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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貓膩 -【大道朝天】《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17-10-15 11:08 AM     標題: 貓膩 -【大道朝天】《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20-8-25 09:35 PM 編輯

【書名】: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內容簡介】:千里殺一人,十步不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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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17-10-15 11:32 AM



  如果人生能夠重來,我大概還是這樣。——井九


臨江仙 第一章 三千里禁

  四大從來都遍滿,此間風水何疑。故應為我發新詩。幽花香澗穀,寒藻舞淪漪。借與玉川生兩腋,天仙未必相思。還憑流水送人歸。層巔餘落日,草露已沾衣。

  (蘇軾,臨江仙,風水洞作,以為題記。)

  ……

  ……

  朝天大陸南方,一片青山綿延數千里,數百秀峰終年隱在雲霧中。

  天下第一修行大派青山宗便在此間,普通人極難一睹真容。

  青山外散落著一些普通村鎮,其中一座小鎮位於西南丘陵地帶,因山裡湧來的仙霧而名為雲集。

  雲集鎮景致頗佳,適逢初春時節,和風拂面,楊花輕舞,霧氣似有若無,彷彿仙境。

  鎮上居民行走其間,早已習以為常,酒樓上的遊客們則是贊嘆不已。

  坐在窗邊的陰三,卻只想吃火鍋。

  「世間沒有一頓火鍋解決不了的問題,如果有,那就用兩頓火鍋……現在這句話在冥都很流行,聽說是從朝歌傳過去的,我卻覺得應該是益州。你們也知道,我們那兒終年不見陽光,潮濕陰冷,誰不喜歡火鍋?願蘑菇豐收?你們地上的人喜歡吃,我們吃了幾萬年早就吃膩了。我就現在想吃頓正宗的火鍋,然後回去吹噓一番,這有什麼錯呢?」

  他看著在紅辣湯汁裡翻滾的鴨腸與不時浮沉的花椒,咽了口唾沫,抬頭望向桌對面的一名少女。

  那名少女有著一頭烏黑亮麗的短髮,眉眼如畫,稚氣猶存。如果她笑起來的話,應該會很俏皮。但她沒有,眼簾微垂,細長的睫毛一眨不眨,就像是一幅畫像,並非真人。

  房間還是那樣安靜,窗外行人的腳步聲變得越來越清晰。

  陰三說道:「好吧,我承認自己留下來是想看熱鬧,但這場大熱鬧,整個修行界誰不想看?就因為這樣,你們就要收拾我?不至於。這位師妹,能不能麻煩你鬆開這東西,就算不放我走,但讓我先吃兩筷子,鍋裡的毛肚和黃喉再不撈可就沒法吃了。」

  鴨腸已經沉到了湯底,花椒還在沉浮,毛肚與黃喉若隱若現。

  陰三吃不到這些,因為一條淡銀色的金屬細鏈緊緊地捆住了他的身體,他無法動彈,更沒辦法拿筷子。

  少女靜靜坐在桌邊,沒有說話。

  陰三忽然說道:「你的劍呢?如果你先前用飛劍偷襲殺我,我自然防無可防,但現在你就這樣坐在我的面前,難道不怕我暴起反擊?你真以為這根劍索就能制住我?」

  少女還是沒有理他。

  陰三終於認真起來,說道:「青山宗乃是劍道大宗、正道領袖,難道想不問而殺?」

  少女終於抬起頭來,眼睛明亮而清澈,沒有任何雜質。

  看著這樣的眼睛,陰三覺得很放鬆,緊接著卻覺得眉心有些微涼,就像一滴雨珠落在了那裡。

  一柄小劍靜靜地懸停在他眼前的空中。

  他不知道自己的眉間出現一道血洞,洞口很小很圓,甚至可以用秀氣這種詞來形容。

  一道鮮血像極細的瀑布從他的眉心湧出,落在火鍋裡。

  冥部弟子的血也是熱的,與火鍋裡的湯比起來卻是冷的,沸騰的鍋面漸漸平息。

  他眼裡的生機也漸漸冷卻,只留下了些不解的情緒。

  數百粒幽冷的火焰順著森然的劍意飄向酒樓四周,遇物則散,那是冥部弟子魂火的殘餘。

  少女神情微凜,雙眉挑起,眼角也隨之而起,彷彿細細的柳葉,自有一種鋒利的意味。

  很快,她的眉便落了下來,若有所思。

  那把小劍飛向了窗外,消失在街上。

  她手指微動,捆住陰三的那根細鏈化作一道流光落在腕間,成了一隻銀鐲。

  「我是外門弟子,沒有劍。」

  她起身對已經死去的陰三說道。

  陰三的屍體倒在地上。

  她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酒樓裡響起一陣驚呼,食客與遊客們驚慌失措跑向樓外。

  薄霧未散的街上出現一位中年男子,只見他神情淡漠,容顔清瘦,眼神幽冷,自有一派仙風。

  「冥部妖人來我青山宗招搖,死有餘辜。」

  聽著這話,民衆哪有猜不到此人身份的道理。

  來自外郡的遊客嚇了一跳,趕緊跪倒在地不敢抬頭。

  鎮上居民也紛紛口頌仙師拜倒於地,但畢竟久居雲集鎮,對青山宗的仙人事跡聽的多,甚至偶爾還能一睹仙師蹤跡,清醒的也快些,覺得今日這事太不尋常。

  冥部與人族敵對已有數萬年時間,深仇難解,但自兩千年前青山宗純陽真人與當時的神皇聯手在大澤擊敗冥師率領的大軍之後,雙方之間已經有多年未曾大戰,甚至私下還會來往。就算是朝歌都城或是風刀郡這樣的地方,現在捉著冥部妖人,除了奸細,往往也只會送入鎮魔獄,尋找機會與冥部交換人員或是索要財物,更何況青山宗乃是世外仙派,行事風格向來淡然,今日怎會下手如此之狠?

  微風輕拂,街上薄霧盡散,十餘名年輕人聚在了酒樓前,容貌氣質俱佳,乃是青山宗的外門弟子。

  「見過孟師。」

  那些年輕弟子向那位中年人恭敬行禮。

  被稱作孟師的中年人神情肅然說道:「大事在即,都小心些。」

  衆弟子齊聲應是。

  孟師又道:「收拾完便離開,莫擾世間太久。」

  那名少女從酒樓裡走了出來。

  孟師看著她,神情溫和了些許,說道:「臘月不錯。」

  說完這句話,一道劍光破空而起,他的身影已然消失。

  ……

  ……

  「師姐。」

  「趙師姐。」

  青山宗弟子們向少女圍了過來,臉上滿是仰慕、敬愛之情。

  叫趙臘月的少女不過十二三歲,明顯比同門年幼,不知為何卻被稱作師姐。當她吩咐衆人清理客棧,消除痕跡,確保那名冥部妖人的魂火碎片不會異變時,也沒有遇到任何質疑,威信頗高。

  「仙師說的不錯,七日前天光峰便頒下三千里禁,這妖人居然還敢滯留不去,真是找死。」

  一名弟子看著被抬出來的那具屍體,忍不住搖頭說道:「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們這裡還好,聽說就連兩忘峰的師兄們都去了濁河鎮壓妖魔,劍光照亮了南河州。」

  「那算什麼?前天夜裡,四大鎮守忽然同時醒來,滿天的星光都被它們吃了一半!」

  弟子們興奮的議論著,趙臘月沒有說話,靜靜看著灰暗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麼。

  青山有九峰,隱在雲霧中。

  天光峰乃是祖峰,掌門居所。

  兩忘峰是第二峰,青山宗最强的年輕弟子都在其間修劍。

  當青山宗遇著真正的大事時,便會啓動大陣,並且頒出禁令詔告整個大陸。

  ——大青山外多少里內禁止隨意出入,非請者格殺勿論。

  禁令的距離越長,表明事情越嚴重。

  當年太平真人閉死關之前,青山宗曾經頒下八百里禁令,震驚世間。

  從大青山向外延展八百里,禁令等於覆蓋了五分之一的朝天大陸。

  為了配合青山宗的禁令,神皇陛下甚至派出數萬大軍連夜北上,以震懾北地雪國與冥部。

  如今青山宗居然頒下三千里禁令?

  究竟要發生何等樣的大事?

