微蹙秀眉道。

  「我還沒問完呢。」傑克真心是一個不知「客氣」為何物的人,對女士也是如此,「像你那麼『專業』的人,為什麼會安排一場像昨天凌晨那樣的……十分業餘的暗殺呢?」

  「你的這個問題,正是我找你想說的事情。」奧利維亞停頓了一秒,再道,「刺殺你的那個行動,並不是我指使的……」

  「哦?」聞言,傑克腦海中立刻閃過了數個假設,並當即試探道,「難道馬里諾不是你的人?」

  「他是。」奧利維亞回道,「但三天前,他……以及另外那兩名被你殺死的兄弟……突然就跟組織斷了聯繫。」

  「你的意思是……」傑克道,「你的人……接受了你以外的、其他人的命令,前來刺殺了我?」

  「沒錯。」奧利維亞點頭應道。

  傑克迅速回想了一下自己和馬里諾僅有的幾次交流,再道:「但依我看,馬里諾並沒有背叛你、相反……他非常忠誠。」

  「這我當然知道。」奧利維亞道,「所以我也很憤怒,很……驚訝。」她若有所思地念道,「如果我沒想錯的話……是有人破譯了我們內部的暗號,並假借我的名義,給馬里諾他們佈置了任務。」她說到這兒,神情變得十分凝重,「我想你也明白……如果這個推斷屬實,那麼我這邊可能面臨的問題、比你的遭遇要嚴重得多。」

  「嗯……」傑克沉吟了一聲,又道,「可我又如何知曉……此刻的你是不是在編故事呢?」他雙手插袋,娓娓言道,「或許……你是見殺我未果,所以就跑到我面前來演了這麼一出,這樣既可以撇清責任、又能順勢拉攏我……反正來刺殺我的三人都已經死了,正所謂死無對證,你想怎麼說都行。」

  「但我根本沒有殺你的理由。」奧利維亞辯解道,「阡冥現在的情況你也已經看到了,僅僅是應付一個蓋洛……我就已是捉襟見肘,我怎麼可能還有餘力來追殺你這個和我無冤無仇、素昧平生的殺神?」

  她長出了一口氣,接著道:「我也是不久前才得知了馬里諾的死訊、以及他們那次刺殺行動的具體細節……」言至此處,她的語氣變得略有些激動,「安德森先生,容我說一句不那麼專業的話……我也是女人,我怎麼可能會去用『螳螂』那種歹毒的手段?再者……那整個刺殺行動都很奇怪不是嗎?

  「為什麼要先送一個女人上門來打草驚蛇?別說是你了,就是個一般的殺手,在面對這麼可疑的情況時也不可能上當的;與其如此,直接突襲不好嗎?

  「還有……既然策劃這個行動的人並不在乎會牽連無辜、而且連『螳螂』那種稀有的東西都能搞到手,那他/她為什麼不用更極端一點的手段呢?比如在酒店裡事先安裝炸彈、用RPG隔著街轟擊你的房間……有很多種成功率更高的方式可以選擇不是嗎?」

  她的話有理有據,說得也很是懇切;那份被修養抑制住的激動,也的確像是一個被冤枉的人應有的情緒。

  當然了,傑克也並非是不相信她;方才的種種質問和充滿惡意的揣測,都是在試探而已。

  由始至終,傑克內心的那桿秤都是平的、沒有帶任何的傾向性;這種客觀的態度,對一名殺手來說很重要,因為在這個行業裡……只要被騙那麼一次,就很可能是最後一次了。

  「好吧,我姑且信你。」覺得試探得差不多了,傑克才稍稍鬆了口。

  「謝謝,安德森先生。」聽到這句,奧利維亞的眉頭才終於是舒展了一些。

  那一刻,她那動人的容顏變得更加明亮,就像是一朵在晨霧中綻放的高嶺之花。

  然而,對一朵花來說,那剎那間的華麗,往往就意味著緊隨其後的凋落。

  砰——

  霎時,槍聲乍起。

  聲音傳到時,人……已經倒了。

  被狙擊槍在遠距離擊中時的畫面,絕不像許多影視作品中描繪得那樣美。

  如果你覺得中槍者會轉著圈、悠揚輕盈地軟倒在地,然後說上大約兩分鐘左右的遺言,再緩緩閉眼……那就大錯而特錯了。

  現實中被大口徑的狙擊步槍在超遠距離命中的人,擊中軀幹那就是九死一生,而打中四肢的話……輕則血肉橫飛、重則斷成兩截。

  倒地的姿勢方面……通常就是順著子彈飛去的方向被帶出去一米遠,頭重腳輕摔個撲街位。

  至於遺言嘛,能當場喪失意識算是運氣好的,萬一醒著,那就剩下疼了,人在那種情況下哪兒還能說得出什麼整話?

  眼下,奧利維亞就算是運氣好的那一類——她的頭被一槍打爆,乾淨利落。

  同一秒,出租車裡的那名司機已是一腳油門踩了下去……很顯然,他是知道這次偷襲的,槍聲就是他逃跑的信號。

  不得不說,這確實是極為出色的一次刺殺。

  倒在血泊中的奧利維亞就算做鬼也不會想到,就在這樣一個臨時決定的……難以定位、難以竊聽、也難以埋伏的地方,她最信任的一名同伴,竟然會跟別人串通起來,當著「殺神」的面,把她給殺了。

  這就是殺手的世界。

  當你覺得自己很安全的時候,那就是你離死亡最近的時刻。

  砰——

  奧利維亞雖是死了,但刺殺還沒結束,因為傑克還活著。

  這第二聲槍響,第二發子彈……儼然就是衝著他來的。

  但傑克和奧利維亞不同,他躲開了,用一種槍手看不到的動作躲開的。

  傑克不但是閃過了這毫不間斷的第二槍,在躲閃之後,他的身影還瞬間就出現在了那輛已經開到十幾米外的出租車的車頂上……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1-29 10:34 AM

第九章 造訪

  那名司機也絕不是等閒之輩,在這生死一線的瞬間,儘管他的視線並沒有捕捉到傑克的行動軌跡,但他還是憑藉車身的吃重以及行駛時的感覺……察覺到了車頂上多了個人。

  然而,察覺了,也並沒有什麼用。

  如果他的手裡有槍,那此刻無疑是個攻擊傑克的好機會。

  可惜,他沒有。

  他的身上、車裡,都沒有藏槍,也沒有藏任何其他的武器;這是奧利維亞的意思,因為他今天要去接的人是殺神,帶武器的話有諸多不妥之處。

  雖然這司機已經打算要出賣奧利維亞,但在計畫成功之前……或者說尤其在計畫成功之前,他還不能暴露。

  因此,他嚴格遵守了命令——啥都沒帶。

  眼下,他能夠想到的最好的應對辦法,就是憑著車技把傑克給「甩下去」了。

  然,就在他拿定主意、準備猛打方向盤的時候……

  「啊!」他驚叫出聲,有兩個原因。

  其一,他在後視鏡裡看到了傑克的臉;其二,傑克的手……已然攫住了他的脖子。

  和「上車頂」時一樣,傑克進到車裡的過程,司機也沒能看見;就彷彿,一個眨眼,人已經在了。

  「加速。」傑克沒有跟他廢話,直接提出了要求。

  這司機可是個老江湖了,像這樣被人要挾的狀況,他已不知經歷了多少回;所以,在最初的震驚過後,他迅速冷靜了下來,並暗自分析道:「他是不會動手的……他很清楚,車還在我的控制下,他若扭斷我的脖子,車就會失去控制、撞向路肩……車禍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留在車裡會被波及、而逃出去則會重新暴露在狙擊槍的槍口之下。」

  算完了這筆賬之後,司機心中稍定;他未按照傑克所說的加速,只是保持著當前的速度,並試圖穩住對方:「安德森先生……我知道你是不會動手的……」

  他這半句話說完,後邊兒討價還價的內容還沒出口,傑克就用三根手指撕碎了他的喉嚨。

  然後,車就失控了。

  但並沒有失控太久……短短數秒後,駕駛座兒旁邊的門就被打開,一具還在抽搐著的、喉管被撕裂的屍體被人一腳踹了出來,翻滾到了路邊。

  隨後,經過一陣輕微的搖晃和減速,車又重新恢復了穩定、並開始加速。

  不得不說,傑克……的確是變了。

  變得仁慈了。

  以前的他,根本不會跟司機說那句「加速」,他會直接做該做的事。

  但現在的他,寧可去承擔與「提出要求、等待反饋」相伴的時間損失和變數風險,也要給對方一次求生的機會。

  儘管……對方最終並沒有好好珍惜那個機會。

  砰——

  同一時刻,第三發子彈,來了。

  看來那名狙擊手還沒有放棄,在目睹了司機被丟出車外後,便立即開始朝著出租車的駕駛座射擊。

  此人的槍法毋庸置疑,打靜止目標時是一槍爆頭,打高速移動的目標時也是十分精準。

  槍響之際,出租車的擋風玻璃便「啪」的一聲被整塊震碎了,駕駛座兒的椅背也被打出了一個大洞。

  但,坐在駕駛座兒上的傑克,竟仍是毫髮無傷……

  他沒有猶豫,沒有慌亂,頂著迎面而來的、刀子般的寒風,繼續猛踩油門、朝著狙擊手的所在駛去。

  早在奧利維亞被爆頭的剎那,傑克就已通過彈道和槍聲判定出了狙擊手所處的方向和距離;他知道,對方用的是一把射程極遠的槍,子彈也確是從很遠的地方飛來的……畢竟奧利維亞也不是普通人,而且她選擇的碰頭地點視野極為開闊,想要成功偷襲她,就只能從那種遠到超出常人目力極限的地方動手才行。

  而這段距離,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成了那名狙擊手的生命線。

  砰——

  數秒過後,槍又響了。

  這幾秒間,那名狙擊手顯然已經想清楚了一件事;所以,這第四槍,打得已不是人、而是車……

  也許傑克自己快到可以躲過子彈,但他開的車可不行。

  從子彈出膛,到傑克做出反應,或許只要零點幾秒,但打方向盤、等輪胎偏轉、再等車身實際移動,那是至少要一兩秒的。

  結果顯而易見,出租車的輪胎被這一槍打爆,車身瞬間失去平衡,在超快的速度下,左前方的懸掛和地面稍一接觸,車子就一彈一轉、翻飛而起。

  不過,這依然傷不到傑克……

  當車倒翻在半空時,他以一個準到巔毫的極限姿勢踹碎了殘留的擋風玻璃鑽了出來,其雙足只是輕逸點地,便輕鬆卸掉了慣性,然後,他就一個低頭彎腰,讓過了從自己頭頂飛過了汽車,穩穩站定。

  而那翻倒過來、朝前滑行著的出租車,緊接著又挨了一槍……

  這槍,打在了油箱上。

  頃刻間,爆炸產生的火光、熱流和衝擊波便在傑克前方的十幾米處綻開;那狙擊手的下一槍、也已在這爆炸的掩護中悄然襲來。

  可是,就算是在這種狀況下,傑克仍是閃過了子彈……

  他甚至都沒移動半步,只是用一個很隨意的動作歪了下頭,子彈就剛好從他臉頰邊幾釐米外飛了過去。

  這一槍過後,那名狙擊手很冷靜地選擇了撤退。

  到了這個份兒上,但凡還有理智的人肯定都得跑了;這不是槍法或者膽量的問題,而是目標的表現太過aBSUrdity,再打下去那名槍手都要懷疑人生了。

  趁著兩人間的距離還有幾百米、而且傑克的交通工具也毀了,趕緊跑吧,再不跑……沒準就跑不掉了。

  而傑克這邊,在閃過最後的那發子彈後,他稍稍等了片刻,待爆炸的餘波消退一些,他也基本確定對方已經撤了。

  既然未必追的上,傑克也沒必要白費力氣,他乾脆就繞過燃燒的汽車殘骸,順著公路朝前走去。

  …………

  早晨五點多的那不勒斯郊區,是很難見到車的。

  傑克走了許久,才遇到了一輛。

  一個人看起來平凡無奇有時也是好事,你要是長得像個變態殺人狂,那卡車司機都未必敢載你……

  總之,在五點半左右,傑克順利搭上了一輛往紡織廠方向開的順風車。

  那地方工廠多,傑克上的是一輛去印刷廠提貨的卡車;因為是空車、又是在郊區,開得自然快,二十分鍾不到傑克就抵達了目的地。

  直到把他放下之前,那卡車司機還在訴說著自己在來的路上看到了燃燒的汽車殘骸的事兒,看得出來……這工作真的很無聊。

  告別了這位仁兄後,傑克又順著一條鄉間小道步行了五分鐘,方才來到了紡織廠的門前。

  老舊的廠房佈滿歲月的刻痕,廠區門前泥濘下凹的道路和路兩旁已經綴滿紅葉的老樹彷彿也都在訴說著一些久遠的記憶。

  儘管已經是二十三世紀了,但這座紡織廠卻並沒有太多電子信息化的改建,它還是保持著那種二十世紀中葉的風格,甚至有些設備仍在沿用著兩百多年前的設計。

  那種按一個按鈕就能完成製作、從全自動生產線上生成的高度一致的產品,這裡是沒有的。

  這裡有的……只是一些從過時、老舊的制具裡產出的,完成度參差不齊的玩意兒。

  在這種存在差異性的生產模式下,製作出的精品、極品……以及隨其傳承下來的那份工匠精神,大抵就是傳統工藝的靈魂和魅力所在吧。

  傑克在這紡織廠的大門口靜靜佇立了片刻,方才走上前去,敲了敲門房那扇對外的窗戶。

  「誰啊?」敲了好一會兒,門房裡值班的人才把小窗打開,揉著眼睛不耐煩地應道。

  「我找朱塞佩‧蓋洛。」傑克回這句話的時候,裡面那人剛好看清了他的臉。

  然後,看大門的這位,就從一種睡眼惺忪的狀態瞬間清醒了,清醒得都發抖了……

  「沒……沒……」兩秒後,他吞吞吐吐地想回話。

  「沒這個人?」傑克替眼前這位突然結巴的兄弟把台詞補全了。

  但門房這位……聽到這句後,頓時就不敢接話了。

  按理說,他是應該回答「沒這個人」的,但眼前這可是殺神,萬一對方順勢來一句「既然如此,那我就讓這人變沒吧」,這事兒到底該算在誰頭上?

  「你……你先等等……」經過了一番短暫、但激烈的思想鬥爭後,門房這位決定去找能處理這事兒的人來解決。

  他說完這句「等等」,便用自己那正在顫抖的手拿起了桌上的電話,轉過身去,壓低了聲音跟上級匯報了一下。

  兩分鐘不到,大門就打開了,門後,是肅然而立的阿拉迪諾和山德羅二人,他們無疑是來迎接傑克的。

  傑克也沒跟他們囉嗦什麼,只是在兩人的引領下,默默走進了工廠。

  當他穿過廠房、走廊、以及所有有人的地方時……每一個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兒,轉頭矚目著他。

  而傑克,還是老樣子,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就好像這些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不多時,他就被帶到了一間十分寬敞的廠房中。

  這間廠房的光線很充足,在門對面的那面牆邊,靠放著一台巨大的織布機,大部分從外面照進來的陽光都灑落在了那台機器上。

  此時,朱塞佩‧蓋洛,就站在那台織布機前,負手而立。

  他的身邊,還跟著一男一女,即昨天起一直和阿拉迪諾一同行動的那兩人;毫無疑問,在場這四位,就是蓋洛的心腹了。

  當傑克走進這個房間時,蓋洛緩緩轉身,朝其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傑克,我的老朋友,真是好久不見了呢。」

  「你現在好像混得挺不錯的。」傑克竟也很難得的說了句貌似是寒暄的話。

  「呵呵……還好吧。」蓋洛回道,「我也只是……」

  他剛想炫耀幾句,傑克就把他的話打斷了:「既然還好,那我這老朋友問你討幾樣東西,你自是不會拒絕了。」

  原來,那句寒暄……是為了給下一句話做鋪墊。

  「Ho~」蓋洛被人搶了話,表情略有些尷尬,他用陰陽怪氣的語調接道,「我這小廟裡,還能有你殺神看得上的東西?」

  「幾個小時前,有幾個毛賊從一個女人的家裡偷走了一部手機,還順便拿走了一些財物。」傑克接道,「這事兒你應該知情吧。」

  這句,蓋洛聽到「手機」那段時,是一個表情,聽到「財物」那段,又是另一個表情了。

  「是,手機是我派人去取的。」回應傑克的話時,蓋洛視線微移,看了看自己身邊那個男殺手,後者臉上的神情也是變顏變色,「因為我聽說老朋友被人暗算了,所以就想蒐集線索幫你查一查……至於財物嘛……」他拿腔拿調地衝那男殺手道,「吉諾,你拿手機的時候,有看到什麼財物嗎?」

  吉諾沒有立即回答,他跟蓋洛交換了一下眼色,得到了首領的暗示後,他微微側首斜了傑克一眼,回道:「回首領,屬下只拿了手機,並沒有看到什麼財物。」

  他在撒謊。

  這個房間裡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撒謊。

  而且也都明白,這個謊,是蓋洛授意他去撒的。

  誠然,在傑克說出「財物」二字之前,蓋洛也不知道吉諾還幹了順手牽羊的事兒,但眼下,他就是故意讓部下否認了。

  這並不是錢的問題,蓋洛可不在乎手下在任務中賺點外快什麼的,如今的阡冥……哪兒還有不拿外快的人呢。

  這是一個私人恩怨的問題,蓋洛就是單純地不想讓傑克得到想要的東西而已。

  「線索你可以留下。」沉默了一息後,傑克好像沒聽見吉諾的謊言一般,又說道,「那個女人的錢,我要拿走。」

  「呵……『那個女人』?」蓋洛笑了笑,「是『那個婊子』才對吧?哈……哈哈哈哈……」他大聲笑了起來,「傑克我的老朋友,那種女人的話你也能信嗎?她說有錢就有錢?那她說自己丟了一箱鑽石,你是不是準備跑我這兒來討一箱鑽石回去啊?」

  他的話很刺耳,笑聲也很刺耳。

  他的手下們也伴隨著他的嘲笑聲一同笑了起來,除了阿拉迪諾在冷笑外,另外三人都笑得甚是誇張。

  看起來,通過侮辱安琪爾來間接侮辱傑克,讓這群人很是滿足。

  「是。」

  然,數秒後,傑克竟是用理所當然的語氣回了這麼一個字。

  話音落時,蓋洛臉上的笑容驟然消失,他的手下們也不再笑了。

  「你說什麼?」蓋洛的臉上青筋暴起,他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念道,「我,沒,聽,清。」

  「她說有什麼,就有什麼。」傑克直視著蓋洛那張猙獰的臉,冷冷回道,「她說有一塊錢,我今天就要你交出一塊錢;她說有一百萬,我就要你交出一百萬……」他頓了頓,「如果她真說她丟了一箱鑽石,你就是把自己加上你這些手下統統燒成碳,再從碳裡給我攥出鑽石來,也得湊夠了一箱給我交出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1-30 10:22 AM

第十章 起舞

  傑克的這段話,是很不講理的。

  通常,像這麼狂霸酷拽的台詞,應該要唸得慷慨激昂才對。

  但傑克,卻是用一種類似在陳述數學公式般的口氣說出來的。

  舉例來說,就是……

  「一加一等於二。人被殺就會死。」

  「如果兩個弦切角所夾的弧相等,那麼這兩個弦切角也相等。如果你沒有交出我要的東西,那麼你全幫就會原地爆炸。」

  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麼說話,比帶有強烈情緒的表達方式更加可怕。

  而如果這麼說話的人是傳說中的「殺神」,那就更可怕了。

  「放肆!」蓋洛要是連這都能忍,他也不用再出來混了。

  他當即就暴喝了一聲,將已經難以掩飾的殺意釋放了出來。同一秒,至少五十名殺手從四面爆發湧入了這個房間。

  很顯然,蓋洛早就做好了安排,隨時都準備讓部下們衝進來。

  前文說過,這間廠房是很寬敞的,建築的天花板也是極高;整個房間就像一個很大的天井,除了一層以外,還有開放式的、帶欄杆的二層。

  因此,就算眼下進來這麼多人,房間內依然不會顯得擁擠。

  此刻,這五十名訓練有素的阡冥刺客分散在了兩層樓間、彼此間隔開一定的距離站立著,對傑克形成了毫無死角的包圍之勢;他們個個兒都荷槍實彈,其中還有好幾名能力者……在這情況下,別說是人了,就算是頭大象站在這裡,只要蓋洛一聲令下,也會被瞬間轟殺至渣。

  「傑克‧安德森,你還真以為自己是『神』不成?」蓋洛說這話時,用假裝踱步的方式,遠離了傑克幾分,「敢在我的地盤上,當著我的面……說這種話?」

  「我說,或不說,有什麼區別嗎?」被包圍的傑克仍顯得很淡定,「從你知道我回來的那一刻起,就打算要殺了我,不是嗎?」

  「哼……」蓋洛冷笑了一聲,就在他打算回一句「是又如何」的當口……

  嗞——嗞——

  他身上的手機忽然震動了兩下。

  蓋洛拿出了那部手機,掃了一眼上面的消息,接著,一抹冷笑浮現在了他的嘴角。

  「呵……原來如此,奧利維亞已經被解決了啊。」他收起手機,微頓半秒,又看向傑克道,「但就連『那個人』……都沒能幹掉你嗎……」

  他說的「那個人」,無疑就是此前殺死奧利維亞、並且與傑克對決過的狙擊手。

  對方顯然不是蓋洛的部下,如果是的話,刺殺的結果第一時間就會發過來、不會等那麼久。

  眼下,過了近四十分鐘消息才到,就說明那名狙擊手是先去找了別人覆命,然後收到了結果的人才把消息發給了蓋洛。

  「呵呵……這樣也好。」過了幾秒,蓋洛又笑了起來,「『殺死你』這項工作,我是很樂意親自動手參與的……」

  「因為……」傑克接過對方的話頭,說道,「……只有殺死『神』的人,才能取代『神』……對吧?」

  「『取代』?」蓋洛將那兩個字重複了一遍,緊接著,忽地爆發出了驚雷般的怒吼,「少給我得意忘形了!我只是取回本就該屬於我的東西!」不管別人對這話怎麼想,從蓋洛此刻的表現來看,至少他自己是信的,「傑克‧安德森……我可從來就沒覺得你比我強,你不過就是個靠著被人添油加醋的坊間逸聞……活在傳言裡的男人而已。」他拍著自己的胸脯,激動地喊道,「而我,朱塞佩‧蓋洛……作為殺手,和你一樣從來沒有失過手!我現在所擁有的地位、打下的這份基業……也是你這種人永遠得不到的!」

  言至此處,他張開雙臂,高聲道:「我,才是殺神!我……也應當是殺神!」

  對於蓋洛的這番言論,傑克並沒有反駁,因為……他理解蓋洛。

  傑克和蓋洛是在同一年入行的,年齡相仿的二人,在很多場合裡遇上過;有時他們是執行同一個任務的同伴,有時則是作為競爭的對手。

  蓋洛無疑也是一個高手——頂尖的高手;他的實力、心機和履歷都是如此耀眼,這讓他在圈內的名氣迅速攀升,遠遠超過了傑克。

  而當蓋洛以天皇巨星般的姿態加入阡冥的時候,傑克,則還活得像個隱形人……

  儘管入行多年,但仍是鮮有人知道傑克‧安德森是誰,他也幾乎沒有朋友和熟人。

  這也是傑克的性格、以及他對這自己這份職業的態度所導致的——人若不去擁有任何東西的話,就不會失去任何東西了。

  但誰又能想到,殺神的光環,最後並沒有眷顧一個對工作無比投入、野心勃勃的人,而是落在了一個對待殺人的態度像是打卡上班一般的人身上。

  或許,這就叫天意吧。

  對此,蓋洛自是無比抓狂的,但他又無能為力;因為當時的蓋洛還沒有坐上阡冥首領的位置,在很多事上他都不可以亂來,而等到他可以亂來的時候,傑克已帶著「殺神」的名號退隱江湖了。

  可以想像,當今時今日的蓋洛聽到傑克歸來的消息時,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作為一名殺手,他整個職業生涯、或者說整個人生中一個最大的缺憾,現在有了挽回的機會,他怎麼可能會放過?

  「給我殺!」當執念和殺念積累到了極點,蓋洛不可避免地爆發了,他抬起一手、高聲下達了命令。

  那一瞬,阡冥總部的所有殺手齊齊出手,如密雨般的子彈從四面八方打向了傑克,儼成絕殺之勢。

  但,就在那些子彈出膛的剎那,傑克的身影卻從那個被瞄準的位置消失了。

  「哼……」

  當部下們還在為這十拿九穩的射擊落空而驚疑不定時,蓋洛卻已是冷哼一聲、回轉身形,對著自己左前方的空氣猛力地揮出了一拳。

  他的拳,比子彈更快、更強……

  這不僅因為他是一名「強級」的能力者,還因為他的能力……恰是可以任意操控自身的骨骼和肌肉纖維。

  呼——

  其拳鋒過處,風聲乍起。

  而傑克的身影,還真就在那一剎出現在了蓋洛的拳路上。

  「果然……」那電光火石之間,看著離傑克的臉部越來越近的拳頭,蓋洛彷彿已經品嚐到了勝利的滋味,「……我猜的沒錯,這傢伙的能力就是『時間停止』,這就是為什麼他能做到那麼多看似神乎其技的事……但是,他的能力絕不是無敵的,他能暫停的時間非常短暫,只要能提前判斷出他的行動路線,並且算好他在那段時間裡能移動的距離,就可以像這樣……」

  啪——

  突然,蓋洛的思緒和他的拳路同時中斷了。

  因為……傑克竟用單手、且以一個有些彆扭的姿勢,接住了他的拳頭。

  「什……」見狀,蓋洛幾乎是本能地道出了那句敗者常用的台詞。

  他的這份震驚,也是情有可原——畢竟他那骨骼和肌肉纖維的密度、硬度、韌性,都已是非人級別,再加上他多年來對自身能力的開發,讓他的拳力已到了連坦克的裝甲板都能打穿的程度。

  事實上,早在蓋洛的能力到達「並級」之後,就再也沒有「人」接住過他的拳頭了,但此時此刻,傑克不僅是接住了他的拳頭,還穩穩地將其攥在了掌中。

  「不可能的……」蓋洛的腦子裡亂成一團,「難道我對他能力的判斷是錯的?其實他真正的能力是爆髮式的力量和速度?」

  砰——

  不及多想,傑克的另一隻手已經舉槍射擊,衝著蓋洛的頭部就是一槍。

  由於距離很近,而且右拳還被傑克攥在手裡,所以蓋洛是怎麼也不可能躲開這一槍的;那枚子彈當即就擊中了蓋洛左側的額頭,但是……在往裡鑽了大約一釐米後,子彈的進勢便終止了。

  不但終止了,而且還被重新繃緊、鼓出的肌肉給反頂了出來,連個傷口都沒留下。

  蓋洛的頭、或者說他的身體……大體就是這樣一種質地的東西;不管是他的肌肉還是骨頭,都可以做到繃緊時硬如鋼鐵,放鬆時以韌卸力。

  普通的利刃、子彈、乃至炮彈,打在他的身上根本沒用,他基本就是一個殺手版的「盧克‧凱奇」。

  但……就像他揣測傑克時的想法一樣,他自己的能力,也不是無敵的——而且他還有著一個相對比較明顯的弱點。

  砰砰砰——

  第一發子彈的餘音未消,傑克緊跟著又開了三槍。

  每一槍,打得都是蓋洛的左眼,而且每一槍……都絲毫不差地命中了目標。

  本來,眉骨下方的這塊地方……即眼睛周圍這一圈,並沒有那種可以鍛鍊的、厚實的肌肉存在;但蓋洛可是強級的「體質變異」類能力者,他可以強行操控臉上其他位置的肌肉纖維暫時移動到眼睛周圍,堆積起來進行防禦。

  然而,這種防禦,仍是有極限的。

  弱點就是弱點,即使可以臨時抽調,但臉上可以調動的肌肉纖維量還是太少;連續三發擊向同一點的子彈,已足夠將這種防禦打穿。

  就這樣,子彈最終還是穿透了蓋洛的眼皮,鑽入了他那不設防的眼窩。

  眼球的後方沒有骨頭,直通顱內;子彈貫入,必死無疑。

  直到死時,蓋洛仍在想一個問題——傑克的能力究竟是什麼?

  但其實,他先前的猜測,已經對了……那個蓋洛經過多年情報收集、調查研究後推理出來的結論,並沒有錯;傑克的能力就是能在非常短暫的瞬間將自身以外的時間停住,而蓋洛方才的那一擊,也確是先覺先制,抓到了傑克的行動軌跡以及其從「時停」中脫離後所處的方位。

  可問題就在於……蓋洛低估了傑克身上的另一個量——肉體強度。

  所有先天的「能力者」,都是在一定程度上衝破了自身「罪之壁壘」的存在,當他們到達「神級」時,就可以徹底擺脫「罪」的束縛,成為超越「人類」的更高階生物。

  而在這個過程中,不同能力的人,自然會有不同的進階路線。

  「體質變異」類的能力者,鍛鍊的方法是最直觀的,只需要結合能力去運用好自己的身體,就能穩定地提升實力;在強級以前,也基本不存在什麼太難的瓶頸。

  但「精神干涉」和「時空引導」類的能力者,相對而言就很少會去考慮肉體強度的事了;因為具備這些能力的人,很少會再用拳頭去辦事……畢竟他們用能力比用體術能更高效地解決問題,而且提升肉體的強度對他們能力的進階也沒什麼幫助。

  可實際上,鮮有人知道——所有的能力者,無論類型……都可以將身體的強度鍛鍊到遠超常人的程度。

  「罪之壁壘」只要有了缺口,屬於「人」的界線就已經被跨越;在這條通往「神」的道路上,肉體和精神都是沒有限制的。

  精神干涉類的能力者也能無限制地去增加肉體的強度,體質變異類的能力者也能去磨練精神力以及對能量的掌控力。

  當然了,這種把鍛鍊的側重點放在與自己能力無關領域的做法,在絕大多數情況下效率很差。

  就好比你身高一米五,非要打籃球;體重八十斤,立志玩相撲一樣……可以是可以,但和那種「結合自身能力」的鍛鍊方向相比,難上加難。

  傑克,就是一個知難而上的人。

  他的時停能力其實很弱,僅僅是「並級」;在「紙級」的時候,他能把正常的兩秒放慢成四秒;而現在,則是可以直接讓時間暫停個兩秒多一點。

  但是,他那恐怖的體術能力,卻可以讓他在這兩秒間,做到常人花五秒也做不完的事。

  至於他的體術具體有多強?反正目前來看……一個強級的體質變異類能力者,一拳打過來,他也能接住就是了。

  啪啪啪啪啪……

  一息過後,又是一波槍林彈雨掃蕩而至。

  傑克殺死蓋洛的過程雖然說起來挺複雜,但實際上也就是四秒不到的事情而已。

  在阡冥的殺手們看來,就是在第一輪齊射過後,一個晃眼的工夫……首領便倒了。

  但即便蓋洛已死,他們的圍殺也不會停下。

  相反,首領的死,讓他們變得更加瘋狂……

  只要能拿下殺神的首級,首領的寶座、在圈內的名望,便是唾手可得。

  你不可能指望傑克每天都自投羅網般衝進一個有著五六十名職業殺手的據點,要取他的性命,那就是今天了……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一秒後,那些從不同角度飛射而來的子彈便紛紛落在了木製的織布機和地板上,一時間,一樓揚起了一大片爆散飛濺的木屑和塵埃。

  而傑克也隨著那些彈道的迫近……跑了起來。

  在幹掉了現場最快、最強的一名對手之後,接下來的事情,對傑克來說就不算太難了。

  他邊跑邊開槍,用殺掉蓋洛的那把槍裡殘留的子彈擊斃了離他較近的吉諾,然後用一個滑鏟動作衝了過去,把吉諾放倒,在將其屍體作為自己的擋箭牌擋下了一波子彈的同時,他又順手撿起了從吉諾手中滑落的那把槍,一個側身滑行,往數米外那名女殺手的臉上甩了一發子彈。

  此時,身處一層另一側的阿拉迪諾和山德羅已分別退後到了兩根柱子的後面,藉著掩體朝著傑克快速射擊著。

  他們本以為……自己暫時是沒有什麼危險的,畢竟這會兒這個廠房裡有那麼多人、那麼多把槍、那麼多交叉的火力……傑克再怎麼也不至於剛好打中已經退後的他們倆吧?

  結果,下一秒,這倆就被爆頭了。

  傑克優先要殺的就是他們這幾個心腹……他利用時停的間隙起身、前衝,來到了山德羅的身旁,對準其太陽穴就是一槍;而子彈在穿過山德羅的腦袋後、又精準地飛向了處於同一直線上的阿拉迪諾的鼻子。

  周圍的殺手中也有眼快的,在他們看來,傑克就彷彿是從地面的一角瞬移到了幾米外的柱子旁,並來了個一穿二。

  用一顆子彈幹掉那兩人後,傑克又順手拿下了山德羅手中的槍。雙槍在手的他,箭步而出、騰躍而起,踩著柱子……就「跑」到了牆上。

  他就這麼橫著身體,在一二樓之間的欄杆邊緣踏牆疾行,並展開雙臂,用雙持手槍所能打出的最快射速朝四周傾瀉起了彈藥。

  砰砰砰砰——

  看似狂亂的射擊,卻並非火力壓制,而是密集、連續的精準擊殺。

  傑克打出的每一槍,都是有目的地,他知道自己在瞄準什麼,也知道子彈會飛向哪裡。

  什麼叫「火力壓制」?亂槍掃射祈禱其中有幾發能命中?用明知不會命中的連續射擊讓對方不敢冒頭?

  奧運會的射擊選手會在比賽中隨便蒙一槍嗎?當然不可能,他們的使命、他們所有的訓練和付出,為的就是命中目標。

  那麼,殺手呢?

  多年磨練的技藝,積累的經驗,沉澱的心性,一切的一切……最終要完成的事情,無非也就是用一條最短的路徑將目標送向死亡。

  射擊選手失誤了最多錯失獎牌,殺手失誤了可是要丟命的。

  所以,在傑克的眼中,根本就不存在所謂「火力壓制」;對方若是避開或擋住子彈,那是另一回事,反正從他手裡打出去的子彈,除非他故意想留活口,否則必然就是奔著頭去的。

  ……砰砰砰。

  很快,傑克手裡那兩把槍的槍聲就停止了。

  沒有一記空扣扳機的聲音,因為傑克憑藉槍在手中的重量感就知道哪一顆子彈是最後的一顆。

  而那些被他打出去的子彈,全都像是自己長了眼一樣,無一例外地命中了某個倒霉蛋兒的腦袋。

  槍槍爆頭,槍槍斃命,這就是殺神的準則。

  在這廠房內的漫天彈道之中,唯有殺神毫髮無傷,在半空擦彈疾走。

  當兩把手槍彈匣打空的時候,又有十餘名阡冥的殺手成了屍體。

  這一瞬,傑克再啟「時停」,踏步躍上二樓。當他抓起了一把落在屍體旁的衝鋒槍後,時間再度開始流逝……而他,也開始了下一輪的掃射和突襲。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2-1 08:48 PM

第十一章 玫瑰之死

  彈殼落地,血雨紛飛。

  此起彼伏的槍聲,終被湮沒在了隆隆的機械聲中。

  數十條生命,就這麼在晨曦的陽光下凋零。

  殺神之所以是殺神,並非因為他的能力有多強、也並非因為他的身體強度有多高。

  只因,他對「殺人」這件事的理解,以及對「殺人」這項活動的專注力、執行力……都已到了「人」所無法企及的境界。

  力量、速度、格鬥技術、異能、超強的五感、槍法等等,這些都只是傑克為了殺人而湊的條件、做的準備罷了;這些因素,隨便拿一樣出來說,在世上都有比他更強的人存在。

  但那些人,當不了殺神。

  唯有傑克‧安德森……即定義了這個時代「殺手」準則的男人,才能背負起這個名號。

  咚——

  當廠房裡的最後一名阡冥的刺客被爆頭倒地之際,傑克也停止了射擊。

  就算是他,要同時對付那麼多名全副武裝的殺手,而且其中還有好幾名戰鬥向的能力者……那也是相當吃力的。

  當傑克走回一樓時,一股涼意忽然刺激到了他唇上的皮膚,他本能地抬手摸了摸,便看到了一抹紅色。

  就在這時,二樓的欄杆處,突兀地響起了一個女人的聲音:「果然……像『時間停止』這種能力,是不宜在短時間內反覆使用的呢。」

  這個聲音,傑克聽過。

  他回頭,抬眼望去,看到了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女。

  這女孩長得很乾淨,既沒有什麼脂粉氣、也沒有多少書卷氣。

  傑克上一次見她時,她穿著普通的長袖衣衫、手裡提著個花籃,其眼神中還透出深深的疲憊和哀傷。

  但這次,她穿著一襲修身的黑衣,腕上佩戴著一個古怪的機械裝置,而其臉上……掛著的是得意和冷然。

  「你是誰?」傑克這麼問,是因為他可以感覺到,對方並不是蓋洛的人。

  「奧利維亞‧杜喬。」她如是回道。

  話音落時,傑克微皺眉頭,腦中嗡然一片。

  一些困擾著他事情變得清晰了,但又有很多原本清晰的事變得一片混沌。

  「有點奇怪是嗎?」奧利維亞看出了他的疑惑,笑著接道,「呵……畢竟,按照查爾斯所說,奧利維亞至少也該二十四五了。」

  …………

  「我只是個中間人,世道要變,我又能如何?」

  …………

  這一瞬,酒保抽著煙,苦笑著的畫面,從傑克的眼前快速閃過。

  「查爾斯是你的人?」傑克接道。

  「呵……思維很敏捷嘛,安德森先生。」奧利維亞接道,「不過,你說得並不確切……」她頓了頓,「查爾斯並不是我的部下,他只是因為某些原因,不得不聽命於我。」

  「但他並沒有親人。」傑克的這句話聽著有點跳脫,但其實思路很對。

  「是啊,大家都認為他沒有。」奧利維亞回道,「可我依然是通過某種途徑查到了……查爾斯有個私生子,從小在領養家庭長大、目前正在金獅郡念大學。」

  「他為了一個幾乎沒見過面、而且很可能根本不知道他存在的私生子,就為你辦事了?」傑克問道。

  「呵……」奧利維亞笑了,「你還不是為了一個只見過兩面的婊子就跑來端掉了阡冥的總部?」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傑克已經通過聽覺發現了周圍的異動……

  數秒後,二樓又出現了幾十道人影;毫無疑問,這些人也是「阡冥」,不過,他們並非效忠於蓋洛,而是效忠於杜喬。

  與此同時,一名女殺手,押著雙手被反綁、嘴也被堵住的安琪爾,來到了奧利維亞的身旁。

  雖然還隔著將近十米,但傑克已清楚地看到了安琪爾兩肋處的衣物上有些許滲出的血漬,而且她的身上還在發出一些異樣的響動。

  而安琪爾在看到傑克時,則是在第一時間就激動地喊了起來,可由於她的嘴被膠帶封著,只能發出含混不清的悶哼。

  啪——

  「安靜點兒。」奧利維亞連看都沒看安琪爾一眼,就反手打了個後者一個耳光。

  安琪爾的喊聲瞬間就被這巴掌給壓了下下去,她整個人也隨之跪坐在了地上,無力地嚶嚶啜泣。

  「在你做出什麼會讓自己後悔的事之前,我先跟你打聲招呼。」奧利維亞緊接著又對傑克道,「我已在安琪爾的肋骨上嵌了一個絕不可能在短時內拆下來的爆炸裝置……」她抬起了左手,展示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那個東西,「戴在我手上的這個,就是起爆器。」她微頓半秒,接道,「如果我的脈搏停止、或是降低到一定的程度,炸彈就會爆炸;如果我直接按下起爆開關……爆炸;如果時間到了炸彈還沒有被正確摘除……還是爆炸。」

  「明白了。」傑克幾乎是瞬間就領悟了對方的意圖,「你要說什麼就說吧……」他將手中的雙槍收了起來,「我不會在你講話的時候把時間停下並射殺你的。」

  見狀,奧利維亞一個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隨即說道:「首先,我得感謝你,安德森先生……你幫我解決了蓋洛這個心腹大患。」

  此刻,奧利維亞能帶著手下們出現於此,便說明蓋洛佈置在紡織廠附近的暗哨、和沒有來參與圍剿傑克的人馬……都已被他們給肅清了;而這些核心成員死光後,全球其他分部裡那些聽命於蓋洛的人便也不足為患。

  「不客氣。」傑克這句回應,頗有一種自嘲的味道。

  「其次,我不得不說一句……」奧利維亞停頓了一下,再道,「和過去的你相比,你實在是變得過於仁慈和軟弱了……」

  「過去的我又是怎樣的呢?」傑克問道。

  「過去的你在聽我說到『脈搏』那段時,怕是已經一槍把我崩了。」奧利維亞回道,「隨後發生的爆炸,則正好可以為你的下一輪屠殺作掩護。」

  「你好像很瞭解我?」傑克道。

  「呵……」奧利維亞笑了,「以前,我常聽父親說起你的故事,雖然你不是他的手下、也拒絕加入任何組織,但他仍非常賞識你……然而,今時今日,據我親自『測試』後,得出的結論是……」她聳了聳肩,「要嘛那些傳說都是假的,要嘛就是你變了。」

  「測試?」傑克試探著問道。

  「你以為呢?」奧利維亞說著,忽從口袋裡拿出了一樣東西——一支被包在塑料紙裡的玫瑰。

  這無疑就是安琪爾那天從傑克房間裡拿走、並留存在家裡的那一支。

  「你以為那天從我那裡買走的就只是一籃子普通的花而已嗎?」奧利維亞把塑料紙扯開,冷笑著抓起了安琪爾的頭髮,並將這支花粗暴地穿插在了後者的發間,「這可是能避過市面上所有非軍用級的掃瞄裝置、連杰克‧安德森的聽力都察覺不出來的無線監聽器啊。」

  「所以……那晚發生的一切,其實都在你的監聽之下……」傑克沉聲接道,「而給馬里諾命令的人,也不是別人,就是你。」

  「那是當然。」奧利維亞回道,「不過你可不要誤會了,那個荒謬的刺殺計畫,並不是我抱著『想要殺了你』的意圖去佈置的……我的水準不至於那麼糟糕,我也從不認為你會死在那種計畫之下。

  「送一個服用了『螳螂』的高檔婊子上門,並且派馬里諾他們幾個來殺你,重點不在成功與否,而在『觀察你的反應』。

  「在佈局的最初階段,大致摸清你這個人的行為模式和道德底線,是最為重要的。」

  「為了這個……」傑克冷冷道,「你就做好了讓三個忠誠的部下和一個無辜者去送死的準備?」

  「聽聽你自己的話,安德森先生。」奧利維亞搖頭念道,「瞧你都變成什麼樣兒了?

  「以前的你,為了行動成功,可以毫不猶豫地殺死每一個攔在你面前的人……保鏢、同行、聯邦探員、平民……

  「而現在呢?

  「你把珍貴的解毒劑分給一個剛見面的婊子,不但沒有殺她滅口,還讓她走了。

  「你留下馬里諾的性命追蹤他,但在遇到蓋洛的人後居然只是警告了他們。

  「你在酒吧被一個不知死活的廢物挑釁,卻只是讓他受了點輕傷教訓了一下。

  「你甚至……會在路邊買走一個少女手中所有的鮮花,只為了讓她早點回家。

  「我可不承認你是那個被稱為『殺神』的男人,你現在只是個已經離死不遠的、內心充滿罪惡感和弱點的大叔罷了。」

  「為了一個大叔費這麼多周章,還真是難為你了。」傑克聽著對方的話,依舊是面無表情,並用頹廢的語氣應道。

  「哼……也並沒有你想得那麼費勁。」奧利維亞冷笑著,「今天你見到的那個『假奧利維亞』,實際上並不僅僅是『一個人』,而是一整套計畫——即一個由我父親親自建立的『擋箭牌組織」。」

  說話間,奧利維亞將雙手移到了自己身後,看似隨意的動作,實是在防止傑克進行觀察。

  「我的父親……是杜喬家最後的血脈,十幾年前,當他的身手隨著年齡開始衰退,他便意識到了潛在的危機——阡冥的基業可能會落入杜喬家之外的人手中。

  「當時的我還在襁褓之中,他擔心還沒等我能獨當一面,他就已經離開首領的位置、乃至不在人世了。

  「幸好,他對私生活的保密工作做得天衣無縫——沒人知道他有沒有女人、或者有幾個女人,更不用說有沒有子女了。

  「於是,從那時起,父親就捏造了一個虛假的、比我大十歲的女兒,並將其推到明面上來,宣稱要培養她;那個人……就是你今天見到的假奧利維亞。

  「父親將組織中那些被他視為雞肋的、棄之可惜的庸才,全都調去給假奧利維亞當心腹……

  「人們都以為他已經老糊塗了,但其實……父親這是在故意『示弱』;他知道,假如他把我推到明處來,那些覬覦首領之位的人便會感到威脅,他們很可能會在我的羽翼豐滿之前就對我們不利。

  「只要父親一直做這種『蠢事』,那像蓋洛那樣的人……就會感到安心;他會讓父親活著,並不著急做什麼,反正只要父親一死,假奧利維亞和其手下根本不是他的對手,蓋洛只要順勢上位即可。

  「而事情的發展,也確如父親所預料的……

  「所有人都以為那個替身才是真正的奧利維亞,包括蓋洛在內。

  「但其實……她,還有她身邊的那個司機、馬里諾、還有很多你見過或沒見過雜魚……這些人都只是隨時可以丟棄的『擋箭牌』罷了。

  「在這次行動之後,他們的價值本就已經用盡了,就算他們沒死,也沒有資格在『我所率領的阡冥』中佔據一席之地。」

  話至此處,奧利維亞掃視了這個房間一圈,再道:「今天在場的這些,才是我真正的追隨者、真正的精英……我們會讓阡冥在蓋洛留下的焦土上重生,再現往日之榮光。」

  她話鋒一轉,又看向了傑克:「而你……安德森先生,作為一個已經過時了的、於我而言只有威脅卻沒有任何價值的不安定因素,無疑是個很礙眼的存在。」

  傑克沒有回應這話,只是在思考破局的策略;但……從剛才到現在,他一直在想,卻始終想不到可以同時保住自己和安琪爾兩條命的方法。

  「不過……我也並非是那麼冷血的人。」數秒後,奧利維亞忽又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容,「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她說到這兒,又抓起了安琪爾的頭髮,把她拉近了幾分,「我知道你很在乎這個婊子……個人而言,我對她也沒有什麼成見;在冠之郡有很多女人跟她一樣,因為死去親人的債務而被布魯諾家族逼良為娼,這不算是什麼新鮮事……反正,你喜歡就好。」

  她頓了頓,低頭看了看正在掙扎著的安琪爾,再道:「只要你願意跟幾年前一樣,銷聲匿跡,那我也沒有任何理由去阻止你帶著一個婊子遠走高飛……當然了,這次,希望你別再回來了。」

  「好。」傑克沒有思考,立刻就給出了答案,「你放了她,我就答應你,永遠不再出現在你面前。」

  「行~一言為定。」奧利維亞單手把安琪爾扶了起來。「哦……對了。」但下一秒,她似是又想到了什麼,側身湊到安琪爾的耳邊,說道,「安琪爾小姐,有件事我覺得還是讓你知道一下比較好……」她說著,斜了傑克一眼,「當年,就是你這位『玫瑰先生』,完成了一項堪稱『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才讓你的債主維托里奧‧布魯諾連任了郡首。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們兩個都是布魯諾的婊子……呵……這樣看,你們的共同點倒還是挺多的。」

  說罷,她就一把將安琪爾推出了欄杆,任由後者從二層掉了下去。

  這可是間廠房,不是民宅,一二層之間的高度是很高的,一個雙手被倒綁的人被這樣推下去,很容易會摔斷脖子或是摔碎腦殼。

  傑克眼疾手快,一個「時停」就前衝躍起,在半空接住了下落的安琪爾。

  突突突突——

  幾乎在他抱住安琪爾的同時,一陣密集的槍聲便響了起來。

  很顯然,這是早有預謀的;在場的那些殺手們,全都知道傑克的能力,也都知道安琪爾會被推下欄杆,所以,當這一幕發生時,他們都已先知先覺地做好了準備;一旦傑克在他們的視線中「瞬移」了一次,就表明其進入了「時停」能力發動的間隙,這個瞬間,他是無法再度發動能力的,而且……若他要保護懷裡的人,就連躲閃都做不到。

  噗噗噗……

  很快,子彈擊中人體的聲音就伴隨著飛濺的鮮血乍起。

  縱然避無可避,傑克還是在最大限度上用自己的身體保護了安琪爾,而且他自己也沒有受致命傷。

  一息之後,他便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抱著安琪爾躲到了一層那台巨大的織布機的裡側,由於奧利維亞的手下們全部站在二樓,所以那邊剛好是一個射擊的死角。

  「嗯……嗯……」被放下後,安琪爾隔著膠帶發出陣陣悶哼,好像是想說話。

  傑克一抬手就扯掉了她嘴上的膠帶,並用極快的速度撕開了她的上衣。

  此刻,安琪爾兩側的肋骨上,像是嵌鋼釘一般各插著四根固定桿,每四根固定桿上連著個金屬試管狀的東西;她的傷口周圍看起來有用火燒的方法處理過,血是早就止住了,不過在「安裝」這個炸彈的時候,她顯然已流掉了相當多的血、且承受了難以想像的疼痛。

  「別怕,你會沒事的。」傑克在檢查之際,已在思考以最小的傷害摘除這炸彈的方法。

  「你受傷了……」滿臉淚痕的安琪爾,此時也已感覺不到什麼痛了,她反倒用心疼的眼神看著正在流血的傑克,並用虛弱的聲音念道。

  「我不會有事的。」傑克的表情和聲音真的沒變,彷彿剛剛打在他身上的那些子彈不存在一般。

  「你……」忽然,安琪爾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又是一股熱淚從她的眼眶奪眶而出,「傑克,你叫傑克對嗎?」

  「對。」傑克回這話時,二樓的那些殺手又開始了射擊,連綿不絕的子彈打在了織布機上,那老舊的機械在這猛烈的彈雨中碎片四濺、搖搖欲摧。

  「傑克,我不叫安琪爾。」她伸出手去,摸著傑克的臉頰,露出一個溫柔的神色,邊流淚、邊笑著,說道,「我叫……」

  嘭——

  她沒能把話說完,因為……她身上的液體炸彈在此刻爆炸了。

  直到最後,她也沒能把自己真正的名字告訴他。

  這炸彈的威力很大,其爆炸所能波及的範圍絕不是時停兩秒就可以逃離的,當然,這肯定也在奧利維亞的計算之中……

  奧利維亞並沒有打算讓傑克活著,從來沒有。

  將安琪爾推下後,她稍微等了等,等到那兩人離開自己足夠遠、且確定還待在一起時,她就摁下了起爆器。

  炸彈不但炸燬了巨大的織布機,還把廠房的整面牆都給炸塌了,繼而導致了廠房的屋頂由這一側開始坍塌。

  「撤。」

  奧利維亞見殺神已是屍骨無存,便將自己手腕上的裝置拆下,隨手扔掉;在轉身離開時,她開口向手下們下達了簡短的命令。

  殺手們得令,也都趕緊收起槍跟著首領往外跑……他們可不想被壓死在這廠房之中。

  不到一分鐘,奧利維亞和部下們就盡數撤出了紡織廠,而那間老舊的廠房也在勉強支撐了片刻後……徹底崩塌瓦解,成了一座埋滿屍骨的廢墟。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2-1 08:48 PM

第十二章 復活

  子臨坐在門廊上,看著紅葉和夕陽。

  他的手邊放著一個圓形的木製托盤,裡面擺了一碟精緻的點心、一杯還在冒著熱氣的咖啡、和一部手機。

  嗞——嗞——

  忽然,手機開始震動。

  子臨悠悠地拿起了手機,按下通話鍵,放到耳邊道:「喂?」

  「子臨大人……」電話那頭響起的是奧利維亞的聲音,此時她的聲音和在紡織廠時截然不同,聽起來嬌羞、且興奮,「……是我。」

  「我知道。」子臨平靜地回應道。

  「我……呵……我就是……」奧利維亞邊說,邊發出了奇怪的、低哼般的喘息聲,「哈啊……就是想告訴您……您教我的計畫……哈……嗯……那個……佈局非常的……完美……」

  「也就是說,成功了對嗎?」子臨接道。

  「嗯……」奧利維亞應道。

  「你又在傷害自己嗎?」子臨的語氣不變,平靜地問道。

  「哈……啊~」奧利維亞這時高聲呻吟了一聲,回道,「對……」她的喘息變得粗重起來,「只要一聽到子臨大人你的聲音……我就……我就……哈啊……嗯……」

  雖然子臨看不到,但他知道,此刻的奧利維亞正在用手撕抓著自己的身體。

  他曾在很近的距離,看奧利維亞做過很多事,比如用手指生生撕開自己鎖骨處的皮肉、或抓破自己的大腿,用牙咬自己的手腕和胳膊,用皮鞭抽打自己的後背……總之,這個女人喜歡通過傷害自己來得到快感和精神上滿足。

  「我無意指摘你的嗜好,但出於對你健康的考慮,我覺得你該停止這種行為。」子臨接道。

  「哈啊……可是……我……我會忍不住的……」奧利維亞嬌喘著接道,「除非……除非子臨大人您來幫我……」

  「你找別人吧。」子臨不假思索地拒絕了她。

  「這怎麼可能!」奧利維亞忽然變得有些激動,「只有你……子臨大人……嗯……是我……唯一的……唯一的……」

  「我覺得你對我們之間的關係有些誤會。」子臨道,「雖然我們也的確度過了一些愉快的時光,但我並不是你想像中那樣……」

  「你是要拒絕我嗎?」這一秒,奧利維亞的聲音突然充滿暴戾,她打斷了子臨,並吼道,「我現在可是阡冥的首領……你……就算你是子臨大人……你要是敢拒絕我……」

  「好了好了,別激動。」子臨不想聽這個變態毫無意義的恐嚇,當然了,他自己也不是什麼正常人,所以他並沒有用「變態」這樣的詞去說對方,「總之,計畫很成功,對吧?」

  「嗯……是的……」奧利維亞稍稍平復了一下情緒,回道,「一切都如您預料的那樣……」

  「嗯。」子臨應道,「那就好。」他頓了頓,「對了,再過幾天我要去一個網戒中心裡住一段時間,那裡是不能帶手機的,所以你就不要打來了,等我出來,我會主動聯繫你。」

  「什麼!」奧利維亞聞言,當即倒抽了一口涼氣兒,「你……主……主動……打給我?」

  「啊……」子臨回道,「或許還會親自來找你呢,所以……這段時間請你好好忍耐著,等我來吧。」

  「唔——」電話那頭緊跟著發出了彷彿一匹馬被人踩了腎的怪聲。

  子臨也沒打招呼,說到這兒就直接掛斷了。

  「喂喂……」他剛把手機放下,他身後,一個靠著柱子站著的絡腮鬍大叔便說道,「你小子這樣真的好嗎?」

  「我怎麼了?」子臨拿起一塊點心,頭也不回地應道。

  「身為男人,怎麼可以對女人承諾一些自己根本就沒打算去做的事呢?」絡腮鬍的嗓門兒還有說話的方式都跟他的外表一樣粗獷。

  「放心吧,她永遠不會知道我是在騙她的。」子臨把點心放進嘴裡,嚼了兩口、就著咖啡嚥下,「她都快要死了,就讓她高興一下嘛。」

  「哼……」絡腮鬍撇嘴笑道,「那你還真是溫柔呢……」

  「是啊。」沒想到,子臨邊吃點心,邊用若無其事的口吻回道,「我對每一個被我利用過的女人都很溫柔的哦。」

  「嘁……」絡腮鬍啐了一聲,從自己上衣口袋裡拿出一瓶伏特加,灌了一口,「你小子簡直就是個長相純潔、眼神清澈的魔頭啊……」

  「說到魔頭……」子臨一口氣喝了半杯咖啡,「既然奧利維亞的電話來了,那麼時候也差不多了吧……」他說著,又拿起了手機,「該去把某個『怪物』叫醒了。」

  …………

  十二個小時前。

  那不勒斯,某荒廢的教堂中。

  蓋洛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撥了手機裡存著的唯一的那個號碼。

  「什麼事?」子臨也是開門見山,電話一通就問了三個字。

  「找你……當然是做『交易』了。」蓋洛接道。

  「你要什麼?」子臨問到。

  「我能先問你一個問題嗎?」蓋洛道。

  「你可以問,我未必答。」子臨道。

  「哼……」蓋洛冷哼一聲,「傑克‧安德森回到冠之郡的消息,你知不知道?」

  「你不覺得這是一句廢話嗎。」子臨反問道。

  是的,這的確是廢話,他當然知道。

  「呵……也對,那我換個問法。」蓋洛笑道,「那麼……在我們這次通話之前,你有沒有把這個消息賣給過其他人?」

  「有啊。」子臨淡定地回道。

  「那個人……是不是奧利維亞‧杜喬?」蓋洛又追問道。

  「是又如何呢?」子臨道,「我的客戶很多,我可從來不記得我是只為某個人、或某一方服務的。」

  他這個回應,基本上等於是默認了蓋洛的猜測。

  「但我們應該有過協議……」蓋洛道,「只要是冠之郡內的事,你應該優先考慮我……而且我也再三承諾過……只要是奧利維亞提出的交易,不管她開什麼價,我都出雙倍!」

  不料,子臨的下一句話就是:「她陪我睡了。」

  「呃……」

  如果「臥槽」是一個形容詞,那麼非常適合用來描述這一秒蓋洛臉上的表情。

  「你是不是想告訴我,她是怎麼陪我睡的,你蓋洛也要加倍陪一遍?」子臨的嘲諷緊隨其後。

  蓋洛肯定接不了這茬兒,他的氣勢頓時就被壓下去三分,並有些尷尬地言道:「你想要女人的話,我自然也有辦法幫你去找……」

  「我要的女人,不需要別的男人幫我去找。」子臨接道,「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吧,別浪費時間,說吧……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什麼?」蓋洛冷笑,「哼……我想要什麼,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嗎?」他頓了頓,「我想要奧利維亞死!我還要從傑克‧安德森身上奪回屬於我的……殺神的名號!」

  「可以啊。」與蓋洛那激動的口氣相反,子臨接話的語氣稀鬆平常。

  「什……什麼?」蓋洛都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我說可以啊。」子臨回道,「我可以幫你殺掉奧利維亞,並且讓傑克到你的地盤上去自投羅網。」

  蓋洛的手在發抖:「你……說真的?」

  「真的。」子臨道。

  蓋洛想了想:「但你剛才還說……你和奧利維亞……」

  「那又怎麼樣?」子臨道。

  聽著對方的語氣,蓋洛心中暗暗驚嘆於子臨的冷酷,不過他表面上還是沉住了氣,問道:「這筆交易……你要什麼價?」

  「只要你幫我做一件事。」子臨回道。

  「做什麼?」蓋洛這時心裡想的大概是難度和「上天摘星星」差不多的事情。

  可沒想到……

  「我一會兒發一個地址給你。」子臨說的事情,簡單得令人難以置信,「你派個手下過去,在儘量不驚動鄰居的前提下,潛入一棟社區民宅,偷一部手機出來。」

  「然後呢?」蓋洛覺得事情不可能那麼簡單。

  「然後,你就到你那家紡織廠最裡邊兒的那間廠房去,爬到那台巨大的古董紡織機底部的空隙裡,隨便撬開一塊地板,把手機藏進去……就行了。」子臨回道。

  「就……做這些?」蓋洛疑道。

  「怎麼?你覺得太難了?」子臨道,「那就算……」

  「不!」蓋洛一聽對方要變卦,趕緊吼道,「我做!立刻就去做!」

  「那麼……交易成立。」子臨還是那副悠然的狀態,「只要你把事情辦妥,十二個小時以內,『你所認識的』那位奧利維亞‧杜喬小姐就會死,而被你視為宿敵的傑克‧安德森先生……也會自動送上門來。」

  …………

  時間,回到現在。

  雖然子臨所在的城市已是黃昏,但歐洲這邊,堪堪是在中午。

  陽光下,紡織廠的廢墟中。

  嗞——嗞——

  在斷垣殘壁、廢轉瓦礫之間,隱隱傳出了一陣手機的震動聲。

  與此同時,一個男人的身影,緩慢的……從一堆焦黑的瓦礫下爬了出來。

  他幾乎渾身浴血,但那血的紅色已被黑色的焦痕以及塵土和污物徹底掩蓋。

  他本來有著一張平凡的臉,但如今,這張臉上,多了一道被炸彈彈片撕開的、斜跨整張臉的傷疤。

  嗞——嗞——

  手機一直在響,以他的聽力,即便是深埋地下的人的呼吸,他也能聽見,何況是這種較為明顯的、有規律的震動。

  他俯身刨開了腳邊的幾塊木板,翻出了那部正在嗡嗡作鳴的手機。

  他認出……那應該是安琪爾的手機。

  懷著一種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樣的心情,他接起了電話。

  嘀——

  接是接了,但他沒有說話。

  不過,電話另一頭的子臨,率先開口了:「安德森先生,我知道,當我打通這個電話、並報出你的名字時,你會產生很多疑問……

  「放心,在不久的將來,你所有的問題都會得到解答。

  「但現在,請容我幫助你……解決你此刻最迫切的需求。」

  …………

  是夜,月明星稀。

  一道半人半鬼的、黑綽綽的身影,來到了一間荒廢的教堂。

  中午時分,他接到了一個詭異的電話,隨後,他就一直走,一直走……從正午,走到日落,再從日落走到天黑……方才抵達了這個地方。

  電話那頭,那個自稱子臨的人的話,仍舊縈繞在他的腦海——

  「在我發送過來的這個地圖坐標上,有一座教堂,那裡是蓋洛的緊急避難所……」

  他緩步走進了教堂裡,宛如一具行屍走肉。

  「教堂的神壇下,有一個暗門,打開之後你會看到一具棺材……」

  他繞著神壇走了半圈,迅速發現了暗門的開關。於是他打開神壇,僅用單手……就把那具棺材給拖了出來,放到了佈滿灰塵的地面上。

  「棺材裡面,存放著蓋洛這些年積累下的一些錢財和藝術品,當然了,還有武器、衣物、醫療品、假證件等等,總之……你都拿去用就是了。」

  他打開棺材,子臨描述的那些東西自然都在;另外,還有一件令人非常在意的、與周圍的物件格格不入的東西——一張黑色的卡片。

  「我也留了一樣東西在裡面,我想你很容易就能將其辨認出來,希望你好好保管,因為那東西你今後會用到的。」

  他在棺材前站了幾秒,然後就脫掉了身上已經破爛不堪、滿是血污的衣物。

  月光下,他身體宛如一件藝術品,即便是古往今來最出色的畫家和雕塑家……也難以勾勒出如此完美的肌肉線條,縱然這具肉體此刻已佈滿傷痕,也依然能透出懾人的魄力和美感。

  簡單地處理好傷口、穿上衣物、拿上槍後,他又回到神壇前。

  他抬起頭,看向了神壇上方那個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像。

  短暫的沉默後,他抬手開了一槍……那發子彈直射耶穌的眼睛,「砰」的一聲就把神像的頭部給崩碎了。

  直到他走出教堂時,槍聲的餘音,仍在他身後的那座「枯塚」中迴蕩。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2-4 07:16 AM

第十三章 回歸

  凌晨,至暗之時。

  那不勒斯,維托里奧‧布魯諾的宅邸,某會客室中。

  「所以……現在阡冥是你說了算了?」維托里奧坐在一張小桌前,一邊吃著夜宵,一邊對他的客人說道。

  「是的。」奧利維亞坐在一張離對方數米遠的沙發椅上,用不卑不亢的語氣應道。

  「呵……真沒想到,蓋洛居然栽在了你這麼一個小丫頭的手上。」維托里奧在聽到自己那條「看院狗」的死訊後,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悲傷,相反,他還饒有興致地笑道,「有機會的話,我倒是想瞭解一下你是怎麼辦到的。」

  「我怎麼辦到的並不重要。」奧利維亞回道,「重要的是……我辦到了。」

  「啊……啊……明白,明白。」維托里奧拉長嗓門兒念道,「說吧,阡冥的首領小姐,你有什麼新條件,隨便開,只要不算太過分的,都可以商量。」

  雖然維托里奧的心裡始終把阡冥這個組織當狗,但在檯面上,他對阡冥的首領還是比較客氣的;畢竟現在有很多聯邦高層都需要阡冥去辦事,而他作為中間人,能從中撈到不少的好處;相對的,大部分基業都在歐洲的阡冥,也需要一個像維托里奧‧布魯諾這樣有勢力的保護傘。

  這幾年來,在蓋洛的運營下,雙方已經形成了一種互惠互利的雙贏模式;為了一些面子上的問題或是蠅頭小利而撕破臉,那自是誰也不願意看到的。

  「請放心,布魯諾先生,我是一個懂分寸的人。」奧利維亞接道,「布魯諾家族是我學習的榜樣,我希望能讓杜喬家也跟貴家族一樣,將阡冥這份基業越做越大……維持百年、乃至千年。」

  哐——

  就在她準備開始談條件的時候,忽然,會客室的門被人推開了。

  一名穿著西裝、戴著耳機、身形高大的保鏢衝了進來,驚慌地言道:「郡首先生!前門那邊出了點狀況……」

  「你連敲門都不會嗎?」維托里奧聞聲轉頭時,已露出了明顯的不悅之色,他瞪著那名保鏢打斷道,「沒看到我在和客人談事情嗎?誰允許你進來的?」

  「對……對不起,郡首先生。」保鏢趕緊低頭道了個歉,「但眼下這是緊急情況,希望您盡快跟我們去避難。」

  當他說到「我們」這兩個字時,又有兩名西裝保鏢剛好也從他身後的走廊裡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出現在了門口。

  「嗯?」維托里奧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此刻他雖是心生疑問,但並未被這狀況嚇到,只是冷靜地問道,「怎麼回事?民眾暴動了?還是有組織的炸彈襲擊?」

  他說的這兩種假設,已是他能想到的最嚴重的事態了;而且……就算真是這種級別的事態,他也不怕。

  因為布魯諾家的宅邸,是整個冠之郡防衛最森嚴的地方;這裡的佔地比當地聯邦政府的辦公區還大,維托里奧的私人武裝比起當地的駐軍還要強……無論武器裝備還是保鏢的單兵作戰能力,都是出類拔萃,而這個建築群內的各種防禦設施,也堪稱固若金湯。

  「有個人……他……他說要進來殺了你……」那名保鏢說到這兒,猶豫了一下,又看向了一旁的奧利維亞,「……和杜喬小姐。」

  「什……麼?」維托里奧聽到這兒時,真想站起來扇那保鏢一巴掌,「你們這幫人都是白痴嗎?」他的火氣蹭一下就上來了,「就因為這種事,你們就衝進我的會客室、打斷我和客人的談話,還他媽的讓我去避難?那是不是下回有個臭要飯的到我家門口避雨你們都要來通報我一聲啊?」他指著那名保鏢,「你現在就下令,讓前門那邊站崗的人,把那個叫囂著要殺我的傢伙給我幹掉!還有,明天開始你就給我去看一個月的大門兒!」

  「慢著。」這時,奧利維亞忽然開口了,「有點不對勁兒。」

  「怎麼了?」阡冥首領的話,維托里奧還是要聽聽的。

  「有人到你家門口叫囂著要殺你倒也不奇怪,但是……」奧利維亞道,「對方為什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這麼一說,維托里奧也立即發現了這個盲點。

  再怎麼說,阡冥的首領在深夜悄悄拜訪冠之郡郡首這種事……肯定是保密的;知道這件事的人,也就只有他們各自的手下而已了;一個普通的、叫囂著要干掉郡首的百姓,怎麼會知道奧利維亞‧杜喬此刻就在布魯諾家做客?

  「你說的那個人……長什麼樣?現在在哪兒?」奧利維亞的心中隱隱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她趕緊問了那名保鏢一聲。

  …………

  四十分鐘前,白鴿酒吧。

  門口的鈴鐺響了一下,然後傑克就走了進來。

  酒保聽到聲音時,朝門口瞥了一眼,然後……他手裡的杯子就摔到地上,碎了。

  白鴿酒吧營業了這麼多年,還從來沒有人見酒保摔碎過東西,但今天……算是見著了。

  人們的視線很快就都移到了傑克和酒保的身上。

  所有人的交談都停止了、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除了老式唱片機還在發出那夾雜著噪點和失真的音樂,整個酒吧裡再無其他響動。

  「我想跟查爾斯單獨談談。」傑克走下階梯時,說了這樣一句話。

  話音落後,五秒之內,酒吧裡的客人們便紛紛起身,朝外走去;三十秒不到,整個酒吧裡就只剩下了傑克和酒保兩人,就連女招待都放下托盤離開了。

  「唉……」待屋內空了下來,酒保嘆了口氣,開口道,「我勸過你的……而且不止一次。」

  傑克看著他,沒有說話。

  「你要殺了我嗎?」數秒後,酒保問道。

  「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傑克接道,「你只是把奧利維亞的年齡多說了幾歲而已,就因為這樣……你就覺得自己該死嗎?」

  的確,酒保對傑克說的大部分話都是真的、那些勸告也都是真心實意;唯一一個說謊的點,就是替真正的奧利維亞打掩護。

  「呵……是啊。」酒保聞言,也乾笑一聲,「為什麼我會有這種想法呢?」

  「我來告訴你為什麼。」傑克道,「因為你的心裡,覺得自己有罪。」

  「罪惡感嗎……」酒保念道,「我在這行幹了那麼多年,還會有那種東西嗎?」

  「當然會有。」傑克道,「每個人都有罪,或早或晚……我們都會被其吞噬。」

  「那麼你呢?」酒保問道。

  傑克又一次沉默了,並且,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帶著一絲憂傷的笑容。

  「不說了……」傑克道,「把奧利維亞和她手下們的行蹤告訴我吧。」

  換做平時,酒保可能會先回一句——「你怎麼就能肯定我知道他們的行蹤?」或者「你找到他們又能怎麼樣呢?」之類的話。

  但此時此刻,看著眼前這個連他都感到「陌生」的傑克‧安德森,他完全鼓不起說那些話的勇氣。

  酒保只是靜靜地拿出一張紙來,在上面寫下了奧利維亞的人馬所用的幾個據點,遞給了傑克。

  …………

  「傑克‧安德森?」

  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維托里奧和奧利維亞同時用驚訝的口吻將其重複了一遍。

  那名保鏢還以為是自己沒說清楚,故而又道:「是的,他自稱傑克‧安德森,並且說了要進來殺你們……還都是對著大門口的監視器說的,說完他就開槍打爆了監視器。」

  「不可能。」奧利維亞堅定地言道,「傑克‧安德森已經死了。」

  「什麼?他死了?」維托里奧顯然也認識傑克,但他並不清楚之前那幾天發生了什麼。

  「是的。」奧利維亞道,「就在大約二十個小時前,我親手把他炸死的。」

  「你確定嗎?」維托里奧似乎對傑克很是忌憚,在聽到那個名字後神情就變得很緊張,「有沒有可能,只是炸成重傷之類的?」

  「一枚能炸燬工廠的液體炸彈直接在他懷裡爆炸,你還要我怎麼確定?」奧利維亞不耐煩地回道。

  「這樣嗎……」維托里奧點點頭,但還是將信將疑。

  「郡首、杜喬小姐……無論如何,這個自稱傑克的人目前已經潛入……不……是『殺入』了宅邸,並已毀掉了近三分之一的監控設備;在我過來的時候,我們已有大量的人手都失聯了……」那名保鏢接道,「為了保險起見,還是請二位……」

  「行行!別囉嗦了!」維托里奧又打斷了保鏢的話,但這次,他的台詞卻是,「別浪費時間,趕緊帶路,我要進地堡!」

  當初罵人太緊張,如今嫌人跑得慢,說的就是維托里奧這種行為了。

  「你先去避難吧,布魯諾先生。」另一邊,奧利維亞卻是面露肅殺之色,因為她仍舊堅定地相信傑克已死,來的只是個冒牌貨,「我要去會會那個闖入者,看他到底是何方神聖。」

  「你……」維托里奧這會兒都已經跟著保鏢跑到門外了,聞言,他回頭看了奧利維亞一眼,「……那你自己小心吧。」

  他沒有必要、也沒有時間要求對方一定要跟著自己去避難,反正阡冥的首領誰來當,對他來說都一樣,人家主動要去犯險,與他何干?

  於是,奧利維亞就留在了宅邸中,並朝著前門的方向謹慎地摸過去了。

  而維托里奧則在三名保鏢的護送下,一路小跑著進入了一條安全密道,並在兩分鐘內就抵達了位於宅邸地下的「地堡」入口處。

  像這種緊急避難設施,很多聯邦高官都會去準備;畢竟這已是二十三世紀了,科技越進步,能在短時間內致使全人類滅亡的手段就越多……誰也說不清明天會不會有某個超級AI去去接管全世界的核彈頭、或是有某種死亡率100%的變異病毒從某個實驗室裡流出來。反正有錢人錢多得沒處使,造個能在世界末日裡狗一段日子的地堡,也是有備無患。哪怕人類終究要迎來不可避免的滅亡,這些躲在地堡裡的人至少能選一個相對體面一些的死法。

  【全部識別已通過,安全門開啟。】

  經過了指紋、聲紋、瞳孔、密碼等一系列的掃瞄後,地堡的門總算是開了。

  維托里奧也知道,這種時候讓那三名保鏢留在外面並不現實……反正他只是進去躲避刺殺,又不是躲避世界末日,最多也就待個一時半刻,所以,他讓保鏢們也跟著他進來了。

  看著地堡的安全門漸漸關閉,維托里奧懸著的心算是慢慢落下;只要眼前這扇門一合上,他就絕對安全了,哪怕宅邸裡的保鏢庸人統統死光、乃至是房子遭到導彈攻擊,他在這裡都能毫髮無傷。

  而跟著他的那三名保鏢也都暗自鬆了口氣,至少今天,他們不用再拿命出去拼了。

  叱——

  伴隨著氣閥放氣的聲音,門已徹底緊閉。

  維托里奧當即長出了一口氣,轉過身去,想到沙發那兒坐下。

  不料。

  「啊!」他一轉身,就驚叫一聲,因為他看到沙發上竟然已經坐了個人。

  那是一個穿著一襲昂貴的黑西裝、臉上有一道斜跨整張臉的傷疤的男人。

  聽到主子的叫聲,三名保鏢也都急忙轉身,他們仨的槍早已從槍套裡拔出並拿在手上,所以這會兒幾乎是本能地舉槍瞄準了過去。

  然……

  砰砰砰——

  一把槍,三聲響,幾乎在同一秒內響起。

  一秒過後,三名保鏢的腦袋就綻開了三朵漿花兒。

  此刻,傑克手裡拿的這把槍,可是蓋洛收藏在「棺材」裡的武器,那自是十分精良的特製品,射速和威力都不是市面上的制式槍支可比。

  「知道我當年為什麼沒有來殺你嗎?」看著一臉驚愕、坐倒在地的維托里奧,傑克緩緩站了起來,自問自答道,「因為那時的我,是一個非常膽小、且自私的人……」他頓了頓,接道,「我可以為了錢,去殺死一些並不那麼糟的政客,從而讓你這樣的人渣連任郡首;儘管你事後想把我滅口,我也只是殺掉了找上門來的那些突擊隊員,並沒有來殺你……因為我不想因此惹上更大的麻煩。」

  傑克一邊說著,一邊推出彈匣,往裡面一枚一枚地添了三發子彈。

  「我也是個人渣,布魯諾先生。」傑克接著道,「我的前半生,幾乎都在為你這樣的人服務,我告訴自己,這只是一項工作——一項我並不喜歡、但卻很擅長的工作。

  「這些年來,我讓很多你這樣的人獲得了權力,而你們,則讓無數的人……活在了煉獄之中。

  「但我做的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麼呢?僅僅是為了讓自己的後半生能過上安逸、富足的生活。」

  在他說這段話的時候,維托里奧也漸漸從驚慌中緩過神來,他稍稍冷靜一些後,趕緊搶道:「傑克,聽我說……當年的事都是一場誤會,消息並不是我洩露給警……」

  砰——

  下一秒,一發子彈便擊中了維托里奧的膝蓋,從他接下來那殺豬般的嚎叫來看,那真的很疼……

  「為什麼要用無意義的謊言來佔用我們彼此的時間呢。」傑克道,「你我心裡都明白,今天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讓你活著走出去的。」

  「啊——咳……嘎啊——」維托里奧捂著膝蓋,慘叫不斷。

  「我跟你說這些,也只是想讓你死得明白一些……」傑克走近了對方,「只是想讓你知道……今天你會死,不是因為錢、也不是因為什麼私人恩怨……」他微頓半秒,「你死,是因為你該死,僅此而已。」

  「哼……」自知命不久矣的維托里奧,用惡毒的神色瞪向了傑克,壓住叫喊的慾望,從牙縫裡擠出一句,「那誰該死……誰該活……又該由誰來決定呢?上帝嗎?還是你?難道你自己就不該死嗎!」

  「我會找到一個決定者的,但那個人絕不是上帝。」傑克回應時的語氣很是淡定,「上帝救不了人,也改變不了這個世界,但人可以。」他用居高臨下的眼神看著維托里奧,並舉槍瞄準了後者的臉,「至於我……我自然會死的,死在……殺你這種人的路上。」

  話音落時,傑克便扣動了扳機。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2-6 10:23 AM

尾聲 信條

  奧利維亞在宅邸中謹慎地前進著,可越是往前,她就越是感到心驚。

  雖然她發現的屍體不多,但從現場的種種痕跡來看,殺人者……非常像是某個已經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人。

  終於,在搜索了大約十分鐘後,她決定——先離開這裡再說。

  因為在這個時刻,她已後知後覺地發現,周圍早就沒有任何活人的氣息了。

  然而……

  「你以為還有可以讓你回去的地方嗎?」

  傑克的說話聲恍如來自地獄的低語,從奧利維亞的背後突兀地響起。

  聞聲之際,奧利維亞全身僵硬、瞳孔收縮,猛地轉過身去。

  「你……」當她用肉眼確認了對方真的是傑克後,恐懼便不可抑制地爆發了出來,「你怎麼可能……」

  「還活著?」傑克搶過了她的話頭,頓了一下後,接道,「答案就刻在我的臉上。」他說著,便指了指自己臉上的那道疤痕。

  「什麼意思?」奧利維亞並不理解傑克所言。

  「你認為我的能力是『時間停止』;寬泛地講,這也沒錯。」傑克道,「但……『時間』是個很複雜的東西……若要細緻點說,你認知當中的『時停』,實際上只是停止了你在物理世界中所能感知到的『相對時間』而已。」他微頓半秒,再道,「可當我無限接近於死亡時,求生的本能會讓我的大腦做出一些連我自己都無法理解的事情……」

  「你……停止了『絕對時間』?」奧利維亞聽到這兒時,大概是懂了,她的神情也因此變得更加凝重。

  「就在炸彈炸出的第一塊彈片劃過我臉的剎那,我看到了一些……或許永遠都不該被人類見到的景象。」傑克接著道,「後來,便短暫地失去了意識……等到我醒來,我發現自己的身體只受了一點輕傷,而且傷口基本都已癒合了,唯有臉上的這道疤,已然變成一塊壞死的、無法消除的舊傷。」

  「哼……」奧利維亞冷哼一聲,「你其實就是想告訴我,你現在並不是受傷狀態,要對付我輕而易舉是嗎?」說到這兒,她的左右手上,分別出現了紅藍二色的光芒,「但依我看,你只是虛張聲勢罷了……從那種爆炸中生還下來,怎麼可能只受了點輕傷?」

  「到底誰在虛張聲勢,當事人自己是最清楚的。」傑克一邊說,一邊已邁步朝對方靠近。

  叱叱——

  就在這一瞬,奧利維亞雙手一展,兩道光弧撕裂了空氣,分別以兩個刁鑽的角度朝著傑克襲了過去。

  下一秒,兩隻血淋淋的手,便倏然落地。

  傑克的身影,則似瞬移一般,站在了奧利維亞的跟前。

  「啊!啊——」奧利維亞因雙腕處突然爆發出的劇痛慘叫出聲。

  同一秒,兩抹血光又在其膝蓋處綻起,讓她失去了站立的能力。

  此時,用居高臨下的眼神望著她的傑克,雙手的手腕處,已赫然出現了兩把帶血的利刃。

  「我在蓋洛留下的東西中找到了幾件老古董,看起來像是很久以前阡冥的首領們留下的遺物。」傑克低頭瞥了眼自己手邊的袖劍,冷冷念道,「我覺得,將它們用在你這個現任首領的身上,是再合適不過了。」

  「你又明白什麼!」奧利維亞忍住劇痛,將被截斷的兩處手腕抵在自己的身體上止血,並在地上蹣跚地爬著、遠離傑克,「你知道我的父親為了守住阡冥付出了多少!又犧牲了多少!」

  「我不知道,也不感興趣。」傑克一步步逼近,「因為你的父親要守護的東西並不是阡冥,而是你……」

  奧利維亞聽到這句,明顯怔了一下,但沒有說出什麼來。

  「他或許是一個用心良苦的父親,但這並不代表他是一個合格的阡冥首領,也不代表他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傑克接著說道,「你和你的父親,本質上和蓋洛並沒有什麼區別……