  趙臘月的眼睛忽然眯了眯。

  因為她一直注視著的那片灰暗的天空忽然變得明亮起來。

  日上中天,雲霧漸散,遠處的群峰若隱若現,彷彿無數對準天穹的巨劍。

  衆弟子的視線隨她而去,落在群峰之間。

  陽光照在這些張稚嫩的臉上,全是景仰。

  如臨大敵,三千里禁,那是因為今天青山宗即將迎來千年裡最重要的一件大事。

  景陽師叔祖要飛升了。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17-10-15 04:14 PM

臨江仙 第二章 斬天一劍

  「稍後看著何等樣的天地異變,都莫要驚慌。」

  青山宗弟子要求鎮上民衆各自回家,不多的一些遊客也趕回了客棧,街上很快便被清空。

  一名弟子看著地上的那具屍體不解問道:「這名冥部弟子魂火普通,法力低微,怎麼就敢留在這裡?」

  有弟子應道:「誰知道?也許他就是想看師叔祖飛升,這等盛景,誰不想看?」

  忽有風起,道畔大樹青葉紛落。

  弟子們抬頭望向天空,只見數百道劍光在高空各處向群峰而去,其後又有十餘道法寶特有的瑩光充斥天空,最後一座極大的蓮花座渡空而至,禪息飄飄竟較天空更為高遠。

  「難道那是懸鈴宗的老太君?」

  「無恩門主!」

  「鏡宗長史!」

  「那道劍氣沖天而起,不可一世,莫非是那人?」

  「兩忘峰的師兄們回來了,上德峰的司長老也回來了!」

  「居然捲簾人也來了?」

  弟子們震撼的無法言語,若非今日大事,他們哪有可能同時看到如此多的大人物。

  趙臘月沒有理會這些事情,提起陰三的屍體向鎮外走去。

  ……

  ……

  那位孟師沒有離開小鎮,而是站在鎮外一棵高樹上,看著那座高峰,情緒有些複雜。

  景陽師叔祖輩份極高,乃是太平真人的師弟,便是掌門大人也要恭恭敬敬地喊他一聲小師叔。

  據說這位師叔祖天賦極其驚人,創造了修行界無數難以想像的紀錄,但常年在第九峰裡靜修,很少見外人,諸峰裡那些大弟子都沒有幾個人見過這位師叔祖的真面目,更不要說他。

  今日不止各大宗派掌門齊至,很多隱居的世外高人也來了。

  他沒想到就連那位傳說中的佛宗禪子也來了。

  聽聞在雲層深處可能還隱藏著別處大陸的大能。

  果然是千年來未見之盛事。

  如果那道劍氣來自劍神,刀聖呢?

  孟師的情緒有些茫然。

  那些名字離他太遠。

  那座山峰離他更遠。

  關於那位師叔祖,他只是聽過一些傳聞而已。

  據說掌門當年繼位後提到在峰間隱修的這位長輩時,只說了小師叔三個字便不再多言,有太多的不盡之意。

  他明白這是為什麼,就像整個青山宗都明白,為何上德峰的劍律師伯提到這位師叔祖時從無敬意,只會冷哼。

  小師叔祖是青山宗乃至整座大陸修行境界最高的强者。

  但從踏入青山的那一天起,他便在峰間靜修,很少在人前現身,更不用說出手。

  他沒有代表青山宗參加過梅會,沒有與朝歌的皇朝强者切磋過,沒有與別派的隱藏高手較量過,修行門派與冥部長老的隱秘血戰裡看不到他,就連當初與雪國三場修行强者的大戰裡,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漫漫修道路上,他什麼都沒有做過,只是修行。

  是啊,只有這種心無外物,斷情絕性的修行者,才能走到修道路的盡頭,去往難以想像的境界吧。

  只是,這樣的修道生涯……師叔祖的修為再高,對他們這些後輩弟子有什麼意義?對青山宗有什麼意義?對天下蒼生又有什麼意義?

  再如何驚世駭俗,傳說終究只是傳說,不可能存在於真實的世界裡,那麼便走吧。

  看著霧中若隱若現的那座高峰,他的唇角露出一抹微澀的笑容。

  待他看到趙臘月提著那名冥部妖人的屍體向鎮外走去,笑容裡的苦澀意味消失,有些吃驚,很是欣慰。

  整個世界都在看著那座山峰,她卻不看。

  小小年紀,道心何以如此寧靜?

  不愧是整個青山宗都在暗中注視的天才少女。

  忽然,他臉上的笑容消失,再次望向那座峰頂。

  正如他所說,有資格望向那座山峰的人,這時候都在望著那邊。

  群峰間的雲霧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攪動,劇烈地捲動,向著四野淌去,漸漸露出了湛湛的青天。

  雲層深處的幾個模糊光影被迫現出身形,向著青山宗所在的天光峰行禮,似乎從容,其實頗有些尷尬。

  在更遠處的地方,兩團泛著幽冷火焰的黑影,高速向後撤去,顯得很是狼狽。

  孟師能猜到其中一位應該是冥部的大祭司,另一人又是誰?

  青山大陣沒有發起攻擊,有笑聲從天光峰上響起,同時生起的還有一道極為森然的劍意。

  那道劍意彷彿波浪一般向著群峰四周掃去。

  一道劍光自崖間而起,彷彿被迫回應,飄然而去。

  直至那道劍光退出三千里外,來到西海之上,來自天光峰的劍意才漸漸平息。

  「掌門出劍了!」孟師微驚。

  有資格讓青山宗掌門動用承天劍的人,整個大陸也沒有幾個。

  西海之上那道冷光,便是劍神的劍?

  ……

  ……

  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哪怕是這些名動宇內的大物接連現身,對第九峰都沒有什麼影響。

  那座孤峰還是那般安靜,彷彿毫無氣息。

  忽然,天地變色,十餘道閃電撕裂碧空,數十團天雷轟向孤峰!

  那些蘊藏著天地之威的雷電未能觸著峰頂,便被斬成了碎片,化作了青煙。

  因為孤峰裡生出一道劍光。

  沒有人知道這一劍與先前的承天劍究竟誰更强。

  不要說這位孟師,就是三千里外的那些大物也看不出來。

  孤峰上出現的那道劍光看起來沒有任何威力。

  那就是一道劍,簡單極了,很隨意地斬向天空。

  天雷卻遇之而滅。

  劍光繼續向上。

  嘶的一聲輕響。

  湛藍的天空上多出了一道極細的裂口。

  無數似金似玉的光漿,從那道裂口裡流淌下來,遇風而散,化作無數光點,照亮了整個大陸。

  一劍斬天?

  典籍之上的那些大修行者飛升時,都是靠自身修為與天雷苦苦相抗,直至最後通過考驗,天雷停歇,光漿如天女散花般落下,方能看到那條通天大道。

  今日景陽師叔祖卻是根本不待第二輪天雷來臨,便主動出劍。

  難道他要用自己的劍,强行斬開一條通天之路?

  這是何等樣的氣魄!又是何等樣的自信!

  孟師震驚無比,臉色蒼白,嘴唇微顫。

  西海上的那道劍光之主,還有在青山宗裡觀禮的强者們,看著這幕畫面,也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孤峰之上,那道劍光依然在向天而去。

  罡風呼嘯而至,天雷轟隆不停。

  那道劍毫不理會,只是一意向上。

  如果說這是天地給予將要飛升的修行者的最後考驗,這道劍光的回應可以說是完全無禮。

  天地之威與那道劍意的交戰,早已驅散群山間的雲霧,青山宗九峰終於首次同時出現在世人眼中,卻無人注意,因為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那道劍光上。

  那道劍光離天空的距離越來越近。

  天穹裂口越來越大,淌落的光漿越來越濃,令天地間變得越來越明亮。

  無論是鎮上的民宅還是峰間的崖洞,都鍍上了一層金光,彷彿真實的仙境,或者神國。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17-10-15 06:12 PM