  「所有的殺手都知道——真正的阡冥是不會屈從於金錢、權勢或是力量的,因為它是一個在暗處守護著芸芸眾生和世間公理的影子。

  「阡冥從來也不是一份產業……它是一種精神,它應該被傳承、而不是繼承。

  「但你、你的父親、還有蓋洛,你們卻把它當作是一個承載著力量和名譽的實體,當作是自己的所有物……懷著與阡冥的精神南轅北轍的動機,用個人的意志去驅使它。

  「你們本應是讓布魯諾這種人夜不能寐的存在,但現在卻反過來成為了他手中的武器。

  「這樣的阡冥,至少在我看來……早已名存實亡。」

  奧利維亞聽著這些話,因失血而變得蒼白的臉上卻是越發怒意昭然。

  當一個人的價值觀被全盤否定、卻又無法反駁時,那種從絕望中迸發的憤怒是難以形容的。

  「話說得還真漂亮……」她還在爬著,並冷笑道,「哼……你一個局外人,反倒跟我侃侃而談什麼『阡冥的精神』?」她歇斯底里地咆哮出聲,「你知道個屁!沒有力量支持的信仰就是個笑話!阡冥這些年來經歷了什麼……你又瞭解多少?一個自身都難保的組織還談什麼伸張正義?」她啐了口唾沫,「你自己又如何?呵……你還不是眼睜睜看著那個婊子死在懷裡?你的這些高談闊論救得了她嗎?理想是強者和勝利者才有資格談論東西!你算嗎?」

  傑克聞言,沉默了數秒。

  「你說得對。」他想了想,再道,「我不算。」他又頓了頓,「我只是個軟弱的失敗者……

  「我鼓起勇氣,回到這個我已經遠離的地方,試圖為自己的心尋找一份救贖。

  「這種想法本身,就是自私、卑劣、軟弱的。

  「罪人總想用一些投機取巧的方式來消除罪惡感,用自欺欺人的邏輯讓自己覺得得到了寬恕……

  「但事實是,發生的事情,就不會改變;已犯下的罪業,也是無法消除的。

  「所以,我不會再和『過去』糾纏了,如果世上真有可以讓我得到救贖的道路,那也是在未來……」

  奧利維亞沒有再跟他說話,只是默默地在地上爬著;因為她流了太多的血,縱然身為能力者的她體質遠強於常人,但也快撐到極限了。

  「雖然我已經問過一遍了,但我想你沒聽懂……」傑克看了她幾秒,又把見到她時說的第一句話重複了一遍,「你以為……還有可以讓你回去的地方嗎?」

  這次,奧利維亞聽懂了。

  所以她停止了動作,僵在了原地。

  其實這是一件她在確認了傑克還活著的瞬間就該想到的事情——對方為什麼會知道她的行蹤?她來拜訪布魯諾的事情應該只有她的部下們知道才對,那麼很顯然……傑克在來這裡以前,已經去拜訪過她手下的那些刺客們了。換言之……那些人,多半已不在這世上了。

  「你……你……」奧利維亞幾乎已說不出話來,但她還是在悲愴中翻了個身,轉而爬向了傑克,並用她那已毫無血色的雙唇喃喃道,「……豈有此理……你知道自己幹什麼嗎?我要殺了你……我要……」

  她的生命已快要走到盡頭,但她的執念還在折磨著她。

  傑克單膝跪地,單手扶住了已基本沒有抵抗能力的奧利維亞,任由對方用一隻血淋淋的、連骨頭都露在外面的手腕敲打著他的肩膀。

  「我當然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我從未如此清楚地知道過自己是誰,以及我所做的事情的意義。」傑克道,「還不明白的人……是你。」

  「咳……咳唔……」這一刻,奧利維亞的手終於也無力地垂到了地上,再也抬不起來了。

  絕望的眼淚從她的眼眶流出,其雙瞳也漸漸變得空洞。

  「不被規則所約束的人,自然也不會受規則的保護……」傑克說著,一手將對方攙到懷中,另一手則緩緩抬起,「服務於光明的人,就得有委身於黑暗的覺悟……」他將袖劍抵到了奧利維亞的頸側,「你們的罪業,由我來消除、由我來背負……」

  下一秒,袖劍便刺入了奧利維亞的咽喉,結束了她並不算長的一生。

  少女的死,並未改變傑克堅定而冷酷的眼神,他只是收起袖劍,默默走向了前方那空蕩蕩的走廊。

  「殺神刃下,萬物皆虛。」

  「罪隨吾逝,信條永存。」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2-7 08:16 PM

勝負師

序幕 仍然是第一次投票


  二號的敘述,也結束了。

  和一號拿到的文本類似,這篇文字裡同樣沒有什麼心理描寫,只是用第三人稱的視角,陳述了一些客觀發生過的事。

  在二號念的過程中,時不時都有人會朝四號……也就是傑克那邊望上一眼,但也沒人多說什麼。

  同樣是十分鍾不到,二號放下了手中的I-PEN,抬眼看向眾人道:「那麼……我猜,咱們又該投票了吧?」

  叮鈴鈴鈴鈴——

  他話音未落,桌上的電話便又一次響起。

  「要不然……」二號沒有急著接起來,而是看向身邊的三號道,「……你接?」

  三號,是一名留著中長黑髮的亞裔男子,他的個子大約一米七五、中等身材,長了張頗為秀氣的臉,還戴了個髮箍將自己的劉海束成了背頭。

  從頭到尾,這位三號陪審員都保持著沉默,也沒有做什麼太大的動作,只是靜靜地觀察著周圍每個人的一舉一動。

  直到此時,二號向他提問,他方才開口應道:「好的。」

  應完這一聲,三號就微微起身,將桌上的電話朝自己拉近了幾分,然後拿起了聽筒。

  「喂?對,我是三號……」

  在最初的這幾個短語後,他沉默了大約一分鐘。

  一分鐘後,三號掛斷了電話,言道:「『他』說……經過『他』再三考慮,撇開十號來投票這事兒……果然還是不妥;因為那樣便無法達成他想要的『十三人全體一致』了……所以,第一輪的投票不算,這一輪的也不投。」

  說到這兒,三號看向了七號:「『他』想請七號先生幫個忙,重新讓十號參與進來,然後大家再繼續。」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七號。

  兩秒後,十一號陪審員衝著七號笑道:「呵……兄弟,你莫非是那種可以讓人起死回生的能力者?」

  「不,他不是。」不料,七號還沒回話,傑克卻是先道,「他的能力可比那強多了。」

  聞言,七號微微抬頭,揚起鴨舌帽的帽簷,看了傑克兩秒,隨後又對三號說道:「既然要找我幫忙,為什麼不在十號剛死的時候提出來,而要等到現在呢?」

  「你問我幹嘛……」三號應道,「又不是我提出的要求。」

  「那『他』有沒有跟你說,如果我拒絕,又當如何?」七號追問道。

  「這倒是說了。」三號說著,便朝身邊的傑克看去,但他還沒有把話複述出來,傑克就自己搶過了話頭。

  「『他』說,你要是拒絕,就讓我殺了你。」傑克對七號說道。

  「看來剛才那通電話的內容你是聽得一清二楚啊……」七號接道。

  「目前為止的三通電話……我都聽得一清二楚。」傑克接道。

  「那麼……」七號又道,「你真會按照『他』的意思……來殺我嗎?」

  「你說呢?」傑克冷冷道。

  這話,等於就是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唉……」七號長嘆一聲,「這麼說來……僅僅是剛才那一槍的試探,你就已經理解了我的能力。」

  「我也只是知道了個大概。」傑克道,「但我想……『他』知道得很清楚。」

  「呵……」七號笑了,「我現在明白,『他』為什麼要等二號把有關你的記錄唸完,再向我提出要求了。」

  「明白了就好。」傑克說話間,忽然又舉起了槍,朝著七號開了一槍。

  砰——

  …………

  一號陪審員的敘述結束了。

  他放下了手中的I-PEN,整桌人,都陷入了沉默。

  但沉默沒有持續太久,十號陪審員便忽然開口,對五號道:「你就不打算說些什麼嗎?」

  「你在跟我說話嗎?」五號……也就是車戊辰,面不改色地回望過去,反問了一句。

  「這不廢話嗎?」十號又道,「作為當事人,你對這事兒就沒什麼要補充的嗎……車探員?」

  「你認識我?」車戊辰又用問題去回答了對方的問題。

  「哈!我當然認識你。」十號笑道,「眼前這一桌人,我基本上全都認識,只是你們不認識我罷了。」

  吱——

  就在十號說到這兒時,伴隨著一聲椅子腿在地板上拖動的響動,坐在長桌尾端的七號蹭一下站了起來,並立刻大步流星地朝著十號走了過去。

  「你有何貴幹?」十號見對方走到自己旁邊停下了,便抬頭問道。

  他說話的態度還是很囂張,一副欠爆頭的樣子。

  「你再這樣亂說話……會死的。」七號說道。

  十號聞言愣了一下,隨即冷笑:「哼……什麼意思?威脅我?」

  「隨你怎麼想吧……」七號一臉淡然,好像已經習慣了這種被人誤會和質問的狀況,「總之,從現在起,請你不要談論這桌任何一個人的身份,就算你知道什麼,也把話都爛在肚子裡。」

  「如果我不呢?」十號嘚瑟道。

  「那我就把你從椅子上拽下來,在保證不把你打死打暈的情況下打到你叫疼為止。」七號回道。

  「哈!」十號一拍桌子,自己就從椅子上蹦了起來,「我怕你?」

  他這句話說完之後,就被七號拽到地上胖揍了一頓。

  兩分鐘後,七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而十號,也鼻青臉腫地爬回了自己的座位……由於腮幫子腫了,他只能用含混不清的話語,衝著一桌人念道:「你們就這麼看著嗎?有沒有同情心的!他這麼大個兒!我這麼矮小!」

  「下手是有點兒狠。」他旁邊的十一號這時忍俊不禁地笑道,「嘿……不過,你這不是還活著嗎?」

  話是這麼說,但實際上,大家都明白……就算他被打死了,這一桌人也不會太當回事兒的。

  叮鈴鈴鈴鈴——

  就在十號一臉委屈地揉臉時,電話響了。

  隨後發生的事情,就是——一號接電話,然後將電話交給二號、二號講述投票的規則、眾人投票……

  第一輪投票,仍是無果。

  於是,二號便拿出I-PEN,輸入了密碼,準備開始念文檔。

  可這一次……他所念的內容,卻不是關於「傑克‧安德森」的事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2-8 05:48 PM

第零章 勝負師

  凌晨三點左右,我被人戴上了頭套、用塑料條綁住了雙手,押上了一輛車。

  雖然無法用肉眼確定,但從底盤的高度、啟動時的加速、以及乘坐時感覺來推斷,這種車型顯然不是平民階層消費得起的。

  能讓自己手下的嘍囉開這種車來「請人」的傢伙,那自然得是大人物了。

  然而,我並沒有覺得這次「邀請」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

  我叫榊無幻,用櫻之府的古語來念,是sakaki_mugen,是不是很唬人?

  唬人就對了,因為這是我自己起的名字;自從十四歲那年踏入「賭博」這個黑暗的世界時起,我就開始用它了。

  賭徒就像藝人,我們的名字不需要什麼真實感,假到彷彿能和現實隔離的名字才是最好的。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氣勢非常重要。

  哪怕是身無分文、下一秒就要墮入永遠無法爬出的深淵,你的氣勢也絕不能垮。

  因為……一旦讓對方看出你的恐懼和軟弱,你就完了。

  而名字這東西,也是氣勢的一部分,賭徒就是要利用一切可利用之物來獲得勝利——是背負著一個酷炫中二的名字在生活中被人吐槽,還是想帶著一個平凡的名字去死,也並不是那麼難選吧。

  …………

  我所居住的城市叫做「花月町」。

  地如其名,這兒就是個如鏡花水月般浮華飄渺的所在。

  白天的花月町就像一個沉睡的、蒼白的女人,但到了晚上,她會醒來,並在第一杯酒下肚後,變成你的夢中情人。

  在這裡,你可以同時看到人世間最美、和最惡的景象。

  男人們在酒色財氣的漩渦中狂歡著,一個晚上的時間,他們就可能得到一切、或失去一切。

  所謂的賭博,其「意義」就在於……它能把其他所有「有意義」的事物,都變得「毫無意義」。

  任何東西,在被你押上賭桌時,就已完成了這種轉變。

  金錢、權力、摯愛的親人、自己的性命……人類可以瘋狂到什麼地步,賭桌的限界就可以拓展到哪裡。

  這種在一步登天和萬劫不復之間游弋的體驗,是只有人類才能享受到的、最極致的遊戲。

  而我,正是這個領域中的佼佼者,是花月町的「兩大傳奇」之一。

  當然了……說是「傳奇」,其實,也就是個賭徒罷了。

  在那些真正擁有力量的人眼裡,我這種人……無非是仰仗著一點才能,靠著那些墮落者的血肉為生。

  …………

  我是在接近午夜時走進那家麻將館的。

  我很喜歡去這種烏煙瘴氣的小地方,一方面是因為正規的賭場基本上都已把我列入黑名單了,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在這種地方往往能遇上同行——用圈內的話來講,就是所謂的「行家」。

  除了同行之外,這種地方還有很多自以為是「行家」、但其實只是因為輸多了所以比一般人強一點兒的賭棍。

  和這些人一起玩,哪怕有時看情況故意輸掉一點,也比我去正規賭場裡贏那些小賭怡情的普通人的錢要開心。

  今晚,麻將館裡來了一條「大魚」。

  他一進門就注意到他了,那是個三十出頭的男人;只一眼就能看出是個體面人,和周圍那幫邋裡邋遢的油膩大叔們大不一樣。

  他手腕上那塊比這整間麻將館還貴的表,還有他看到麻將墊(塑膠製品,最早可追溯至昭和時代,整體來說就是個四邊有凸起的方形墊子,將其放在暖爐被上,就可以把暖爐當作麻將桌使用)時那種感到新鮮的表情,都說明了他所處的階層和這裡的人相去甚遠。

  除了有錢以外,他的實力也不錯。

  他打得是很正統的麻將,沒有什麼小動作或者小聰明,就是正統、合理、天真。

  我可以從他的眼裡看到「賭場裡那種『陽光下的賭博』已經吸引不了我了」這樣的信息,這樣的人我見過很多,他們對於真正的賭博……或者說對那個黑暗的世界充滿了好奇,而最終,這些人也都無一例外地被黑暗吞噬了。

  觀察了一個半莊後,我給桌邊的一個常客使了個眼色,他自然是認識我的,也知道我的意思,所以很快就找了個節骨眼兒回去了。

  隨後,我就順勢加入了那桌賭局,開始贏。

  「大魚」的點棒在一小時後就用盡了,但他的臉上不但沒有任何焦急或失望的表情,反而還露出了興奮之色。

  他很爽快地掏出錢,打算再追加點棒,但老闆隨便找了個藉口拒絕了他。

  很顯然,老闆已嗅到了「麻煩」的氣味。

  我也一樣。

  因此,我也找了個藉口趕緊換錢走人。

  「大魚」叫住了我,說想跟我聊聊,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並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麻將館。

  我以為事情到此為止了,沒想到……

  不到兩小時,我就被一群看起來非常專業的練家子堵在了一條巷子裡

  這不是我第一次被人用武力控制住,但考慮到幹我這行的每次被抓都可能是最後一次,恕我無法用輕鬆的心情去面對。

  我不知道他們要帶我去哪裡,但我明白……這回遇到的「魚」可能有點兒大過頭了;也許已經大到了「魚吃我」、而非「我吃魚」的那種地步。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2-10 11:40 AM

第一章 荒井的牌局

  頭套被揭去後,榊無幻花了數秒去適應週遭的光線。

  隨後,一間寬敞的、裝修堪稱奢華的遊戲室便映入了他的眼簾。

  榊無幻也進過一些大賭場的VIP室,但和這裡相比,那些地方的檔次明顯就差了一截。

  水晶吊燈、虎皮地毯、真皮沙發……這類東西,在花月町的很多營業場所裡都有;但這間房裡的擺設,即便是同樣的吊燈、同樣的地毯、同樣的沙發……就是能透出一種不同感覺。

  所謂的「珍品」,貴就貴在這裡。

  「少爺,人已經帶到了。」

  當一名戴著墨鏡的西裝大漢在給榊無幻鬆綁時,站在其身旁的另一名大漢便衝著房間中間的一桌人通報了一聲。

  那桌共有四人,正在打著麻將。

  聞聲後,背對著榊無幻的那個人便轉過頭來,看向了這邊。

  榊無幻認識他,他就是此前在麻將館裡的那條「大魚」。

  「哦!來了啊!」被稱為少爺的男人是這桌人裡唯一一個沒有意識到有人靠近的人了,這不僅是因為他背對著門口,更是因為他是這桌裡唯一一個「普通人」。

  即便是站在數米之外,榊無幻也能看出,那桌的另外三人……都是「行家」。

  「呵呵……又見面了,榊君。」那位少爺站了起來,笑著迎上前來,並隨意擺了擺手,示意兩名西裝大漢可以退下了,「恕我冒昧,用這種方式把你請來。」

  「沒關係。」榊的神色看起來很輕鬆,「既來之……則安之。」

  事已至此,榊自然也沒必要擺出一副充滿敵意的態度,這對他來說並沒有好處;再者,他也的確對眼前這位「少爺」產生了幾分好奇。

  「哈哈,榊君沒生氣就好。」對方一看榊挺好說話的,頓時也是喜笑顏開,「對了,還沒自我介紹,鄙人荒井龍之介,你叫我龍之介就可以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龍之介。」榊還是擺著虛假的笑容,用親切的語氣應道。

  「喂喂……小子。」然,就在此時,在麻將桌邊、位於龍之介左手邊的一名中年男人開口了,「人家跟你客氣兩句,你還當真了啊?荒井君可比你年長,你得用敬語明白嗎?」

  「嘛……別這麼認真嘛,大河內先生。」龍之介本人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其實我倆也差不了幾歲,沒這個必……」

  「不,他說得對。」不料,榊卻忽然收起了笑臉,「這位大河內先生說得沒錯,我還是叫你荒井先生吧。」

  「呃……那……那好吧。」龍之介見榊的態度變了,也只能尷尬地應了一句。

  但隨後,他就朝著名為大河內的男子瞥了一眼,投去一道不悅的目光。

  大河內被龍之介這麼一瞪,頓時變了神色,只能避開對方的視線,像是認錯般低下了頭。

  「切……被擺了一道。」此刻,大河內的心裡可是後悔極了;他本以為榊會積極回應自己的挑釁,這樣他就能借題發揮打壓一下這個新來的,可沒想到對方竟然將計就計、反將了他一軍,讓他得罪了龍之介。

  「嘻嘻……」兩秒後,坐在大河內左手邊的男子陰沉地笑了兩聲,念道,「偷雞不成蝕把米。」

  「少囉嗦,你這殭屍男。」大河內知道這貨是在嘲諷自己,故而從牙縫裡擠出了這麼一句頂回去。

  就在他們說話的同時,龍之介已將榊領到了桌前,並開口道:「那麼……我來為各位引薦一下吧。」他將手搭在榊的手臂外側,對桌邊那三人道,「這位,就是花月町的『兩大傳奇』之一,人稱『勝負師』的『榊無幻』。」

  「嘁……」大河內只是斜了榊一眼,輕啐一聲。

  「嘻嘻嘻……」被大河內稱為「殭屍男」的那位,又一次發出了陰惻惻的笑聲,言道,「久仰……久仰……」

  而坐在龍之介右手邊的一名老者,則是未發一言,僅沖榊點頭示意了一下。

  「榊君,這三位也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哦。」龍之介用一臉自豪的表情,先是指向大河內道,「這位是人稱『聽牌之達人』的大河內五郎。」

  接著,他又指向對面那個全身散發出陰濕氣息的傢伙,說道:「這位則是『牌山幽靈』,高木敬二。」

  最後,龍之介再指著右手邊那位道:「還有這位,就是傳說中的『剛運之五十嵐』。」

  在他進行介紹的同時,榊也在默默地觀察著三人。

  首先,大河內無疑是個老江湖了。看面相他在五十歲上下,謝頂、滿臉橫肉、煙不離手;他的身上穿著做工考究的深色直條紋西裝、十個手指全都戴著金戒指、腕上拴著名表、腳上還踏了雙蟒蛇皮鞋……

  一看這穿戴就知道——人家不差錢。

  甭管品味如何,作為一名賭徒而言,這種浮誇的打扮,也是一種實力的象徵。

  也是……「氣勢」的一部分。

  再看,高木敬二;三十五歲左右,消瘦、穿一身黑色和服,留著披肩長髮,面目半遮、臉色蒼白。

  就衝他這穿著和長相,大半夜在黑一點的地方扮鬼都不用化妝。

  而那位「五十嵐」,看著年紀就比較大了,至少也有六十多歲,穿戴很普通,像個隨處可見的老大爺。

  對於這三個人的名號,榊自是有所耳聞;三人皆是在櫻之府赫赫有名的雀士,在賭博的圈子裡混的人,或多或少都會聽過他們的傳聞。

  就像……這三人,也都聽過「勝負師」的大名一樣。

  …………

  五分鐘後,榊已坐上了龍之介的位置,準備加入牌局。

  而龍之介則坐到了牌桌附近的沙發上,讓女僕送來了一壺清酒和幾碟刺身。

  美酒、美食、和牌局,都是他樂於去品味的;當然了,美女也是,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荒井龍之介是一個很喜歡玩的人,他也確實有玩的資本。

  龍之介的父親荒井信一郎是聯邦政府的「內閣十輔」之一,即實際掌握著這個星球控制權的十人中的一個。

  金錢,對龍之介來說……從來都只是一個數字而已,只是用來衡量他想要的東西有多少價值的計量單位;金錢從來都不會成為他獲得某樣東西的阻滯,只會成為他的夥伴……最可靠的夥伴。

  今天,龍之介將這四名高手聚集在一起,就是為了去玩一場「錢」的遊戲。

  兩週之後,就在櫻之府,會有一場名為「最高遊戲」的聚會。這場聚會的參與者,全都是聯邦高層或超級富豪的子孫輩們;他們相約,每人都可以帶一名「助手」前往,而最終贏得遊戲的人,可以得到一件「天下無雙」的獎品。

  對於這麼有趣的事,哪怕是沒有獎品,龍之介肯定也是要去摻一腳的,何況這次遊戲的舉辦地就在他的故鄉櫻之府,他更是不願錯過。

  因此,最近這半個多月,他都在四處尋訪有名的賭徒,希望可以從中選出一人,作為自己的助手。

  不過,龍之介畢竟是位「少爺」,對於那個黑暗的世界,他還是瞭解甚少;哪怕他偶爾去一些非法的場所玩樂,暗處也總是會有人跟隨保護。通常,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保鏢們就已經把很多潛在的威脅擋在門外了,他最多就是輸點錢,而這對他來說根本不叫事兒。

  若龍之介真的很懂行,對那「黑暗的世界」有所瞭解,他也不會等到今晚的偶遇後,才打聽到榊是何方神聖。

  但無論如何,榊,終究還是被帶到了龍之介的面前。

  雖然龍之介並未跟榊提起「最高遊戲」的事,只是提出讓他坐下打一個半莊,但榊也沒有拒絕;本來嘛……人都被你抓來了,別說讓打麻將了,讓是讓你打自己的耳光,你敢拒絕麼?

  「那麼……咱們賭點兒什麼呢?」剛坐下,榊就開始搞事。

  當然,所謂的「搞事」,也只是從別人的角度來看;在榊自己看來,提這個問題是非常正常的,就跟去公共廁所時問人家裡面有沒有免費的衛生紙一樣正常。

  「喂,小子。」大河內是第一個做出回應的,「你可別太過分了,荒井君都說了,只是讓你坐下隨便玩兒玩兒……你居然還想在這裡賭錢?」

  「也未必得是錢啊。」榊道,「賭別的東西也可以的……那啥……你有年輕漂亮或者風韻猶存的女性親人嗎?」

  乓——

  大河內一拍桌子就站了起來身,一把攫住榊的衣領:「你小子……故意找茬嗎?」

  「嘻嘻嘻……」這時,高木忽然陰笑出聲,「原來如此……不愧是被稱為『勝負師』的男人。」

  「哈?」大河內聞言,轉頭看向高木,「你在那兒嘀咕什麼呢?你這殭屍混蛋。」

  「搞不清狀況的是你啊……大河內。」一秒後,一直保持沉默的五十嵐也開口了,他的嗓音帶著他那個年紀的人特有的沉穩和滄桑,語速也是比較緩慢,「這位小哥,可是個貨真價實的『賭徒』哦。」

  「什麼意思?」大河內問這問題時,手上的力道已經鬆了下來。

  榊見狀,便順勢扯了一把,將對方的手拿離了自己的領口。

  「勝負的意義,不就在其所背負的籌碼有多少嗎。」榊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淡然言道,「贏了無法得到什麼,輸了也不會失去什麼……還能叫賭博嗎?」

  「你還真能說啊……」大河內聽了,一臉不爽,還想罵街。

  好在龍之介及時開口道:「好啦好啦,各位……稍安勿躁。」他喝上一口清酒,再道,「本來我不想提的,不過榊君的話有道理,也提醒了我……差不多也該告訴你們了。」

  此言一出,牌桌邊的四人皆是看向了龍之介,準備聽他接下來要說什麼。

  很顯然,大河內、高木和五十嵐這三人,也都還沒聽過「最高遊戲」的事;雖然他們仨已被龍之介請來超過一週的時間了,但也只知道荒井少爺「有事要他們辦」,至於具體是什麼事……龍之介本人不說,他們也不方便打聽。

  「我就直說了吧,眼下這場牌局,算是一場篩選吧。」龍之介道,「這一個半莊過後,點數領先的人,可以留下……而剩下那三位,就可以回去了。」

  「嘻嘻嘻……」高木陰笑道,「荒井君,請問……留下的人,或者說被你『選中』的人,又有什麼好處呢?」

  「這個嘛……」龍之介道,「那好處肯定是你們在外面賭一輩子也得不到的,不過,詳情……我只能跟留下的那個人講。」

  言至此處,他頓了頓,觀察了一下桌邊那四人的表情,隨即衝著榊道:「榊先生,這樣的籌碼,你可滿意了?」

  不料,榊不假思索地言道:「當然不滿意。」

  「什麼!」大河內當時就驚了,他瞪著榊道,「你小子可別得寸進尺!」

  「荒井先生。」榊無視了大河內,很快接道,「你給的條件,是不公平的……這場賭局,贏了可以得到好處,輸了也無非就是離開罷了……他們三個是什麼情況我不知道,但我本來就是被你強行『請』來的,在這種條件下,輸贏對我而言依舊是沒什麼意義……與其去爭取某種未知的報酬,我還不如故意輸掉、少惹麻煩。」

  龍之介聽罷,想了幾秒:「那麼……榊君你想如何呢?」

  「就一千吧。」榊接道,「今天在麻將館裡,我差不多就贏了你這個數。」

  在這個宇宙,聯邦的貨幣是統一的,名為Rank_Macro_Banknote,縮寫為「RMB」;這種貨幣上沒有印任何人物的頭像,無論硬幣還是紙幣,兩面分別都印著聯邦的徽章和貨幣發行地的風景名勝——比方說,在龍郡印刷的錢,正面就是聯邦徽章、反面則是長城;而在櫻之府印刷的錢,正面也是聯邦徽章,但反面就是富士山。

  聯邦成立的百餘年來,RMB已發行過很多版,世界各地的貨幣版型至少也有幾百種,還有專門收藏不同樣式貨幣的收藏家存在;當然了,無論版型如何、面額多少,RMB都是全球通用。

  至於這種貨幣的購買力,與平行宇宙……也就是我們這個宇宙中、二十一世界初的RMB大致相同。

  「哈!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麼呢。」大河內聽到榊的要求,當即就笑出聲來,「羅里吧嗦說了那麼多,結果就是要賭一千而已嗎?什麼勝負師啊,真是窮酸得……」

  「結算時,點棒每差一點,就算作一千。」下一秒,榊的後半句話,把大河內的嘲諷生生頂了回去。

  「你說什麼?」這下,不僅是大河內,連高木和五十嵐臉上的神色也都變了。

  「哈哈哈哈……」看到這一幕,龍之介卻是大笑出聲,樂得合不攏嘴,「好!好!我同意了!」當他看到那幾人臉上的表情變化時,他似乎隱隱理解了榊所追求的東西,「來吧……各位,如果自信是最強的雀士,就沒什麼好怕的不是嗎?」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2-12 01:54 AM

第二章 雀士的較量

  麻將(本篇中一般指日本麻將,因為日語將麻將讀作「麻雀」,所以麻將選手也稱「雀士」)的第一局稱為「東一局」,一局結束後,只要莊家下莊,即進入「東二局」,以此類推,至「東四局」為止,這四場稱之為「東場」;東場結束後就開始「南場」,由「南一局」開始,到「南四局」為止。

  東南場這八局,稱之為「半莊戰」,也叫「東南戰」;所謂「打一個半莊」,就是打完東南八局的意思,也是一種十分普遍的玩法。

  而點棒,即麻將中用來記錄「持有點」的道具,也可以視為是麻將特有的一種「籌碼」。

  通常的做法是:開局時給每人分配25000點的點棒——萬點1支、五千點1支、千點9支、百點10支。

  當然,有時也會根據總點數的不同有其他的分法;比如眼前的這場牌局,採用的就是20000點的規則,所以每人五千點2支,千點9支、百點10支。

  根據榊提出的要求,點棒的每1點都將換算為1000RMB,也就是說,這場麻將在開局時,四人就已各自押上了整整兩千萬。

  雖說這四位都是有名的職業賭徒,或多或少都會有一些用來保命的積蓄,但兩千萬……絕不是說拿就能拿得出來的。

  對於普通的聯邦公民來說,這已是足夠其安穩度過一生的巨款了;即便對賭徒來說,這也已經是可以用來作為「退休金」的金額。

  毫無疑問,在座的四人、包括榊無幻自己,沒有一個掏得出那麼多錢來。

  不過,這也無妨,因為他們未必要出那麼多。

  在這個半莊結束之前,點棒就還只是點棒而已,只有到結算時點棒不足20000點的人,才需要付出失去的差額。

  比如,在南四局結束時,有一人的點棒變成了36000,而另外三人則分別是20000、15000和9000點,那麼,持有36000點的人,不但沒有出錢,還淨賺了一千六百萬;20000點的人則是不輸不贏;只有15000點和9000點的人,分別損失了五百萬和一千一百萬。

  這樣看來,即便贏不了,只要儘可能地減小損失,也不至於會賠足兩千萬。

  但……這樣的想法,對賭徒來說,是危險的。

  在賭博的世界裡,想著「我要活下來」的人,和想著「我要贏」的人,做出的選擇自然是不同的。

  高額的賭注,就像一面照妖鏡,絕大多數人都會在其面前顯出「我要活下來」的本心;唯有真正的賭徒、無賴、惡棍……那些瞭解賭博真意的人,才能保持冷靜,守住內心的防線。

  …………

  價值兩千萬的半莊,注定不會平淡。

  由於使用的並非是自動麻將桌,所以洗牌、切牌、碼牌都是由人來完成的,對於四名「行家」來說,在洗牌階段博弈就已經開始了。

  東一局,第三巡。

  大河內,已然聽牌。

  「聽牌之達人」絕非浪得虛名,僅三巡,他的手上就已是「三張北風、一二三萬、三四五六七七七餅」的牌型,即「二五八或三六餅的多面聽」,十分理想的狀況。

  就在這時,榊漫不經心地打出了一張兩餅。

  大河內見狀,剛咧開嘴角,準備叫胡並嘲諷榊兩句,沒想到……

  「胡(為方便理解,下文皆用『胡牌』而非『和牌』表述)了。」上家的高木搶先截胡,「斷么九,一千點。」

  「切……」看到對方開牌時,大河內不快地啐了一句,「竟然胡這種小牌……」

  「嘻嘻嘻……」高木卻是不以為意地回道,「就算是小牌,也是上百萬一局啊……而且……看你那副已經多面聽的架勢,我不得不防你一手自摸吧。」

  話是沒錯,但真正的重點,高木並未言明。

  像他們這樣的行家都很清楚,在賭博中,「運勢」這種東西……是切實存在的。

  和骰子、花札、牌九那種瞬間分出勝負的遊戲不同,麻將是持久戰,在進行的過程中,「運勢」會多次轉移;而如何破壞、或奪走他人的「運勢」,是一門非常重要的技巧。

  對於一般人來說,要做到這點可能很難,即便他們察覺到了「運勢」此刻在誰的身上,也沒有太多的手段去干涉,但對於「行家」來說,辦法多得是。

  眼前高木胡的這一把小牌,就是為了破壞大河內的「運」,而其結果也立竿見影……

  …………

  東二局,同樣在第三巡。

  高木手中的配牌已是三色同順,單吊四餅,並且……

  「立直。」高木果斷地拿出了一千點棒報聽。

  按理說,在這種級別的對局中,單吊並指望對手來點炮,那種機率是很渺茫的。

  而且立直(指在「門前清」,即沒有吃、碰、明槓、所有手牌都是自己摸到的情況下宣佈聽牌,此時擺放一根立直點棒作為宣言牌,在接下來的對局中,立直者摸到什麼牌就必須直接打出,直到有人胡牌為止;如果最終是立直者自己胡牌,則可以加番,如果是在立直後的那巡立即有人點炮或自摸,即為「立直一發」,可以再加番)的風險很大,萬一在座的三人裡有人正好在做大牌,立直者很有可能自取滅亡。

  然……高木,並不在乎這個。

  被稱為「牌山幽靈」的男人,自有他賴以生存的絕技,那就是——移花接木。

  這招的效果是:在他摸牌的時候,可以將摸起的那張牌,與自己面前牌山上層的十七張牌中的任何一張進行調換。

  至於換法,很簡單……就是摸牌時,用四根手指豎握麻將,在將牌拿向自己、並經過牌山的瞬間,讓這張摸到的牌保持在與牌山上層一毫米都不差的水平高度,並和那張自己想換進來的牌的一面完全重合;接著,快速、無聲地用自己摸到的牌把牌山中的那張牌「頂」出來,然後用同樣的手勢豎握住被頂出來的那張,而將自己摸到的牌嚴絲合縫地留在牌山上,最後若無其事地將自己換出的牌收入。

  用慢動作來看的話,這也並不是什麼特別複雜或困難的動作,但要將這招的速度練到「哪怕在眾目睽睽之下使用也沒人能看出來」、「哪怕有人看出來了也來不及抓現行」的境界……那就是上千次、上萬次的練習也未必能做到的事情了。

  另外,施展「移花接木」還有一個先決條件,那就是必須在碼牌階段就清楚地知道自己面前牌山上層的牌是什麼,如果連自己要換的牌在哪兒都不知道,光把手法練成了也是白搭。

  毫無疑問,高木,是知道的。

  雖然他記不了檯面上全部的136張牌,但對於四道牌山上層的牌,他至少能記對九成,尤其是他自己面前的這道牌山,他全部都能記住。

  在一般人的想像中,「千術」是非常玄妙和複雜的東西,但其實……在真正的「行家」眼裡,高階的技巧,往往都是「簡單暴力」、「明目張膽」的。

  普通人認為一定是靠著某種詭計才實現的「奇蹟」,實際上多半都是苦練後必然的「成果」,這就是大多數千術的真相;傳奇魔術組合佩恩與特勒就曾說過——「在桌上魔術中,最終極的詭計,就是魔術師靈巧的雙手」,這句話用在千術師身上也一樣。

  魔術師借助道具輔助才能表演的動作,千術師徒手就要完成,魔術師練習一千次才能做的表演,千術師至少練一萬遍才能實戰……代價和風險的差異,決定了後者沒有失誤的餘地。

  高木能在賭博的世界中脫穎而出,絕不可能只靠運氣;「運氣」只能幫你贏那些「陽光下的賭博」,想在黑暗的世界裡生存,還得靠「實力」。

  「呵呵……」這一巡尚未結束,大河內剛打下一張牌,五十嵐就發出了兩聲輕笑,「好一個『立直』啊……」他一邊說著,一邊將自己那雙已經長了老年斑手,伸向了大河內打出的那張牌,「槓……」說罷,他就把槓牌翻出,並抓起嶺上牌,幾乎在翻手將嶺上牌拍下的同時,他就已經念道,「嶺上開花……」

  「什……」高木那陰惻惻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因為這一刻,他似乎發現了五十嵐那「剛運」的真相。

  「別怪我啊,高木君,畢竟在這種地方被你立直一發……可不太妙呢。」五十嵐沉聲言道。

  「你……」數秒後,高木那蒼白的臉上,霎時已流下了幾縷冷汗。

  雖然大河內、高木和五十嵐在來到龍之介這裡後已打了很多局麻將,但在那些「隨便玩玩」的牌局中,作為老手的他們自然都是有所保留的;因此,他們也不知道彼此的實力上限到底在哪兒、以及具體有哪些「絕活兒」。

  然而,此刻高木驚訝地發現,平日裡最不顯山不露水的那個老頭兒……竟然掌握著一種在雀士界堪稱無解的技術——默牌。

  嚴格來說,「默牌」並不能被稱為「千術」;除非你是一流的「行家」,否則就算有人當著你的面用這招、就算你用超高速攝影機把他的一切行動放慢幾百倍、幾千倍,你也看不出半點門道。

  這種技巧的源頭,可以追溯到昭和時代。當時的麻將,大多是用竹子製作的,而竹子這種東西,每一小片的表面,都有著獨一無二的「紋理」;於是,就有一些雀士想到了……通過記憶麻將背面竹子的紋理來記牌。

  可是……那談何容易?莫說是在打牌的過程中去記那136張牌了,就是隨機拿出10張牌放到你面前,讓你慢慢記,要分辨並記住那些看起來幾乎一樣的、細微的竹子紋理,也是極難。

  而且,光記住一副牌、換了一副就兩眼一抓瞎也沒用;真正的「默牌」,必須是「在面對一副完全陌生的麻將時,也能將其迅速記下」的技巧。

  大多數人都不會去練習這種極度困難、難學也難精的東西,練了的人裡,能在短時間內把整副牌默到一百張以上的也是鳳毛麟角。

  但……極少數精於此道的行家,無一例外都是接近無敵的存在;這些高手在東三局之前就能把整副麻將全部「默」下,對這些人來說,牌在他們的眼裡看來就像是透明的一樣。即使有人在他們面前出千換牌,他們也能立即知道,只要在恰當的時機提出查驗,一抓一個准。

  可惜,隨著時代的變遷,竹製麻將逐漸被樹脂、塑料等材料製作的新產品所取代,在那些幾乎沒有紋理的材質面前,「默牌」之術變得無法施展,最終也就漸漸失傳。

  不過,傳說……有一些極為高明的默牌雀士,就連背面毫無紋理的麻將也可以進行「默牌」;但這門技巧的原理,至今仍是個謎。

  有人說他們是通過人手摸牌時留在麻將背面的指紋來默牌;還有人說他們是借助隱形眼鏡之類道具;更有人說這個傳言本身就是假的,是有老千為了掩飾其他的千術而吹出來的……

  總之,沒有定論。

  畢竟這種傳說中的「默牌雀士」實在是罕見,就算這種人真的存在,也很難被察覺到。

  而今天,高木就有幸見到了一位……

  五十嵐的「默牌」,和高木那依靠「短期記憶」加「洗牌碼牌的手法」來大致掌握牌山的方式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他那手嶺上開花,以及在高木尚未開牌的情況下對其下一步行動的預測,已表明了他對整副麻將的每一張牌都瞭如指掌。

  不是靠猜、不是靠千,單純就是「看穿了牌」而已。

  很顯然,在巨額籌碼的逼迫下,雀士們已是無所保留……在這種隨時可能背負上巨額債務的賭局中,根本沒有留手或留情的餘地。

  …………

  就這樣,實力的差距,在點棒的差額中漸漸體現了出來。

  至南三局,五十嵐已經手握四萬三千點;高木守在一萬八千點左右,而大河內則是一副「已經完了」的表情,滿頭大汗地在一萬兩千點左右苦苦支撐。

  但要說最慘的,還是榊了,他的點棒只剩下了七千不到,也就是說,他已背上了一千三百萬RMB的負債。

  第五巡過後,五十嵐手中又已是三暗刻、兩向聽的牌面。

  可以「默牌」的他自然知道,自己的胡牌在兩巡之內就會被摸到,而且兩巡之內不會有人打出適合「吃」或者「碰」的牌來改變摸牌順序。

  勝利……已近在咫尺。

  可就在這時……

  「就這樣而已了嗎?」榊,忽然開口,問了一個問題。

  聽到這個問題,其餘三人都將視線投向了榊,短暫的沉默後,還是大河內率先應道:「點棒排在末尾的傢伙,突然間沒頭沒腦地問什麼呢?話說……身為提出這種亂來賭注的傢伙,結果自己卻輸得最慘,你就不覺得丟臉嗎?」