臨江仙 第三章 再次踏進那條河的白衣少年

  趙臘月提著陰三的屍體向著鎮外走去,腳步踩在青青的草上,很是輕快。

  來自天空的明亮光線把她嬌小的身軀在地面映出了一道極長的影子,然後漸漸被更加明亮的光線變淡。

  整個大陸最重要的事情正在發生,她卻沒有回頭去看,只是看著身前的影子濃淺變化,似乎這比天地異象還要更加有意思。

  沒有人注意到她,自然也沒有人看到她的神情終於有了變化。

  她唇角微揚,在笑。

  群峰間漸有喝彩聲起。

  鎮裡似乎有歡呼聲。

  隨著天地越來越明亮,歡呼聲越來越響亮,她的笑容越來越盛,直至露出頰上淺淺的酒窩,有些可愛。

  她真的很開心,也有些遺憾。

  如果能與師叔祖這樣的天才處於同一時代,那該多好。

  無論求學問道,或是別的什麼。

  群峰間的歡呼聲忽然消失。

  沒有什麼意外。

  此時的安靜代表著美好的祝願。

  就像照亮世間的光線一般。

  當然,終究還是會有些悵然。

  景陽師叔祖飛升了。

  趙臘月終於轉身,望向天空。

  看著那道逐漸消失的裂口,還有那道已經快要看不見的劍光,不知為何,雙眉微挑。

  她望向手裡提著的那具屍體,笑容漸漸斂沒,有些疑惑與不確定。

  ……

  ……

  雲霧裡有不盡濕意,溪澗往往與之相伴。

  離雲集鎮不遠便有一道溪水,那道溪水帶著薄霧,繞著高崖與低丘流淌,前行數十里,重新進入另一座山峰的山壁。

  溪入山壁不知多遠,水道漸寬,光線漸亮,竟有一間石室,壁上鑲著世間難得一見的明玉。

  石室很簡單,只一張與山壁相連的石床,床前有兩張已經爛掉的蒲團。

  一名少年背著雙手,偏頭看著石床,偶有風起,掀起白衣。

  石床上躺著一個人,渾身是血,到處都是傷口,或窄或寬,或深或淺,根本無法分辯究竟是何種兵器所傷,衣服也破爛不堪,哪裡還認得出是天蠶絲所織的布料,那條腰帶還很完整,有股極淡的煞氣時隱時現,竟是冥蛟筋所做,上面系著一塊腰牌,卻似乎是普通黑木雕刻而成。

  此人氣息全無,早已死去,詭異的是,臉上始終籠著一層霧氣,無比幽深,無法看清楚容顔。

  少年站在石床前,看著那人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麼。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終於說話了。

  「真……煩。」

  他的聲音很乾淨,卻有些發澀,語速非常緩慢,似乎很少說話。

  光線落在他的眼睛裡。

  他的眼睛就像一片大海,看似平靜澄清,卻無比深廣,藏著無數風暴與浪濤。

  有不解,有憤怒,有遺憾,有些疲憊,還有些與年齡完全不符的滄桑。

  片刻後,他眼裡的所有情緒盡數消失,只剩下一片平靜。

  就像是雲霧消失在九峰間,又像是那些自天而落的光漿最終化為虛無。

  「有些羨慕你,可以好好休息,我卻還要再忙這多年。」

  白衣少年對石床上的死者說道。

  死者的腰帶微微一動,那塊木牌忽然消失。

  一道寒光離開石床,繞著他的身體疾飛,把石室照耀的光彩不停,片刻後才在他的眼前停下。

  那是一道飛劍,長約兩尺,兩指粗細,劍身光滑如鏡,除此再無奇處,卻給人一種極不普通的感覺。

  白衣少年抬起右手,飛劍自行落下,啪的一聲輕響,卷在他的手腕上,漸漸變暗,就像一根普通的鐲子。

  轉身走到溪邊,白衣少年忽然想起當年那人對自己說的那句話。

  ——人不可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裡。

  真的如此嗎?

  想著這個問題,他走進了小溪。

  ……

  ……

  溪流在山腹裡穿行不知多少里,在山峰另一邊穿出,成一條十餘丈高的細瀑,很是好看。

  白衣少年順著溪水從崖壁間落下,準備踏水而行,雙腳卻已經踩破了水面,落進了湖裡。

  直至飄到湖水深處,雙腳觸著湖底,他才大概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有些錯愕。

  但他似乎不知道應該用怎樣的表情描述錯愕這種情緒,所以看著有些呆呆的。

  微寒的湖水對他沒有什麼影響,他睜著眼睛向四周望去,看到了湖底的一塊石頭。

  他把那塊石頭從湖底抱了起來,順地勢向前走去,離水面越來越近,直至走出湖水,來到岸上。

  一聲悶響,地面震動,岸邊的水微生波瀾,那是他放下了懷裡的石頭,可以想見這石頭多麼沉重。

  他渾身濕透,覺得有些不舒服,動念準備用劍火把身體弄乾,卻發現什麼都沒有出現。

  還在滴水的頭髮與緊貼著身體的濕衣,提醒他這時候應該生堆火,他接著想到,自己從來沒有生過火。

  他偏著頭,回想很多年前看過的那些書,用乾澀的聲音複述說道:「需要乾草與粗細不等的樹枝。」

  確認左耳裡的水已經全部流出,他向右偏頭,繼續翻找著那些久遠的記憶,說道:「如果沒有火石,就需要水晶,或者鑽木。」

  岸邊便是一片樹林,他走到林間,伸手撫去,落木簌簌而下,很快便堆成了一座小山。

  他從裡面挑揀了一塊最平滑的木片,墊上樹皮下的幾根絮絲,心念微動,腕間的銀鐲重新變成那把小劍,懸停其上。

  鋒利的劍鋒隔著絮絲抵著木片,以難以想像的速度旋轉起來,很快便有了火星,然後是青煙,接著便有焰起。

  衣物擱在樹枝上,冒出蒸氣。

  看著那些蒸氣的濃淡與升起的速度,少年很輕易地計算出還需要三刻時間,衣服才能全乾。

  這段時間用來做什麼,對他來說是不需要思考的事情。

  所有時間對他來說都只有一個用途。

  他盤膝坐下,閉眼開始靜思修行,顯得特別自然。

  但下一刻他便睜開了眼睛,茫然想道,入門口訣是什麼來著?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17-10-19 08:01 AM

第一卷 臨江仙 第四章 九天

  三刻後,少年再次睜開眼睛,從樹枝上取下已經乾透的衣服穿好,看了眼遠方重新消失在雲霧裡的某座山峰,轉身向溪河下遊走去。

  與從湖裡走出來時相比,他的腳步變得穩定很多,就像是學會了走路,又或者是習慣了這具身體。

  溪岸有霧,好在沒有什麼亂石,行走起來並不困難,沒用多長時間,他便順著溪水走出了這片山,來到了一座村莊前。

  在田裡鬆土的農夫,拖著大車拉乾草的老漢,往半山送飯的婦人,村口大樹下玩耍的孩童,都漸漸地停下了手裡的動作,站在原地。

  白衣少年向村裡走去。

  農夫手裡的鋤頭落在地上,險些砸著自己的腳。

  老漢嘴裡的煙斗落了下來,燙的拉車的驢痛叫了一聲。

  婦人緊緊抱著懷裡的飯甕,嘴卻張的比甕口還大。

  那些孩童們忽然散開,喊叫著向村子四處跑去,其中有個小女孩竟是哇哇的哭了起來。

  白衣少年停下腳步,不明白這是怎麼了。

  密集的腳步聲響起,山村裡的人們都彙集到了村口,臉上帶著敬畏與緊張的情緒。

  在一位老者的帶領下,村民們有些笨拙地跪到地上,參差不齊地喊著:「拜見仙師大人。」

  白衣少年神情不變,很多年前他偶爾會在凡間行走,這樣的場景遇到過很多次。

  但他很快便發現異常,這些普通村民為何能夠認出自己的真實身份?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因為他沒有問,村民們自然不會回答。

  村民們無比熱情地看著他,神情又有些畏怯,就像看著縣城官衙上面的那塊匾。

  被這樣的數十道視線盯著看,少年並不慌張,想了想後說道:「你們好。」

  「仙師好!」

  依然是那位老者帶頭,村民們七嘴八舌地回應道。

  一來一回間彷彿某種儀式。

  村民們再次行禮,有些反應不及的小孩子更是被父母抽打了兩下屁股。

  偏生那些小孩子也不哭,只是盯著少年的臉看,瞪圓了眼睛,像是看著世間最稀罕的糖果。

  一片安靜,大樹在微風裡輕搖,發出嘩嘩的聲音。

  沒有任何村民敢說話,保持著最恭敬的姿式,微躬而立。

  不知道過了多久,白衣少年忽然說道:「我要在這裡住一年。」

  那位老人很吃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村民們也是神情呆楞,心想仙師這是什麼意思?