  面對這樣的奚落,榊卻是毫不在乎,繼續用略顯頹廢的語氣言道:「我是在問,各位的『本領』……就這樣而已了嗎?」

  「哼……」高木冷哼了一聲,都懶得搭理他。

  五十嵐倒是語重心長地說:「榊君,我理解你的心情,呵呵……但賭桌上的事兒,輸了就是輸了,挑釁並不能挽回什麼面子,只會讓你的敗相顯得更加難……」

  他最後那個「看」字還沒出口,榊就打斷道:「所謂『聽牌的達人』,原來就是個需要戒指來輔助才能使出『左手換牌技』的二流老千。」他微頓半秒,「『牌山幽靈』的雜耍也是泛善可陳,且不說遇上自動麻將機就立刻廢了九成,就算是遇上一個會記牌的耿直老頭,也能讓你嚇得拚命快攻胡小牌……」

  他這短短幾句話,就把同桌三個人的技術全都點破、並且嘲諷了一番;字裡行間,囂張至極。

  還沒等那三人還口,榊就接著說道:「這都南三局了,你們也還沒有拿出更多的手藝,說明你們是真沒有什麼別的可現了……那我,也就不客氣了。」他一邊說著,一邊挽起了袖子,「既然你們都喜歡玩這種『精明的麻將』,那我就給你們看一些『更直接的方法』吧。」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2-13 09:07 PM

第三章 真正的考驗

  啪——

  話音剛落,榊就從手牌中摸出一張,重重地拍在了桌上。

  這一瞬,桌邊的其餘三人全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胡……胡了……」兩秒後,一臉懵逼的大河內才想到了叫胡開牌。

  原來,是榊放銃(也叫點炮,即打出的牌正好使別人胡牌)了。

  身為「聽牌之達人」的大河內,雖然技術是這桌人裡最差的,但他還是每一把都能早早做出多向聽的牌型的,假如這桌上坐著一個外行人,很容易就會給大河內放銃。

  然而,在這場牌局中,直到榊這次放銃之前,大河內還一次都沒有胡過;因為……坐在這裡的四人,皆是水平高超的職業雀士,即便大河內會用「左手技」來暗調手牌、還是沒人給他放銃。

  但眼下,榊卻是放了……

  大河內這把胡的牌不大,但由於是直擊,所有點棒都得由放銃的榊來支付。

  這就讓榊的點棒一下子見了底,而大河內則回到了一個接近高木的分數上。

  「呵……呵呵……哈哈哈哈……」片刻後,有些後知後覺得大河內擦了把額頭的汗,大笑起來,「小子,你也有體貼的一面嘛,哈哈哈……」他笑著拍了拍榊的肩膀,「我明白了,你是知道自己已經完蛋了,所以準備破罐子破摔拉老哥一把是吧?哈哈哈……行,你放心,我認識很多優秀的融資公司,這個半莊完了你要是有需要儘管問老哥我。」

  榊沒有接這話,只是面帶同情的微笑予以回應。

  高木則用狐疑神情看著榊,這說明他對這一手的真意仍保留態度。

  唯有五十嵐,咬著牙在心中念道:「可惡……這小子絕對是故意的,那種情況下怎麼可能拆掉自己的順子去點炮?而且……他選的那張牌,是大河內所聽的番種中最小的;很明顯,他對牌局的情況瞭如指掌,他就是要以最低代價讓大河內胡牌,以阻止我在兩巡後的自摸……接下來的南四局輪到他坐莊了,這小子一定會搞些什麼名堂出來……哼……別以為能逃過我的眼睛,無論你用什麼千術,只要動作稍微慢一點,我就抓你現行!」

  …………

  南四局,由榊坐莊。

  洗牌、切牌、碼牌完成後,榊卻是蓋著手牌,沒有動。

  「嘿,你幹嘛呢?」大河內理完牌等了幾秒,就看著榊催促道,「不想打了?」

  吱——

  他話音未落,一旁的五十嵐就後推椅子站了起來,並舉起顫抖著的右手、指著榊面前蓋著的那些手牌道:「你……你是什麼時候……」

  「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做的啊。」榊搶過對方的話頭,應道,「怎麼?沒看清是嗎?」

  是的,五十嵐沒有看清。

  以超人的「眼力」和「記憶」存活在牌桌上的默牌雀士五十嵐,此時此刻,直到榊將手牌碼放完之後,才從牌的背面確認了那十四張是什麼,而之前那洗、切、碼的過程中,一直緊盯著榊的他,沒有看出半點出千的跡象和破綻。

  「呵……其實看沒看清都無所謂了。」榊一邊說著,一邊打開了自己的手牌,「天胡,正‧九蓮寶燈。」

  「什……」

  「啊!」

  高木和大河內在看到那十四張牌的時候,也都驚得差點兒站了起來。

  被稱為「一輩子只有一次胡的機會」,「胡到的話死而無憾」的究極役種——九蓮寶燈,以天胡的形式出現,在概率學上那也是無限接近於「不可能」的極端例子。

  但,現在出現了,就在這裡,就在榊做出了要給他們看看「更直接的方法」的宣言之後。

  這無疑不是用運氣或者概率可以解釋的事情,這是——實力。

  同為行家的三人,陷入了混亂。

  大河內停止了思考;高木感到了深深的挫敗感;而五十嵐……腦中卻是閃過了自己年輕時曾在新宿的一間麻將館裡見識過的、傳說中的技術——「飛燕切」。

  可是,那種技術……早已失傳了。

  並不是掌握的人不想將其傳下去,而是學習者的天賦如果沒有達到一定程度,便無法掌握。

  如果說「默牌術」是一種高深的武學,那麼可以直接製造天胡「切牌術」就是絕世神功;凡人只要足夠努力,至少也可以掌握高深武學的一部分……但絕世神功,卻是只有極少數逸才才能染指的。

  「別開玩笑了!」五十嵐的風度和他的世界觀一同崩塌了,他露出了比大河內更加浮躁的一面,「像這種……這種東西……」他沖上前去,用抖個不停的手抓住了榊面前的那把九蓮寶燈,「……誰會承認啊!」

  他抓起一把牌,就朝榊的臉上扔了過去,但榊只是偏了一下頭,就輕鬆躲過。

  「這是出千!是作弊!」五十嵐大聲怒吼著,「喂!你們倆也說句話啊,這怎麼看都是使詐吧!」

  但……

  「五十嵐先生……」大河內低頭斜視著地面,用頗為頹喪的語氣念道,「適可而止吧……太難看了。」

  「你說什麼呢大河內?看這小子最不順眼的人不就是你嗎?」五十嵐喝道,「為什麼現在反而……」

  「是『行家』的話就在技術上戰勝對方,或者就在對方出千時抓現行……」高木打斷了他,「五十嵐先生……你這個樣子和那些輸個精光然後胡攪蠻纏的外行人有什麼區別?」

  「你……你們這幫小鬼……」五十嵐咬牙切齒地咆哮著,拍著胸脯大聲道,「居然還教訓起我來了?知道我是誰嗎?」

  「啊……既然你都把話說到這兒了……」榊這時又開口道,「我這個人呢……經常會和一些老傢伙們聊聊天什麼的,所以也聽過不少真真假假的故事……

  「據說,十幾年前,在新宿那邊,有一名人稱是『暴風之真島』的雀士,可謂名噪一時;但他因為在一次賭博對決中被對手當場抓千,結果被人用鐵錘一寸一寸地敲碎了雙手的骨頭……雖然以當今的醫療技術而言,這種傷倒也不至於造成殘疾,但要用那雙感覺已經完全不同的手再去出千,恐怕無論從心理還是生理上都是不可能的事了。

  「說起來……『剛運之五十嵐』這個名字,應該是在那件事發生後的幾年……」

  「夠了!」五十嵐,或者說……真島聽到這裡,喝斷了榊的敘述,「被你認出來了又怎樣?我現在是五十嵐!我用自己的方式重新從地獄的深淵裡爬了出來,重新站在了雀士的頂端!我的默牌術是無敵的!你們這些只會玩弄小技巧的邪道……遲早會被人看穿然後砍手砍……」

  就在他說到這兒的時候,已經有兩名西裝大漢出現在了他的身後,分別抓住了他的左右兩條胳膊,將其箝制住了。

  由於情緒過分激動,五十嵐甚至沒有注意到龍之介早就已經叫了人,也沒注意到那兩名西裝男接近了自己。

  「等……等等,荒井君……」五十嵐意識到了什麼,他趕緊看向了龍之介,用近乎哀求的語氣言道,「我……我的點棒還沒輸光,我還可以……」

  「不必了。」龍之介喝著清酒,冷漠地言道,「雖然我對技術什麼的不太瞭解,但看氣氛也明白……諸位已經分出高下了,那這局牌的目的也就達到了。」他頓了頓,又對高木和大河內道,「高木先生、大河內先生,你們也可以回去了……放心,這局牌失去的點棒所對應的金額,不需要你們來支付,如果榊君真的想要的話,我來付就是了……就當成各位這幾天陪我打牌的謝禮吧。」

  有錢就是這點好,很多問題在金錢的面前就不是問題。

  龍之介把話撂下後,高木和大河內便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禮貌地告辭了;對他們來說,能夠全身而退,已是很好的結果,身為「行家」,他們已然體會到了自身與五十嵐的差距,至於榊……他們甚至連差距都無法揣度。

  五十嵐最後是被拖走的,他的表現確實有點難看;當然了,保鏢們也不會過分地為難這個已經失去理智的老頭,反正他就算奮力掙扎也很難對保鏢們造成什麼傷害。

  …………

  五分鐘後,這間遊戲室裡,就只剩下了龍之介和榊二人。

  就連在門外待命的保鏢和女僕們也都被責令退到了走廊的遠端,這說明龍之介要跟榊聊一些比較機密的事情了。

  「你抽菸嗎?榊君。」龍之介說著,給自己點上了一支。

  「當然。」榊說著,來到沙發那兒坐下,隨即從自己上衣內側的口袋裡掏出了一包煙,叼上一支,「幹我們這行的,就算不想抽、也得天天吸大叔們的二手菸,還不如自己買點好的。」

  「你一定有不少事想問我吧?」龍之介一邊用打火機幫對方點上煙,一邊言道。

  「是啊。」榊道,「要不然……就從『你到底是誰』這個問題開始問吧。」

  這個問題,讓「龍之介」抽菸的動作微微停滯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恢復了從容:「你是什麼時候看出來的?」

  「從你自稱『荒井龍之介』的那一刻開始啊。」榊回道。

  「怎麼?你認識真正的荒井龍之介?」事到如今,假龍之介已不再掩飾自己是冒充的了,直接詢問道。

  「我這種小角色怎麼會認識那樣的大人物呢。」榊道,「不過……我看過他的照片,無論身高、身材、長相……和你都沒半點關係。」

  「這就奇怪了。」假龍之介道,「所有聯邦要員的家庭成員資料都是絕密……」說到這兒,他特意模仿榊的口氣說道,「像你這樣的『小角色』,又是怎麼搞到那種情報的呢?」

  「呵……」榊笑了,「像這種事……不太方便告訴一個我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吧?」

  假龍之介明白他的意思,短暫的猶豫後,便接道:「你可以叫我『阿秀』。」

  「喂喂……一個看著已經奔三的男人還用這種女性化的假名字沒問題嗎?」榊不禁吐槽道。

  「榊無幻這個名字也沒真到哪裡去啊。」阿秀應道,「大家都是出來跑江湖的,何必糾結這些細節呢。」

  榊聞言,微笑著點點頭:「也對。」他微頓半秒,「不過話說回來……阿秀你的演技真心不錯啊,在麻將館裡的時候,我還真把你當成是個有錢的『水魚』了。」

  「呵……」阿秀也是笑著回道,「就好比你的專長是賭博,我的專長就是演戲啊……若是演得不好,又怎麼能騙到你們這些『行家』在我面前現身呢。」

  「那麼……」客套了兩句後,榊就切入了主題,「阿秀你能不能告訴我,真正的荒井先生,找我們這些『行家』來,是想幹嘛?」

  「我把人都請出去,就是為了跟你說這個。」阿秀正了正神色,又抽了口煙,再道,「兩週之後,在櫻之府,會有一場非常盛大的賭局;屆時,除了櫻之府的高手外……整個聯邦最出色的『行家』、以及一些奇人異士,都有可能齊聚於此,與各自的僱主一同去爭奪賭局的勝利。」

  榊聽到這兒,思索了幾秒,接道:「你想讓我替荒井出戰?」

  「別誤會了。」阿秀糾正道,「不是『我想』,而是荒井先生委託我,幫他尋找『最強的賭徒』。」他聳聳肩,「說實話,對於賭博,我也是個門外漢,我的真實水平就是你在麻將館看到的那樣——我自認記憶力和計算能力都不錯,但終究還是外行,跟你們這些『行家』較量,只有被宰割的份兒。

  「不過,對『看人』這件事……我還是略懂一二的;比如剛才那半莊麻將,即便我看不穿你們各自所用的手法,我也能看出誰是這桌人當中最強的一個。」

  榊吐了一個煙圈,接道:「那要是……我這個被你選出來的人,不願意替荒井賣命呢?」

  「那你現在就可以回去了。」阿秀的回答,有些出人意料。

  「哦?」榊道,「這麼好說話呀?威逼利誘都不試一下的嗎?美人計呢美人計?」

  「行啦,榊君,其實你已經猜到了吧……」阿秀撇了撇嘴,「別再耍寶了。」

  「好啊。」榊道,「那你把『其他人』也都請出來吧。」

  「請『他們』來可以,但你得先給我個承諾。」阿秀道。

  「知道啦,如果我贏了,我就幫荒井去參加賭局。」榊撣了撣菸灰,再道,「其實我本來就沒打算拒絕,剛才只是逗你玩兒。」

  這是實話,榊這些年接過很多「代打(此處特指麻將代打;在櫻之府,大部分有一定勢力的『組』都會請上幾個職業代打坐鎮,在某些時代,代打的『雀力』有多高,甚至可以直接反映一個組實力的強弱)」的工作,越危險的工作,他反而越有興趣,甚至沒有報酬都願意去。

  「好的,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阿秀應完這句,便將手伸進上衣口袋,大概是操作了一下某些發信裝置。

  大約五分鐘後,門外的走廊中,響起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腳步聲。

  考究的皮鞋鞋底在大理石上摩擦的聲音,和身體輕盈的女人用高跟鞋踏地的聲音……同時靠近。

  很快,他們就來到門前,推開了遊戲室的大門。

  皮鞋的主人是個國字臉的男人,看面相應該已有四十歲了;其相貌剛毅,但眼神飄然;就一個中年男人來說,他的身材算是中等,但仍不免有一個微微發福的肚子。

  高跟鞋的主人則是個穿著束腰長裙的女人,她盤著發、手裡拿著根顏色和造型都很俏的煙桿兒,其臉上化著厚實的濃妝,身材也保持得很好;但無論如何,歲月留下的痕跡終究是無法徹底掩蓋的,她的真實年齡……怕是比身邊的男人還要大上幾歲。

  「我來介紹一下……」幾人的視線對上後,阿秀便站了起來,先伸手朝榊示意了一下,「這位是花月町的『勝負師』,榊無幻。」接著,他又朝門口那兩位伸出了手:「這兩位分別是『不敗之男』——鬼侍浩之;還有……」

  「這位我認識。」這時,榊主動接過了阿秀的話頭,「『掌盅人』,稻葉順子。」

  在賭博的圈子裡,很少有女人可以生存下來,更不用說生存很多年了……所以,像稻葉這種比較稀罕的女前輩,大部分行家都認識。

  「哦?這位勝負師小哥也是我的擁躉嗎?」稻葉見榊認識她,即刻笑開了嘴,但同時又用手擋住了自己那褶起的皺紋,「哦HOHOHO~看來我還真是魅力不減當年啊~」

  榊也沒有反駁她的話,因為榊很少和這樣的大嬸兒打交道,總覺得跟對方撕吧起來會很麻煩。

  「三位都是行家,我就不拐彎抹角了。」待稻葉那刺耳的笑聲停下,阿秀趕緊接道,「你們是最後的三名候選人了,與荒井先生一同出席賭局的人……自然會在你們之間決出。」

  對於眼前的狀況,榊也是有心理準備的;當阿秀跟他提到「賭局」的事時,他就知道,除了他以外,這裡肯定還有其他高手。

  因為阿秀的話中已經講明:兩週後的賭局十分「盛大」,又要與僱主「協同出戰」,又是「世界範圍內的高手雲集」……這怎麼聽都不像是只玩麻將一種項目的場合。

  榊剛才只是戰勝了三名雀士而已,這並不能證明他就是「最強的賭徒」了,甚至都不能證明他是「最強的雀士」;賭博的世界裡沒有「永遠」和「絕對」,那些帶「最」字的頭銜就算是對的、也只是暫時的。

  「……而最終的對決,就在……」阿秀的話,還沒有講完,「……此時此地。」他一邊說著,一邊走出了房間的大門,並轉身抓住了門把手,「你們共有二十分鐘的時間……二十分鐘之內,誰能解開隱藏在這個房間裡的謎題、並第一個逃出房間,誰就是勝利者。」

  說罷,他也不等那三人做出什麼回應,就順手關上了門。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2-16 07:54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8-2-16 07:57 PM 編輯

第四章 完全的勝利

  「啊……果然是鎖上了呢……」

  雖然鬼侍和稻葉都已去試過了,但榊還是親自來到門那兒拉了幾下門把手,確定了這門是真的打不開。

  「我有一個提議。」待榊檢查完畢,鬼侍便接道,「我們三人……」他說著,視線分別掃過了榊和稻葉的臉,「……合作吧。」

  「哦?」榊饒有興致地看著對方,應道,「怎麼個合作法?」

  「是啊~」稻葉也道,「眼下這可是互相競爭的遊戲喲,鬼侍君。」

  鬼侍淡然一笑,接道:「如你們所見,這個房間沒有窗戶、唯一的出口就是這扇門,但現在已經鎖上了;想通過『解謎』的形式逃出去,無外乎兩種可能,其一:找到某個隱藏的出口,其二:找到一種能開門的辦法。」他頓了頓,「但是,這個房間很大、東西很多,而二十分鐘的時間卻很短……事實上現在就已經過去一分鐘了。如果我們互不合作,各行其是……或許最後的確是有人可以贏,但更大的概率會是……全滅。」

  「那你的意思是……」稻葉接道,「我們三人一同展開搜索,分享彼此找到的線索,看誰能率先解開謎題?」她拿起手裡的煙桿兒抽了一口,「呋——鬼侍君,騙人可不好喲。」

  「呵呵……」鬼侍冷笑,「我當然也知道,提出這種要求……怎麼看都像是想騙走另外兩人找到的線索,然後自己第一個逃出去。」他接道,「所以,我建議我們再另外定一個協議——比如說……誰要是看到了線索隱瞞不報,事後被發現的話,就自動失去『贏家』的資格。」

  鬼侍的話語,佈滿了陷阱,最明顯的就是「事後被發現的話」這個條件,可就算是知道這點,他的提議也很有誘惑力;因為客觀上講,即便是冒著被騙的風險進行合作,最終成功解謎的概率也比單幹要高。

  「這個提議倒是可以,若是荒井先生肯幫我們做公證,就可行。」短暫地思考後,榊便接道。

  他不知道另外兩人有沒有識破阿秀的身份,故而此處他還是用「荒井」來稱呼對方。

  「我們的對話,你應該聽得到吧?荒井先生。」一秒後,榊提高了聲音,又道了一句。

  「啊……聽得到。」緊接著,天花板上就傳來了阿秀的聲音,看來上面藏著個帶擴音功能的通訊器,「鬼侍先生的提議,即『如果事後發現有人看到了線索隱瞞不說,那麼此人就算贏了也會失去贏家的資格。』……這條你們肯接受的話,我可以替你們做公證。」他停頓了一下,「哦,順帶一提,這個房間裡裝著很多帶收音功能的監控探頭,希望你們在搜索時不要弄壞了。」

  「怎麼樣?」得到了阿秀的應允後,鬼侍臉上的笑意更盛了,「若你們答應了,我們三人就將房間分為三個區域分別進行搜索,並共享各自找到的線索……當然了,就只是『線索』而已,『推理』和『結論』不需要拿出來分享;在這樣的形式下,誰能第一個找到出去的辦法,其餘兩人自當願賭服輸。」

  鬼侍本以為,那兩人至少還要猶豫一下才會給出答覆,不料……

  「我同意了。」下一秒,榊便一口答應,「那麼我就負責找這一塊吧。」說著,他就轉身展開了搜索。

  「喂喂……榊君,你也太草率了吧。」稻葉阿姨見狀,立馬用那種大嬸兒腔接道,「你這樣可是會被某些壞心眼兒的大叔給利用的哦。」

  「時間太短、空間太大,比起拒絕合作……還是分享線索的成功率更高,再說荒井先生也已經答應公正了,我看就這樣兒吧。」榊用非常簡單的幾句話說明了自己同意合作的理由,還補充道,「稻葉前輩,你若執意單幹也可以,但那樣……我們兩個交換情報時自然也不會帶上你,二對一的局面對你更加不利哦。」

  「嘁……」稻葉聞言,暗啐一聲,又抽了口煙,「好啦好啦~人家同意就是了。」說罷,她也挪步到了房間的一側,開始查看。

  鬼侍見情況按照自己的設想發展、而且比他預想的更加順利,當即在心中笑道:「哼……很好,既然都上鉤了,那我基本已經算是贏了;那個叫榊的小子腦子很快,我的話剛說完,他就把賬算清了,一會兒得盯緊他……免得他解開謎題後快速跑出去;至於稻葉老太婆,本來就不是什麼威脅,她那根菸桿兒裡藏著幾種催眠和有毒氣體的事情我早就摸清了,只要有了防備,那種東西就是廢的。」

  他一邊想著,一邊走到了房間剩下的那個區域,也展開了搜查。

  在遊戲的時間尚餘16分鐘時,貌合神離的三人這才算正式開始了解謎。

  才兩分鐘不到,榊就高聲說道:「家具上有編號。」他微頓半秒,「且每一個都有。」

  「啊啦~經你這麼一說。」稻葉在半分鐘前其實也發現了幾個數字,只是她沒說出來;此刻榊提起來,她才裝模作樣地接道,「我這邊的家具上好像也有呢。」

  本來就是一旦挑明便瞞不住的事情,見另外兩人都說了,鬼侍自沒有藏著掖著的必要:「嗯,我這邊也有。」他一邊說著,一邊還伸手指了幾下,「這個檯燈的燈桿上刻著『5』,那台老虎機的一角刻著『67』……不出意外的話,其他的東西上也都有吧。」

  他猜得沒錯,這個房間裡家具、飾品等,幾乎每一件東西的邊邊角角上都刻著一個數字,如果不是刻意去觀察,是很難發現的;當然了,假如不知道這裡正在進行一場「解謎遊戲」,那就算有人偶然間發現了一兩個數字,也不會太當回事兒。

  「我們把能找到的、刻有數字的物件名稱和那數字都寫下來吧。」榊很快又提出了一個建議,「然後把三份信息湊在一起,看看能不能得出什麼結論來。」

  說完這話,他就隨手拿起了擺放在一張賭桌上的紙和筆,自顧自地寫了起來。

  鬼侍和稻葉看這小子這麼積極,心裡都在暗笑他天真,不過他們表面上還是不動聲色,照著榊的提議做了。

  七分鐘後,三人將各自抄下的物品名稱及其相對照的數字表拿到了同一張桌子上擺好,一同研究起來。

  他們最終列出的物件數量還挺多,因為大到沙發和老虎機,小到一本書、一個小擺件……全都有數字。

  那些數字沒有超過一百的,每一個之間基本都要跳開幾個數,而且有很多重複的;比如,房間東面的檯燈和西面擺件都是『5』,而房間西側的沙發和南邊的桌子都是『41』,諸如此類重複的有好幾個。

  在他們思考那些數字的意義時,時間也在流逝著……

  鬼侍和稻葉雖是極力克制,但眼神間多少還是透出了幾分焦急之色,唯有榊全神貫注地看著紙上的信息、一言不發。

  「我說,榊君……」還剩六分鐘時,鬼侍忍不住了,「你有頭緒了嗎?」

  「怎麼?」榊冷冷回道,「歪腦筋動得賊快的男人,面對真正的謎題卻一籌莫展了?」

  「你……」鬼侍剛想扯開嗓子發飆,便意識到了對方可能是在挑釁,他趕緊強壓怒火,接道,「哼……我也並不是毫無頭緒啊。」他知道,事到如今,必須得透露一點自己的推理出去了,若是到最後所有人都差口氣沒能解謎,那他的「佈局」也就毫無意義了,「就當是前輩對你的特別優待,我就提醒你一句好了……那些數字,和重……」

  「和『重量』有關是吧……」榊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就搶道,「這我早就發現了,重量相近的物件數字就相同嘛。」他頓了頓,「順便說一句……我還發現稻葉前輩有意在紙上寫錯了幾個數字。」

  「啊?什麼?」聞言,稻葉當即就開始裝糊塗,「啊呀呀……這人一上了年紀啊,眼睛就不好使了,應該是看錯了吧~OHOHOHO~」

  雖然三人已經商定了「隱瞞信息便取消贏家資格」的協議,但稻葉還是幹了這樣的事,並打算用這種理由搪塞過去。

  「嘁……」鬼侍也懶得跟這老油條廢話,他不想浪費時間,所以還是對榊道,「榊君……既然你全都看穿了,那麼你已經離謎底很近了吧?」

  「啊……大概吧。」榊悠然地應了一句,然後走向了房間的正中間,並掀開了位於那裡的一大塊地毯。

  地毯下,是地板,但並非一般的地板。

  此處的地板和房間其他地方的都不同,由四塊顏色較淺的、像是滑塊般的金屬板拼銜而成。

  「鬼侍先生也算是抓到了一點門道吧,但就只是一點點而已。」榊一邊說,一邊走向了房間的一角,拿起了一個放在鋼琴上面的節拍器,「這個謎題的重點在於對『無效信息』或者說『干擾信息』的篩選,而那些『干擾信息』本身,其實又可以作為提示。」

  他說到這兒,就把那個節拍器放到了四塊金屬板的其中一塊上,抬眼看著稻葉道:「這件刻有數字『2』的物體,趕巧不巧的……被稻葉前輩你『看錯了』,寫成了12,故而對我的推理造成了一定的干擾,好在我立即意識到了這點,接下來思路就理順了。」

  「什麼理順了?」鬼侍還是聽不懂,「這四塊板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四塊,都是壓力感應板。」榊接道,「而解謎的方法,就是在這四塊板上分別放上指定的幾件物品。」

  解釋之餘,他的腳步也未停,不斷地在房間中走動,並往中間搬東西。

  「將錯誤的信息補正後,其實整體來說也不算是太難的謎題。」榊在搬動一張椅子的時候,如是說道,「我們可以將地上那四塊感應板的交叉線視為分界線,把這個房間分為東南西北四個區域;在這四個區域內,所有『本來就屬於這個房間的(阿秀吃的夜宵、以及他們幾人帶進來東西不算)、重量在一公斤以上且可以搬動的整體物件(單張的麻將牌、骰子、紙牌、或者硬幣這些散碎的物件自然也不算)』上……全都有數字,就連地毯上都有;但是……有四件東西是例外。」

  榊這句話一出口,鬼侍和稻葉就神色一變;他們倆的觀察力也是非同凡響,經榊這麼一提醒,一些信息立刻就反映在了腦海中。

  「你們無疑也都注意到了,在這個房間的四個角落裡,分別放著四個動物標本,分別是「鷹」、「鴨」、「狗」和「鹿」;這四件都是明顯可以搬動的東西,但它們的表面卻沒有數字。」榊的敘述仍在繼續,「現在的賭徒應該鮮有人知道了……在很多年前,全球的語言和文字尚未統一成漢英雙語之前的時代,同樣的賭博項目,不僅會因地域的不同而產生不同的規則,甚至還會出現規則完全一樣、但所用的術語卻截然不同的狀況。」

  鬼侍和稻葉聽著榊的講解,臉上的神色陰晴不定;很顯然,對於這部分知識,他們一無所知,因此也無法判定榊到底是在說真的還是在忽悠他們。

  「比如說,在十五世紀的黑鷹郡,有一種叫『斯圖加特撲克』的紙牌遊戲,雖然也是每種花色13張牌,但其所用的花色就不是我們所熟悉的『黑桃、紅桃、方塊、梅花』了,而是『獵鷹、野鴨、獵狗和牡鹿』。」榊說到這兒時,已然搬了五件東西到中間。「知道了這點之後,那四件標本被分別放置在房間的四個區域,且沒有刻上數字的意義……你們大致也能猜到了吧?」

  他話音未落,鬼侍和稻葉就爭先恐後地衝到桌邊,盯著那三張抄寫了物品和數字的對照表猛瞧。

  「別找啦,整個房間裡沒有任何一件物品上寫著13的。」榊看著他們的反應,笑著說道,「由於我們只有三個人、且把房間分成了三個區域來搜索,所以最終統計出來信息有點亂,但若是分成四塊來看,情況就很明晰了……

  「東西南北這四個區域裡,每塊區域中刻有數字的物件數量都是一樣的——十九件,即房間裡一共有七十六件可用物;這些物品上所刻的數字全部都是S1區間內的質數,分別是2、3、5、7、11、17、19、23、29、31、37、41、43、47、53、59、61、67、71這十九個數,獨缺一個『13』。

  「而這點……既是對『獵鷹、野鴨、獵狗和牡鹿』這條線索的補充,也是暗示我們謎底就是『補上13』這個數……或者說,在於補上這個『重量』,可沒有『13』的話,該怎麼補呢?解法只有一種……」

  噗——咚!

  榊那最後幾個字出口之際,伴隨著一聲悶響,稻葉已倒在了地上。

  那兩秒間,鬼侍趁著稻葉的視線還停留在紙上,順手就用一個菸灰缸砸了她的後腦。

  「唉……」榊用一種很失望的眼神看著鬼侍,嘆息道,「這就是所謂『不敗之男』的做法嗎?」

  「哼……少廢話。」鬼侍說著,緩步朝榊靠近而來,「在賭博的世界裡,除了『贏』的實力之外,『活著把贏來的東西帶走』的武力也是必須的;無法帶著贏到手的東西全身而退……這樣的人依然是輸家。」

  「嗯……有道理呢。」榊接道,「荒井先生,你應該也認可這點吧?」

  「當然。」天花板上,即刻響起了阿秀的回應聲,「你們先前只約定了『隱瞞信息即失去贏家資格』,但沒有約定『使用暴力會失去贏家資格』,所以,眼下鬼侍先生的行為完全是規則所允許的;總之……現在還剩下最後一分多鐘,希望你們能盡快解決。」

  「切……搞了半天,居然變成了這種局面。」榊露出不快的神色,念叨了一句。

  「老弟,你我無冤無仇,不如我給你指條明路。」而鬼侍,則是一邊逼近,一邊滿面殺氣地說道,「反正眼下大家都已知道謎底了——就是將刻有數字『2』和『11』的八件物品分別放到四個感應器上,我看……你也已經放了七件了……只要現在你把手上那個花瓶放好,並在出口打開時乖乖讓我先出去,我就放你一條生路。」

  「呵……」榊聽到這兒,冷笑一聲,然後……

  乓啷啷啷……

  在鬼侍震驚的眼神中,榊把手上的花瓶隨手一拋……摔爛了。

  「你……你這混賬!」驚怒交加的鬼侍暴喝出聲,掄起菸灰缸就朝榊撲了過來。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彈指間,一片鞋底的紋路就出現在了他的眼前,緊接著,他就兩眼一黑,失去了意識。

  「搞不清楚狀況的是你啊,鬼侍先生……」榊用居高臨下的眼神看著被他輕鬆踹暈的鬼侍,「就算你身板兒挺壯、且有著殺人的經驗和勇氣,但這並不是你一定能打過我的理由啊。」

  「榊君。」這時,阿秀的聲音又從通訊器裡傳來,「雖然我很想祝賀你平安無事,但時間已經只剩十幾秒了,我若是你的話,就盡快把那些花瓶的碎片……」

  「啊~啊~知道啦。」榊用不耐煩的語氣應著,並俯身撿起了一塊花瓶的碎片,蹲到了鬼侍的身旁。

  「喂……榊君,你這是要幹什麼?」阿秀通過監視器看到了這一幕,當時也有點兒驚了,「我可沒讓你……」

  「稻葉好像已經快死了呢。」榊沒等他說完,就打斷道,「我若是在這兒給鬼侍也放點兒血……那他估計是趕不上兩週後的『賭局』了吧?」

  阿秀沉默了。

  大約二十秒後,也就是「時限」已經到了之後,他方才開口:「好吧,我明白了。」他停頓了一下,「榊君,你並不是拘泥於『在規則內勝利』的男人……毫無疑問,這場遊戲是你的完全勝利。你也不必在做多餘的事了,免得……」

  「免得落到鬼侍一樣的檔次?」榊接過他的話頭,笑道,「呵……你還真是個好人呢,阿秀。」

  阿秀沒有再說什麼。

  一分鐘不到,房間的門就解鎖了,幾名西裝男和早已待命的醫務人員衝了進來,分別抬走了鬼侍和稻葉。

  榊與阿秀相遇的這個夜晚,到此便結束了。

  但勝負師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2-19 01:23 PM

第五章 傳說的代價

  東京灣,櫻之府本州島中東部的咽喉。

  近百年來,隨著海平面的不斷上漲,以及大量的人為改造,東京灣的形狀和面積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2136年,聯邦批准櫻之府當地政府在三浦半島和伊東地區之間的海域建造人工島,並在南房總市南端填海造地,該工程進一步拉長了東京灣的縱深;當工程竣工後,一道狹長的陸間奇觀便誕生了。

  今時今日,人們可以在晚間由東京江東區的豪華酒店出發,乘坐游輪沿東京灣腹地向外航行,在輕柔的海風中欣賞兩岸的夜間絕景,並趕在破曉時分欣賞到太平洋上的日出。

  當然了,這番玩樂……價格不菲。

  …………

  秋夜,明月如鏡。

  一艘名為「四葉草號」的豪華遊輪,從東京灣內起航了。

  除去安保和服務人員外,這艘船上可說是載滿了來自全球各地的大人物;或者說……大人物的子嗣們。

  從中東的聯邦石油集團總裁之子,到北美知名財閥家族的後裔;從南美農業大亨的長孫,到西歐諸郡的社會名流。

  今晚的四葉草號上,可說是聚集了聯邦少、青、中三代的「精英階級」,說這艘船承載著「聯邦的未來」也不為過。

  而這其中,地位最高的,應當就是荒井信一郎之子——荒井龍之介了。

  真正的荒井龍之介比阿秀要年長幾歲,體型略胖,長相和他的父親有七分相似;性格方面嘛……倒是和阿秀扮演的「假龍之介」差不多,他就是喜歡玩,只要是面對讓他感興趣的人、他就沒有太大的架子,當然……若真有人惹他生氣了,他也會毫不客氣地行使自己手中的特權,讓對方付出很慘痛的代價。

  此刻,龍之介正坐在他的專屬客艙內,在一名保鏢的陪伴下,等待著搭檔的到來。

  因為「最高遊戲」的組織者已嚴格規定了每位客人只允許帶三名隨行人員上船,而且這其中只允許有一人作為遊戲中的拍檔,所以絕大多數人都選擇了兩名保鏢加一名職業賭徒的配置。

  龍之介算是例外,他只帶了一名保鏢,而另外兩人則是作為遊戲夥伴的榊,以及身兼顧問和保鏢兩職的阿秀。

  嘀嘀——

  下午六點四十分,距離「最高遊戲」開場還有一個多小時,龍之介那間客艙的電子門響了兩聲。

  屋內的保鏢邁開步子、三步就行到了門口,按下了通訊器的接聽鍵。

  「是我,阿秀。」阿秀的聲音從中傳來,「我把榊君帶來了。」

  保鏢聞言,回頭看了龍之介一眼,見後者點了點頭,便將門打開了。

  門外,無疑就是阿秀和榊。

  阿秀今天穿了一身黑色休閒西裝,鼻樑上架了一副金絲邊眼鏡,頭髮也是梳得一絲不亂。

  他還是那個看起來三十歲上下的體面人,沉穩、可靠;但這種感覺究竟是真的、還是他「表演」的一部分,恐怕只有他本人才能分清了。

  榊看著就比阿秀張揚得多,至少多了幾分年輕人的銳氣;他穿著黑色的襯衣、外面套了件深色的牛仔夾克,下身也是牛仔褲。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今晚他在自己那一頭短髮上抹了好多髮膠、髮型整得跟浦飯幽助似的。

  「誒?你怎麼在這兒?」一開門,榊就看著眼前的保鏢兄脫口而出來了這麼一句。

  那名保鏢顯然也認識榊,他很淡定地回道:「工作。」隨後他就側身將那兩人讓了進來。

  電子門很快就自行關閉了,龍之介十分高興地從沙發上坐了起來,走到榊的面前道:「哈哈,榊君,可算是見著你本人了。」

  在今晚之前,雖然榊在龍之介的某間府邸裡住了兩週時間,但這期間龍之介本人並沒有來見過他。

  究其原因,倒也不是當事人不想見他,而是龍之介真的沒空。

  龍之介的父親畢竟是聯邦的「內閣十輔」之一,兒子來參加這種莫名其妙的富/權二代聚會,難免會有風言風語流出,荒井信一郎對此自是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但龍之介的熱情又很高,一副非來不可的樣子,於是,荒井信一郎就拿出了他政治家的手腕,用「交易」的方式,給兒子佈置了幾件「正事兒」——就是那種沒什麼技術含量、但又可以作為未來政績的繁瑣公務,以此作為龍之介來參與這次「胡鬧」的先決條件。

  因此,早在一個月前,龍之介就開始為這些公務奔波,所以尋找「搭檔」的工作他也交給了阿秀來處理。直到這天早晨,龍之介才剛剛把事情忙完,乘私人航班飛回了櫻之府。

  「你好,荒井先生。」榊對這位真龍之介還挺客氣的,跟他識破阿秀身份前的那種態度類似。

  「早就聽聞『勝負師』的大名了,你在我別墅裡幹掉鬼侍他們的錄像我都看了,真是名不虛傳啊。」龍之介顯得很興奮,這也難免……他雖熱衷於賭博,但和真正混跡於那個黑暗世界的高手接觸,這還是頭一回。

  「還好吧,只是收拾了幾個小角色而已。」榊說著,略微偏過頭,餘光撇向了自己的側後方,「還是荒井先生你神通廣大,居然連花塚都能請得到……」

  他所說的「花塚」,指的就是龍之介的那名保鏢。

  此人名叫花塚葬我,身高一米九五,體重一百五十公斤;雖然有著十分誇張的體重,但他的外表看起來卻並不肥胖、甚至都談不上臃腫,其全身透出的儘是魁梧、壯實的感覺。

  花塚長了一張猶如寺廟**奉的鬼神般的面孔,僅僅是這張臉就能把小孩兒給嚇哭,或是把已經哭了的小孩兒嚇得止啼。

  十六歲時,花塚就憑一雙拳頭當上了花月町知名組織「垣愚組」的幹部;自那時起,他便從未有過敗績。

  因為專門負責組裡的武鬥派事物,無論單挑、還是面對群毆,皆是以一己之力赤手空拳出戰……久而久之,那些並不知道花塚姓名的、被他擊敗過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就給了他一個稱號——「喧嘩師」(注,日語中「喧嘩」的發音即是「幹架」)。

  所謂的花月町的「兩大傳奇」,一個是「勝負師」,而另一個,正是「喧嘩師」。

  「哦~你說花塚君啊,你們好像認識對吧,呵呵。」兩秒後,龍之介笑著回道,「他也是阿秀幫我找來的哦。」一邊說著,他就一邊走到了花塚面前,握起拳頭、半開玩笑地反手在花塚的胸膛上輕輕敲了兩下,「你看……超可靠的對不對?簡直就是人形高達啊哈哈哈。」

  「可不是嘛。」榊附和道,並即刻對身旁阿秀低聲念道,「你找人的能耐有點出乎我的意料啊。」

  「花塚君可比你好找多了。」阿秀聳肩道,「我帶著荒井先生的名片直接到垣愚組的總部管組長要人,很快就把他請出來了。」

  「嗯……」榊沉吟一聲,「無論如何,既然花塚在這裡,那安全方面自是沒什麼問題了……不過,關於『遊戲』這塊,我可得事先打聲招呼……」他頓了頓,看向龍之介道,「荒井先生,希望你能明白,賭博的事情,我只能說盡力而為,這世上並沒有在開局前就百分百會勝利的賭局,就算是臨近結束時,都可能會出現讓勝負逆轉的意外。」