  看著衆人反應,白衣少年在記憶裡尋找,再次想起一些東西,似乎銀錢是凡間很重要的東西。

  他把手伸到那名老者面前,掌心是數十片金葉。

  如果放在平時,這些村民看到這些金葉,只怕會興奮激動地昏過去,但這時候他們只是看了一眼,便又望向了白衣少年。

  在他們眼裡,白衣少年要比這些金葉好看的多,而且這些金葉怎麼能拿呢?

  「仙師肯留下來便是我們的福氣。」

  那位老者有些不安地說道:「只是寒村貧苦,實在找不到能讓仙師清修的住所啊。」

  白衣少年不知道老者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想了多少事情,村民們又在想什麼。

  當然,他也並不在意,只知道對方應該是答應了自己的要求,視線在村民裡掃過,最後落在了一個小男孩的身上。

  那個小男孩生的有些黑,很結實,神情老實,給人一種很憨厚的感覺。

  「你住哪裡?」

  白衣少年望著那名小男孩說道。

  那名小男孩楞了楞,沒有反應過來,直到被身旁的父親重重地拍了一巴掌。

  「根娃,還不趕緊給仙師帶路!」

  那名老者急聲喊道。

  ……

  ……

  山村西邊的一個院子裡,房間有些幽暗。

  那名小男孩按照父親路上的警告,恭恭敬敬向白衣少年行禮,便準備退出。

  白衣少年忽然問道:「姓名?」

  小男孩停下腳步,說道:「柳寶根。」

  白衣少年沈默了會兒,又問道:「年齡?」

  小男孩說道:「十歲。」

  「寶根不好聽。」

  白衣少年說道:「今後叫十歲。」

  小男孩摸了摸後腦。

  從此,他便是柳十歲了。

  ……

  ……

  出了院子,柳十歲頓時被滿村的人圍住。

  那名老者關切問道:「仙師有甚吩咐呢?」

  柳十歲有些渾渾噩噩說道:「他問我年齡呢……還給我取了個名字。」

  老者聞言微驚,小男孩的父母則是大喜過望,不停地搓著手。

  柳十歲對於新名字卻有些不喜歡,有些委屈地說道:「哪有這種怪名字。」

  父親抬起手便準備打下去,忽想起屋裡的仙師,強行忍了下來。

  老者教訓道:「仙師賜名,那是何等樣的福氣,普通人求都求不來,可不能瞎說。」

  柳十歲忽然想到在屋子裡最後說的那幾句話,趕緊說道:「但他說自己不是仙師。」

  村民們有些不解,心想那位不是仙師還能是什麼?

  「我看著他有些像傻子。」

  柳十歲很老實地說道:「他還要我教他呢。」

  老者猶豫問道:「仙……師要你教他什麼?」

  柳十歲說道:「鋪床疊被,洗衣做飯,砍柴種田,嗯,就是這些,我沒記錯一個字。」

  村民們很是吃驚,心想連這些事情都不會做,莫非屋裡那位不是仙師,真是個傻子?」

  老者卻笑了起來,說道:「在大青山裡,仙師自有劍童服侍,飲漿露,食仙果,哪裡會做這些事情。」

  ……

  ……

  隨後數日,住在柳家的那位仙師成為了整座小山村所有注意力與議論的中心。

  村民們非常自然地接受了老者的說法,對仙師的身份堅信不疑。

  他們唯一不明白的是,為什麼仙師不回大青山,卻要留在這個小山村,還要柳家那個積了八輩子福的小傢夥教他做這些事情。

  被村民們羨慕甚至嫉妒的柳十歲,不明白的卻是這麼簡單的事情為什麼也有人不會?

  那天夜裡,他便開始教對方如何鋪床,因為對方需要睡覺。

  第二天清晨,他還要教對方如何疊被。

  然後他發現對方竟然是真的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情!

  當他發現對方別的那些事情也都不會做的時候,真的傻了。

  「倒水的時候別把米倒出來!」

  「別把柴砍的太細,那樣不經燒!」

  「魚鱗不能要,魚腮也不能要,那些黑的……也不能要。」

  「左邊一刀,右邊一刀,別切斷,蓑衣就出來了,對對對。」

  「那不是地薯,是涼瓜……趕緊放下,姆媽最不喜歡吃那個。」

  「別插的太深!」

  ……

  ……

  柳十歲以前見書上說五穀不分,四體不勤,一直不相信世間真有這樣的人。

  直到他遇到了白衣少年。

  但九天後,他又開始懷疑自己的想法。

  因為白衣少年只用了九天時間便學會了他教的所有事情。

  第一天,白衣少年學會了最簡單的鋪床疊被、砍柴燒水。

  第二天,白衣少年學會了更複雜的一些家務,柳家的小院被打掃的窗明幾淨,彷彿新生。

  第三天,白衣少年開始下廚,看了兩眼,便學會了如何殺雞剖魚,切蔥剝蒜。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第九天,太陽照常升起,白衣少年砍了一些竹子,做了一把躺椅,比老篾匠的手藝還要好。

  ……

  ……

  現在,白衣少年切出來的蓑衣黃瓜可以拉到兩尺長,每片的厚薄完全一致,至於砍出來的柴,更是漂亮的無法形容。

  明明是同樣的溪水,同樣的稻米,裡面摻著同樣的薯塊,用著同樣的竈與鐵鍋,但白衣少年煮出來的飯,要比柳十歲吃過的所有飯都香。

  白衣少年甚至把小院裡的院牆重新砌了一遍,失修很久的檐角都補的齊齊整整,彷彿新的一般。

  柳十歲發現自己很難再懷疑對方的身份。

  除了仙師,誰能做到這樣的事情?

  而且他沒見白衣少年洗過衣裳。

  他不明白,為何做了這麼多事後,那件白衣還是這般白,就像最好的大米。

  ……

  ……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17-10-19 08:02 AM

第一卷 臨江仙 第五章 一年

  青青的秧苗伸展著腰身,每株之間的距離絕對一樣,完美至極。

  無論從哪個角度望過去,秧苗都成筆直的一線,就連水面的影子也沒有任何偏差。

  山村裡最了不起的農夫,也做不到這種水準。

  看著這畫面,柳十歲的嘴很久都無法合上。

  微風輕拂,青苗起伏,很是好看。

  白衣少年站在壟上,微微點頭,有些滿意自己的手段,轉身向後走去,在竹椅上躺下,閉上了眼睛。

  柳十歲看了眼天光,說道:「公子,接下來要不要去砍柴。」

  因為白衣少年不承認自己是仙師,村民們商量一番後,決定用公子稱呼對方。

  「就到這裡了。」白衣少年閉著眼睛說道。

  柳十歲不明白他的意思,問道:「或者先煮飯?」

  白衣少年不理他。

  柳十歲這才明白他的意思,卻不明白為何他改主意這麼快。

  「我只是想學,並不喜歡。」

  白衣少年說道:「就算化凡真有道理,也不適合我。」

  柳十歲聽不懂,只是接著他的話問道:「為什麼?」

  白衣少年說道:「因為我懶,而且不擅長。」

  柳十歲有些激動,問道:「那公子你擅長什麼?」

  在小山村的傳聞裡,大青山裡的仙師都是能夠揮手引雷、飛劍入空的神人。

  白衣少年說道:「切斷。」

  世間任何事物,都有薄弱處。

  他最擅長的便是找到那些薄弱處,然後讓其斷開。

  比如法寶、比如山峰,或者別的什麼。

  柳十歲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不免有些失望,撓頭說道:「難怪您切菜切的那麼好。」

  有風起,有片樹葉飄了下來,斷茬非常光滑,就像被真實的劍斬斷一般。

  有蟬鳴起。

  這應該是今年小山村的第一聲蟬鳴。

  白衣少年睜開眼睛,望向遠方隱藏在雲霧裡的群峰。

  柳十歲揀起那片落葉,看著他的側臉,問道:「公子你到底叫什麼名字啊?」

  白衣少年安靜了會兒,說道:「井九。」

  「井九?」

  「水井,第九。」

  「井水不犯河水的井,不如意事常八九的九?」

  「讀過書?」

  「村裡曾經有位先生,去年走了,聽說是想去縣裡考童生。」

  「我也讀過。」

  「嗯?」

  「不懂就來問我。」

  「謝謝公子。」

  「嗯。」

  柳十歲望向白衣少年,這張臉他已經看了九天時間,有了抵抗力,還是覺得有些耀眼,下意識裡揉了揉眼睛。

  「您是不是……心情不好?」

  白衣少年看著遠處霧裡的群峰沈默了很長時間,忽然說道:「不停做同樣一件事情,很難不煩。」

  柳十歲想了想,說道:「如果……那件事情是吃肉的話。」

  ……

  ……

  一年時間很快過去,深春再至。

  對那位自稱井九的白衣少年,村民們分成了兩派,一派堅持認為他就是來自大青山的仙師,另一派則認為他確實不是仙師,而應該是來自府城、甚至可能是都城朝歌的落難貴族公子,但有一點兩派人的看法完全一樣,那就是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懶的人。

  這一年裡,村民們很喜歡去柳家附近閑逛——不管井九究竟是什麼身份,他們總是喜歡看他的。但無論人們什麼時候去,都會看到井九在睡覺,如果有太陽,他就會躺在院子裡的竹椅上睡,如果天氣陰沈,他就躺在屋子裡的床上睡,如果天氣太熱,他就會把竹椅搬到池塘邊的樹下睡,如果落雪了,他又會搬回去,卻偏生要把窗子開著。

  最開始的九天之後,再沒有任何人看到井九做過哪怕是最簡單的家務活,鋪床疊被、穿衣吃飯現在都是由柳十歲服侍著,就連他自己睡的那張竹椅,也是由柳十歲搬來搬去。

  不過村民們依然對井九保持著發自內心的尊敬,因為村裡的孩子們讀書時,他偶爾會指點幾句,按照孩子們的說法,仙師公子的學識要比以前的那位先生淵博三百多倍。

  最關鍵的是,井九非常有錢,而且非常捨得花錢,雖然開始的時候,村民們根本不敢要他的錢。村子裡的祠堂與仙廟修葺,用的全部是他的銀子,現在就連山村通往縣城的新路,也已經修好了一大半,村民們對他如何不感激,如何不尊敬?

  「公子,你歇的時候小心些,仔細別又掉進池塘裡了。」

  柳十歲背著從山上揀回來的樹枝,看著躺在竹椅上的井九,有些擔心。

  這樣的事情曾經發生過一次,他被父親狠狠地教訓了一頓,說他沒有服侍好仙師。

  井九躺在竹椅上嗯了一聲,不知道是回應他的話,還是在樹蔭下歇著太過舒服的原因。

  應該是後者,他修長的手指輕敲著竹椅,節奏很是散亂,沒有任何規律,給人一種懶洋洋的感覺。

  柳十歲猶豫了會兒,把背上的樹枝放了下來。

  他靠著大樹坐下,抱著雙膝,盯著那張竹椅,一刻也不敢放鬆。

  他現在已經十一歲了,但還是叫十歲,井九似乎沒有替他改名字的意思,在他想來,應該是公子太懶的原因。

  不管叫什麼名字,他還是那樣誠實可信,既然答應了父親要把公子照顧好,那就一定要做到。

  而且井九公子敲椅子的聲音很有趣,他不知道該怎樣用言語形容,只是覺得心越來越靜。

  山風輕拂水面,陽光漸被拂淡,夜色越來越濃。

  「最後兩次,呼氣早了。」

  柳十歲聞言微驚,然後清醒,說道:「知道了。」

  井九睜開眼睛,望向池塘。

  夜風消失無蹤,水面一片平靜,就像鏡子。

  看著水面上那張臉,他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這張臉很美。

  這張臉很完美。

  如果說眉眼如畫,畫師必然是千萬年來最出色的那位。

  即便是他在俊男美女無數的修行界裡也未曾見過這般好看的臉。

  星光落在這張臉上,落在水面上,光線微動,讓這張臉多了些如夢似幻的感覺。

  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這張臉。

  當時在池塘邊看到這張臉時,他才明白為何初到山村那天,村民們為何會有那種反應,隨後又那般堅定地認為他是仙師。

  能夠擁有這樣一張臉,誰都不會不滿意,哪怕他是井九。

  他只是覺得有個地方略怪。

  看著水面上的自己,他抬起手來摸了摸耳朵。

  那是一對招風耳,看著圓圓的,有趣的是,配著這張臉並不難看,反而添了幾分可愛。

  他明白這是為什麼,只是還是有些不習慣啊。

  夜風再起,拂散了水面上那張完美的臉,也拂散了他心裡的想法。

  一切如夢幻泡影,好像是水月庵裡的連師妹說的。

  井九躺回竹椅上,想要喝水,但發現水壺在椅前,需要再次坐起來,於是他看了柳十歲一眼。

  柳十歲蹲在樹底,正拿著草根在逗跳青蟲玩,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眼光,抬起頭來才知道何事,嘆了口氣,起身走到竹椅前,提起水壺,遞到井九面前。

  井九喝了碗水,再次閉上眼睛。

  柳十歲沒有離開,就在竹椅邊蹲了下來,用手撐著下頜,看著井九的臉發呆,心想怎麼就這麼好看呢?

  他看的太多,所以與別的村民不同,他知道這一年裡,這張臉其實有變化,不是眉眼,而是……氣質?

  公子不像最初那般呆了,眼睛靈動多了,也有生氣多了,事實上話也要比以前多很多。

  井九閉上眼睛,三息後,又睜開眼睛。

  柳十歲有些吃驚,一年來,公子不管是熟睡還是小歇或是假寐,從不會這麼快就睜開眼。

  「您這是在做什麼?」

  井九望向夜空裡的星辰,說道:「我在推演今後三年。」

  柳十歲撓撓頭,心想那您平日裡天天睡覺,又是在做什麼呢?

  井九似乎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說道:「我在推演今後三千年。」

  柳十歲睜大眼睛,說道:「三千年?」

  井九問道:「如果你冥思苦想、耗盡心神,用無數時間寫了一篇極佳的文章,覺得此生再也寫不出來這般好的文章,結果卻不慎讓紙稿落入竈中,被燒成灰燼,你如何想?」

  柳十歲楞了楞才反應過來,右手撫著胸口說道:「不敢想,想著便心疼。」

  「不是疼,是痛。」井九安靜了會兒,說道:「很痛苦。」

  那種痛苦非親歷者無法瞭解。

  痛不欲生。

  然而痛定思痛,除了把那篇文章再重寫一遍,還能如何?

  柳十歲同情說道:「那個人只能重寫了。」

  井九說道:「是的,除了重寫還能如何?」

  柳十歲想到一件事情,擔心說道:「可是原來文章裡的精彩詞句,還有那些精妙典故都記不起來了怎麼辦?」

  「記不起來自然就不重要,那些詞句典故如何談得上真正精彩?」

  井九望向夜霧裡的群峰,說道:「再寫一遍,必然是篇更好的錦綉文章。」

  柳十歲想了想,也不知道這有沒有道理,想著前面的對話,好奇問道:「公子你推演出了些什麼?今後三年雨水咋樣?」

  井九的視線落在不遠處的一片樹林裡,說道:「我只推算出時間到了。」

  就在今夜。

  夜風微起,素衫飄飄,一位頗有脫俗之意的中年修行者飄落於地,身後負著一把長劍。

  柳十歲嚇了一跳,躲到了竹椅後面。

  那位中年修行者的視線落在井九身上,劍眉微挑,似乎有些意外。

  ……

  ……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17-10-19 08:02 AM

第一卷 臨江仙 第六章 偏向故山行

  那位中年修行者叫呂師,出自青山第三峰上德峰,如今已經是承意圓滿境界,因為前後兩次衝擊無彰境界未能成功,不得不暫時停下前進的腳步,如今在任南松亭門師,負責新入外門弟子的培養。

  以他的身份,本不需要親自出來招募弟子,但最近這些年南松亭的弟子資質都很普通,遠不如別處,這讓他壓力很大。

  現在他不指望能夠做出怎樣的大事,只求能夠帶出幾位好弟子,或者可得師長賞賜丹藥,再最後衝擊一次無彰境。

  當他從九峰某處聽到消息,這個偏僻的小山村裡值得一觀,很快便來了。

  他隱在青樹間,觀察著那名十來歲的小男孩,發現消息沒有錯誤,哪怕只是遠觀,亦能感受到對方實乃良材。

  當他用劍識掃過,更是驚喜的無以復加——那名小男孩居然是天生道種!