  「嘛嘛~我也是老手了,這些我都懂,不會強人所難的。」龍之介用很輕鬆的語氣接道,「我賭博……本來也不是為了贏錢,而是為了追求過程中那種刺激感;假如沒有失敗的風險,賭博還有什麼意思呢?」他說到這兒,語氣微變,「但是……輸的感覺總歸不太好,我可以接受輸,但若是還沒盡興就輸掉、或者輸得很難看……這我可就不能接受了。」

  「明白。」榊點頭,「能贏最好,贏不了也要輸得瀟灑從容。」

  「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龍之介也點頭稱是。

  「荒井先生,這點您可以放心。」阿秀這時機敏地接過話頭,「榊君再怎麼說也是我從整個櫻之府的範圍內篩選出的最強賭徒,絕不可能折了您的面子。」

  「嗯……那就好。」龍之介說著,又回到了座位那兒,「好了,不說那些了,遊戲還要過一個多小時才會開始,咱們先來喝一杯吧。」

  …………

  酒過三巡,龍之介有些微醉,想要小憩片刻。

  榊和阿秀便留下花塚在房中守護,他們倆則來到了船舷。

  月色下,海風中,阿秀為榊點上了一支菸,然後給自己也點了一支。

  兩人看著遠處堤岸邊那精心裝點的華麗燈火,沉默了片刻。

  隨後,還是榊先開口了。

  「你以前來過這裡嗎?」榊問道。

  「呋——」阿秀吐了口煙,「來過啊,怎麼了?」

  「你還記得第一次看到這片景色時的心情嗎?」榊道。

  阿秀想了想,應道:「不記得了。」

  這是實話,他很少會去記一些感性的事情,相反,他總是極力去忘記那些回憶。

  「是嗎……真好呢。」榊說著,抽了口煙。

  阿秀知道他還有話要說,所以沒有接茬兒,只是默默地等待著。

  過了一會兒,榊再度開口,娓娓言道,「從前有個男孩兒……他的家裡很窮,父親的工作非常辛苦、幾乎全年無休,母親在照料家庭之餘也還要做兼職補貼家用;對這一家人來說,找一個三口人都有空的日子去趟動物園……都是奢望。」

  他說這段話時,時不時會停下來抽口煙,似是在回憶、似是在感想。

  「然而,在男孩十四歲生日那天,奇蹟發生了……他的父母剛好在同一天空了下來,他們覺得這是難得的機會,應該好好慶祝一下,於是就買了三張在東京灣乘游輪觀光的船票,一同來這裡看夜景。

  「那天,男孩兒第一次看到眼前這番景色,他覺得……這裡就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而那一刻和父母相伴歡笑的幸福感,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刻。」

  言至此處,榊又皺眉,深吸了一口煙:「他的想法……對了一半。」兩秒後,他接道,「原來那天,他的父母不是剛好都有空,而是在前一天,剛好一起被裁員了。

  「他們已無力再承受生活的重擔,也不想讓男孩跟著他們流落街頭受苦,於是……他們變賣了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再加上僅有的一點積蓄,去買了那三張船票,為的就是能讓兒子能像那些普通人家孩子一樣過上一個開開心心的生日,並且三人一起留下一段最美好的回憶。

  「那天晚上回到家,等男孩睡下後,夫妻倆就打開了燃氣開關、並熄掉了火。

  「因為貧窮,他們還在用著老舊的煤氣氣源;一氧化碳很快就奪走了他們的性命,但那男孩……卻奇蹟般的活了下來。」

  榊的敘述到此,就算是結束了,後面的事他並沒有講,不過阿秀大致也猜到了。

  「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呢?」半晌後,阿秀念道。

  「我也不知道。」榊已抽完了整支菸,順手丟進了海裡,「或許……我也喝多了吧。」他頓了頓,「又或許,是因為我覺得你是一個可以守口如瓶的人。」

  阿秀沒有再說什麼,但他知道還有一個榊沒有說出口的「或許」存在。

  或許……這些年來,榊根本找不到任何人、去傾訴任何事。

  賭徒的世界弱肉強食、爾虞我詐,吐露心聲便意味著露出破綻;生存在這個世界裡的男人們唯有背負起一切、將所有的情感埋藏在內心,孑然前行,才能成為——「傳說」。

  叱——

  就在這時,他們背後的客艙門打開了。

  花塚那比艙門還大一圈的身形先擠了出來。這位老兄剛才喝的酒是最多的,但看他那冷漠的表情和黝黑的臉色,酒精好像在喉嚨處就被他過濾了一般,沒有對他造成任何的影響。

  「唔——躺一會兒舒服多了。」龍之介跟在花塚的身後、伸著懶腰走了出來,看到榊和阿秀後,便言道,「二位,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先去宴會廳那兒踩踩點如何?」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2-20 02:02 AM

第六章 神秘的獎品

  早在二十一世紀中葉,人類就已經歷了一次能源革命,以安全核能為主的清潔能源逐漸取代了那些會對環境產生破壞的供能方式;即便是石油、煤礦和木材這些剛性需求品,開採量也在能源革命後減少了許多。

  至二十二世紀,在聯邦初定的那幾十年,人類又經歷了一個相對安定的發展期。

  那是一段在整個第五王國的歷史上都很罕見的黃金盛世,在那些日子裡,藝術家們不用忍受蠻橫無稽的審核,科學家們不會受到立場和偏見的制約,優秀的人才無需再受制於平庸之輩,普通的民眾也不需要通過金錢或信仰……只需從社會制度中就能獲得足夠的安全感。

  那些年裡,人類的軍事科技幾乎停滯不前,但民用科技水平卻有了多次飛躍;而這其中取得最大突破的一項技術就是——能源/電子設備的微型化技術。

  進入二十三世紀後,從飛機引擎、到個人電腦,都可以做到難以置信得小……

  如果你打開一輛兩百年前的汽車的引擎蓋,看到的八成是一大堆管道和機械,而現在的汽車,打開引擎蓋後,看到的光景類似是打開了一台個人電腦的主機箱;雖然那些驅動裝置的尺寸變化不大,但核心動力轉換的部分以及油箱都已做得非常精細小巧。

  而兩百年期那種需要全塔機箱才能容納的高配電腦,如今用一部手機、乃至一支筆就能實現90%以上的功能;另外,還有監控探頭、流媒體傳輸媒介、無線的電能傳送技術等等,都可做到「極端的微型化」。

  毫無疑問的……游輪的動力系統,也可以。

  像四葉草號這樣的超級豪華遊輪,不但能做到精確控制航速、吃水深度,還能原地轉向、「倒船」,某種角度來說這船比車還靈活……而最關鍵的一點是,船內機艙佔用的空間被最大程度地減少了;在寸土寸金的游輪上,每縮小一分機艙的佔用率,那就等於多出了一部分空間給其他設施。

  於是,這裡就有了一個大得跟歌劇院一般的,上下縱深五層樓的巨型豪華宴會廳。

  …………

  「嘿!瞧瞧這是誰來了。」

  龍之介他們剛走進宴會廳,一名帶有濃重的星郡南部口音的白人男子便高聲咋呼了一句。

  他們進來的門是位於三樓的主門,此時遊戲雖然還沒開始,但已經有不少人抱著「先來踩踩點」的心態比他們更早進來了。

  於是乎,在這一嗓子過後,附近的所有人都將視線投向了門口,落到了龍之介和其三名隨從的身上。

  「呵……」龍之介也是經常出席各種大場合的人,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並未讓他感到任何的不自在,他只是輕笑一聲,看向了那名白人男子言道,「艾瑞克,好久不見啊。」話未說完,他已擺出了一副很熱情的樣子,走上前去,和對方打了聲招呼。

  「哈哈哈……」艾瑞克也笑著迎上,用一種好像跟龍之介很熟的語氣接道,「上次見面還是在同學聚會吧,我記得你喝得像頭死豬一樣呢,哈哈哈哈……」

  「呵呵……你又何嘗不是喝得像條死狗呢?」龍之介也滿面堆笑地應道。

  這句話的話音落地,兩人的笑聲同時停頓了兩秒,眼神對了一下,緊接著,又同時爆發出了一陣更加狂放的大笑。

  在旁人看來,這貌似是老同學見面,開開玩笑,但那兩位自己心裡明白,這是冤家路窄……

  艾瑞克是北美財閥道格拉斯家族的後裔,其父親艾倫‧道格拉斯從一名普通議員做起,憑藉家族雄厚的財力以及在北美一手遮天的實力,僅用十年就登上了聯邦議會第一議長的寶座,可說是「內閣十輔」最有力的候補者之一。

  雖然從官職來說,艾倫‧道格拉斯還是比荒井信一郎低一頭,但要論根基、論資本,星郡和櫻之府這兩個地方的差距不言而喻;這些年來,道格拉斯家族一直在動荒井信一郎的腦筋,想把這個出身彈丸之地的傢伙趕出內閣十輔、並用自家的人取而代之。

  在這種形勢下,雙方的後代關係自然也不可避免地交惡了。

  當然了,若是艾瑞克和龍之介兩人中有一個是女的,沒準他們之間的故事能往羅密歐與朱麗葉的路子上走,可惜,他們都是男的(對,倆男的也行,我知道)。

  簡而言之,艾瑞克和龍之介之間的恩怨由來已久,那是一天一夜都說不完……

  他們倆的確是大學同學,但從進學校的第一天起,就是各種明爭暗鬥、針鋒相對。

  學生時代的龍之介比現在還要胖,而且還矮,簡直像個球;而艾瑞克則是先天殘疾(他們家族世代都有近親通婚的內部傳統),有條腿的神經系統有問題。

  這兩位一個管對方叫「蠢豬」,一個管對方叫「瘸狗」,就這麼一直叫到畢業都沒改口。

  即使是畢業之後,兩人在政界和商界也是各種和對方過不去……

  若說這世上有什麼解不開的仇恨,這兩人的關係大概就屬於這種了;他們的青春就是一部與對方互懟的鬥爭史,要不是因為誰也奈何不了誰,他們早就把對方給生吞活剝了。

  「我就知道你會來湊這熱鬧。」笑了一會兒後,艾瑞克率先挑釁道,「哼,讓我看看……你帶來的拍檔是……」

  說話間,他的視線便在花塚、榊和阿秀的身上掃了一遍。

  很顯然,花塚那個模樣,怎麼看都是個保鏢而非遊戲拍檔,而剩下的兩人裡,沉穩的阿秀自是比略顯輕浮的榊更像是負責保衛工作的人。

  於是,在短暫的猶豫後,艾瑞克接著說道:「嗯……就是這個小子了吧。」他將視線定在了榊的身上,一臉不屑地言道,「看起來貌不驚人嘛,該不會是你在路邊隨便找來的小老千吧?」

  聞言,榊連看都不看艾瑞克一眼,只是一邊挑著指甲縫裡的污垢、一邊漫不經心地念道,「跟瘸子相比,我的確是不怎麼顯眼呢……」

  「你!」艾瑞克當時就急了,一步搶上前來,伸手就要去抓榊的衣領。

  但由於他腿腳有問題,榊側身稍退了半步,就讓他抓了個空。

  此舉……更是讓艾瑞克怒不可遏。

  「老同學。」見狀,龍之介得意地笑了,「很多人看著呢,注意風度啊。」

  經他這麼一提醒,艾瑞克的動作一僵,他抬眼看了看,發現周圍的人都在朝這兒望著,有不少人還露出了「看好戲」的神色。

  「哼……」艾瑞克很快就想通了,這是自己挑釁在先、而且榊的身份和自己差得很遠,若是繼續糾纏下去,只會讓自己更加丟臉,所以他冷哼一聲,放棄了動手的打算,而是整了整自己的燕尾服,接道,「沒教養的東西,也不知是誰帶來的。」

  他這儼然是在指桑罵槐,但在龍之介反擊前,榊又是搶先說道:「唉……不但瘸,還是個智障,當著他的面走進來都不知道是跟誰一起的。」

  這種垃圾話的互噴,榊可是駕輕就熟;再說了……一個養尊處優的豪門公子,去跟一個終日在烏煙瘴氣的賭博場所混的賭徒對著罵街,能贏才見鬼了。

  這一句話懟回去,又把艾瑞克氣得不輕,整張臉都變了顏色。

  就在這時……

  「好啦好啦,艾瑞克少爺。」一個留著金色長髮、戴著墨鏡、滿臉佈滿皺紋的中年男子來到了艾瑞克的身旁、一手搭在了後者的肩膀上,「大家都是來玩兒的,何必在這裡跟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做口舌之爭呢?」

  這人的話像是有魔力一般,立即就讓艾瑞克冷靜了下來,並擠出了一絲冷笑:「呵……也對,犯不著。」說罷,他又看向了龍之介,「對了,龍之介,機會難得,我來給你引薦一下吧……」他忽地改用了一種炫耀的口吻,指著自己身旁的男人道,「這位……就是『星郡賭王』,霍普金斯先生。」

  此言一出,龍之介的眼中還真就閃過了一絲驚異,因為……這個霍普金斯非常有名。

  在那個「陽光下的賭博世界」裡,霍普金斯便是獲得了無數殊榮的傳奇,而在黑暗的地下賭博世界中,他也是留下了諸多傳說的男人……

  艾瑞克介紹他時,在「星郡賭王」這個稱謂前並沒有加「人稱」二字,原因就是……這個賭王的頭銜是在一個在官方認證的比賽中得到的,並不是民間綽號之類的東西。

  「呃……你好。」若是在私底下,龍之介這會兒可能會激動地握著對方的手、道一聲「久仰大名」,但在眼前這個場合、在艾瑞克的面前,他終究是礙於面子,只用不冷不熱的語氣跟霍普金斯打了聲招呼。

  「我的榮幸,荒井先生。」倒是霍普金斯顯得十分和藹可親,主動上前握了握龍之介的右手,「今天的遊戲,希望你也能玩得盡興。」

  「哈……哈哈……謝……謝哈……哈哈哈哈……」龍之介應話時,不知為何就笑了起來,而且越笑越大聲,甚至慢慢笑出了眼淚,踉踉蹌蹌地就要摔倒。

  這一刻,花塚突然上前半步,扶住了龍之介。

  然後,花塚便用一到冰冷的目光盯住了霍普金斯,說了兩個字:「住手。」

  霍普金斯本來玩兒得還挺高興,但花塚的眼神和話語讓他本能地感覺到了某種危險。

  他立刻收回了手,龍之介也在其撒手後停止了大笑,並脫力般靠在了花塚的身上。

  「嘿嘿……開個小玩笑,別介意啊。」回過神時,霍普金斯的背後已是冷汗一片,但他臉上還是露出從容的笑臉,如是說道。

  「我不介意。」花塚說話,就像個機器人,「這是工作。」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但警告,就這一次。」

  說罷,花塚就扶著龍之介,走向了靠牆的休息區。

  一個三十多歲體型偏胖的男人,在花塚的攙扶下,彷彿一個九十斤不到的女人一樣輕盈。

  兩分鐘後,癱坐在弧形沙發上的龍之介,方才緩過氣來。

  「咕……咕……」呼吸平穩後,他猛喝了兩口冰水,才言道,「剛才……是怎麼回事?」

  「那個霍普金斯應該是能力者吧。」榊不假思索地應道。

  他知道,像龍之介這個級別的人,對於能力者的事情肯定是清楚的,故而開門見山地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嗯,我也這樣認為。」阿秀也附和道,「我猜……是通過肢體接觸去控制別人情緒的能力。」

  「這老鬼……竟然敢對我荒井龍之介下手?」龍之介咬牙切齒道,「可惡……害得我當眾丟臉,不行!我要去找他算賬!」

  「請冷靜一點兒,荒井先生。」阿秀是明白人,他立刻攔住了龍之介,「你沒有證據,就這麼衝過去興師問罪,對方完全可以否認,結果也只會讓您更加難堪。」

  「難道就這麼算了?」龍之介還是氣不過,繼而看向了花塚,「還有啊……花塚君,萬一剛才那傢伙的能力是電擊或者放毒,我豈不是已經死了?」

  「他若是有殺意,我會提前動手的,但剛才沒有。」花塚冷漠地回道,「不過,他的能力終究還是對你的身體造成了一定的傷害,所以我阻止了他。」

  「那你能不能也幫我去傷害傷害他呢?」龍之介又道。

  「我的工作是保護你的人身安全,不是充當打手。」花塚道。

  「切……保護我的安全……」龍之介用埋怨的語氣將這話重複了一遍,「結果我還不是被坑了。」

  「讓你受到損傷的確是我的失職。」花塚接道,「不會再有下次了,我已經警告過他了。」

  「那他要是不理你呢?」龍之介又問道。

  花塚沒有回答,但阿秀和榊都知道答案。

  喧嘩師的「警告」,只有一次,下一次他會用拳頭說話;而跟他的拳頭對話過的人,基本上都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再起不能。

  …………

  晚,七點五十分。

  來到宴會廳的人越來越多了,基本都是四人一組,即一名客人帶三名隨從的組合。

  當然,也有些選擇不帶保鏢、只帶一名賭博的助手,然後帶兩名女伴上船的傢伙;這種人……不僅贏不了眼前的這場遊戲,就算是在外面的世界,也注定不是其他人的對手。

  至八點整,這上下五層的宴會廳已聚集了超過五百人。

  客人們像是參加一般的派對般手持香檳三五成群地聊著天,隨從們則靜靜地站在離各自主人不遠的距離上,或是恪守崗位、或是開開小差。

  正當會場的氣氛逐漸熱絡起來時,一道人影,走上了宴會廳底層的圓形舞台。

  無需言語、無需燈光,不消片刻,人群就漸漸移動到了欄杆旁,紛紛將視線投到了他的身上。

  那是個四十多歲、體型中等的男人;從他走路和站立的姿態就能看出他常穿西裝,那身淺色西裝就像是長在他身上的一般合適。

  他燙過發、臉上拍過粉,全身上下都拾搗得非常整潔,其手中還拿著一張電子提示卡和一個無線麥克風。

  待90%的客人都將注意力集中到舞台中心時,默立了一分鐘的這名男子,將麥克風舉起,開口了:「各位來賓,晚上好。」

  短短七個字,就足夠讓人知道,他是一名專業的主持人。

  雖是流露出了一絲緊張的情緒,但那無比專業的咬字、發音、語氣……至少也是郡級電視台一線新聞主持才有的腔調。

  「我是今晚的主持人。」有些奇怪的是,他並沒有說自己的名字,「歡迎各位來到『最高遊戲』的會場。」他頓了頓,似是在等待手上那張提示卡的字幕滾動,「在開始今晚的遊戲前,我想先解開各位的一個疑惑……即,遊戲的獎品究竟是什麼。」

  這確是客人們最感興趣的事情之一,因為這次聚會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之好,那最終優勝者的獎品一直是神秘感十足,主辦方除了強調獎品「天下無雙」之外,就再沒有提供其他的信息了。

  此刻,伴隨著主持人的台詞,幾名西裝男推著一塊磁懸浮運輸板上了台;板上,放著一個蒙著黑布的、長寬高大約三米的立方體。

  待那立方體來到了舞台中心,主持人便過去一把揭開了黑布。

  黑布下,是一個透明的牢籠,籠子中間,跪坐著一個人。

  她穿著精神病人的連體式束縛衣、身上還纏了兩圈鐵鏈,臉上又被戴了一個鐵面具,完全圈圈遮住了面目。

  「贏家,將得到這個女人……」主持人看著提示卡的字幕繼續念道,「她是一名特殊的能力者,只要『使用得當』,她便可以實現你的各種『願望』。」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2-22 01:31 AM

第七章 必勝的策略

  「喂喂……這種說法,未免太含糊其辭了吧?」

  「是啊,『各種願望』具體指的是什麼願望呢?莫非她是神燈裡的精靈,許什麼願都能實現?」

  「還有啊,『使用得當』算什麼前提條件嗎?那要是『使用不當』呢?難道還有副作用?」

  很快,客人們的質疑和討論之聲便此起彼伏地傳來。

  對此,主持人的反應卻是……低頭看提詞卡;看起來,這名主持人知道的事情,並不比客人們多多少。

  數秒後,當提示卡上的字幕刷新時,主持人才接道:「各位來賓,希望你們能想清楚一點——這件獎品,最終是要讓『贏家』帶走的,也就是說,她會變成『某一個人』的所有物;如果我在這裡將她的能力原理講得一清二楚,你們就不怕離開這艘船以後,會有人打她的主意嗎?」

  這句話一出,客人們立刻就安靜了。

  因為他們都想到……如果是自己贏了,那麼獎品的信息被公開就是一件對他們很不利的事情了。

  人就是這樣,對於那些跟自己沒什麼關係的事物,他們總是樂於去窺探、去臆測、去曝光乃至去捏造;但是對於自己、以及與自己密切相關的事物,人們的態度就恰恰相反。

  在這點上,每個人都一樣;看著別人的隱私被踐踏和自己的隱私被踐踏完全是兩碼事,即便是高度重視和尊重他人隱私的人,也不可能在這個問題上將對別人和對自己的態度一碗水端平。

  這是具有高度智慧的社會動物的本性,而這個世界上敢於否定本性的只有兩種人——聖人和偽君子。

  「看來大家都明白了。」片刻後,主持人再度看著提詞卡開口道,「所以,很抱歉,現階段關於獎品的信息,我只能透露這些;等到遊戲結束時,贏家自然可以單獨獲取關於獎品的全部情報。」他頓了頓,「接下來,我將宣讀遊戲規則。」

  話至此處,即便再話癆的客人,也都閉上了嘴,將注意力集中起來。

  「最高遊戲的時間,由此刻開始,至日出時分結束。」主持人配合著提詞卡上的字幕滾動、張弛有度地念道,「遊戲期間,玩家以及他們的搭檔們,可以按自己的意願進入分佈在這艘游輪上的各個『遊戲船艙』,進行各種各樣的賭博遊戲;這些遊戲的難度和內容各不相同,當然獎勵也與難度掛鉤。」

  說到這兒,主持人忽然愣了一下,也不知他在提詞卡上看到了什麼,總之,在短暫的猶豫後,他把手伸進了自己的上衣口袋,摸索了幾秒,拿出了一件東西。

  「這個……就是本次遊戲中代表『分數』的物件。」他舉起了一塊印有字母「S」的圓形塑料籌碼,展示在眾人眼前,「除了暴力搶奪之外,『無論使用什麼手段』,在時間截止前獲得分數最多的玩家即是勝利者。」

  他那句「無論使用什麼手段」出口時,客人們的反應倒是不大,但現場的那些賭徒們,神情皆是有所變化。

  對這些人來說,聽到這句話的感覺,簡直就好像是足球運動員被告知比賽中可以用手持球一樣……

  「搶」不行,那偷、騙、威脅、利誘……還有「沒有被發現的暗搶」全都行咯?

  這種規則下,能動的手腳實在是太多了;要想贏的話,玩家資本和實力,搭檔和保鏢的智略、武力、賭技、陰招……全都用得上。

  那些連保鏢都不帶的傢伙就不談了,就算成功贏到了一些積分,也是分分鐘被人堵在監控死角一悶棍搞定的結局;還不如別玩了,回房間玩自己帶來的男/女伴去吧。

  即便是那些有能力贏、而且實力很強的玩家,在這種規則下,不到最後時刻也不能完全安心。

  「那麼,事不宜遲,希望各位能享受今晚的遊戲。」又等了一會兒,似乎是確認了提詞卡上的詞停了,主持人才露出一臉鬆了口氣的神色;他唸完這句,又分別朝四周微微欠身鞠了四個躬,下台去了。

  …………

  晚,八點十五分,四葉草號船舷。

  「HO~這個遊戲還真有點兒意思啊。」龍之介拿著一支主辦方在上船時就發給他的I-PEN,看著屏幕上的三維地圖念道,「擲骰子、百家樂、輪盤賭、帕青哥……基本上所有賭場裡有的項目這裡全都有,而且……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他手中的這份地圖,能查詢到這艘游輪上所有「遊戲船艙」的分佈情況,且每個項目的名稱、以及獎勵的積分比例也都標註出來了。

  「果然……咱們還是去玩麻將吧。」龍之介看了會兒,轉頭對榊道,「以榊君你的技術,那絕對是大殺四方啊。」

  「不,現在去玩麻將是很不划算的。」榊卻是搖了搖頭。

  「哦?為什麼?」龍之介疑道。

  「首先,收益太少。」榊無疑是已經把賬算清楚了,所以他立刻就回道,「這裡的麻將,是需要玩家和拍檔共同出戰的,也就是二對二的勝負,這就意味著每次我們只能從一名玩家手上贏走積分;而眼下,所有玩家手上都只有三塊由主辦方派發的原始積分牌,哪怕我們迅速贏光一名對手的所有積分,那總共也就三分而已。」

  他停頓了兩秒,又道:「其次,在這種對抗***中過早暴露實力是很不利的……按照一般人的思路,在賭博中尋找比自己弱的人作為對手才是上策,能避免和強者對決就要儘量避免,否則被吃掉可能就是自己……因此,一旦我們連續取勝,其他人必然會對我們有所忌憚,隨之就是拒絕和我們進行麻將的對決;這樣一來……除了最初那三分六分,我們便再也無法從麻將這個項目上獲得積分了。」

  「那……」龍之介想了想,「我們故意贏得驚險一點,或是偶爾小輸幾把,以此來隱藏實力呢?」

  「可以是可以。」榊接道,「但這裡有那麼多『行家』,用這種手法未必能騙過他們所有人;況且……這樣太浪費時間了不是嗎?花相同的時間,直接去其他項目上賺分不是更有效率嗎?」

  「嗯……有道理。」龍之介被說服了,「那這麻將……我們就等到遊戲後期、玩家們手上的積分多起來之後再去打,這樣就能一口氣幹掉那些手握大量積分的傢伙了。」

  「荒井先生英明。」榊面露出一個敷衍的笑容、如是接道。

  「哎~好說好說。」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即便龍之介知道這是奉承話,但心裡也是高興的,「那榊君你想去玩什麼呀?」

  「就先從那些與莊家對賭的項目下手吧,比如……離我們最近的那個。」榊回話時,已抬眼示意了一下前方。

  十幾米外、就在他所指的那個方向,便有一個遊戲船艙;這類船艙的艙門上全都印著一個很顯眼的字母「S」,且門旁會有一名黑西裝站崗。

  「這個是……」龍之介順著榊的視線看了眼,又低頭看了看地圖,「……『虛擬賭馬』?」

  …………

  兩分鐘後,龍之介一行人便走入了「虛擬賭馬」的遊戲船艙。

  裡面的空間比想像中還大一些,一個個席位都做得跟餐廳裡的小隔間一樣,每個隔間裡都擺著一張弧形的沙發和一塊觸摸屏。龍之介他們進來時,已經有好幾個席位都有人入座了。

  「請問幾位是要參與這個遊戲嗎?」這裡的工作人員也都是穿黑西服的墨鏡男,看到有人進來便會上前詢問。

  「是的。」龍之介作為玩家,自是由他負責發話。

  「根據規定,我需要再確認一次……」黑西裝又道,「請問幾位是否已閱讀並理解了艙門旁邊顯示屏上列出的規則?」

  「是啦是啦,快領我們進去吧。」龍之介不喜歡被人攔在門口問兩個以上的問題,這是習慣使然——如果一個人平日裡去任何地方都是在好幾個人的簇擁之下,一路被人往裡「請」著走的,那他對於「被人攔住詢問」這件事的忍受能力肯定很差。

  換成底層老百姓就不會有這種問題,我們已經習慣了在各種場合被人用不禮貌的目光反覆打量,習慣了在各種窗口應對繁瑣的程序;如果哪天有人基本沒問你啥就給你放行了,你心裡反而會有點發虛——前面是不是有詐啊?這是不是黑店啊?我買錯票了吧?兄弟你還是把酒精測試儀拿過來吧,我懷疑我醉了。

  「好的,請這邊走。」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後,黑西裝很嫻熟地把龍之介他們引到了一個隔間入座。

  待龍之介坐定,黑西裝便說道:「請不要擅自更換座位,如果有什麼情況可以按呼叫鍵讓工作人員來處理;最後……祝您玩得愉快。」

  說完這幾句,他就回門口去了;龍之介他們參與的第一個遊戲——「虛擬賭馬」,就此開始。

  這個項目的規則並不複雜,大致如下:

  一,虛擬賭馬將隨機重現一組發生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至二十二世紀九十年代的、實際發生過的馬會賽事。

  二,玩家可用積分換取虛擬賭馬中的資金,每一枚積分牌可換取兩百萬(遊戲中所有賽事,無論發生的年代、地點、場合如何,無論當時的貨幣和通貨膨脹率如何,都會被轉換為同一種價值標準)的虛擬幣。

  三,每一局賽馬開始前,玩家都可以先查看該場的賽馬和騎手的基本信息、過往戰績、以及賠率等情報,以此作為下注的依據。

  四,每局結束時,若玩家在該局中盈利,則下一場比賽會跳躍至另一時間點上的另一項賽事中;若玩家在該局中並未盈利,則當前時間點上的賽事將繼續進行下去。

  五,當玩家的資金用盡、且放棄/無法用積分繼續兌換虛擬幣,則遊戲結束。

  六,若玩家在遊戲中賺取的虛擬幣超過一千八百萬(本金除外),則遊戲結束。

  七,被宣告「遊戲結束」的玩家不可再次參與虛擬賭馬這個項目。

  總體而言,這就是在「賭馬」,只不過下注者不需要像在真實的馬會裡賭馬一樣……花大量的時間去等待一場場賽事的開始、結束、和場間休息。

  在虛擬賭馬中,如果玩家願意,可以快進、甚至直接跳過比賽去看結果,然後立刻對下一場下注,下完注再看結果;這相當於是把「賭馬」這個比較磨時間的項目弄成了跟輪盤賭差不多的快速遊戲。

  但作為一個與莊家對賭的遊戲,其難點也是顯而易見的……很難作弊。

  每一名玩家和隨行人員在上船時都已經過了精密儀器的掃瞄,他們自己帶來的所有電子設備、以及那些可能被用來出千的玩意兒,全部都被主辦方收去——「暫時代為保管」了;而主辦方發給他們的I-PEN,顯然是不具備連接外界網路的功能的,所以……想用「上網搜索」這種方法去查馬會的資料,肯定是沒戲了。

  同理,用通訊設備聯繫外界的同夥兒,讓同夥幫自己搜索答案這手,一樣無法實施。

  那麼,剩下的攻略方法……注意這次是「攻略方法」,而不是「作弊方法」……基本就是「靠記憶」了。

  但這點,依然是不太可能的。

  虛擬賭馬截取的賽事是發生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至二十二世紀九十年代的,而眼下是2218年,哪怕是碰巧隨機到了一場2199年的比賽,那也是將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賽馬的結果就像彩票的中獎號碼一樣,別說「年」了,哪怕是月、周、甚至幾天前開過的號,都不會有人記得的;除了中獎者本人之外,誰會記得多年前某個時間點上開過的號碼是什麼?就算是中獎者本人,如果獎金少、或是時間久了,也會忘掉。

  世界各地有那麼多馬會,幾乎每天都在比賽;兩個多世紀下來那麼多場賽事,從中隨機截取一個時間點開始播放,怎麼可能有人記得某個時間段內每一場比賽的結果?

  因此,方才看完規則之後,龍之介心裡其實已經有點打退堂鼓了;他覺得這就是個多半靠運氣的、輸的概率明顯更高的項目。

  但榊卻表示,這遊戲相當簡單,簡直就是送分。

  最終,在斟酌一番後,龍之介還是選擇了相信榊、相信阿秀選人的眼光、以及……相信自己的直覺。

  「那個……榊君。」按照榊所說的,龍之介把三枚積分牌全部換成了虛擬幣後,開口問道,「現在你總能告訴我,你說的『必勝方法』是什麼了吧?」

  「呵……」榊笑了笑,「可以啊。」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2-24 06:06 AM

第八章 直白的忠告

  榊說謊了。

  在賭博中並不存在什麼必勝的策略。

  任何賭局在最終的結果揭示前,都有發生某種變化的可能。

  那種「結果被牢牢控制在某一方手中」的遊戲,根本就不能稱之為賭博。

  比如「網遊開箱/包」,純粹就是建立在數據算法上的重複事件,概率全由運營方設定,看似隨機的結果只是為了給玩家製造出「運氣是存在的」這種錯覺。

  雖然一些老虎機類的賭博機器用的也是種原理,但老虎機是公用的,不同的人可以坐到同一台機器上玩,所以仍有極小一部分玩家能從這種運營方必然盈利的博弈中分得一杯羹;可網遊賬號……卻是私有的,每一個賬號涉及到的概率事件都是擁有該賬號的玩家與運營方的一場偽博弈,說穿了就是單方面的壓榨。

  真正的賭博,應是雙向的博弈,任何一方都擁有勝出或敗北的可能。

  眼下,榊的賭馬策略也不例外,存在著失敗的風險。

  當然了,他的辦法雖不是「必勝」,但勝的概率的確是非常高的。

  這個方法叫做——「雙倍投注法」。

  以此刻龍之介隨機到的賽事為例……這恰是一場發生在櫻之府本地「中央賽馬場」的比賽,從現場的情景來看時間點應該是在二十世紀,這個時期的中央賽馬場每天通常會有12場賽事。

  雙倍投注法的做法是:在第一場比賽中,將100塊(因為貨幣單位已被換算為統一值,這裡就都用「塊」來表述)押在「次熱門」的身上,如果中了,這一天便不再投注。如果沒中,就在下一場(第二場)以雙倍的金額200塊再押「次熱門」……同樣的,如果中了,當天便不再投注,如果不中,就在下一場以400塊投注。

  重複同樣的操作,一直到中了、即「贏錢」為止。

  在中央賽馬場,次熱門的勝出率是18%,粗略計算一下便知,一天12場比賽,平均會有兩匹「次熱門」勝出;另外,在「正常情況」下,「次熱門」的賠率必然會在兩倍以上,所以,用這種方法,無論在哪一場買中,都會贏錢。

  乍聽之下,這確是「必勝」之法。

  但實際上真的是這樣嗎?

  顯然不是。

  這個方法存在兩個問題:其一,資金。

  由第一場的100塊開始,每一場都將投注金額加倍,這樣買到第十場的時候,下一注就要51200塊了,買到當天最後一場的話,下一注就要204800,絕大多數去賽馬場的人拿不出這麼多錢。

  其二,勝出率。

  雖說「次熱門」的勝出率是18%,但這個機率也代表了——「同一天內所有次熱門均落敗」的機率是(1-0.18)^12≒0.0924=9.24%,即每11個賽馬日就會出現一次這種情況。

  或許有人會說了,如果資金充足,即使在一天內全部落敗也無妨,因為在第二天還能繼續使用「雙倍投注法」,即從第二天的第一場開始,就以409600的資金下注,這樣一來,這仍是「必勝之法」。

  可惜……這依然是錯誤的。

  當投注的資金超過了五百萬(即第二天的第五場),你本身就製造出了「不正常的情況」,因為你的投注金額會讓賠率大幅變動,讓原本的「次熱門」會變成「大熱門」,其勝出賠率也會因此跌至不足兩倍……這個時候,就算你買中了,也會因派彩減少而無法回本。

  這,就是賭博。

  不過,在「虛擬賭馬」中,情況又有所不同了。

  首先,龍之介的起始資金是很充足的;他將三枚積分牌投入儀器後換取的六百萬虛擬幣,可以一直以雙倍投注的形式下注至第二天的第三場,且在這場未中之後也仍有兩百多萬餘錢。

  其次,「虛擬賭馬」的下注金額,是不會影響「賠率」的……因為他們坐在這兒觀看的比賽都是「過去已經發生過的事」了,不管他們在這裡下再多的錢,也只是在跟眼前的電腦賭虛擬幣罷了,已經發生過的比賽無論是結果還是賠率都不會因此而改變。

  在這樣的前提下,「雙倍投注法」的可行性自是提升了很多。

  事實上,只要「讀懂」了門口的規則,就會發現,「雙倍投注法」極有可能就是主辦方認定的、對於「虛擬賭馬」這個項目的「正解」。

  比如「每局結束時,若玩家在該局中盈利,則下一場比賽會跳躍至另一時間點上的另一項賽事中;若玩家在該局中並未盈利,則當前時間點上的賽事將繼續進行下去。」這條,簡直就是為了配合雙倍投注法而設的。說白了就是……贏了就直接「換一天」,重置概率,輸了則按時間順序繼續比賽。

  還有賽前查看各種資料和賠率那條,相當於是幫玩家確認每一場的「大熱門」和「次熱門」分別是誰。

  而不出意外的話,最後那兩條給玩家設定「贏錢上限」的規定,恐怕就是為了防止有人看穿了這個遊戲的「破解方法」,然後在這裡無限刷積分。

  綜上所述,不難看出……榊在門口讀規則時,就已想到了這些;他是在有了很大的把握的前提下,才用「必勝策略」這種話把龍之介忽悠進來的。

  當然了,榊並沒必要跟龍之介把這其中的道理完全說透;這也是「行家」之間都懂的規矩——除非迫不得已,否則最多跟外行人說「八分話」。

  …………

  隨後,事情的發展,也驗證了榊的猜測。

  號稱是「隨機選擇兩百年間世界各地不同賽馬日來重演」的「虛擬賭馬」,實際上重現的全部都是「當天至少有一匹『次熱門』獲勝」的賽事。

  也就是說,「雙倍投注法」,的確就是主辦方所設定的「正解」;只要破解了規則中的隱藏的提示、對賭馬的概率和賠率進行周全的計算、再通過最小投注的方式觀察一段時間,任何人都有機會破解這個秘密。

  可惜……依然是有人在這個項目上輸光了錢;只能說這些人請來的「行家」太水,連這種難度的遊戲都破解不了,遇上對抗性的項目無疑只會輸得更慘。

  但龍之介就不同了,從一開始就直接採用雙倍投注法的他,自然是不會輸的。

  經過了短暫的觀察後,榊也發現了「無論隨機到什麼地方、無論是哪個賽馬日,十二場內都必會有一場是次熱門勝出」這一規律。於是,他便要求龍之介提高了每次「贏錢並跳時間點」後的起始投注額,而且,也不再看除了賠率之外的任何賽前資料以及比賽過程,只是快速地買下次熱門、然後跳到賽果結算階段看結果。

  這樣的做法,自是大幅增加了贏錢的效率;短短半小時後,他們的虛擬幣淨收益就已超過了一千八百萬。

  這時,遊戲也就自動結束了。

  投幣口下方的出幣口順勢打開,吐出了十二枚積分牌,整齊地碼放在那兒;一名黑西裝也適時地走了過來,請這幾位將座位騰出。

  離開「虛擬賭馬」的遊戲船艙時,龍之介春風滿面,他對榊的最後一點懷疑也已煙消雲散——本以為只是在麻將上可以大殺四方的男人,原來玩這種和莊家對賭的遊戲一樣是一把好手;而這,也讓龍之介對成為「贏家」這件事的心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

  同一時刻,「ESP卡感應遊戲」船艙門外。

  一名身材健碩的拉丁裔男子從中走了出來,並帶著一臉得意的神色,把玩著手中剛贏到的八個積分牌。

  「喔~寶貝兒,你可真是厲害,這麼一會兒就幫我贏了那麼多。」

  他說話之間,一位衣著光鮮、身材火辣的拉丁美人也緊隨其後來到了甲板上。

  「呵……彫蟲小技,不過達令你的配合確實很好,讓我省了不少事兒。」這位美女,是那名男子的情人,同時也一名賭術精湛的「行家」;所以,她既是男子的女伴,又是遊戲拍檔。

  就在兩人打情罵俏之際,忽然,不遠處傳來了另一個人的說話聲:「『曼陀羅』果然是名不虛傳呢……」

  他一開口,美女的神色就變了,變得冰冷、殘酷。

  「你是誰?」被稱為曼陀羅的女人立刻循聲轉頭、怒意昭然地問道。

  她確有理由生氣,因為「行家」之間是有規矩的——有些人的綽號可以提、還有些人的綽號絕對不能提……「曼陀羅」就是一個不應在「外行人」面前提到的名字。

  而看到曼陀羅的反應,剛從遊戲船艙中走出來的、跟隨拉丁裔男子的兩名保鏢,也都很自覺地上前圍住了那名搭話者。

  「哇噢~哇噢~」搭話的那位是個身形相當瘦小的白人男子,大概只有一米六出頭,體重連一百斤都不到,穿著一身一看就是量身定做的茶色小西裝,「別緊張,先生們……」看著兩名彪形大漢堵了過來,他趕緊張開雙手、舉到兩肩,做了個類似投降的動作,「我只是代表我的僱主……來跟你們老闆說幾句話。」

  「你的僱主是誰?」拉丁裔男子這時已走到曼陀羅的身邊,摟住了美女那纖細的腰肢;他好像並不怎麼在意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個子男人,但既然對方惹自己的女人生氣了,他自然也不會給什麼好臉色。

  「他與您並不相識,吉梅內斯先生。」小個子男人微笑著說道,「不過……您的父親生前與他交往甚密,想必您或多或少也聽過一些他的傳聞,以及……他的名號。」說到這兒,他緩緩將手伸進了自己上衣的口袋裡,拿出了一塊白色的小石頭。

  雖是石頭,但表面卻是光澤奪目、圓潤如玉,乍一看多半會以為是人工製品,但其實是件天然的造物。

  吉梅內斯一看見那石頭,表情就變了,原本還算輕鬆的神態從其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幾分緊張。

  「你……」吉梅內斯放開了懷中的女伴,上前兩步,重新將那小個子男人打量了一番,「……是『珷尊』的人?」

  「不敢當。」小個子男人聳肩笑了笑,「我只是個跑腿兒的而已。」

  「珷尊有話要跟我說?」吉梅內斯緊接著問道。

  「嗯,其實就一句……」小個子言至此處,笑容和語氣中皆透出了一股寒意,「趁著還有命,趕緊離開這艘船。」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2-25 09:18 PM

第九章 牌鬥的開端

  午夜已過,「最高遊戲」仍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

  無論是習慣了夜生活的達官顯貴們、還是常年在黑夜中求生的賭徒們,都是不會在這種時候感到疲憊的;相反,這是他們身心興奮度達到峰值的時間段。

  此刻的龍之介一行人,正在一個叫做「音符輪盤賭」的遊戲船艙內逗留。

  這個遊戲和一般的輪盤賭有兩個區別:其一,該遊戲中使用的象牙球由機械而非人力擲出,荷官只負責維持桌面的秩序以及結算籌碼;其二,在每一輪開始下注前,與輪盤賭桌相連的一台電腦都會隨機播放一段旋律,其長度由兩三秒到七八秒不等。

  雖然規則上並沒有寫明,但任誰都能看出……這樣的設置,已很明確地表明了「音符輪盤賭」的結果是由電腦來決定的,且每一輪的結果都會在那段提前播放的旋律中有所提示;只要能夠破譯旋律與結果之間的關聯,這遊戲就沒有難度了。

  所以……不出意外的,這個項目也設置了「贏錢的上限」,以防止破解了秘密的玩家在這裡無限刷分。

  對於這個遊戲,榊就不太擅長了;作為一個唸完中學便出來「就業」的職業賭徒,「音樂」這塊肯定是他的知識盲點,即便知道一些基礎,也不足以幫他破解這個謎題。

  不過,阿秀對這塊卻好像很瞭解、且很擅長的樣子;當他看到有一個項目的名稱裡有「音符」二字時,便主動提出了想來看看,並表示遇到相關的謎題時,他可以為眾人講解一些音樂方面的知識。

  反正輪盤賭的場子是相對自由的,沒有規定每一輪都必須下注,你站在旁邊光看不下也行。萬一到最後沒能看出什麼名堂,大不了不賭走人。

  於是,龍之介便聽從了阿秀的建議,來到了這個船艙。

  雖說榊不怎麼懂樂理,但對輪盤賭相關的一切他可是一清二楚。

  輪盤賭,是一種對莊家十分有利的賭博形式;撇開作弊的因素,這就是純粹的運氣比拚,沒有任何的技巧可言,所以用簡單的概率計算就能得知雙方的勝率。

  以36數、可以押紅黑、單雙、數段的標準輪盤為例,輪盤上的數字除了有1到36,還有「0」和「00」這兩個額外數,總計38個,開出任一數字的概率為1/38;因此莊家的期待值為1×1/38+1×1/38+1×35/38-35×1/38=2/38=1/19≒0.0526;也就是說,客人每在這裡押上10000塊,就會輸掉其中的526,賭博進行得越久,這個金額就累積得越多。

  某位客人只押一個數字,並且押中、贏錢,這種概率只有38分之一的事情,是很少發生的;就算發生了……只要輪盤賭桌上的客人夠多、玩得夠久,莊家總體上的優勢依然不變。

  只是……絕大多數客人都不會去算這些東西;抱著「隨便玩玩」、「碰碰運氣」的心態去賭的人們,往往只會看到那些偶然押中的「好運者」,卻無法看到大局。

  而職業賭徒,是不同的。

  在這個行業裡的人,九成以上都是抱著「絕不能輸」的想法參與到每一場賭博中去的;他們可不會有什麼「孤注一擲豪賭」的快意,因為賭金就是他們的生命,賭金耗盡對他們來說就像死亡。除了極少數的瘋子之外,誰也不會覺得這種把命押在檯面上的事情有什麼快樂的。

  隨便玩玩的客人們可以在輸光了錢之後,抱怨一句「運氣真背」,然後就默默回去了。

  可賭徒們……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賭桌就是他們生存的場所。

  為了活下去,他們必須強迫自己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情;比如記憶、計算和推演這三項,便是適用於所有賭徒的基礎能力……連「機會遊戲」中的概率都算不出來的人,就不用再談什麼評估風險、捕捉運勢、贏得勝利了。

  毫無疑問,榊在這三個方面能力都是出類拔萃的,憑著自己對輪盤賭的瞭解、加上與阿秀不斷地交流……在觀察了十五分鐘後,榊和阿秀就離開了人多眼雜的賭桌、到角落裡竊竊私語了一陣。

  不多時,兩人便相視而笑,露出了輕鬆的神色。

  見狀,龍之介當時就明白……那兩人已發現了什麼、甚至是已經有了結論。

  果然,榊立即就來到龍之介身旁,悄悄把這個遊戲的規律告訴了他——說白了,這就是一個「推理」加「速算」的項目,推測出算法之後,一把就能搞定。

  而關於算法的提示,其實就藏在遊戲的名稱中;為什麼這個項目叫「音符輪盤賭」、而不是「音樂輪盤賭」或者「旋律輪盤賭」呢?再怎麼看用音符這種概念來描述這個遊戲都有點違和吧?

  這個違和點,就是為了讓玩家們注意到……「音符」恰是這個遊戲的關鍵。

  誰都知道下注前的旋律暗示了本輪的結果,但怎麼把旋律轉化為數字呢?其他人自然也都試著去解了,比如把音階CDEFGAB分別替換為3456712或1234567,然後和旋律持續的秒數做一些換算;或是音階之間的差額、全音半音的數量來算等等。

  可惜……那不對。

  正確的解法,是要結合「音符」的類型來算,也就是要靠「聽覺」和「樂理知識」,聽出旋律中出現的分別都是幾分音符,然後與對應的音階相乘,最後再把每一位數都加起來。

  當然,僅僅想到這一層,仍是不對的……答案沒有那麼簡單。

  假設四分之一音符若遇上3或者7這樣音階,相乘後就會出現分數,在答案必須為整數的算式中出現這種值就說明解題的方向性上有錯誤了。

  在這個點上,榊和阿秀也卡了頗久,最終還是阿秀反覆琢磨了之前聽到的旋律,這才解開了謎底——不要把音階視為1到7,而是將其視為鋼琴上的一個鍵,就可以了;比方說,鋼琴上最後的一個鍵,唱名是do,按音階的那個思路去猜,應是1或3,但在這裡,該視為「88」。

  阿秀是在回想了很多遍後,意識到此前所有旋律中出現的音都是鋼琴上的「白鍵」,而且在八十八位中都是偶數,這才想到了這種模式。

  發現了正確的思路後,事情就好辦了。

  接下來的幾輪,每次旋律響起時,負責「聽」的阿秀立刻就把音階和音符所指代的數字報一遍,而榊則即刻將所有數字轉換為一個最終的結果。這種程度的心算,小學生也能做到,對他們來說自是幾秒間就能完成的事。

  結果,連續四輪他們都猜中了答案。

  但是,這四輪,他們都只是在實驗而已,並沒有讓龍之介拿錢去下注;因為按照他們的解謎思路,「0」、「00」還有「1」這三個數字都是不可能出現的,2到5出現的機率也很小……這是一個疑點;這表示謎題中還有他們沒有完全看破的地方,也就是——「風險」。

  所以,榊和阿秀又做了進一步的觀察,終於,在連續第六次猜中後,出現了「異常的旋律」,即「用他們想到的破解方法無法得出整數」的旋律。

  而在這異常旋律出現時,那輪開出了「0」這個數字。

  得知了這點後,他們也就放心了;他們並不用再去解開0、00和1這三個數的旋律公式,他們只要知道這種異常數出現時會有徵兆就行。

  下一輪,一段正常的旋律響起,在榊的示意下,龍之介直接將此前在門口換取的那疊籌碼(音符輪盤賭是用積分換取籌碼來賭的)全都押在了單個數上,一舉讓賭本翻了36倍……因為他之前沒下過注、即一塊錢都沒有輸過……所以,毫無疑問的,這一輪的下注,就讓他的盈利超過了這個項目的贏錢上限。

  直到離開這個遊戲船艙時,龍之介對榊和阿秀所說的那套理論仍然是一知半解,但他也無所謂了;事到如今,他已對榊懷揣著百分之兩百的信任,他堅信自己身邊的男人就是最強的賭徒,哪怕榊接下來讓他在某個項目上一口氣把所有的積分牌全押了,他也會毫不猶豫地照辦。

  …………

  凌晨兩點,考慮到季節因素,距離天亮大約還有三個多小時。

  最高遊戲,也漸趨白熱化。

  已經輸光、作壁上觀的人,仍有希望、在努力掙扎的人,自認能贏、做著最後衝刺的人……越是接近「終結」之時,「賭博」的魅力就越是讓人們無法自拔。

  到了這個時候,大部分人都已看穿了……那些與莊家對賭的項目,每一個都是有「攻略方法」的;事實上,已經有人利用這點展開了一些行動。

  比如說,用自己已經掌握的某個項目的攻略法,去跟別人掌握的另一個項目的攻略法交換,或者是用「方法」去直接換取積分牌。

  拿「虛擬賽馬」為例,你可以提出讓別人用若干個(小於等於該項目能贏到的最大值)積分牌來換取「攻略方法」的交易;如果對方同意,你就可以在幾乎零成本的情況下輕鬆拿到積分牌,而對方雖然先損失了幾個積分牌,但掌握了攻略法後,很快就能贏更多的回來,而且在自己贏了以後,還能把同樣的方法再出賣給別人……那依然是賺的。

  但這其中,就有很多需要提防的點了:萬一別人用假的攻略法來騙你怎麼辦?或者對方自己也是一知半解、乃至故意在關鍵信息上對你有所保留來陰你……那你可以虧慘了。

  再退一步講,能把信息賣給你的人,說明他本身就已經在這個項目上拿到領先於你的積分了,你再給他積分……即便他不來騙你,你和他的差距也只會越來越大。

  綜上所述,那些到現在還在奔波於「設有上限的、與莊家對抗的遊戲」的人,基本是沒什麼勝算的了。

  真正有機會取得最終勝利的玩家們,此刻都已積攢夠了足夠的「本錢」,陸續聚集到了那些「對抗類項目」的遊戲船艙中……展開了一場場互相侵吞、廝殺的好戲。

  龍之介他們,也終於是來到了以「麻將」為主題的遊戲船艙,準備大展拳腳。

  這世上的事情就是這麼巧……就在他們走到那船艙門口時,艾瑞克和他的兩名保鏢、還有那位「星郡賭王」霍普金斯,也來到了此地。

  真可謂是仇家千里能相會,真愛對面不相逢。

  龍之介和艾瑞克連話都不用說,一進船艙就在同一張桌子旁對面而坐、怒目相視;兩人之間的那股子火藥味……彷彿能把整艘船都給炸了。

  數秒後,便有一名黑西裝迅速走了過來,開口道:「二位,是要入局嗎?」

  「啊……當然。」龍之介應道。

  「呵……」艾瑞克給自己點上一支雪茄,冷笑道,「沒錯。」

  「嗯。」黑西裝點點頭,「雖然門口的規則上有寫,但在此我需要再強調一下,在這個遊戲中,我只是旁證,對於『出千』之類的情況,即便我看穿了,我也是沒有義務去指出的,要『抓現行』,必須由你們自己來抓。」

  「簡單地說……」這時,榊用他那痞氣十足的腔調接道,「大家各憑本事,上當的人……只能怪自己蠢。」他一邊說著,一邊已在龍之介的左側坐了下來。

  「呵呵呵……」另一邊,霍普金斯也掛著他那老謀深算的笑容,坐到了艾瑞克的左手邊,「這位『勝負師』小哥……你好像挺有自信的嘛。」

  「『自信』?」榊將那兩個字重複了一遍,乾笑一聲,「呵……那種東西有沒有都無所謂。」他說著,用手掌輕輕摸了摸檯面,「想贏……得靠『實力』。」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2-28 02:36 AM

第十章 強運的預感

  凌晨兩點十分,堪稱整場「最高遊戲」之巔峰對局的一場麻將,拉開了序幕。

  對於龍之介和艾瑞克來說,如果能在這場「恩怨局」中擊敗對方,不僅有很大的機會使自己成為今晚這場聚會的最終勝者,還會對未來兩人之間可能發生的更多對決產生一定的心理影響——只要能在這裡先聲奪人、拔得頭籌,以後在外界的其他場合對上,勝的那一方自然就會有心理上的優勢。

  而對於榊和霍普金斯來說,這更是一場絕無退路的死鬥。

  因為他們是賭徒。

  文無第一,賭無第二;賭徒間的較量,必分高下,勝者為王,敗者稱臣。

  「無敵」、「不敗」、「賭王」、「傳說」……越是被冠以這些頭銜的人,就越是沒有輸的餘地;從神壇跌落深淵者,自是比從平地墜落者摔得更慘。

  在賭博的世界,你的目標永遠只有最強,只要有一個人比你強、能勝過你,那你隨時都可能一無所有。

  …………

  東一局,牌局在一種凝重的氛圍中展開。

  由於這個船艙中使用的都是自動麻將桌,所以榊那手可以直接天胡的「飛燕切」算是用不出來了。

  而類似「左手技換牌」、「移花接木」這樣的技巧,雖然榊也會,但毫無疑問的……霍普金斯一樣會。

  像他們這個級別的賭徒,是不會在這種場合使用這些技術的;因為他們都很清楚,這類千術,只要自己一用,對方必定會立即將之揭穿。就算你動作快到無法被當場抓現行,對方也可以通過「詳細講出你的手法、然後讓負責監管的人員去調取監控錄像來驗證」的方式證明你出千。

  這也算是「行家」的規矩之一,在有監控的地方,使出的招數被人「看破」,那就是輸了。

  當然了,這個規矩成立的條件是:你得先用肉眼「看破」對手出千的方法、並準確地將其描述出來,然後監控錄像中呈現的東西和你所描述的一致,這才算數。

  倘若你根本沒看破對手的手法、亂說一通,那即使最後觀看錄像時發現對手真的出千了,被視作詐賭的也是你,而非對方。

  在龍之介的宅邸時,榊其實就完全可以用這個規矩去搞定大河內和高木,只是他不喜歡那樣做——他寧可用嘲諷的方式去揭破對方的手法,然後用一手對方「看見了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的飛燕切讓對手心服口服,也不想早早的在頭兩局打完前便用「看錄像驗證」的方式來解決他們。

  儘管當時背負著可能欠下上千萬賭債的壓力,他依然沒有選擇那種穩操勝券的道路,而是選了一種他認為更「有趣」的贏法。

  這種人……無疑就是頂尖賭徒中很罕見的那類瘋子。他們早已看破了「賭博」的本質,並甘願在那黑暗的深淵中行走,品嚐這世上最美味的混沌之宴。

  「胡了!平胡,寶牌一,2000點。」

  第九巡時,在艾瑞克已經立直的情況下,榊通過龍之介打出的幾張迂迴牌推斷出了後者所聽的牌,並果斷送胡;雖說龍之介只是胡了把2000點的小牌,但卻是成功阻止了艾瑞克手中那把有機會「滿貫」的兩向聽。

  在這場麻將中,類似這種「送胡」的配合是很重要的,若使用得當,不但可以遏制對手胡大牌,還可以幫助搭檔多得更高的排名。

  「呵……」當麻將桌自動洗牌時,坐在龍之介右手邊的霍普金斯笑出聲來,「榊小哥,你對這種『二對二麻將』的玩法,好像還挺熟悉的嘛。」

  誰都能聽出他這是在試探,但榊好像對此不以為意:「啊……我剛入行的時候玩得就是這種麻將,所以……這算是看家本領。」

  「哦?」霍普金斯聞言,推了推鼻樑上的墨鏡,「這麼說來,『令你上路』的……是一名雀士?」

  在旁人看來,霍普金斯這問題好像有點跳脫,但「行家」都很清楚這其中的邏輯。

  一名職業賭徒正式「入行」的日子,並非是他開始賭博的日子,而是某一位「行家」把他「帶入行」的那一天——那個把你帶入了這個黑暗世界的人,便是你的「領路人」。

  領路人會告訴你行家之間的種種規矩、教你一些技巧、並在你能夠獨立之前對你的部分行為負責……但是,領路人並不是、也絕不是你的「師父」。

  賭徒之間是不講究什麼師徒關係的,在這個所有人都追求著「最強」的世界裡,「輩分」這種東西被認為是多餘的束縛。

  大部分領路人都會與自己看好的新人成為拍檔,以一種亦師亦友的關係一直合作到「無法合作下去的那一天」為止;榊的情況也不例外,因此,「二對二麻將」,可以說是他整個賭徒生涯的原點,是他最擅長的領域。

  「呵……我姑且多問一句……」也不知霍普金斯想到了什麼,他忽地冷笑一聲,問道,「榊君,你的領路人是哪位高手?」

  「只是個姓立川的糟老頭而已,不足掛齒。」榊說著,抽了口煙,用十分隨意的語氣回道。

  「哈!」霍普金斯聽到「立川」二字後當即大笑一聲,「原來如此……曾被公認為櫻之府最強雀士、人稱『雀叟立川』帶出來的年輕人啊。」

  「怎麼?你認識那個老頭子?」榊接道。

  「當然認識。」霍普金斯笑道,「非但認識,我還和他玩過六個半莊的麻將……」他頓了頓,再道,「玩完以後,我還親眼看著他被人挖掉了雙眼,卸掉了雙手雙腳的拇指,最後扔進了一個養豺狗的籠子。」

  聽到這話,榊抽菸的動作略微停滯了一秒,一秒後,他依舊用十分平靜的語氣接道:「哦,這樣啊……對他來說,也算是意料之中的結局吧。」

  見狀,霍普金斯的嘴角笑意更甚,他那雙墨鏡下的眼睛緊緊盯住了榊,咄咄逼人地問道:「你就不問問……他為什麼會落到那個下場嗎?」

  「沒什麼好問的。」榊接道,「我說了,這是意料之中的事;一個已經『失去了運氣』的賭徒……再上賭桌的話,八成就是這種下場。」

  「哼……」霍普金斯冷哼一聲,「『失去運氣』嗎……」他將這句話重複了一遍,再道,「莫非這就是你和他拆夥的理由?」

  「這就恕我無可奉告了。」榊應這句時,自動麻將桌已把牌洗好了。

  兩人的交談,因這東二局的開始而暫時告一段落。

  事實上,就算牌局沒開始,榊也不打算再跟他囉嗦什麼了……

  儘管嘴上將對方稱為「糟老頭」,但榊在心中一直是十分敬重立川的;他們兩人拆夥的原因,也並非是榊拋棄了立川,而是立川主動離開了榊。

  像立川那樣的賭徒,是可以感覺到自己的生涯何時到頭的……不再被幸運女神所眷顧的他,為了不拖累榊,才選擇了不告而別。

  這些事,榊也都隱隱察覺到了,所以他並沒有去尋找立川。

  然而,有一點榊很清楚……已經退隱了的立川,是不可能主動再去跟人賭鬥的;如果霍普金斯剛才的話不是謊言,那麼立川一定是因為某種原因被強迫著坐上了賭桌,並且死在了那裡。

  「立直。」第六巡,霍普金斯忽然扔下點棒,宣告立直。

  緊接著,他右手邊的艾瑞克即刻送胡,於是……立直一發、斷么,寶牌一,愣是湊成了一把「滿貫」。

  「呵……」霍普金斯的牌剛亮出來,艾瑞克就衝著龍之介笑道,「別以為只有你們會玩配合。」

  「切……」龍之介啐了一聲,沒跟他做什麼口舌之爭。

  但此刻,某種不祥的預感,已在龍之介的心中萌芽。

  他的預感沒有錯……在這場麻將中,他和榊的組合,有一個很大的劣勢——兩人根本沒在一起練習過。

  反觀艾瑞克和霍普金斯的組合,他們可是在「最高遊戲」之前一同練習了很久的;無論是麻將、百家樂、梭哈、還是德州撲克,他們都有一起玩過。就算兩人還稱不上「珠聯璧合」,但好歹也知道一些基本的暗號以及彼此的習慣……論默契度,他們顯然要遠遠強於碰面還不到八小時的龍之介和榊。

  就拿麻將來說,通過暗號確認隊友手上有沒有自己聽的牌,然後一方立直、另一方在下家位直接送胡的套路,對他們來說已是輕車熟路。

  而龍之介和榊呢……他們事先可沒有去商量並記下什麼暗號,故而也無從知曉拍檔的手牌是什麼,即便他們想使用對手的那種手法,也無從下手。最多……就是像東一局那樣,由榊單方面去推測龍之介的手牌,並放出後者可能聽的危險牌來送胡。

  但,比起能互相送胡的對手來說,這種只能單向送的方式就差了很多。

  眼前這「二對二麻將」,在每個半莊結束時,都要按照「第一名五萬點」、「第二名兩萬點」、「第三名一萬點」、「第四名零點」的規則,在原有的點棒上加上這些獎勵點數,隨後再以雙方的點棒進行比拚。

  舉例來說,比如有AB和CD兩對組合,結算時,A拿了第一名,B拿了第四名,C拿了第二名,D拿了第三名;AB組合的最終分數就是他們兩人持有的點棒和、加上五萬點獎勵,而CD組合的最終分數則是他們兩人持有的點棒和、加三萬點獎勵。

  換言之,只要兩人中有一人搶到第一,在結算時就至少能比對方多拿兩萬的點棒。

  這種規則之下,知道暗號、能互相送胡的一方,不但能更有效率地幫自己人爭第一,還能在對手要胡某種大牌時有雙重的機會去進行破壞;而沒有暗號、只能靠高手來帶外行的一方,選擇自然就少了。

  看似是「二對二」,但站在榊和龍之介的角度上,基本就是「二對一對一」——很不利。

  …………

  南二局,龍之介的預感已變成了現實。

  能互通暗號的艾瑞克和霍普金斯佔據了絕對的主導權。除了互相送胡之外,他們還可以使用送「吃」、送「碰」、湊聽、湊大牌、保己方連莊、破對手連莊等等手段……即便這些並非是百分百成功的,但比起不知所措、越打越急躁和龍之介來,那兩人的麻將要從容得多。

  雖然榊也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用幾把速攻的小牌破了對手的連莊,但他和龍之介點棒落後且局面被動的情況還是沒有好轉。

  打到這一局時,龍之介和榊分別排在了第三第四名,而第一名的霍普金斯已領先了龍之介近兩萬點棒(這場的規則是起始是每人兩萬五),這還是在榊給龍之介送胡過的前提下打出來的成績……

  完全,看不到翻盤的希望。

  照這個形勢下去,等這個半莊結束時,雙方結算的點數差很可能會達到十萬以上;按這張牌桌默認的「1000比1」賠率,龍之介得賠出去一百多個積分牌……這種程度的此消彼長,等於是將「贏家」的寶座拱手讓人了。

  「荒井先生。」就在龍之介的冷汗從鬢角流下之際,榊忽又開口了,「你太緊張啦。」說話間,他便給自己點上了一支新的煙,輕鬆言道,「不過就是點棒稍有些落後罷了,不用打得這麼謹慎。」

  這話換成別人來說,可能會被視為無用的安慰,但由榊的嘴裡說出來,就不免讓人多想了。

  「什麼意思?」龍之介當即在心中念道,「『不用打得這麼謹慎』……是讓我不要怕放銃,放心大膽地做牌?但萬一我被對方直擊,點棒的差距豈不是……」突然,他靈機一動,「誒?等等,我和榊現在本來就是第三和第四,就算我現在再輸個幾千點棒,也無非就是和榊排名互換而已,最後結算時我們的獎勵點依然是一萬……」念及此處,他看了榊一眼,並立刻得到了一個肯定的眼神,「我明白了……榊的意思就是,在眼前這種局面下,再糟也糟不到哪兒去了;輸十萬也好、輸十一萬也罷,同樣都會『失去贏得遊戲的機會』……這麼大的差距,只有破釜沉舟才有機會扳回來,與其瞻前顧後地打安全牌,不如乾脆就無視風險來拚一拚……」

  啪——

  想通之後,龍之介當時就把一張憋了半天的超危險牌給拍了下去。

  霍普金斯和艾瑞克看到這張牌時都顯出了些許驚訝,但結果,這張並沒有放銃……

  如此一來,龍之介信心陡增,在接下來的兩巡又打了兩張危險牌,且全都安然通過了。

  風險,永遠伴隨著機會。

  兩度從危險邊緣掠過的龍之介,可謂置之死地而後生,他順利成功做出了三向聽的大牌面,並擾亂了對手對其手牌的判斷。

  一巡後,艾瑞克放銃,龍之介胡了一把「倍滿」,瞬間就將兩人之間的分差逆轉;雖然他跟第一的霍普金斯仍有差距,但二三名名次的轉換讓結算時產生的獎勵點差從六萬(50000+20000對10000+0)縮小到了四萬(50000+10000對20000+0),加上這一把本身贏回的點棒,十萬左右的預期差直接就減少了三分之一。

  「哼……一時好運罷了,別得意。」點炮後的艾瑞克自是不太甘心,所以用很不爽的口氣念叨了一句。

  然,榊竟是接過了這句廢話的話頭,糾正道:「不,這不是『一時』的好運。」

  「你說什麼?」艾瑞克挑眉看著榊,一臉不屑,「呵,不是『一時』,那還能是『一世』啊?」

  「如果你說的『一時』是指一局的話,荒井先生的好運最少也得再持續『兩時』。」榊竟然又一本正經地回應了。

  「哈?」反正這會兒正在洗牌,艾瑞克也不介意和他囉嗦兩句,「你小子……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呵……我看你也別叫榊了,改名叫神棍算了。」

  「呋——你不信就問問你身邊那位星郡賭王嘛。」榊朝椅背上靠了靠,吐著煙道。

  他這麼一說,艾瑞克還真就有些動搖了。

  就在艾瑞克皺著眉頭準備轉頭去看霍普金斯時,霍普金斯已笑了起來:「呵呵……哈哈哈哈……」他笑得很大聲、連肩膀都在顫抖,笑了五秒後,才稍稍收斂笑意,說道,「你是想說……經過剛才的那局,『運勢』已被引導到了你們那邊對嗎?」

  「啊。」榊並不否認,「你們那種打法,雖可以在概率上大幅提升勝率,但那種為了『局面』捨棄『個人』的打法,是無法引來『運勢』的;就算運氣轉到了你們那邊,也會因你們的做法而變得支離破碎。」

  「呵呵……你的這套理論,立川也說過。」霍普金斯從容應道,「而他的下場……你也已經知道了。」他頓了頓,「你們這些來自東方的賭徒,即便是成為了『行家』,也普遍會在概率和玄學的面前倒向後者,這種彷彿溶於你們血液中的……無視合理性的傾向,真是讓我覺得可笑無比……」

  言至此處,他揮臂一指,指著榊的臉道:「別開玩笑了!榊無幻!你說你要用『實力』贏我,結果現在卻在跟我談什麼『運勢』?那接下來你是不是還要跟我聊聊星座和血型?」他也沒等榊回答,就接著道,「別再演了,榊君,我看得出來……你也不是相信運氣的那種人,此刻你說這些,只是在虛張聲勢……」他緩緩將抬起的胳膊收回,並將手指握成了拳,「我若沒猜錯……你是想借此分散我的注意力,伺機出千吧?」

  吱——

  他話音未落,自動洗牌已完成了。

  伴隨著一陣機械律動聲,四排牌山和手牌被分別送到了四人的面前。

  打開手牌的剎那,儘管龍之介極力克制,但他的表情還是變了……

  他也不知道眼前的手牌是跨越了某種界線後的天運,還是榊在暗中動下的手腳,他只知道……這是他此生第一次拿到起手三暗刻且含「中」、「發」的開局。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3-1 07:18 AM

第十一章 暗流的軌跡

  別說是霍普金斯了,就算外行人也能看出龍之介抓到了大牌。

  所以,艾瑞克和霍普金斯根本不用交流,也知道這局要採用「速攻」的戰術。

  然,或許真的是「運勢」已經轉向……艾瑞克這局的起手牌差到難以描述,那亂七八糟的牌面別說胡牌了,距離聽牌都遙遙無期。

  這種手牌,就算讓霍普金斯來打,也至少要六巡以上才能理出轉機;現在由艾瑞克拿著,攻擊肯定是不可能了,能在不點炮的前提下給同伴送胡就不錯了。

  另一方面,霍普金斯本人的手牌也不理想;他的牌倒也不是差,只是非常「沉重」,屬於那種「要做就往大牌的方向去做」的類型,想要迅速胡牌很難。

  就是在這樣一種局面下,龍之介用上一局末尾時的那種大膽打法,雷厲風行地出手。

  短短六巡過後,便是……

  「自摸!」這不是龍之介胡過最大的一手牌,但卻是最令他激動的一手,「混一色,門清自摸,全帶么,三暗刻,中發刻,寶牌一!」

  三倍滿(出現概率僅為0.04%,比役滿還低,如果是莊家胡的話贏36000點、閒家胡則贏24000點),匪夷所思的逆轉。

  在「行家」之間有一種說法——麻將並不是讓自己胡牌的遊戲,而是打壓對手的遊戲。

  但此時此刻,在這南三局中,龍之介卻是當著霍普金斯這種行家的面、按照「想讓自己盡快胡牌」的外行思路胡了這樣一把大牌。

  這就是……強運。

  除了出千之外,用正常的手段極難去對抗的、賭徒的最強武器。

  「哈哈哈哈……看來『運勢』這玩意兒比你想像中要管用些呢,霍普金斯先生。」在麻將桌自動洗牌的時候,龍之介順勢就嘲諷了霍普金斯一句;他可沒有忘記這位星郡賭王此前用能力給自己帶來的難堪,這會兒抓到了機會,豈能不好好出口惡氣。

  「呵……」霍普金斯聞言,只是冷笑一聲,應道,「或許吧……」

  龍之介畢竟有身份擺在那兒,霍普金斯在言語上還是不敢太過造次的,但對榊……他就不那麼客氣了。

  「榊君,我不知道你搞得是什麼名堂……」霍普金斯緊接著就對榊道,「但你若是因此而認為『可以在我的面前把同一個把戲玩兒上兩次』……那就大錯特錯了。」

  很顯然,霍普金斯認為這一局的結果是因榊出千所導致的;而且他的這句話等於是承認了……自己並未看穿榊的手法。

  雖然此刻霍普金斯的心裡已經有點發虛,但表面上他還是擺出了星郡賭王的架子,並試圖從氣勢上壓倒對方,讓榊不敢再出千、或是因緊張而讓千術露出破綻。

  「哦?你覺得剛才那局是我在搞鬼?」榊看著霍普金斯,一臉嘲笑之色,「呵……原來如此,所謂『星郡賭王』,就是個連自己已經『廢了』都不知道的傢伙。」

  「你說什麼?」霍普金斯厲聲問道。

  「聽不懂嗎?」榊抽著煙,快速回道,「那好吧……我就當是做做慈善,告訴你一些事好了。」

  說著,榊便抬起頭,看著一旁的黑西裝道:「喂,荷官大哥,能不能稍微把牌局暫停一下,順便給我兩個麻將用的骰子。」

  一秒後,黑西裝便回道:「只要本桌的其他玩家沒意見就行。」

  於是,榊迅速詢問了另外三人一聲,並分別得到了肯定、默認和無所謂的答覆。

  黑西裝見狀,立刻接通了對講機,叫人送骰子過來;同時他也親自上前,把剛剛碼放好的一局新牌重新推入了麻將桌內,並閉合桌面,暫停了洗牌功能。

  不多時,骰子就來了。

  那是兩枚普通的白色骰子,非自動洗牌的麻將常用的那種。

  榊接過骰子後,當即就往桌面上一甩,投出了兩個「1」,並對霍普金斯說道:「這個你應該會吧?」

  說完這句,他又抓起骰子,一秒後擲下,這次出現了兩個「2」。

  「你在開玩笑嗎?」霍普金斯這前半句話說完時,榊又投了兩個「3」出來。

  「這種剛入行的傢伙都會的基本功,我有可能不會嗎?」而霍普金斯這後半句說罷時,榊已經把一對「4」和一對「5」也都擲出來了。

  「呵……那好啊。」榊一邊說著,一邊就將骰子放到了霍普金斯的面前,「有勞你幫我擲兩個『6』出來。」

  「你想證明什麼?」霍普金斯沒有急著去抓骰子,而是瞪著榊道,「我不明白這有什麼意義。」

  「意義就是……讓你知道自己的『運氣』已經用盡了。」榊回道。

  「哈!」霍普金斯大笑一聲,操起英語道,「這跟運氣有個牛糞的關係?」他抓起骰子,捏在手裡,「這種投一萬次就能成功一萬次的事情,需要什麼運氣?」

  他說得沒錯,「徒手投兩枚骰子、並得到想要的點數」這一技巧,是最基礎、最簡單的賭術之一;只要知道手型、手法,再經過一定量的練習,就連小孩子都能做到。甚至有很多根本不是「行家」的賭棍都能學會這招,在行家圈內那自是無人不會。

  讓霍普金斯這個級別的賭徒來擲這種骰子,就像讓專業的籃球控衛來演示最基本的原地運球動作,那自然是做再多次也不會出現失誤的。

  然而……

  「唔……」骰子落定時,霍普金斯露出了震驚之色、並發出一聲悶哼。

  「這……」他身旁的艾瑞克反應倒沒有他那麼強烈,但也是頗為驚訝。

  就是這「投一萬次就能成功一萬次」的、對霍普金斯這種賭徒來說和呼吸一樣隨意的事情……在這一刻,失敗了。

  那第二枚骰子在落下時多滾了半圈,最終呈現出了一個「6」和一個「3」的結果。

  「怎麼可能?」霍普金斯的臉都白了,其心中的不安和驚恐以井噴之勢湧出。

  剛才他捏骰子時,已經仔細地檢查過了,他是在確定了榊沒有在上面動過手腳後,才開始擲的;而他所用的手法也沒有任何問題,同樣的手勢他已做過成千上萬次,無論是投骰子的力度、角度、出手前的握法、離手時的態勢,都已天衣無縫。

  但,結果就是沒成功。

  唯一能解釋這種現象的理由就是——運氣不好。

  或許是船上的桌子不平、或許是桌面的那一塊剛好有靜電、又或許是桌面有肉眼不易察覺得起伏……總之,某種從概率上來說微乎其微的狀況,讓霍普金斯沒能擲出想要的點數。

  「立川曾經也遇到過一次那種情況。」數秒後,榊再度看向霍普金斯、開口道,「僅僅是那麼一次……就讓他放棄了繼續賭博的念頭。」他頓了頓,「當時的我並不知道,在那些老頭子之間流傳著一種說法——『人這一輩子的運氣……是會用完的,大部分人差不多會在死前把運氣用盡,但職業賭徒不同,他們的運氣透支得太多了……所以,當某些徵兆出現時,無論有沒有攢夠退隱的資本,他們都必須得離開賭博的世界,否則……就會死』。」

  榊說到這兒,吐了口煙:「呋……不過,用你篤信的那套理論來解釋,這也僅僅是概率而已……對吧?」

  「少廢話!這什麼都證明不了!」霍普金斯的慌亂很快就轉化成了憤怒,「艾瑞克,別聽他胡說八道,這都是他的心理戰術……他想擾亂我們!」

  「呃……啊。」艾瑞克愣了一下,也接道,「沒事的,霍普金斯先生,我才不會相信什麼『運勢』的歪理。」

  「那就繼續吧。」榊攤開雙手,笑著道,「看看是誰,會最終墮入名為賭博的深淵。」

  …………

  與此同時,同一層,某船艙中。

  那位「主持人」先生,此刻正坐在一張椅子上,一臉緊張地望著手上的電子提詞卡。

  在宣佈完獎品後,他就回到了這個私人船艙裡,一步都沒有再踏出去過,只是默默等待著新的「指示」到來。

  哢,叱——

  忽然,艙門的電子鎖從外面打開了,一道人影應聲出現在了門口。

  那是個體面人,三十歲上下,中等身材,穿著得體的西裝,頭髮梳得一絲不亂。

  「張先生,很抱歉到現在才來造訪您。」阿秀的談吐很禮貌,他一邊說著,一邊走進了這個船艙,並隨手帶上了門,「實在是因為我之前一直抽不開身,才拖到了……」

  「你……你是誰?」被稱為張先生的主持人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滿臉猶疑地打斷道。

  「哦,對了,你『已經不認識我』了。」阿秀說著,自己就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只見他將右腿抬跨到了左腿上,十指交錯,悠然言道,「呵……沒關係,你很快就會想起來的。」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3-1 08:39 PM

第十二章 破滅的遊戲

  凌晨四點,四葉草號船長室內。

  看起來五十多歲、一臉大鬍子的船長正站在窗前、負手而立,眺望著遠處那近乎漆黑的海面。

  「你的事辦完了?」忽然,他打破了沉默,自言自語般說了一句。

  「辦完了。」伴隨著這句回應,此前與吉梅內斯接觸過的那個小個子白人男子,從「船長」背後的陰影中走了出來,「『該疏散的人』,都已經乘小船走了,船上的直升機和救生艇也都已經不能用了,當然……放還是放在那裡,免得讓人起疑。」

  「在海面上跟著我們的那些傢伙呢?」船長又問道。

  「呵……」小個子道,「有必要管他們嗎?等行動開始後,把他們的船整艘掀翻都行啊。」

  「嗯……」船長沉吟了一聲,摘下了頭上的帽子,「那我也差不多該去準備一下了。」

  說話間,他頭上的毛髮、臉上的五官、還有他的皮膚、血肉、面部骨骼……竟都開始以一種詭異的方式劇烈蠕動起來,並漸漸重組成了另一個人的模樣。

  而那個人,竟是荒井龍之介。

  「話說……你這『變身』,我不管看過幾次,還是感覺有點噁心呢。」小個子就這麼望著對方,毫不避會地言道。

  變了臉的男人聞言,斜了他一眼:「你知道嗎,我曾不止一次地想過……變成一個美女,裝作和你偶遇、跟著你回家,然後在你露出一副猴急的蠢樣、把我壓在身下之時,突然變成一個超出你想像的醜八怪……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你的下半生和下半身估計就要頻繁地跟心理醫生以及男科醫院打交道了。」

  「行行……算我怕了你了行吧?我嘴臭、我道歉。」小個子當即就認慫了,他擺了擺手,接道,「不管你原本的性別是男是女,我想我都不是你的菜,要做那種惡作劇的話……你去找花塚好了,我倒很想看看他是否能在絕色尤物送上門時依舊擺著那張撲克臉。」

  「你少來陰我。」變臉之人說話之際,已完成了面部的各種細節變化,緊接著就開始改變自己的身材;隨著軀幹的一陣蠕動,他上身的船長服扣子都被崩開了,「花塚可是男人中的男人……對他做那種事的話,他八成會無視我當時的性別和外表把事兒辦到底,我要是被幹了,我一定會在被幹死前告訴他這是你的主意,然後他就會過來把你也幹死……兩次。」

  「都『幹死』了,為什麼還能是兩……」小個子本來還想吐個槽,但話剛出口,他就止住了,「……啊,算了,我不想問,你也別告訴我。」說罷,他便轉過身、往船艙外走去,「我要去準備主持人的發言稿了,你也再練練台詞吧。」

  …………

  話分兩頭,正當一股暗流於船上悄然蓄勢之際,榊與霍普金斯的這場「斗牌」,也已進入了最終的階段。

  因為在南三局胡了一把三倍滿,龍之介的點棒一躍反超霍普金斯變成了第一位,並且獲得了連莊。

  但是……榊的排名仍在第四,且點棒已經見底。根據規則,四人中若有一人的點棒全部輸光,那麼這個半莊就會提前結束、進入結算階段。

  所以,接下來的一局對榊來說非常重要。

  就算他不點炮,只要除他之外的某個人自摸了,他的點棒一樣會用盡;而按照目前檯面上的態勢來看,假如立刻進入結算階段,霍普金斯和艾瑞克哪怕是輸、不會輸得太多,換算成積分牌……也就十幾張左右的樣子。

  這……顯然不是榊想看到的結果。

  南三局,二本場。

  龍之介的強運有所緩和,其牌面雖好,但中規中矩;艾瑞克的手牌倒是比起上一局開始時好些了,而霍普金斯……拿到了一手極糟的起始牌。

  星郡賭王那從容的冷笑,已徹底在臉上消失。

  站在他的角度上考慮,上一局榊一定是出千了,但他並沒有看出任何的端倪;假如這一局榊無視他的威嚇,把剛才做過的事情再做一遍,那龍之介豈不是又要贏一手大牌?