  這等美玉良材,不要說大青山周邊,即便是那些繁華州郡,甚至朝歌城,只怕也要數年時間才會出現一個,呂師哪裡還顧得上會不會嚇著那孩子,直接從夜色裡現身,然而他還沒有來得及開口說什麼,便被另一件事情吸引住了注意力。

  那名小男孩受著驚嚇,躲到了一名白衣少年的身後。

  他心生警意的原因是他在遠處觀察小男孩時,竟沒有發現這個少年的存在。

  對方就坐在池邊的躺椅上。

  第一時間,他的劍識落在那名白衣少年的身上,卻發現對方只是個不曾修行的凡人,體內並無道種,這令他有些吃驚。

  當他的視線落在白衣少年的臉上,更是一驚。

  他在修行界多年也未曾見過這般美貌的少年。

  不要說朝歌裡的那些世家子弟,就算是清容峰上的師妹,水月庵裡那些出名美麗的女弟子也無法與之相提並論。

  修行界向來信奉一個道理:極致者不凡。

  無論高矮胖瘦或是別的什麼外顯,只要足夠特別,其人便必有不同尋常之處。

  更簡單的說法便是:事至極處必有妖。

  至於美之一字向來更受修行者推崇,無論是崖間的青松,如光的飛劍,只要極美,必有非凡內蘊。

  看著白衣少年絕美的面容,呂師哪能不動心,加強劍識再次查看了一遍,發現他道心尚稚,更談不上道種的存在。

  白衣少年的年紀要比男孩大很多,道心卻遠遠不如,天賦資質自然相差更遠。

  呂師有些遺憾,不再看那名少年,望向柳十歲,問道:「你可知道我的身份?」

  柳十歲被這個忽然出現的陌生人嚇的不輕,根本不敢露頭,聽著問話,哪裡敢開口,只是緊緊地抓著井九的衣袖。

  井九從這名中年修行者的衣飾與背劍方法看出,對方應該是位三代弟子,境界距無彰境尚遠,只是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這是很自然的事情。

  青山宗內門弟子與外門弟子加起來數千,除了上德峰那些老頭兒還有昔來峰的的婦人們,誰能把全部人都認清。

  「無事。」井九說道。

  不知為何,聽著這句話,柳十歲便覺得放心了很多,但還有些緊張,起身看著那名中年修行者,微顫說道:「難道您是……」

  呂師神情溫和說道:「不錯,我便是青山裡的修道者,也就是你們日常所稱的仙師。」

  聽著仙師二字,柳十歲下意識裡看了一眼井九。

  呂師以為他太過緊張,微微一笑,說道:「你可以稱我為呂師。」

  柳十歲不安說道:「呂師……您來我們這兒做什麼?」

  「我來問你,你可願修大道,求長生?」

  聽著這話,井九有些感慨,心想時隔這麼多年,居然還是這句話,連一個字都沒變。

  柳十歲呆呆地站了半天才醒過神來,結巴應道:「……自然是……願意,只是……」

  平日裡毫不起眼的鄉村少年被青山仙師看中帶走,這是山村裡流傳無數代的最美好的故事。他從小就聽著這些故事長大,整個人都傻了,哪裡生得出反對的意思,只是就像他話語裡說的那樣,只是……

  他望向小院,稚嫩的小臉上有些猶豫與掙紮。

  呂師非但不生氣,反而更覺安慰:「修道雖非凡間事,但我們不是那些僧人,紅塵亦可蹈,自然不會斷絕天倫。」

  柳十歲有些不安說道:「真的?」

  呂師微笑說道:「稍後自會與你父母言明,往後也會給你時間回鄉探親,若你將來無法入內門,便需操持門派俗世事務,自不會缺銀錢,更可以時常回家,想要照顧鄉里,只是舉手之勞……不過,我覺著你不會有這種機會。」

  很明顯,他對柳十歲的天賦資質非常看好,堅信不疑。

  柳十歲望向井九。

  呂師有些意外。

  井九站起身來,說道:「想去就去。」

  柳十歲一臉喜色,說道:「是,公子。」

  呂師的意外變成訝異。

  在這樣偏僻的小山村裡,為何會有這樣一個漂亮的公子哥?

  他看著井九,忽然說道:「你呢?可願意隨我修大道、求長生?」

  ……

  ……

  隔著一堵牆,柳氏夫婦的對話聲與哭泣聲不時傳來。只是他們記著仙師的提醒不敢驚動村裡,所以把聲音壓的很低。

  井九坐在窗邊,看著夜空裡的星星,沈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麼。

  那個叫呂師的傢夥明天清晨便會來帶柳十歲……還有他去青山宗。

  柳十歲在收拾行李。他是個很勤快的孩子,但收拾行李這種事情還是第一次。不過小臉上的茫然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是因為受到了太大的精神衝擊,還沒有完全醒過神來。或許正是因為如此,他沒有想到井九並不是仙師這個事實。

  「難道這樣就行了……」

  小男孩還有些結巴:「那位仙師不需要時間看看我的……品德?」

  井九看著窗外星空,說道:「心性。」

  柳十歲說道:「對,就是這個詞。」

  井九說道:「這種事情當然只看天賦,心性隨年月而變,如何看?再說難道你還真以為仁者無敵?」

  柳十歲摸摸頭,說道:「難道不是嗎?書裡都是這麼說的。」

  井九沒有轉身,說道:「當然不是,無敵者才無敵。」

  柳十歲聽不懂這句話,看著他的背影,卻忽然感受到一種寂寞的感覺。

  ……

  ……

  清晨時分,天濛濛亮,朝陽還遠在群峰的那邊,不知何時才能起來。

  呂師來了。

  柳氏夫婦送柳十歲到了院前,無聲地抹著眼淚,有些難過,更多的還是高興。

  腳步聲響起,井九從屋裡走了出來,晨風輕拂白衣,兩手空空,什麼都沒有帶。

  看著這畫面,柳氏夫婦不禁想起一年前,他走到村口時,彷彿也是這般模樣。

  柳母看了柳父一眼,欲言又止。

  柳父用警告的眼光看了她一眼,恭敬說道:「公子,要不要帶些路上合用的東西?十歲背得動。」

  井九沒有理會,背著雙手向院外走去。

  呂師在院外看著這幕,微微皺眉。

  沒有人知道,廂房後的水缸裡,有半顆淡青色的丹藥,正在慢慢地融化,直至消散於水中,再也無法看見。

  呂師帶著井九與柳十歲走進了晨霧裡,很快便消失無影。

  柳父柳母抹著眼淚走回院裡,忽然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怔怔地站了半晌,才起身開始打掃庭院,燒水做飯。

  無論是煮粥還是泡粗劣的大葉茶,用的當然都是缸裡的水。

  直到這時,柳母才發現屋裡少了樣東西。

  那把竹椅不見了。

  ……

  ……

  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呂師沒有選擇馭劍飛行回青山宗,而是步行。

  柳十歲當然想不到這些,因為他就沒想過世間有人能夠馭劍而行。

  井九卻很清楚,這位青山宗三代弟子現在是承意圓滿境界,按道理能夠輕鬆自如地馭劍而行,哪怕帶著兩個人也不是太難。

  那此人為何要堅持步行?擔心被別的修道者看到飛劍的痕跡,會惹來麻煩?

  井九不明白,在他想來,雖說現在的青山宗一代不如一代,也不至於如此。

  山村距離青山宗山門最多不過百餘裡,青山宗弟子在這種地方還需要如此謹慎,那完全就是怯懦。

  呂師不知道井九在想什麼,帶著一大一小兩個少年向霧裡群峰趕路,沈默而低調。

  第三日,穿過一片大霧,視野驟然明朗。

  無數座青峰出現在眼前,有的秀美,有的險峻,有的山峰石壁光滑如鏡,完全無法攀行,峰頂卻有人煙。

  傳說中的青山九峰就在其間?