  當然了,即便如此,霍普金斯也還有退路;因為他可以確定……自己是絕不會給龍之介點炮的,而艾瑞克在他的暗號指示下,同樣不會點;如此一來,龍之介要胡牌就只有靠自摸,而一旦他自摸了,榊也得付出點棒,從而讓這個半莊提前結束。

  也就是說,這一局他們只要不給龍之介放銃,哪怕龍之介還能贏,也無法繼續連莊,這個半莊會到此結束——損失,不會太大。

  然而,此刻的霍普金斯並不知曉,這「還有退路」的想法,會成為接下來某種異變的開端。

  第九巡,霍普金斯,打三索,聽牌。

  賭王畢竟是賭王,即便起手牌糟糕透頂,他還是在十巡之內重整了河山。

  可惜此時艾瑞克的手上並沒有可以給他送胡的牌,所以他們還得等一等;不過,看龍之介還是一副離聽牌挺遙遠的樣子,他們覺得也等得起。

  「打三索啊……」榊看著霍普金斯打出的牌,笑道,「呵……這種情況下,我還以為你會把八餅扔出來呢……」他頓了頓,「是怕萬一八餅點炮了會讓別人胡到寶牌嗎?」

  「避開不必要的風險,有什麼問題嗎?」霍普金斯冷冷接道。

  「問題就是……你的打法太虛了啊。」榊道,「如果真有『絕對不會點炮』的自信,這個地方就應該打八餅的不是嗎?而且看檯面,我和龍之介明顯都還沒聽牌的樣子,為什麼你沒有立直呢?你那手牌……選擇打三索聽牌以後,還有什麼換牌迂迴的空間麼?」

  「哼……我可不需要排名墊底的人來教我怎麼打麻將。」霍普金斯的這種回應,其實已說明他找不到什麼牌理上的反駁依據,只能去扯別的東西了。

  「就算你求我,我都不會來教你的。」榊邊出牌邊道,「你那種裝模作樣的打法,既不能給對方帶去壓力,也無法引來運氣……看你也一把年紀了,再去指導也已經晚了。」

  在他們說話之間,又是兩巡過去,霍普金斯和艾瑞克都沒有摸到有效牌,而榊……

  「荷官大哥,明牌(OPEN)立直這裡是認可的吧?」他忽又抬頭問了旁邊的黑西裝一個問題。

  「認可,算二番。」黑西裝的回答也是簡明扼要。

  「好嘞。」得到確認後,榊當時就把自己最後的一根點棒一扔,「立直。」隨即就把手牌直接攤了下來,「明牌。」

  「這小子……」霍普金斯的冷汗就這麼下來了,他看著對方攤開的手牌心道,「知道從我們這裡胡不到,乾脆就明牌立直等自摸,反正輸多輸少對他來說都是一把的事,他也不怕自己會點炮;而且……他故意和我聽了相同的牌,擺明了告訴艾瑞克,要是想給我送胡的話,就會被他截胡……

  「另外,方才他跟我挑釁想必是假,真正的意圖是想通過跟我的對話去暗示荒井——我聽了什麼牌;而得到了提示的荒井,自是不會再打任何危險牌了。」

  念及此處,霍普金斯發出了一聲冷哼:「哼……自作聰明的傢伙,就算你的氣勢和算計都很很強……又如何呢?只要我比你先自摸,或是艾瑞克那邊成功聽牌了,你還是要輸。用概率較小的方式來跟我這靈活合理的配合打法對抗,根本就是孤注一擲的外行所為。」

  就在霍普金斯思索之際,又過去一巡。

  下一巡,摸到牌的榊連看都不看,順勢就把那張牌翻過來往檯面上一拍:「自摸,明牌立直一發,門清平胡三色同順,倍滿。」

  「沃……德……法克?」霍普金斯一句國罵出口,摘下墨鏡湊上前去緊盯檯面,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都說了,你的運氣已經用完了。」榊又點上一支菸,淡然言道,「使用著患得患失的打法、將所謂的概率掛在嘴邊……怎麼可能不輸?」他撣了撣菸灰,「你要明白……才氣與膽識兼備、做好了萬全的計算和準備,但最後,還是會輸……這才是麻將,這才是賭博。」

  「咕……」霍普金斯無言以對,巨大的壓力如山岳般聳立於他的面前。

  此刻,榊的身影在他的眼中變得模糊,並漸漸化為一個混沌的魔影,伸手將他推向來了一個陌生的領域、一個他一直以來避之唯恐不及的深淵。

  …………

  南四局。

  由於榊的胡牌,龍之介下莊了,不過這最後一局,是榊自己坐莊。

  以剛才那發明牌立直為轉折點,榊開始了反擊。

  此時運勢儼然已被引導到了榊的手中、且被其牢牢握住;宛如鬼神附體的打法,難以預測的、無法用常理解釋的各種行動,在氣勢上就已將對手壓垮。

  於是,連勝、連莊,並且……開始從霍普金斯和艾瑞克手中直接得點。

  或許霍普金斯可以保證絕對不放銃給龍之介這種水平的人,但在榊的面前,他就未必能做到了。

  終於,在連莊四次後,一副百年不遇、超越常理的大牌……來到了榊的手中。

  這時,霍普金斯和艾瑞克的點棒都已被壓榨得差不多了,就在這種時間點上,榊又一次明牌立直,牌面——四暗刻單騎。

  這第二次發明牌立直,徹底摧垮了對手的意志和運;儘管已不用再擔心點炮,霍普金斯和艾瑞克也已潰不成軍,連續數巡都摸不到有效牌。而榊的每一次摸牌,都讓兩人提心吊膽,彷彿要嚇去半條命一樣。

  最終,榊還是自摸胡牌了。

  這個半莊以霍普金斯和艾瑞克兩人的點棒雙雙耗盡而告終,龍之介憑藉手頭剩下的一萬多點拿到了第二位,而取得了桌面上近九成點棒的榊……自是第一。

  因為是二對二,這樣的結果,令結算工作變得十分簡單。榊和龍之介兩人拿到了全部的起始點棒,即十萬點,加上第一第二名的獎勵點,共計十七萬;而霍普金斯和艾瑞克的點棒是零點,由於都是零,所以不存在「第三名」,兩人被視為並列第四,最終的獎勵也是零。

  按照1000:1的比例,艾瑞克必須交出170個積分牌給龍之介,而這……已經超出了他所擁有的積分牌總數。

  「這位客人,關於不足的那部分積分……」結算後,黑西裝見艾瑞克還差二十幾個積分牌給不出來,便想詢問龍之介的意見。

  龍之介立刻就「很大方」地打斷道:「算啦算啦,大家都是老同學,我不會因為你給不出來就到處去說三道四的;這點小事……就當是你欠了我個人情,以後有機會再還咯。」

  他就這麼當著艾瑞克的面、大聲地把這話撂下了,這種讓仇人一敗塗地後還無法還口的嘲諷快感,實在是爽得難以形容。

  而艾瑞克,也只能忍了……

  賭博的世界就是這樣,成王敗寇,能給你忍的餘地,那都算是客氣的。

  總之,這一場麻將,不但讓艾瑞克今晚所有的努力化為泡影,還讓他受到了奇恥大辱;他這一腔的怒氣,肯定得撒在霍普金斯的身上。

  走出麻將船艙時,艾瑞克直接就回頭瞪了那位面如死灰的星郡賭王一眼,啐道:「你還跟著我幹什麼?」

  見他這麼含蓄地把一個「滾」字說了出來,霍普金斯也很識趣地沒有再跟過去,獨自找了個沒人的地兒吹風去了。

  …………

  凌晨四點三十分,距離日出時分已經很近。

  已穩操勝券的龍之介正帶著榊和花塚朝宴會廳走去——他準備提前喝幾杯香檳慶祝、順便也休息一下。

  「我們不用等等阿秀嗎?」走在半路時,榊還在問龍之介,「之前打到南場的時候就看他一個人出去了,怎麼到現在還沒回來?」

  「他說他要去上廁所。」花塚在旁冷漠地接了一句。

  「哈哈……大概是吃壞肚子了吧。」龍之介道,「或者是在路上遇到了漂亮姑娘和人約會去了也說不定啊。」

  龍之介現在的心情大好,說話基本不過腦子,玩笑也是張口就來。

  「嗯……好吧。」榊雖然並不認同龍之介那隨意的推測,但他也並不認為阿秀是遭遇了什麼危機;畢竟阿秀只是個隨行人員,而且既不是賭博搭檔也不是全職保鏢,別人沒理由去攻擊他,「他一會兒要是找不到我們,估計也會自己到宴會廳來的。」

  於是,他們三人繼續朝著游輪的中部繼續前行。

  不料,就在他們走過一條無人的走廊時,忽然……在榊完全不及反應的情況下,他的後頸處受到了一記衝擊,一秒過後,他就兩眼一黑、失去了知覺。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3-3 01:02 A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8-3-3 01:04 AM 編輯

第十三章 未來的選擇

  頭痛,這是榊醒來時的第一感覺。

  剛恢復知覺,一股子血腥味就湧入了他的鼻腔,應對危險的本能讓他立即就清醒了許多。

  「呼……」他調整了一下呼吸,趕緊從地上坐起來、掃視四周,結果發現自己正待在一個狹小的私人船艙內,其身旁……還趴著一個人。

  此刻,那人雖是後背朝上的狀態,但從其側臉、體型和衣著來看,無疑就是龍之介。

  「荒井先生?」榊一邊揉著自己的後頸,一邊伸手去推了龍之介一下。

  這不推也就罷了,一推就有一灘暗褐的血從龍之介的身下漫了出來。

  見狀,榊倒也沒有慌,他畢竟也是出來混的,這些年來目睹的暴力乃至兇殺已是不計其數;因此,稍稍猶豫了兩秒後,他就往前爬了幾分、將龍之介整個人翻了過來。

  待龍之介變成躺姿時,榊便確定——這已經是個死人了。

  「這種彷彿是被人一掌捏碎心臟般的傷口……」榊看著屍體胸前那觸目驚心的裂口、念道,「……果然是花塚幹的吧。」

  他的推測也是合情合理——以花塚的實力,做到這種事簡直輕而易舉;再者,雖然榊沒有看到打暈自己的人是誰,但當時緊跟在他身後的人就是花塚,怎麼想都是那貨的嫌疑最大。

  「但是……為什麼連荒井龍之介你都殺了,卻把我的命給留下了呢?」榊不禁思索起來,「讓我活著,你是凶手的事情早晚都會敗露的……就算你從一開始就不怕被聯邦通緝,以我倆這種點頭之交的關係,也沒必要特意留我活口啊……」

  他一邊想著,一邊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朝門走去。

  嘀——叱——

  他試著按了一下電子門的開關,沒想到,門居然開了。

  也就是說,把他扔在這個船艙裡的人、完全沒打算囚禁他,就只是很隨意地把他和屍體丟在了一起罷了。

  「這到底是……」榊剛想念叨一句,忽然,一抹黑影進入了他的視線。

  此時,正值日出時分,東邊的海面上已是一片蔚白之色,站在船舷往外望去,視線非常開闊。

  榊看到的黑影,就像一塊劃破天空的巨石,從其頭頂處快速掠過,並飛移到了遠處的海面上;待其離得遠了,榊才看清……那居然是一艘船。

  那雖不是如四葉草號這樣巨大的游輪,但好歹也是能容納好幾十人的遊艇了,這麼大的交通工具如同橄欖球一般呈拋物線飛起、最後「摔碎」在海面上的情景,榊確是頭回看到。

  「嗯……」榊盯著那艘船的碎片看了幾秒,沉吟一聲,「我得離開這兒……」

  …………

  二十分鐘前,四葉草號,宴會廳。

  隨著太陽的升起,「最高遊戲」也落下了帷幕。

  在一段宣告「遊戲時間已到,請客人們返回宴會廳來揭曉贏家」的廣播後,所有的賓客們,無論是早早出局的、還是自覺有機會取勝的,全都再度聚集到了這裡。

  他們的想法很容易理解……不管自己有沒有勝利的希望,至少得來看看究竟是誰贏了。

  至凌晨五點十分,那位「主持人」又一次走上了位於宴會廳底層的舞台,來到了那個玻璃囚籠的旁邊。

  在遊戲進行期間,「獎品」一直就被放在舞台上沒動過,其周圍也始終有一群黑西裝守衛著。儘管也有客人曾嘗試過接近獎品、或刺探情報什麼的,但無一例外都以失敗告終。

  「各位來賓。」主持人還是那樣,字正腔圓,拿著提詞卡照本宣讀,「如各位所見,今晚的遊戲已經結束了。」

  「少廢話,快揭曉結果吧!」主持人才說了一句話,樓上就有人很不禮貌地嚷嚷著打斷了他。

  插嘴的,顯然是一名輸得精光、喝得爛醉的客人,因為他很早就輸掉了所有的積分牌,所以也只能吃吃喝喝混到天亮了。

  主持人聞言,沒有理他,只是停頓了一下,繼續念道:「在宣告最終的結果之前,另有一件各位非常感興趣的事,即將在此公佈……」

  「喂!我說叫你揭曉結果!你聾了啊!」喝得爛醉如泥的那位儼然是有點耍酒瘋的意思了,他身旁的兩名保鏢攔都攔不住他

  就在這時,忽然,有一個女人的聲音回道:「你真的那麼急著想知道結果嗎?」

  這句話,並不是從任何擴音設備中傳出的,而是直接出現在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腦海中;非但如此,更詭異的是……所有人都能感覺到,那聲音的源頭,就是舞台中央的那個囚籠。

  「怎麼回事?」

  「剛才那是什麼?」

  「還真是能力者嗎……」

  「小心,可能有危險。」

  一時間,宴會廳中一片鼓噪,客人們、賭徒們、保鏢們……皆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對此事做出了反應。

  「哈!哈哈哈哈……」片刻之後,那個喝醉的傢伙大笑起來,並高聲應道,「是又怎麼樣啊?」

  呼——

  話音未落,他的身體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從三樓的欄杆那兒拽了出來,並以極快的速度飛向了舞台。

  噗!

  兩秒不到,他的腦袋就重重地撞在了玻璃囚籠的一個角上……像個西瓜似的爆開了。

  在他的屍體落下之時,他的右手本能地抓住了蒙在囚籠上的黑布,將其整塊扯了下來。

  隨著黑布被揭落,人們又一次看到了籠中的女人;她依然穿著精神病人的束縛衣、依然被鐵鏈捆著、臉上也依然戴著那個能把面目全然遮起的鐵面具。

  但此刻,她已不再是跪坐,而是站了起來。

  「這……就是結果。」屍體落地、開始抽搐之際,她說出了這句話來。

  「啊——」當公共場合發生命案時,第一聲尖叫永遠是由某個女人發出的,這次也不例外。

  這聲尖叫就彷彿是某種信號,讓現場的秩序瞬間就崩潰了。

  看到這突如其來的、且非常明顯的「能力者殺人」的一幕,客人們紛紛都選擇了立即逃跑;他們的命可都精貴著呢,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於是,轉眼之間,宴會廳的各層都亂成了一鍋粥……互相推搡、搶道、叫罵的狀況此起彼伏。

  然而,人們很快就發現,就在他們把注意力集中在舞台上的那幾分鐘……所有的出口,都已被封閉了。

  砰砰——

  「可惡!打不開啊!」

  「這是什麼?」

  「不可能啊……我這條右臂可是改造強化過的義肢,沒理由……」

  而另一件讓人感到不安的事情就是,這裡的門和牆壁,都堅固得讓人難以置信,縱然在場的保鏢中也有一些武鬥型的能力者存在,但他們沒有一個能打破門或牆出去的。

  「別費力了,這個宴會廳的所有外壁都是用『淨合金』做的,不是一般的雜魚可以打破的喲。」正當人群陷入混亂時,那名小個子白人男子的聲音響起了。

  當然了,他的聲音不是出現在別人腦中的,他只是跑到了舞台上,拿走了主持人手上的麥克風在說話。

  道完這句,他當即用手遮住話筒、轉過頭去,低聲對囚籠中的女人說道:「我的德蕾雅大人,您突然就這麼自由發揮……我們很難辦啊,我連主持稿都給人家寫好了……」

  呼——

  小個子還沒把話說完,其耳畔便傳來一陣破風之聲。

  他循聲一看,原來是那主持人「飛」了出去,並從舞台一路飛著撞上了牆。不過,主持人並未像那個醉酒男子般被直接撞死,只是撞暈了過去而已。

  「行行行……」一息之後,倒抽了一口涼氣兒的小個子瞪大了眼睛,看著那位「德蕾雅大人」道,「接下來由我主持就是了嘛!啊哈哈哈……」這傢伙最大的優點可能就是知道什麼時候該收起自己的毒舌、並果斷認慫。

  與此同時,樓上……

  「開門啊!我知道外面有人,我警告你,我數到三!」

  「你們知道我是誰嗎?竟敢這麼對我?」

  「老子請了一整船的職業僱傭軍,就在附近的海上跟著,我看誰敢造次!」

  人身安全受了威脅的那些社會名流們開始用威嚇的方式進行交涉了,他們期待門外的人會因為畏懼而打開出口。

  可惜,這是不可能的。

  「吶……各位來賓。」又過了一會兒,那小個子還真就拿著麥克風,開始主持了,「請大家靜一靜,聽我說……」

  「混蛋!快放我們離開!」

  「閉嘴,你這臭侏儒!」

  「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人過去剁了你!」

  但得到的回應大體如此。

  「唉……」小個子嘆了口氣,就算沒人理他,他還是要說下去,「剛才主持人想告訴你們的就是……這次『最高遊戲』的主辦者,即是我們偉大的『珷尊』大人。」

  「什麼五尊六尊的?快告訴我怎麼才能出去?要不然……」一名身形高壯、一看就是保鏢的男子這時從二樓直接跳了下來,逼近了小個子,並擺出一副要動手的架勢。

  「大哥,算我錯了行不行啊?」小個子有氣無力地對那人言道。

  「你這臭矮子……看不起我嗎?」高壯男子見他毫無懼意,怒火更盛了三分,當時就舉拳打了過來。

  「是啊……」那一瞬,小個子的眼神忽變得冰冷、殘酷,「我就是看不起你啊……」

  他說這十個字,共用了五秒鐘。

  在第二秒時,他抬起了右手,以一根手指,抵住了高壯男子的拳頭,然後……他的手指便像是戳進了豆腐一樣,輕易地戳裂了對方的皮膚和骨頭、並一路鑽進了拳心。

  到第五秒時,那高壯男子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連忙收手後退、捂著手慘叫倒地;這時,其手上的傷口……就好似他猛揮一拳並打在了一根鋼筋上一般,連骨頭都露出來了。

  「今天被請到這裡來的諸位,無疑都是居於人上之人。」擊退了襲擊者後,小個子沒有再去管對方,只是拿著麥克風、淡定地接道,「你們從出生時起,就佔有了常人遠遠無法企及的社會資源,在不久的將來,也必將躋身聯邦的『統治階級』,可以說……你們就是聯邦的『未來』……」

  他說得越多,靜下來聽他講話的人就越多;一方面是因為人們在短時間內確實沒有找到出去的辦法,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已經有很多保鏢和賭徒把他給認出來了。

  這個小個子男人的名字叫保羅‧阿克蒙,是個橡之郡人;他的本名很少有人知道、也不重要,因為大家都知道他的另一個稱呼——辛迪加。

  根據道兒上已知的情報,辛迪加至少也是一名強級能力者;有鑑於此,他身後玻璃囚籠裡的那個女人,恐怕也不是省油的燈。

  「但『未來』究竟是什麼呢?它是掌握在你們手裡的嗎?」辛迪加的話還在繼續,「亦或是掌握在那些平民的手裡?」他笑了笑,「呵……都不對。」他展開雙臂,「『未來』,是掌握在『珷尊』大人手中的,沒有他的『引導』,聯邦根本走不到今天。」

  話到這裡,宴會廳裡已沒人再鬧了,所有人都在默默地聽著……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為了這個世界、為了全人類的秩序與和平……珷尊大人會定期地選擇一批追隨者,作為他在下一個時代中,引領人類的助力。」辛迪加停頓一秒,話鋒一轉,「當然了,珷尊大人需要的是精英、而不是平庸的垃圾;所以……這場最高遊戲,即是一次『篩選』,你們在這場遊戲中的表現……便決定了你們是否能在珷尊大人規劃的『未來』中佔有一席之地。」

  「荒謬!」這時,終於有人忍不住了,在樓上喝道,「難道用你們那些供人玩樂的猜謎和賭博遊戲就能決定誰才是精英嗎?」

  「呵……」辛迪加笑了,「你這是在小看『最高遊戲』嗎?」他接道,「從尋找助手的階段開始、到今天凌晨的正戲……這場遊戲考驗了你們的人脈、情報能力、知人善用的能力、判斷力、決斷力、忍耐力、大局觀、知識儲備、心理素質等等。」他看向那名反駁者,「所謂『精英』,就是要在任何事上都要力爭上游;說什麼『這只是玩樂和遊戲,所以我才沒認真、所以輸了也無所謂』的人……『認真』起來就一定能贏了嗎?」

  「那你們現在想怎樣呢?」數秒後,樓上又有一人問道。

  「問得好。」辛迪加應道,「其實也沒怎樣……就是想請積分在六十以上的諸位客人們、以及你們的隨行人員,跟著我們的船、到某個地方去走一趟。」他聳聳肩,「至於其他人嘛……既然『未來』沒有你們的位置,呵……就請你們死在這裡吧。」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3-3 11:43 PM

第十四章 致命的邀請

  榊沿著船舷跑了數十米,並沒有遇到人。

  當然了,他也並不想遇到人。

  他很快就找到了一艘救生艇,解開纜繩將其放下。

  然,就在他準備翻過船的護欄跳下去時……

  「我勸你不要這樣做。」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榊的動作,也因此而停頓。

  「船上所有的救生艇、包括停在船尾的那兩架直升機,都已經被做了手腳。」見榊仍沒有從護欄那兒下來,阿秀又補充道,「就算你現在跳上那艘救生船,也無法活著回到岸邊。」

  「呵……」榊笑了,他轉身回到了甲板上,看著阿秀道,「其實……我對自己的水性還是蠻有自信的呢,在能看到海岸線的前提下,感覺可以試著游一下。」

  「行啦。」阿秀笑道,「別扯那些沒用的了,有什麼想知道的,就問吧,這次我會毫無保留地告訴你的。」

  「那好啊……」榊聳肩道,「那咱們還是從……『你到底是誰』這個問題開始唄?」

  這個問題,在阿秀假冒龍之介的時候,榊就問過他,但此刻再問起,那意義又不同了。

  聞言,阿秀點點頭,淡定地回道:「我叫月下部光秀,乃是花月町的『兩大傳奇』之一……勝負師。」

  「你說……」榊的表情不禁開始變化,「……什麼?」

  「有點奇怪對吧?」阿秀微笑著回道,「不用擔心,我一解釋你就明白了……」他停頓了幾秒,再道,「我是一名能力者,雖然只是並級,不過我的能力十分有趣,我將其稱為——認知修正。」

  僅僅是聽到這個四個字,榊就已隱隱猜到了什麼,但他沒有插嘴,只是靜靜聽著。

  「我可以在一定的限度內,修改別人認知當中的某個概念。」阿秀接著說道,「比方說,我可以讓一個從來沒有進過大山的人認為自己是個登山能手;我也可以讓一個毫無天賦的編劇或導演認為自己是個世人敬仰的電影大師;我甚至可以讓一個人覺得捲心菜是一種水果而不是蔬菜……」

  「那你讓全世界的人都認為你是他們的老爸,你豈不是無敵了?」榊終於還是忍不住吐槽了。

  「我也想啊,可惜不行呢……」阿秀回道,「我已經說了,修正需要在『一定的限度內』進行,你要讓一個人認為自己會登山,首先他得知道什麼是『登山』;你要讓一個人覺得自己很會拍電影,首先他得拍過『電影』……另外,還有一些過於離譜的、與客觀事實南轅北轍的認知,也是無法修改的。比如我無法讓老人認為自己是小孩、無法讓男人認為自己是女人、也無法讓世人覺得我是他們的父親。」

  「那用『多重修改』編一條邏輯鏈出來不就行了?」榊的反應奇快,立即想到了解決的辦法。

  「這點我自然也知道。」阿秀道,「然而……我的能力在同一時間最多對三個人使用,而且,在每個人的身上只能修改一項認知。」他攤開雙手,「等我的能力級別再高一些,或許就可以做到你說的事情了,但現在嘛……」

  榊接道:「所以,你對我做的認知修改就是……」

  「『榊無幻就是勝負師』。」阿秀接過對方的話頭念道,「僅此而已。」

  榊想了想,問道:「你是什麼時候對我使用能力的?」

  「就是在麻將館裡遇見你的時候啊。」阿秀回道,「雖然你不認識我,但我可是認識你呢……」

  「嗯,我正想問你呢。」榊又問道,「既然我不是『勝負師』,那我是誰?」

  「道兒上的人都管你叫『禍榊』,因為你這傢伙走到哪裡,人家就要輸個精光。」阿秀回道。

  「哦?我也是個有字號的人物啊。」榊皮笑肉不笑地接了一句,「那你就不怕有人把我認出來,並當面叫我的綽號嗎?」

  「根本不存在那種可能。」阿秀道,「因為……從你被抓到龍之介的宅邸時起,就一直在我的控制之下。」

  隨著他的敘述,過去幾週間發生的一些細節在榊的眼前逐一閃過。

  …………

  「那麼……我來為各位引薦一下吧。這位,就是花月町的『兩大傳奇』之一,人稱『勝負師』的『榊無幻』。」

  「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花月町的『勝負師』,榊無幻。」

  …………

  「你在宅邸裡見到的人,都是我給你『引見』的;像龍之介那個階級的人,肯定都不認識你,而那些行家們絕大多數也都只是聽過『勝負師』和『禍榊』的名號,卻沒見過名號背後的人。」阿秀說道,「就算真有那麼一兩個人把你認出來了也沒關係,我對他們也用一下『認知修改』不就行了。」

  「那到了這艘船上又怎麼辦?」榊接道,「這裡的行家很多,除去我之外,你只能再改兩個人的認知,萬一有兩個以上的人把我認出……」

  「能把你認出來的,都是道兒上的人……」阿秀沒聽他把話說完,就打斷道,「而在最高遊戲中,每一名玩家都只能帶一名賭徒隨行,也就是說……今晚,這艘船上所有的行家都是『對立的』、『孤立的』;且不說那些賭徒們必須跟著他們的僱主行動、不能隨意亂走,即便真有人把你認出來、並特意過來跟你搭話,那一次也只會來一個人。」

  言至此處,他略微停頓了一下,再道:「當然了,正如你說的,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有些極端的偶發情況是無法預測的,所以……」阿秀看著榊,沉聲說道,「從你上船的那一刻起,一直到你跟霍普金斯他們坐下打麻將的這段時間,我可是一秒都沒從你身邊離開過,時刻準備應對那些突發的狀況。」

  聽到這句,榊似乎明白了……為什麼連自己在龍之介的船艙外抽菸時,阿秀也陪在其身旁。

  「啊……服了你了。」榊道,「那你這會兒可以把能力從我身上解除了吧?」

  「可以啊。」阿秀回道,「我本來就是這麼打算的。」

  其話音未落,榊便發現自己已經恢復了原本的認知,他記起了……自己並不是勝負師的事實。

  「很有意思對吧?」阿秀看到對方的表情,笑道,「雖然認知來回變了兩次,但如果我沒有把剛才那些信息告訴你,你甚至察覺不到自己曾經中過我能力。」

  「還真是方便的能力呢……」榊道,「無論使用還是解除都完全沒有跡象,你這傢伙去當牛郎肯定能君臨天下啊。」

  「哈哈……」阿秀是真心覺得這句好笑,「我以後要是閒下來沒事幹了,會考慮你這個提議的。」

  「關於我的事,我差不多明白了。」榊說道,「但是……荒井龍之介的死,還有這『最高遊戲』……又是在搞什麼名堂呢?」

  阿秀此前說過,自己會「毫無保留」地回答榊的問題,所以,此處他也很守承諾地將「最高遊戲」的相關事宜、即辛迪加此前在宴會廳裡所說的那些內容,跟榊複述了一遍。

  隨後,他又說道:「……至於荒井龍之介嘛,他應該算是這個計畫的關鍵之一。

  「雖然他本人早已被珷尊判定為無用、無能之輩,但他所掌握的資源卻是我們在將來需要用到的。

  「你應該也可以想像,內閣那幫老傢伙都是一群老謀深算的狐狸,他們對子女的培養和保護非常周全,要找到突破口十分不易。

  「我們之所以將目標鎖定在龍之介的身上,正是因為……在所有內閣十輔的子嗣中,他是唯一一個有可能來這四葉草號上赴約的人。」

  榊這時插嘴道:「哦~這麼說來……把遊戲放在櫻之府本地舉行,也是為了提高他上鉤的機率吧?」

  「是的。」阿秀回道,「饒是如此,他都差點兒沒來成,幸好他在最後時刻還是上船了。」

  榊撇了撇嘴:「人家好不容易上船了,你們又為什麼要殺了他呢?」

  「我不是說了嗎,他是無能的、無用的。」阿秀道,「我們要的只是『荒井龍之介』這個身份帶來的種種便利,但並不需要他這個人。」

  榊的腦子真的很快,把這句話聽完時,他已推測出了:「你們……要找人冒充他?」

  「正是。」阿秀回道。

  這個肯定的答覆,解除了榊很多的疑惑,他開始明白……為什麼龍之介的屍體會被那樣隨意地丟棄在船艙裡了。

  「嗯……」榊沉吟了一陣,在腦中將整件事又理了一遍,然後再開口道,「那麼……就剩下最後幾個問題了……」他看向阿秀,「你為什麼留我活口,又把這些對我和盤托出呢?

  「花塚也是你們的人吧……既然如此,當龍之介來到這艘船上之後,你們大可以立即幹掉他不是嗎?反正負責取代他的能力者你們也早就準備好了吧。

  「再退一步講,從一開始,就沒必要請我來當龍之介的拍檔吧?隨便找個像五十嵐或者鬼侍那樣的傢伙當他的拍檔,上船以後直接把他們和龍之介一塊兒幹掉不就完了?」

  「你說的沒錯。」阿秀道,「那就是我原本的計畫,但是……」他沖榊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你,改變了我的想法。」

  他雙手插袋、緩緩踱步,接著說道:「與你的相遇,實是偶然;那晚我安排的兩場賭局,本來也只是準備拿去給龍之介看的一場『秀』而已。

  「但是,你的表現……卻大大出乎了我預料。

  「起初,我以為你和那些有著『剛運』、『不敗』這種綽號的傢伙差不多,都是名頭很大、實際上不過爾爾的貨色。沒想到……『禍榊』無幻,確是名副其實。」

  說到這兒,阿秀停下腳步,看著榊道:「榊君,你是我見過最強的賭徒。正是為了再度『確認』你的實力,我才會大費周章,讓龍之介多活了幾個小時……陪著你們賭了這一晚上。」

  「HO~」榊拿出一支菸來,給自己點上,並用一種無所謂語氣應道,「這話從一個同行……不,從傳說中的『勝負師』的嘴裡說出來,還真是令我受寵若驚呢。」

  「有何不可?」阿秀卻是不置可否地接道,「『勝負』二字的含義很廣,並不侷限於賭博的領域,『勝負師』……也未必就是最強的賭徒吧。」

  「總之……」榊又轉頭看了看海上的風景,「今天的這『局』,你似乎是已經贏下了。」

  「啊,算是把事情辦了九成吧。」阿秀應道,「還差一成就是……說服你加入我們、加入珷尊的麾下。」

  「我要是沒理解錯的話……」榊吐了口煙,「呋……已經『知道了那麼多事』的我,若是不答應你這個要求,怕是只有死路一條了。」

  「是的。」阿秀平靜地回道,「所以,我站在個人的角度上,強烈建議……你在給我答覆之前,慎重地考慮一下。」

  「不必了!」不料,榊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道,「我早就跟你說過了……」說時,他突然向後一倒,翻出欄杆、落向了大海,「我對自己的水性還是蠻有自信噠!」

  他這聲長吼,最後被淹沒在了一記落水聲中。

  「唉。」看著這一幕的阿秀並沒有露出什麼驚訝之色,只是嘆了口氣。

  數秒後,花塚的身影,從阿秀身後的一個轉角處出現。

  「我來動手?」花塚說話,還是那麼言簡意賅。

  「嗯。」阿秀點點頭,「做利索點兒。」說罷,他就離開了。

  花塚顯然也是一名能力者,他的能力叫做——力量。

  這種簡單、直接到極點的能力,到了一定的級別後,卻會出現各種令人匪夷所思的運用方法。

  比如眼下,花塚就這麼站在船舷,看著下方的海面、以及正在海面上奮力游著的榊,隔空揮出了一拳。

  榊的確游得很快,比正常人當中的世界冠軍還快,在花塚出拳時,他都已經離船將近百米了。

  然而,也正是因為他與船之間存在這段距離,花塚才能肆意地出手。

  轟——

  那一瞬,只聽一聲巨響,以榊為中心的那片海,彷彿被一個無形的、寬度逾十米的巨拳擊中。

  想像一下,你一拳朝著一個放滿水的水缸裡打下去的情景……把相同的畫面放大幾百倍,就是花塚這次攻擊的景象了。

  拳盡,海水沖天,激濤四綻;就連四葉草號這種噸位的游輪都被拳力激起的海浪推遠了幾分、並被淋上了一片水花。

  而位於攻擊中心的榊,就這麼消失在了海面上,再也沒有浮上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3-5 10:47 PM

尾聲 倖存

  深秋的天氣已經相當寒冷,每當到了這個時節,南房總市南部的人工半島沙灘基本都會對外關閉。

  所以,這個清晨,沙灘上也是空無一人。

  直到……有一道身影,被海水沖上了岸。

  那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有著一頭黑色的短髮;此刻,他的身上只剩下一件黑色的襯衣和一條短褲了,因為他在水裡的時候,已經把妨礙自己行動的夾克、牛仔褲、皮帶和鞋襪都給脫了……

  然而,儘管他脫掉了多餘的衣物、儘管他的水性也很好,他依然是在距離海岸還有相當一段距離的時候就體力不支溺水了。

  畢竟……他落水的地方離海岸線著實很遠,而且他還受了傷。

  但無論如何,他還是上岸了。

  說是奇蹟也好、巧合也罷,洋流和潮汐就這麼把一個本應屍沉大海的年輕人送回了陸地,就彷彿……連「死亡」本身都在厭棄著他。

  「還真在啊……」

  就在榊被沖上岸後不久,一個身形壯碩、留著絡腮鬍的男人出現在了沙灘上,並在望見榊的那一刻念叨了一句。

  這個男人看起來四十歲上下,看臉和頭髮就知道是典型的歐羅巴人種。他不但高、而且壯得像頭牛;他那背部的肌肉厚實得彷彿能防彈一般,胳膊跟一般人的腿一樣粗,再配上他那絡腮鬍的造型,簡直就像格鬥遊戲裡才能見到的那種標準壯漢角色。

  「所以說……不就是扛個人到醫院去嗎,為什麼還要老子我出馬呢……」壯漢一邊用抱怨的語氣自言自語,一邊靠近了榊。

  就在他離榊還有大約十步之遙時,突然!那多雲的天空中……雷光一閃。

  緊接著,一道閃電便準確無誤地擊中了這名壯漢。

  數秒後,雷聲方起,而這壯漢竟仍是站在原地、屹立不倒。

  此時,由於他的衣服因雷擊而破裂,他後背的皮膚露了出來,也同樣是因為雷電的影響……他的背上赫然浮現一大片形如植物葉脈般的、鮮紅色的「電流紋」。

  不過,除了這些變化之外,他好像……並無大礙。

  「媽的……」這是他被雷劈了之後說的唯一一句話。

  罵完之後,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幾秒,然後……竟是笑了。

  笑了一陣兒,他又抬頭望天,試探著朝前走了幾步,等了幾秒,才走到榊的身邊、探了探後者的脈搏;在確認了榊還活著後,他就將榊扛到了身上,朝最近的醫院出發了。

  沙灘的入口那兒只有一個保安,當他看到一個衣冠不整的壯男扛著另一個衣冠不整的男人從一個封閉多日的公共場所走出來時,他的心情和想法各位可以揣測一下。

  反正……這位保安在稍微猶豫了幾秒後,決定裝作什麼都沒看見。

  長話短說,兩個多小時後,榊從一間醫院的病床上醒了過來。

  雖然他詢問了很多人,但並沒有人知道是誰把他送來的,只知道那人是個白人壯漢。

  當然了,關於這位「救命恩人」的身份,榊也不是全無線索,因為對方在他的床頭留下了一張印有逆十字標誌的、黑色的卡片,卡片的背面還有一個數字——「13」。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3-6 12:50 AM

判官

第二次投票


  二號的敘述,又一次結束了。

  當然了,在座的十三人中,除了七號以外,並沒有人知道這是二號第二次陳述完一份檔案。

  此刻,關於「傑克‧安德森」的那段陳述,對他們來說是從未發生過的事情;而「傑克開槍打死十號」、「傑克開槍打了七號」、「傑克推測出七號的能力」等等,那些發生在「回溯點」之後的事情,也都只存在於七號的記憶中了。

  「那麼……」很快,二號就放下了手中的I-PEN,抬眼看向眾人道,「我猜,咱們又該投票了吧?」

  他說完這句,卻沒人接茬兒。

  數秒後,二號乾笑一聲:「呵……不如我換個問法吧,這輪還有沒有想放棄投票的人?有的話咱就別浪費時間了,直接視為投票失敗就行了。」

  「我放棄。」他身旁的一號果斷的接道,「失敗就失敗吧。」

  他話音未落,桌上的電話又響了。

  「要不然……」二號沒有急著接起來,而是看向身邊的三號道,「……你接?」

  「好的。」三號應道。

  說罷,三號就微微起身,將桌上的電話朝自己拉近了幾分,然後拿起了聽筒。

  「喂?對,我是三號。」說完最初這幾個字後,三號就陷入了沉默,將近一分鐘後,他掛斷了電話,然後就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了自己的I-PEN,輸入了他剛剛才從電話中得知的密碼將其解鎖,並接道,「有鑑於第二次投票依舊沒有成功,接下來將進行關於本次議題的第三份檔案的陳述。」

  本以為他這就要開始讀了,沒想到……

  「不過……」三號居然將話鋒一轉,「根據電話那頭的那個人的指示,在開始之前,我必須揭示一名陪審員的身份。」

  此言一出,整桌人接將視線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別這麼看著我,都是『他』的意思……」三號說到那個「他」字時,還特意指了指桌上的電話,「至於揭露誰,也不是我說了算的,『他』已經指定了本輪要揭露身份的人……」說著,三號便將視線投向了一號陪審員,「就是一號……」他微頓半秒,言道,「一號,燕無傷,聯邦通緝犯,多起重大盜竊、綁架事件的嫌疑人,人稱『郵差』。」

  他所說的這段信息,有些人早已知曉、有些人則是剛剛聽說;但無論如何,在這種場合,身份被人點破……對於一號來說總歸是比較不利的。

  「哈!原來你就是燕無傷!」三號的話剛說完,九號陪審員……一個看起來只有十歲左右的、目前為止還沒發表過任何意見的小男孩便忽然高聲接道。

  「怎麼?」燕無傷看著那個男孩兒,冷冷言道,「你找我有事?」

  說時遲、那時快,燕無傷的話剛問完,小男孩兒就踏著椅子躍起,蹦到了桌面上,並用那張掛著純真笑容的臉,衝著燕無傷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兒……」他頓了頓,一邊沿著長桌朝一號的位置跑去,一邊喝道,「……就是想請你趕緊去死而……」

  他這句話還有一個「已」字沒說出口就戛然而止了。

  因為就在他說到那個「死」自的時候,他正好經過傑克的面前,並被傑克單手一攫抓住了腳踝。

  下一秒,小男孩就臉朝下摔了下去,伴隨著「啪」的一聲,摔了個標準的狗啃泥。

  兩秒後,他朝著傑克的方向轉過頭,一臉冷漠地問道:「這位叔叔,你這是什麼意思?」

  傑克緩緩鬆開了對方的腳踝,並從自己的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塊雪白的手帕遞了過去:「我勸你……還是回到的座位去。」

  雖然傑克沒有解釋自己的動機,但桌邊絕大多數陪審員都明白,傑克是想阻止小男孩去送死。

  「幹嘛?」小男孩卻是有點不服,「看不起我?」

  「小兄弟,你先把自己的鼻血擦掉再問這個問題,會更有說服力的。」二號這時戲謔地笑著,插了句嘴。

  「切~」小男孩不以為意地接過了傑克手上的手帕,抹掉了自己臉上鼻血,並保持著淡定的神色、重新站了起來,「你們這些大人,就是只會以貌取人。」

  「我也勸你坐下。」在桌子另一頭的七號終於忍不住了,「這場鬧劇結束前要是有人死了……我會很難辦的。」

  「嗯……那我也勸你一句吧。」兩秒後,連燕無傷都開口了,「不管你為什麼要殺我,原則上來說……我都是不殺小孩的;所以,你要是跟我有什麼恩怨,就等眼前的事兒了了,我們私下再解決……我保證不會逃跑。」

  「哼!」聞言,小男孩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哼了一聲,然後……總算是悻悻然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喂!你們這幫雙標狗!是不是太過分了一點啊?」這一刻,十號又開口說話了,「我和他體型差不多吧?我被人揍的時候咋就沒人出來勸一勸呢?」

  「老兄……這不是體型的問題吧。」他旁邊的十一號當即朝他投去一道嘲笑的目光。

  「鏡子是個好東西,我覺得你應該去嘗試一下。」六號說這話時,都沒往十號的臉上看。

  「我警告你,別再討打啊!」七號也用很不耐煩的口吻又恐嚇了他一句。

  「行行……我不說話了,行吧。」十號撇了撇嘴,不再言語,不過他的餘光立即轉到了身旁的九號身上,在心中排遣道,「呵……一幫大傻瓜,這小鬼說得一點都沒錯,你們就只會以貌取人……要是你們以為這小子只是個普通的小學生,到時候可有你們受的。」

  「各位……」三號等了片刻,見事態基本已經平息後,才重新開口道,「如果你們暫時沒有亟待處理的事務了……那我就開始咯?」

  「呵……念吧念吧。」二號這時拉長了嗓門兒接道,「看這意思……等你那段唸完,我的身份也得暴露,到時候可就有好戲看咯。」

  雖然二號的話有點耐人尋味,但此刻卻是沒有人理他。

  因為……其餘十一人中,的確是沒有一個知道二號的身份的。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3-6 12:50 AM

第零章 判官

  互聯網,很可能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之一。

  它就像是火種、農耕技術、蒸汽機……它對人類生活方式的改變是難以估量的。

  而在被普及之後,它也不可避免地成為了控制人們意識形態的工具之一。

  不知從何時起,人們已基本放棄了從書籍上尋找知識的習慣,轉而在互聯網上查找他們需要的一切信息;無論是專業的學術性問題,還是私密的情感問題,甚至是哲學問題。

  對於那些動動手指就能換來的「答案」,只有少數人會經過思考後再確定這是否是正確的,而更多的人……則會無條件地去相信、或至少是傾向於相信。

  他們會相信那些自稱「專家」、「專業人士」的答案,但卻從沒質疑過那些人是否真的專業。

  他們會相信那些和他們一樣的普通人的「現身說法」,只要回答者的語氣足夠誠懇就行。

  他們會相信「大部分人達成共識」的某種結論,通常就是搜索引擎第一頁上出現雷同最多的那個答案。

  說白了,只要方法得當,你可以通過網路,讓成千上萬、乃至上百萬上千萬的人……接受某種精心設計好的謊言。

  我,就是一個以謊言為生的人,相信我,騙人比你們想像中簡單的多。

  我的名字是……呵,其實那不重要不是嗎?看完上面那些話之後,你們現在肯定在想著……接下來我說的話裡到底有多少是可以取信的呢?