  柳十歲驚嘆連連,井九卻看都沒看一眼。

  三人順著由青石鋪成的山道向峰間去,不多時便看到一座石門。

  石門樣式簡單,上面布滿青苔,自有古意,橫匾上隱約可以看到南松亭三字。

  這裡便是青山宗的南山門。

  看到這座山門,呂師的臉上露出笑容,明顯放鬆了很多。

  山門幽靜,密林裡的鳥聲也不煩人。

  山門下方有一張木桌,桌上擺著筆硯紙張,一個穿著灰色劍袍的男子趴在桌上睡覺。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17-10-19 08:03 AM

第一卷 臨江仙 第七章 第一堂課

  呂師走上前去,敲了敲桌子。

  那位灰袍男子醒來,揉了揉發澀的眼睛,看著是呂師,很是高興,待看到他前襟與鞋上的濕泥,卻是一驚。

  「呂師兄,出了何事?」

  就像小孩子學會走以後,絕對不會再想著爬,學會馭劍飛行的修道者,誰還願意走路?

  呂師說道:「只是想小心些,不然讓那三邊知道消息過來搶人怎麼辦?」

  那位灰袍男子說道:「都是同門,不至於。」

  呂師說道:「那若是別的宗派來搶人又如何?」

  灰袍男子笑道:「師兄這話好生誇張,我倒要瞧瞧,你到底覓了一個怎樣的天才,竟是如此緊張。」

  呂師示意井九與柳十歲上前,說道:「這是我派南門登錄仙師明國興,入內門之前,你們要稱師叔。」

  柳十歲趕緊喊道:「明師叔。」

  呂師看到井九,怔了怔才醒過神來,贊嘆不已:「好一個冰雕玉琢的美娃娃,呂師兄你今朝果然際遇不凡。」

  「是不是空有皮囊另說,我挑的是小的。」

  呂師嘆了口氣,說話也沒有避著井九。

  行路短短三日,他對井九的觀感越來越差,甚至有些後悔。

  他從未見過這般懶的人。

  當然,真正令他感到不悅的是,柳十歲這個他眼中的天才被別人那般使喚著。

  那位明師叔依言望向柳十歲,只見那孩子氣息清新,眼神平穩,不由點頭,心想確實不錯。

  待他用劍識一觀,不由大驚,緊張到聲音都顫抖起來。

  「天生道種?!」

  呂師笑著說道:「不錯。」

  明國興著急喊道:「那還楞著幹什麼,趕緊進來!」

  呂師帶著井九與柳十歲走進石門。

  明國興輕撫胸口,與他對視一笑,終於放心。

  進了山門,便是青山宗弟子,誰也別想再搶走。

  不要說是那些修行宗派,朝歌城來人也沒用,就連不老林與捲簾人也不敢踏進這裡一步。

  無數年來,誰敢在青山宗放肆?