  如果你們平時也能這麼謹慎,而不是在被人提醒了以後才偶爾思考一下,那你們的人生必然會少走很多彎路。

  不過你們怎麼樣,說實話跟我無關,我只要讓自己愉快就行。

  還是說回我吧……

  我的名字很多,可以說,我這一生都在不斷轉換著身份。

  從孤兒院,到少管所,到監獄,再到大學,我都有不同的名字……或者代號。

  是的,我沒把順序弄錯,我上大學是在進過監獄之後,很有意思的對吧?

  還有更有意思的,大學畢業後……在只上過一年法學院、且這一年裡上的女同學比上的課還多的前提下,我順利取得了律師資格。

  看到這兒你們大概會想,啊……這傢伙要嘛是在撒謊,要嘛就是個天才。

  我告訴你們,你們錯了。

  不是天才,是超級天才。

  嗯……抱歉,不知不覺開始自吹自擂了,還是回到我一開始說的——互聯網。

  最近我在網上找到了一項非常有趣的活動,一個建立在「謊言」這個基礎上的,既可以娛樂大眾、也可以娛樂我的活動。

  當然了,所有喜劇的內核都是悲劇,所以,在我們大家快樂的同時,必定會有人受到冒犯、受到傷害、經歷痛苦……

  總之不是我就行了。

  什麼?你覺得我是個壞人,一個令人討厭的傢伙?自戀狂?變態?

  不不不,你並不知道我是誰,就像那成千上萬被騙的人一樣,你會覺得我是英雄,對我充滿了憧憬和崇拜之情。

  因為我是——判官。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3-7 07:43 AM

第一章 酆都羅山

  你知道「酆都羅山」嗎?

  要是在龍郡,有人突然問你這個問題,你可能會聯想到一些關於地獄的、古老的民間傳說。

  但現在,在全球範圍內,都有人在問這個問題。

  只因……互聯網上,出現了一個與之相關的「都市傳說」。

  傳說的內容大致是這樣的——

  在2218年初的某天,暗網(DarkWeb)上出現了一個叫做「酆都羅山」的網站,這個網站既不提供非法交易(暗網上的非法交易包括但不限於軍火、毒/藥/化學品、敏感的專業知識/諮詢、違法行為的僱傭關係等等),也不發佈聳人聽聞的陰謀論,更不搞那些神神鬼鬼的靈異探尋……

  酆都羅山只做一件事——審判。

  根據網站本身的記錄顯示,自2218年2月起,每逢農曆的初一和十五,該網站的直播頻道就會開啟一次,開啟具體的時間不定……有時是在晚上,有時是在凌晨,還有幾次就在中午。

  但無論是在什麼時候,只要頻道開啟,就意味著一次「審判直播」開始了。

  在接下來的時間中,觀眾們將目睹一個戴著面具的,自稱「判官」的男子,對一個、或多個人進行審判;被審判者的年齡、性別、職業都沒有限制,但有一點是不變的……他們全都是上過新聞的人物。

  靠著金錢和地位逃脫罪責的性犯罪者;在逃多年卻始終未落入法網的連環殺手;惡意賴掉賠償義務的交通肇事者及其家人;對好友見死不救且在事後為撇清責任而拒絕協助調查的關係人;以碰瓷和惡意訴訟將人逼死的老人及其慫恿者;靠抄襲和侵權起家的文化界人士;專騙老人、但靠著法律漏洞逍遙法外的詐騙團夥;諸多潛規則和醜聞纏身的影視大鱷等等。

  這些被審判者的罪行有輕有重,但無外乎都符合兩個前提:其一,有一定的社會話題度;其二,沒有為自己的行為付出應有的代價、或根本沒有付出代價。

  而「酆都羅山」,正如其名字在民間傳說中的意義,就是一個跟這些人「算賬」的地方。

  每個月,「判官」都會準備兩場直播秀,且在直播結束後的二十四小時內,將本次直播的完整版高清視頻放到網站的首頁上,提供免費的在線觀看及下載。

  和那些在暗網兜售變態、虐殺、獵奇向視頻的人不同,判官似乎對錢不感興趣;他與觀眾唯一的互動方式就是……投票。

  每次審判直播時,判官都會以觀眾們的投票數來決定審判的進程和最終的結果;雖然控制大局的人依然是判官,但觀眾們也會感覺自己有著很高的參與度。

  這樣的一個人、這樣的一場秀,自然是很符合網民們口味的。

  在網路世界中,絕大多數人都是在追逐現實中得不到的、超出自己階級和能力的認同感。

  他們躲藏在屏幕後,敲打著鍵盤,發表著自以為不用負責任的言論,並期待著能得到支持、得到認可。

  每年、每月、每天、每時每刻……他們都期望著、渴求著,被重視,被回應。

  他們在惡意的攻擊和粗野的辯論中發洩,用廉價的憐憫和既得的知識來偽裝,讓自己的虛擬身份變得強大、獲得同伴、乃至是得到擁躉。

  而他們做這些的目的,也無非只是因為他們想要去「改變」些什麼。

  這種意願是真切的,他們的確是想讓這個世界朝著「他們所認為的」更好的方向發展,但他們又不願在現實中付出人力或物力上的成本以及承擔風險,所以他們選擇通過手中的鍵盤,和一個在互聯網上的虛擬身份來實現這種意願。

  判官,便是一個為他們實現願望的人。

  如果有一天,有人將一個「死刑按鈕」遞到你的手上,只要按下去,你就能讓一個你在社會新聞上看到過的、讓你和無數人都覺得沒有資格活在這世上的人渣去死……且死的很慘,你會不會按下去?

  如果那人再告訴你,就算你按了,也不會被追究責任,所有的責任都是他來承擔,你還會不會猶豫?或者說……還會猶豫多久?

  即便在人們熟知的那個光明的互聯網上,這答案恐怕也是昭然若揭,在暗網上……就更不用說了。

  …………

  2218年,夏,黑鷹郡,柏林。

  從公司會議室走出來時,赫爾‧施耐德的心情糟透了。

  他又一次失敗了。

  那個比他晚進公司的馬屁精大衛當上了樓層主管,而他則要在自己那乏味的崗位上至少再待六個月。

  赫爾今年已經三十二歲了,他沒有結婚、沒有戀愛,甚至沒有什麼朋友。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到了工作上,但至今仍然沒有升到管理層。

  從三年前起,他的老闆就不斷地暗示他可能會給他升職,但永遠只是停留在「暗示」的階段,最終……總是別人捷足先登。

  那些辦事能力不如他、天天請同事出去消遣的人;那些在他加班時早早跑路、卻在邀功時拚命叫嚷的人;那些靠著裙帶關係才進公司、屍位素餐的人……

  如果赫爾是這家公司的老闆,他用一個晚上的時間就能列出一份有著十幾個名字的「廢物名單」,其中有一多半還都是中層以上人員;他確信,只要把這些人趕出公司,起碼能讓這兒的辦事效率提升50%以上。

  可惜……他不是。

  開車回家的路上,赫爾那輛破車的空調趕巧不巧地壞了,再加上糟糕的交通狀況,讓他坐在車裡蒸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桑拿。

  回到住處時,他的憤怒和沮喪不但沒有減弱,還變得更加嚴重了。

  當然,更多的還是憤怒。

  即便在他去沖了個涼之後,這份怒火依然沒有平息的趨勢。

  他披上浴衣,從冰箱裡拿出了一塊兒昨晚留下的冷披薩,敷衍地熱了兩分鐘;在準備這頓「晚餐」的同時,又順手拿了三聽冰鎮的啤酒出來。將這些全都準備妥當後,他就坐到了電腦前。

  一開機,他的電腦桌面上顯示的就全是和工作相關的軟件及各種臨時文件夾,在此刻的他看來這是多麼諷刺的一件事。

  他不禁想到,如果在過去的十年裡,自己把更多的時間花在人際交往上,那他或許反而會以一種輕鬆的方式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他會有很多朋友、有家庭,或至少有個女友;他會像那些騎在自己頭上,除了邀功和拍馬屁之外什麼實事都不會幹的廢物一樣,只靠應酬就能拿高薪。

  念及此處,赫爾胸中就一陣鬱結。他猛地灌下半聽啤酒,粗魯地打了個嗝兒,接著就順手打開了桌邊的抽屜裡取出了一瓶潤滑劑、一包紙巾、和一個可以連接在電腦主機上的VR外設。

  雖然這件事很可能沒有人統計過、也無法得到準確的統計數字,但一般來說——如果你是一個獨居的、有一定經濟條件的、年過三十的男人,那麼你必定會去和一些與法律擦邊的東西打交道。

  赫爾也不例外……有著一定計算機知識的他,早在數年前就已是各種暗網的常客了。

  當然了,剛踏上工作崗位的那幾年,他也只是一個普通的網民而已;他上著大眾都知道的網站,站在自己的觀點上發表各種意見,但很快他就意識到了一件事——即使是在網路世界,自己也是個很無趣的人。

  如果說「社交」是一種天賦,那赫爾在這方面大概算是個弱智;他就是那種在聊天室裡用幾句話就能讓全場氣氛冰冷的存在,他就是那種認真地發表評論後會被無視或是讓人尷尬到只想假裝沒看見的存在。

  久而久之,他網路上的言論變得越來越有戾氣、並帶有攻擊性,但那並沒有改善他的狀況,最多就是讓他的處境從「令人尷尬」變成「令人討厭」而已。

  當這種不斷反饋而來的負面情緒累積到一個臨界點時,終於,赫爾開始去尋找一些血腥的、獵奇的、非法的東西,來刺激自己的神經,以達到發洩的目的。

  就這樣,他踏入了暗網之中,並在這裡……找到了一份自在的感覺、找到了一種緩衝現實壓力的途徑。

  他至今仍記得自己當年第一次在暗網中看到一段號稱是「供給聯邦高層某議員」的、由某「網戒中心」裡流出的「調教錄像」時,所產生的那種憎惡感、罪惡感、和……興奮感。

  今天,在這個升職再度宣告失敗的日子裡,他覺得自己有著充分的理由再去罪惡一次。

  就在他備好了各種物品、喝著啤酒,在各種暗網資源的分享站裡瀏覽著資訊時,他忽然看到了很多條類似的信息——

  「審判開始了。」

  「審判正在直播。」

  「今天審判是博格!」

  「大快人心啊!哈哈!」

  「博格那混蛋上酆都羅山啦,哈哈哈。」

  這些內容無疑都是在指向同一件事,而這件事……常上暗網的赫爾自然也有聽說過,不過他並沒有去親眼去看過。

  但眼下,既然正好趕上了直播,那赫爾也就抱著進去隨便看看的心情,打開了那個他耳聞已久的「酆都羅山」網站。

  那網頁一刷出來,就是一個特大的視頻窗口,窗口的右邊是即時評論列表,那視頻的左下和右下角還分別顯示著兩個數字,左邊紅色的數字現在是241,而右邊白色的數字則只有可憐的4而已。

  赫爾戴上了耳機,稍微調整了一下音量,便開始觀看直播裡的內容。

  此刻,視頻畫面中,顯示著一個只穿了一條短褲的、大腹便便的中年禿頭男人。

  這個男人的臉,赫爾曾在新聞上見過,他叫盧卡斯‧博格,就是黑鷹郡本地人,同時也是聯邦社會保障組織的一名負責人。

  去年的這個時候,有人爆出,博格長期以來都借職務之便,帶著一些來歷不明的「客人」到那些智力有障礙的女性公民的家中,趁她們家人外出時,對其施加暴力侵犯。

  此事一經曝光,立刻引起了十分惡劣的社會反響,一時間民怨沸騰,各路媒體和百姓都將矛頭指向了聯邦的相關部門,博格也很快被警方帶走協助調查。

  但這事情接下來的發展,卻是……

  在經過了一段時間調查和偵訊後,聯邦方面很快就出動公關,給了幾套既無法驗證、也無法否定的官方說辭,平息了輿論;隨著時間推移,絕大多數事不關己的群眾在義憤填膺了大約一週後也就把這新聞給忘了,畢竟他們還有自己的生活要過,相對於這些自己管不了的事,明星八卦之類的消息顯然更容易吸引走他們的注意力。

  又過了幾個月時間,等這事兒差不多已經被完全忘卻時,「博格事件」的調查結果才被官方以一種十分低調的方式宣佈了一下——證據不足,指控不成立。

  根據聯邦相關部門的說法:那些所謂的「被害人」身上的傷口並沒有採集到博格的DNA,所以物證不成立,至於她們的傷是從哪兒來的……這些人在日常生活中比我們常人更容易磕傷碰傷,很正常;同樣因為她們本身就是有智力障礙的特殊人群,所以她們的證詞也都不足取信,雷同的證詞可能是被別有用心的人捏造出來的,除了官方公佈的信息之外,其他小道消息皆不可信,那些造謠傳播者,有關當局將追究其責任。

  就這樣,這事兒就這麼揭過去了。

  當然,出了這種事之後,博格肯定是不能在原崗位上再待了;不過沒關係,他好歹也是聯邦官員,這個位置不能待了,換一個就行,至於換到哪兒……這是聯邦政府內部的調動,沒有必要跟外界匯報。

  如此一番操作後,聯邦社會保障組織的形象,就保住了;涉案人呢,現在反正也不在其位了;當事人的聲音,沒人能聽得到了,至於網民們的聲音嘛……反正他們基本也早就把這事兒忘了,沒忘的也不敢再多說什麼……總之,處置妥當,天下太平。

  可是……

  判官,他好像覺得這事兒還沒完。

  所以,就有了接下來的這場秀……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3-8 06:35 AM

第二章 卡門

  「長官。」

  「長官。」

  「長官好。」

  當卡門‧莫萊諾從走廊中經過時,從她身旁路過的每一名探員和文職人員都停下了腳步,恭敬地跟她打著招呼。

  在FCPS的歐洲總部,只有寥寥幾個人能享受到這種待遇,而卡門就是其中之一。

  能夠在二十五歲之前當上「聯邦治安巡查官」的人,通常都被視為「超級精英」,而能夠在二十五歲前當上「FCPS洲總部副部長」的人……那就只能用「怪物」來形容了。

  卡門這個二十四歲的副部長,便可說是當之無愧的「怪物」。

  儘管她是一個女人、一個很漂亮的女人,但從沒有人認為她那可怕的晉陞速度與她的美貌有任何的關係。

  翻開她的履歷,你能看到的……除了優秀,就是優秀。

  最頂尖的學校、最的頂尖的成績、最頂尖的受訓記錄……就連出身門第也是頂尖的,因為那一欄填了「機密」二字。

  在FCPS的內部檔案上,如果你看到一個人的家庭背景資料上寫著這兩個字,那基本可以將其翻譯為——「你他媽的少管閒事,要不是時代變了你這種人見他/她時就得跪著說話」。

  卡門在十八歲時就已經完成了普通人用二十五年也未必完成得了的學業,二十歲那年已完成FCPS的訓練課程並成為了一名正式探員,一年後即升任治安巡查官。

  她從小就不知道考試沒拿到第一的那些人都是種什麼心情,她參與的任何測試都是在挑戰自己,其他人從來就沒被她當成過競爭對手。

  在FCPS的訓練營期間,卡門更是打破了多項由男性保持的最佳測試成績,且大幅提高了紀錄。

  曾有一些妒火中燒的人期待著這台「應試機器」會在當上正式探員後被各種無法預料的現場情況搞得暈頭轉向,但她卻以讓人難以想像的效率解決了每一個自己經手的任務,無論臨場的應變處置還是書面報告都堪稱完美無缺。

  漸漸的,已不再有人把她當「人」看了……

  而是把她視為一種標竿、一種努力的方向,且不再對她產生類似羨慕、嫉妒、或仰慕的情緒。

  就好比……你會去嫉妒一個自己身邊的人長得比你好看,但你絕不會去嫉妒一個漫畫裡的人物長得比你好看……

  人們直接就把卡門當成了某種與自己完全不同的生物,甚至有人懷疑她其實就是一披著人皮的「終結者」,但無論別人怎麼看的,她還是那樣我行我素,打破著一項又一項的常識。

  嘀,叱——

  一次簡單快速的虹膜驗證後,一間「指揮室」的電子安全門被打開了。

  卡門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她留著一頭栗色的短髮、斜劉海遮住了半邊的額頭和三分之一的眼角;素顏,但仍有著讓你無法忽視的姿容;她身著FCPS高階軍官的女式制服,保守的樣式卻掩不住她那引人遐思的完美身材。

  不過此刻,指揮室的辦案人員們皆無暇回頭去看她,因為他們全都在焦頭爛額地忙著自己手中的事務。

  卡門也沒有打攪他們,她只是默默地站在那裡,觀察了片刻,大致瞭解了這個房間裡人分別都在幹些什麼。

  然後,她才邁步上前,走到了指揮台那兒,從桌上拿起了一個閒置的耳機給自己戴上,並接通了該房間內的廣播系統:「不管你現在在做什麼,停下。」

  她的聲音並沒有什麼辨識度,因為很好聽;但她那果決的語氣、以及擴音設備此時所設定的音量,還是成功地吸引了人們的注意。

  數秒後,聞聲的探員們紛紛轉過頭來,一看是副部長在發話,便都乖乖停下不動了。

  「都別著急。」待房間安靜下來之後,卡門才望著指揮室牆上的那塊主屏幕道,「先看看情況……等到需要你們行動的時候,我自會給你們分配任務。」

  她的領導能力和那種上位者的氣場也是與生俱來,縱然在場的絕大多數人都比她年長,但她迅速就控制住了場面、並讓人們冷靜了下來。

  而這一刻,卡門讓他們去「看」的、正在主屏幕上播放的東西,無疑就是「酆都羅山」的那場審判秀……

  …………

  同一時刻,某地。

  漆黑空闊的空間中,一個前額和頭頂已嚴重謝頂的、只穿了一條短褲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一張金屬靠背椅上瑟瑟發抖。

  一道從高處射下的燈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的雙手雙腳都已被手銬固定在了椅子上,椅子則四個腳則都被釘死在了水泥地上;他的眼睛和耳朵被一個一體式的黑色遮蔽器給封住了,嘴裡則是被塞了一個瓢蟲色的口球。

  雖然這個空間裡的氣溫很舒適,但他卻已是滿身大汗、簡直像是剛洗完澡一樣。

  此時,他的正前方,架著一台正處於拍攝狀態的攝像機;另外,旁邊還有一個穿黑色衛衣、頭戴罩帽、臉上戴著京劇臉譜面具的男人,正扛著一台攝像機,在負責一些移動和特寫鏡頭的拍攝。

  這無疑就是「審判秀」的攝製現場,當然了,椅子上的那位肯定不是「判官」,他是今天的「被審判者」博格;負責攝像的那位也不是判官,他的身份嘛……後文再說。

  真正的判官,這才要登場而已。

  呲、呲、呲……

  每一次,他都是伴隨著這樣的腳步聲出現的,因為他穿的是布鞋,走路的聲音比較輕。

  和那位攝像師一樣,判官也戴著京劇臉譜面具,不過判官穿的衣服,是一套紅色的長袍,宛如西方傳說中死神那身黑袍的同款鮮紅版。

  不多時,判官就走到了鏡頭前,用一種明顯經過變聲器處理的,悶沙粗糲的嗓音言道:「大家好,我又回來了,並且……」說著,他便歪著頭、一邊看鏡頭一邊後退了幾步,「為你們帶來了新的禮物……」

  話至此處,他剛好來到了博格的身旁,一把揭去了後者臉上的遮蔽器。

  「唔?唔!唔唔唔——」突然恢復了視覺和聽覺得博格在短暫的適應後就開始掙扎、他惡狠狠地瞪著身旁的面具男並發出了一陣含糊不清的叫嚷。

  雖然含著口球的他無法說出完整的話語,但從他的眼神和語調,不難猜出他正在說著的是「你是誰?你要幹什麼?你知道我是誰嗎?快放了我!」這種台詞。

  「盧卡斯‧博格。」判官像是魔術師一般,微微欠身、展開一臂,側看著鏡頭,對椅子上的博格擺了個介紹的手勢。

  …………

  與此同時,FCPS歐洲總部,某指揮室中。

  「0017,0018,通過我們的資源去查詢一下博格臉上的遮蔽器還有嘴裡的口球的同款商品在過去六個月內於所有合法或非法平台上的售賣記錄,無論是買方還是賣方全部展開進一步調查。」

  卡門已開始下命令了。

  「是,長官。」部內編號為17和18的兩人得到指令後,即刻諾了一聲,並開始執行。

  像卡門這樣的人,肯定記得這個總部裡每一個人的編號,當然了……他們的名字她也記得,只不過她不喜歡在工作中用姓名去稱呼同事,因為那很容易會對下屬造成一種「長官對你有印象、跟你很熟、看好你、對你有好感」之類的錯覺。

  「0601,儘可能放大畫面中博格的瞳孔,我要知道攝像機之外還有什麼。」

  「是,長官。」

  「0377,0057……細化分析,判官身上的衣物纖維、地面的水泥、椅子所用的材料,還有手銬從哪兒來的,試著找出來。」

  「明白,長官。」

  「1901,0452,我想知道這個直播畫面是通過什麼型號的設備拍攝的、調試者的專業水平如何,可能的話……再根據光線分析一下他頭頂的光源是來自哪種照明設備、以及距離他有多遠。」

  「是,長官。」

  「網路部過來的同事,可以繼續做我來之前你們在做的事了。至於其他人,請用你們私人的通訊設備……注意是私人的,絕對不要用組織發給你們的……通過一個來自外界的商用網路,連接到這個網站,打開直播頁面,待命。」

  「是!長官!」

  一分鐘不到,卡門就一口氣下達了數個命令,這些指令讓指揮室中的探員和文職人員們重新忙碌了起來,但這時的忙碌,與先前那種效率低下的亂忙活截然不同……此刻,一切都顯得高效、有序;每個人都知道了自己在做什麼、該怎麼做,那些具備專長的人也都分配到了適合自己的任務。

  僅僅是這一分鐘,就讓這些在「酆都羅山專案組」裡已經苦熬了四個月的探員們燃起了新的希望;他們不禁想到……若是莫萊諾長官能早調來幾個月,沒準他們這會兒早就破案去休假了。

  …………

  另一方面,直播現場。

  「博格先生,我現在要摘掉你的口球,但在摘掉之前,我還得提幾個要求。」判官見博格在掙扎了一會兒後慢慢恢復了平靜,這才說道,「請你不要大吼大叫、亂吐口水、或隨意打斷我講話,否則的話,耐心相當差的我……會根據自己在當下的心情來對你的行為作出應對。」

  「唔唔……嗯。」也不知博格說了什麼,反正好像是回應了一句。

  緊接著,判官就摘下了他嘴裡的口球,隨手扔到了一旁。

  「我是在自己家車庫裡停車時忽然失去意識被抓的!快派人去現場查!快來救我!」這是博格恢復說話能力後所講的第一句話。

  看得出來,他是經過思考才衝著鏡頭吼出這些內容的。

  但,有時候,思考過再做的事,也可能是很愚蠢的。

  「你怎麼知道我這一定是在直播?萬一我對觀眾說是直播,但實際上是在放錄像呢?」判官即刻問了博格一個問題,並且在對方臉色變得越發凝重的同時,又補充道,「還有啊……就算我這是直播,就算在你開口說這些之前已經有調查人員趕到了你家展開調查,你覺得他們就一定能通過現場追查到你的行蹤嗎?」

  博格無言以對,恐懼和絕望在其心中快速滋長著。

  「再退一步講,就算他們真找到了這裡,你就能保證……自己能被活著救出去嗎?」說到這兒時,判官忽然從自己那寬衣大秀的紅袍子掏出了一把折刀,順手就在博格的大腿上拉了一道一指長的口子。

  「啊——」博格吃痛、慘叫出聲,但四肢被銬住的他並不能做什麼反抗的舉動。

  「好啦,這麼點傷口,又沒割到動脈,別跟個娘兒們似的。」判官繞到椅子後面,邊走邊道,「這只是在提醒你,我剛才提出的要求依然有效……下一次你再這樣胡鬧,我劃的可就不是你的腿了。」

  博格聽到這兒,也不再喊了;因為對方說得沒錯,他腿上那道口子雖是火辣辣得疼,但還遠沒到無法忍受的地步,那傷口的深度也不算很嚴重。

  「好了,博格先生,別浪費大家的時間了。」判官見他好像明白了狀況,便接著說道,「我們都知道你今天為什麼會來到這裡不是嗎?」

  「都是謠言!」博格立刻斬釘截鐵地喝道,「我什麼都沒做過!官方都已經證明我是清白的了!」

  「抱歉,我這裡不是聯邦政府的會議廳。」判官這時已踱步轉回了博格的身前,聳肩接道,「我這兒是酆都羅山……」他展開雙臂,悠然接道,「在這裡,你那所謂『官方的聲音』,並不比任何一個普通人的聲音更有說服力……誰說了真話、誰說了謊,哪些是謠言、哪些是被掩蓋的真相……我全都一清二楚。因為我是……」他將手輕輕放到了自己的胸前,「……判官。」

  判官的這段話裡,並無虛言。

  每一個被他帶到「酆都羅山」來的人,他都親自去調查過;他每次都是在完全掌握了這些人究竟幹過些什麼的前提下,才把他們給抓來的。

  「你憑什麼這麼肯定?你是聯邦警察?是FCPS的探員?」博格竟然在試探對方。

  這一舉動不止是讓判官笑出了聲來,就連攝像師都跟著笑了。

  「哈哈哈哈……」判官笑了幾秒,接道,「博格先生,說實話,你還是挺有意思的;審判秀就是需要你這樣的人來參與……」他微頓半秒,語氣驟冷,「你越是這樣對自己的行為不思悔改、拚命想要逃脫罪責、到最後……就越是能給我們帶來愉悅。」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3-10 04:39 AM

第三章 試探

  「審判秀」仍在進行著,直播頻道裡的人也越來越多了。

  即便有一些人並不認識博格,他們也能通過在暗網上搜索他的名字迅速得知與他有關的那些新聞;而暗網上的新聞……是連聯邦也無法去遮蓋、或者說遮蓋不乾淨的。

  終於,當直播間內的觀眾人數超過兩千時,判官提出了……投票。

  投票的規則很簡單,每一名觀眾都能在直播頁面的右下角,即評論框的下面找到兩個投票按鈕,左邊紅色的按鈕上顯示著「是」,右邊白色的按鈕上顯示著「否」。

  每當判官開放投票權限時,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所有觀眾都會得到一次投票的機會;如果投票時間過了不投,那該票就視為作廢,無法保留到下一次投票時使用。

  眼下,判官提出的投票問題很簡單——「你認為博格是否有罪?」

  「開什麼玩笑!」投票開始才十秒,博格就顫抖著叫罵出聲,「這算哪門子的投票?都是誰在投票?」

  在那台擺拍的攝像機正下方,就有一個小的顯示屏,屏幕上實時顯示著投票的數字,坐在博格的位置上可以清楚地看見那兒的數字;事實上,判官也是通過那個顯示屏來知曉投票情況的。

  此刻,看著瞬間就大漲的紅色數字和完全不動的白色數字,博格自是怒得破口大罵。

  「是誰在投票很重要嗎?」判官悠哉地站在博格身旁,望著後者的臉道。

  「當然很重要!」博格吼道,「他們……他們都是什麼階級?有什麼資格……」

  「資格?」判官打斷了他,「呵呵……階級?」他重複著博格的話,笑道,「博格先生,你和來到我這兒的大多數人一樣,在面臨一個簡單的問題時總是要將其複雜化。

  「當我審判一個女人時,她就質疑投票者中的那些男人們;當我審判一個黑人時,他就覺得投票者中不該有白人;當我審判一個教徒時,他認為自己不該接受無神論者的意見;而當我審判一個官員時,他就跟我談論……階級。

  「很顯然,對你們來說……問題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立場;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所在陣營、黨派、階級、群體……才是最有發言權的,但實際上,我們都很清楚……」

  言至此處,判官又拿起了小刀,像是雜耍般在對方面前甩弄了幾下。

  「……真正掌握發言權的人,是拿著刀的人、是拿著槍的人、是佔據了更多社會資源、擁有更多武力、財力以及權力的人。」判官說著,停止了他那華麗的轉刀,「至於『立場』,不過就是人們互相依附著……讓力量壯大起來的一種形式而已……因為『人多』,也是一種力量,聚起一群和你有著相似觀點的人,總比你一個人的力量更大;哪怕這幫人是一群只會動動嘴皮子的廢物,一百個這種人的聲音也比一個人要大。」

  在他說話的同時,小屏幕上的票數仍在漲著,紅色票數已迅速突破了兩百,而白色票數仍是零。

  「總之……」判官瞥了眼票數,接著說道,「你所謂的資格、階級……在我這裡毫無意義;到了『酆都羅山』,人便不再分三六九等;任何人,只要現在在看這場審判,就有權投票……學者或文盲、富翁或乞丐、英雄或叛徒、聯邦探員或通緝要犯……在我這兒都一視同仁。」他微頓半秒,舉起一根手指道,「他們只需對一個簡單的問題作出選擇……有罪,還是無罪。」

  「但他們……他們憑什麼作出判斷?他們能知道些什麼?無非就是一些道聽途說的謠言!」博格知道在外面的地位幫不了自己,便改變了思路。

  「你剛才不是說了嗎?『官方』已經對你的事情做出了宣告,我想,除了謠言之外,他們應該也能找到官方的說法。」判官道,「既然兩種情況他們都知道,為什麼你就覺得他們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呢?難道是……呵呵……」面具下又發出了兩聲愉悅的嗤笑,「連你這個當事人都覺得,『官方』的說辭太缺乏說服力了嗎?」

  「胡說!只是……只是因為這幫愚民往往都會更傾向於相信一些小道消息!」結果,無法從邏輯上反駁對方的博格,又將思路拐回了階級論上。

  「愚民?」判官聽到這詞兒,聳肩道,「博格先生,據我調查……你從小到大的考試成績和你的智商測試結果皆沒有任何過人之處……作為一個靠著裙帶關係混進體制內的下級官僚,是什麼樣的自信讓你把自己從『愚民』的隊伍中摘走、擺到『精英』的群體中去的?」

  「我……總之我不服!」博格惱羞成怒了,「這是栽贓!是污衊!我是無辜的!」

  「哦呀?」就在這一刻,忽然,判官頓住了身形,發出了一聲十分輕微的驚嘆。

  他的這個反應,自然不是由於博格那些蒼白的狡辯所致,而是因為……這一瞬,他看到屏幕上多出了四張「無罪票」。

  雖然在審判秀問世的初期,也有些不把投票當回事兒的人隨意地點過白色的票,但從第三期開始這樣的情況已經絕跡了;如今的判官既是聯邦通緝的要犯,也是公共的互聯網中流傳甚廣的都市傳說,已經沒人會再質疑這審判的真假,所以每個投票的人都知道自己的票意味著什麼。

  但……此刻卻出現了那麼四票,投向了「無罪」,且幾乎是在同時投的,前後間隔不超過三秒。

  這點,無疑引起了判官的注意。

  …………

  同一時刻,FCPS歐洲總部,某指揮室中。

  「長官!我們的票數……」在卡門的命令下投票的那四名探員齊齊轉頭看向了她。

  「啊,我知道。」卡門盯著主屏幕,淡定言道,「但這依然不能證明我們看到的畫面是『直播』的。」她分析道,「或許對方只是讓屏幕下方的票數實時顯示,而畫面中播放的仍是錄……」

  卡門這句話還沒說完,畫面中的判官就開口道:「博格先生,你看,貌似有四名『熱心市民』覺得你沒有罪呢。」

  他說到『熱心市民』這兒時,還伸出手來,做了個打引號的手勢,似是意有所指。

  「長官,太好了!他都自己說出來了,這就證明我們看到的肯定是直播。」一名坐在卡門附近的女探員在看到這一幕後,立即興奮地言道。

  聞言,卡門卻是沒有搭話,相反,她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加凝重了。

  因為卡門……已從判官的這一舉動中,察覺到了某種異樣。

  「他為什麼要說那句話?為了進一步戲耍和激怒博格?

  「且不說有無必要,就算他真想那樣做,以他的口才,完全可以說點別的……

  「再者,從博格的反應和視線移動來看,顯示投票的裝置應該就在固定攝像機的下方,博格和判官都能看見……既然都能看見,這豈不是一句廢話?

  「剛才判官發出的那聲很輕的驚嘆,明顯是看到了白色票變化才產生的反應,而在短短一息之後,他就說了那句話……

  「從他那輕浮的語境來看,用『貌似有幾名熱心市民覺得你沒罪』也可以,但他偏偏要把『四個』這種具體的數字說出來,就彷彿……他故意要把這一信息在鏡頭前強調一番。」

  卡門的思維很快,這些念頭在其腦中快速掠過、便已理得清清楚楚。

  「他好像……在試探我們。」數秒後,卡門望著屏幕喃喃念道。

  「什麼?不是我們在試探他嗎?」

  「怎麼可能?」

  「他發現我們了?」

  「但就算他用技術手段追蹤了,這也只是我們的私人手機啊,他怎麼知道……」

  那四名負責投票的探員聽到卡門的推測時,當即就有些慌了神。

  「他並沒有完全確定是有人在試探他。」卡門卻還是從容,「但他無疑已經起了疑心,所以……他立刻放出了一個信息,告訴我們這就是『直播』……或者說,將我打算試探的事情坐實了,然後,來看我們下一步會採取什麼行動。」

  「那……」一名探員念道,「我們接下來就暫時停止這種試探,這樣他的疑心很快就會消除了吧。」

  「未必。」卡門冷冷回道,過了一秒,她又道,「而且……我們也根本沒有必要在他面前隱藏自己。」她說著、伸手撩了一下自己眼角的劉海,再道,「『審判秀』做到今天,就算是一般的平民都知道……判官肯定已經被聯邦盯上了,他自己又怎麼會不知道呢?

  「依我看,判官很清楚自己的每一次直播都在聯邦探員的監視之下,沒準還樂在其中。

  「所以,『讓判官覺得我們沒在看直播』這個想法,本身就是荒謬的。

  「在過去的幾個月中,你們早就應該採取更主動的措施,設法與其接觸了……因為像他這種熱衷於公開處刑的犯罪者,都有著相當程度的自戀傾向和表演慾,這種人最喜歡的就是跟執法部門玩貓鼠遊戲,並以此獲得某種優越感;我們就是要利用這點,讓他自己露出破綻。」

  卡門的話雖沒有惡意,而且每一句基本都說到了點子上,但仍是讓屬下們感到了些許難堪。

  有時候「優秀」過了頭,就算你不想,也是會得罪人的,卡門就是個令人無奈的例子。

  「網路部,你們先停一下。」又過了幾秒,卡門一邊思索,一邊問道,「你們……能用私人手機和一​​般的公用網路去控制傀儡機嗎?」

  網路部的那幾位探員聞言,對視了幾秒,然後齊齊回頭、齊聲應道:「輕而易舉。」

  卡門點點頭:「好,你們現在什麼也不用幹了,拿出自己的手機,在短時間內去入侵一般市民的電腦及手機,作為傀儡機使用……越多越好。」

  …………

  另一方面,「審判秀」現場。

  「別太緊張了,博格先生。」判官稍稍離開了鏡頭幾十秒,隨即就推了一輛小推車過來,「今天只有你一個人接受審判,所以投票截止時間還要持續很久,也許一會兒會有驚天反轉也不一定哦。」

  「你……你要幹什麼?」博格剛看見對方那輛推車上的東西,眼神就變了。

  那推車的上層,擺了幾個金屬托盤,托盤裡用消毒水泡著各種型號的鑷子啊、剪子啊、鉗子啊、錘子啊……反正都是些牙科診所裡常見的用具。

  「時間還多,我總不能光給觀眾看你這個油膩大叔坐在那兒喘氣吧。」判官拿起一個小鉗子,輕輕在空處夾了兩下,並歪著頭,用有些調皮的語氣對博格道。

  「不……不……」博格已經在搖頭了,可以的話,他希望自己能立刻暈過去。

  「有鑑於你現在的『有罪票』比『無罪票』要多,『審判』從此刻就要開始了喲。」判官說著,就要伸手去抓對方的頭。

  博格見狀,奮力橫移著脖子,這種時候,讓自己的腦袋哪怕遠離對方一釐米對他來說也是好的:「不……等等……你沒必要這樣的……聽我說……」

  雖然判官這時看起來正享受著給博格「動刑」的快樂,但他的餘光其實一直在看攝像機下的顯示器,看著……「白色數字」的變化。

  也就在此時……

  白色的數字動了,「無罪票」以一種極快的頻率增加到了8,停頓了幾秒後,又跳到12,接著就是16、20,到20就停下沒有再跳了。

  「哦?」面具之下,判官的臉上已經勾起了一個幾乎可以裂到耳根的笑容,他在心中念道,「這是怎麼回事?好像有個挺有意思的傢伙想跟我玩玩兒嘛。」

  想歸想,他手上的動作可沒停。

  別看判官的胳膊看起來並不粗,但他用單手就能牢牢箝制住博格的臉,強行將其嘴給擠開。

  博格就在沒打麻藥的情況下,眼睜睜地看著對方將一把鉗子伸進了自己的嘴裡,並用一股子蠻力隨機地拔掉了他的一顆牙齒。

  且不說從他嘴裡噴出的血有多壯觀,就說那種鑽心的疼痛和慘叫……哪怕是坐在電腦前的不少觀眾都覺得渾身一個激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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