  明國興拾起毛筆,在硯裡蘸了蘸,攤開書頁,看著柳十歲問道:「姓名?」

  柳十歲有些緊張應道:「柳十歲。」

  明國興微怔,說道:「姓名,不是年齡。」

  柳十歲睜大眼睛,說道:「我就叫這個名字,不可以嗎?」

  當初他也不滿意這個名字,但現在早就已經習慣,甚至有些喜歡。

  「別說十歲,你就算想叫萬歲也行。」

  明國興眉開眼笑說道。

  待登記完柳十歲的資料,他望向井九問道:「你呢?」

  雖然已有心理準備,但看著那張美的不像話的臉,他還是忍不住眯了眯眼,心裡嘖嘖了兩聲。

  「井九,朝歌人。」

  少年看著遠處的一座孤峰,隨意回答道。

  明國興正在興奮裡,沒有在意他的無禮,還溫言勸勉了幾句,然後轉身望向柳十歲,準備與這位天生道種交流一番。

  不料柳十歲竟是看都沒看他一眼,便往山門裡走去,因為井九已經動了。

  山道上,白衣少年當先而行,小男孩背著行李在後面亦步亦趨。

  看著這畫面,明興國很是吃驚,說道:「這是什麼情況?」

  「他們是主僕。」

  呂師想著那夜柳父對自己說的話,皺了皺眉。

  「天生道種居然與人為僕?」明興國無比震驚,看著呂師說道:「不管他們以前是何等關係,但一入山門,凡間事便再無意義,難道你沒對他們說過?」

  呂師有些無奈,第一日他便把這件事情說得清清楚,井九沒有說什麼,柳十歲卻怎麼說也說不聽。

  ……

  ……

  雲霧早散,風裡卻帶著足夠的濕意,山道也很平緩,行走其間,頗為愜意。

  柳十歲打量著四周的崖峰,小臉上滿是好奇,心情又是緊張又是興奮。

  或者是受到他的影響,又或是引動了更久遠的回憶,井九的視線在周遭景物上停留的時間也多了些。

  帶著這樣的情緒,很快便走出十餘里的山路,來到半山的一片崖坪間。

  崖間到處都是參天大樹,其間散落著數十間草屋。

  雲霧再起,草屋若隱若現,仔細看去,能看到每間草屋都有院牆相隔。

  來到崖坪間,分道漸多,柳十歲不知該如何行走,望向井九。

  崖後有水聲,清鳴悅耳,應該是道泉水,又有一道樂聲漸起,與水聲相合,更顯飄渺。

  井九抬步向那處走去,柳十歲趕緊跟上。

  遁著聲音,二人行過青樹,看見霧裡隱約有座建築。

  陽光忽然落下,驅散霧氣,建築的真實模樣顯露出來,那是一座黑檐青牆的樓宇,頗有肅殺之意,

  這裡便是青山宗南松亭的劍堂,新入門派的弟子要在這裡生活學習很長時間。

  數十名少年少女站在劍堂前的平地上,都穿著相同樣式的青色衣衫。

  呂師站在石階上,說道:「就等你們二人了,趕緊入列。」

  柳十歲很是驚訝,向井九問道:「公子,仙師是怎麼來的?路上沒見他超過我們啊。」

  進了山門,不再擔心暴露痕跡後被別的宗派來搶弟子,呂師只需要馭起飛劍,片刻時間便能來到這裡。

  井九明白這個道理,柳十歲則是完全想不到。

  聽著呂師的話,數十名弟子轉身向井九二人望去,滿臉好奇。

  劍堂之前充溢著一種「終於來了」的氣氛。

  這些弟子們來自大陸各處,到南松亭已經有段時間,卻一直不得傳授仙法與劍術,早就等的有些焦慮。

  聽聞原因是授業仙師在等一位弟子。

  為了一名弟子竟然讓這麼多人等著、浪費時間,自然知道仙師對其非常看重。

  這些弟子都是由青山宗仙師親自擇選的佳材,自信一定能踏上通天大道,面對這種情況,對那名新弟子自然很好奇,同時難免有些抵觸的心理。

  都是剛入青山的外門弟子,他們無法通過劍識察覺柳十歲的天賦,視線自然落在前方的井九身上。

  一陣沒有控制住的低聲驚呼,在人群裡響了起來,然後變成興奮的議論聲,嗡嗡的就像是蜂群的聲音。

  「這人怎麼這般好看?」

  「那張臉是怎麼生的?」

  「氣度也自不凡,說不得是朝歌來的貴族子弟。」

  尤其是那些女弟子,看著那張俊美的臉,不知為何覺得有些面熱,轉過身去,抬起手在頰畔輕輕扇著。

  一名男弟子忽然說道:「你們不覺得他的耳朵很怪嗎?」

  衆人聞言望去,才發現那名白衣少年竟是有對招風耳,看著……

  「好可愛啊。」

  一名少女看著井九癡癡說道。

  呂師咳了兩聲。

  願意入山修道的少年們自然一心向道,得師長提醒,靜守道心,不再打量井九,也不再議論。

  劍堂前變得非常安靜。

  在呂師的眼光提醒下,井九與柳十歲走到隊伍後方站好。

  「這裡是入門口訣,你們要好好研習。」

  呂師輕揮衣袖,數十本薄冊從劍堂裡飛了出來,如落葉一般散開,非常準確地落在每個弟子的手裡。

  這畫面真的很神奇,無論柳十歲還是那些年輕弟子們都好生驚嘆。

  「世間修道者衆,各派功法各殊,境界劃分不一,本質並無區別,你們現在要學的是初境法門。」

  呂師示意弟子們翻開那本薄冊,說道:「我青山宗大道至簡,初境只分兩個階段,一為有儀。」

  終於聽到真正的修行法門,年輕弟子們的神情變得無比認真,視線看著薄冊上的文字記述,亦不會錯過師長的每一句話。

  「何謂有儀?南華道藏有雲: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

  「你們需要做的事情,便是熟練入門功法,強身健體,錘煉意志,端正儀姿,如此才能做到二者相通,自有始終。」

  「由外而返內,待有儀境界圓滿之時,你們體內的道種才足夠穩定,能夠熬過心罡之亂,茁壯成長,進入第二境界抱神。」

  聽到這裡時,有些弟子抬起頭來,臉上露出希冀與嚮往的神色。

  「何謂抱神?槐紀有雲:抱神以靜,形將自正。」

  「此一階段可以說是有儀境界的延伸,也可以說修道者的第一次飛躍,因為到了這個階段,修道者的意志將會變得無比堅定,自然感應到天地中的靈氣,道種漸長,經脈漸生,可以吸取天地間的靈氣,化作真元,這便是以天之靈養人之靈,直至靈海充實,便可以說境界初成,至於如何算圓滿,那要看你們的劍膽……」

  呂師的聲音並不大,卻清清楚楚地落在每個弟子的耳中。

  太陽已經升至中天,雲霧早已散盡,光線熾烈,頗有些熱。

  但沒有一名弟子喊熱,無比專心地聽著仙師的教導,甚至像是感覺不到一般。

  一位來自樂浪郡的年輕弟子,正對仙師說的那些境界心馳神往之時,忽然聽著身邊傳了些雜音。

  他轉頭望去,看到一幕畫面,不禁呆住了。

  柳十歲在給井九倒茶喝。

  從壺裡倒出來的茶早就涼了,沒有溢出什麼熱霧。

  但茶水落在杯子裡的聲音還是那樣清晰,如泉水一般。

  井九接過茶杯飲盡,遞了回去。

  柳十歲把茶壺與茶杯收好,又從包裹裡取出一把圓扇,開始替井九扇風。

  圓扇帶起的風聲,在安靜的劍堂前很是清楚。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17-10-19 08:04 AM

第一卷 臨江仙 第八章 天生道種

  茶聲風聲,聲聲入耳。

  更多弟子注意到了後方的動靜,不禁有些瞠目結舌。

  呂師看著那處的動靜,雙眉微挑,隱隱有些不悅,負在身後的右指輕輕一彈。

  錚!

  一道清冷至極的劍音響徹堂前。

  衆弟子心頭微顫,頓時清醒過來,趕緊回頭。

  崖坪間無比安靜,就連遠處樹上的鳥鳴都消失了。

  呂師的視線在弟子們間移動,在井九與柳十歲處停留的時間稍長些,最後落在遠處那幾座山峰間。

  「都專心些,我不管你們的才能天賦悟性如何,都要爭取在三個月內突破有儀境界,如此才有望在三年內抱神境圓滿,才有機會被招入內門,成為真正的青山弟子。我派修的是天劍正道,講究的是痛快二字,初始修行並不難,再愚鈍之人,只要肯花時間、精力去熬,總有一天也能成功破境,但大道通天多少萬里?行路總是越到後面越辛苦,高峰陡險,最後數百丈難如登天,所以如果三年內你們不能進入內門,那麼這條通天大道不走也罷。」

  他有些感慨。這段話是說給這些弟子聽的,也是他的真實體會。

  他已經是承意圓滿境界,能自在馭劍飛行,十步殺人,衣不沾血,對世間黎民來說,宛如劍仙,在朝歌城皇朝的那些大臣府裡,也必然會被尊為供奉。

  然而在青山宗,他進不得無彰境,壽元便有限,更無希望突破後面幾個大境界,自然無法成為門派的重點培養對象。

  就像現在一樣,他只能在南松亭教導這些什麼都不懂的外門弟子,雖然對門派來說,這也是很重要的事情,但……

  一道有些稚嫩的聲音把呂師從感懷里拉了出來。

  「仙師,如果我們修行順利,那是不是有機會參加三年後的承劍大比?」

  說話的那名年輕弟子不知道從什麼途徑打聽了一些青山宗的事情,知道對年輕弟子們來說,承劍大比才是最重要的一次考驗。

  呂師微微一怔,然後笑了起來,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在他看來,這個年輕弟子提的這個問題,實在是太天真了。

  漸有議論聲與低笑聲響起,通過同伴解釋,那名年輕弟子才知道,原來只有守一境界圓滿的弟子,才有資格參加承劍大會。

  有儀之後是抱神,這便是初境,其後是知通,然後才是守一……

  剛入山門的外門弟子,距離守一境界還有四個層次。

  「兩年時間就想守一境圓滿?」

  有弟子嘲笑說道:「你以為你是趙師姐那樣的天才?」

  「我希望你能趕上臘月。」

  一個聲音在場間響起,震驚了所有人。

  但沒有誰敢嘲笑對方。

  因為說話的人是呂師。

  不過呂師說話的對象,並不是那位想要參加承劍大比的弟子。

  順著呂師的視線,衆弟子望向隊伍後列,落在一個人的身上。

  柳十歲怔了會兒才醒過神來,指著自己說道:「您是在說我?」

  呂師說道:「不錯,我希望你能成為青山九峰的又一次驚喜。」

  ……

  ……

  年輕的外門弟子們散開了,有的捧著手裡的入門法訣不停讀著,有的看著樹葉間的陽光發呆,很自然地分成好幾堆。

  這些年輕弟子進入青山宗後,這樣的畫面已經出現了好些次,現在他們還是按照籍貫與在世間的身份地位自然分開,以後卻是要看各自的修行境界。

  今天終究有些不一樣,無論是那些出身富家的弟子還是窮苦人家的孩子,都在看著某個地方。

  就連那些認真溫書、看著陽光發呆的弟子,也時不時用眼角的餘光向那邊掃一眼。

  井九與柳十歲站在那裡。

  有些人看著井九,更多人則是看著柳十歲,誰都沒有忘記呂師臨走前的那句話。

  誰能想到仙師最看重的弟子,不是那位俊美至極的白衣少年,而是像他跟班似的小男孩。

  那個小男孩究竟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

  先前那名嘲諷同門的少年叫做薛詠歌,乃是豫州郡的世家子弟,家中有位師叔祖便在第六峰適越峰修行,他正在打聽消息。

  很快便有確定的消息傳來。

  這個小男孩居然是天生道種!

  弟子們望向柳十歲的眼神裡充滿了震驚。

  與先前不同,除了震驚再沒有嫉妒的神色,就連羨慕都沒有。

  二者之間的差距實在太大,根本不是一個層級的存在,羨慕又有什麼用?

  青山宗無數天賦卓異的天才弟子,這些年裡又出現了幾個天生道種?

  除了那位趙師姐,便只有天光峰上那位由掌門大人親自收為關門弟子的卓師兄!

  現在就在他們當中居然也出現了這樣的人,這教他們如何不震驚?

  那位薛詠歌知道消息最早,從震驚中醒來也最快,沒有理會那些依然神情呆滯的同窗,徑直走到柳十歲身前,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

  「柳師弟,我們每個人都會有間小院歇息,你準備挑哪間?若是不怕夜溪聲煩,甲四間倒是極好的選擇,離劍堂近,能夠時常請教仙師,而且院外種著一片正陽花,花香清幽,頗有正意靜神之效,於我等修行頗有裨益。」

  有些弟子沒有反應過來,心想平日裡那般高傲冷漠的薛師兄,為何今日如此熱情?有些弟子則是苦笑不止,心想薛師兄反應真是極快,無人知曉那片正陽花對修行究竟是否有好處,但若能與那位天生道種相鄰而居,對他的修行必然是極有幫助。

  薛詠歌沒有等到柳十歲的回答,因為柳十歲知道井九不會挑這間院子。

  柳十歲向薛詠歌投以感謝的微笑,背起行李向劍堂走去,向執事要了後山兩間小院的門牌。

  看著向山道深處而去的白衣少年還有那位天生道種的男孩,衆弟子們很是吃驚無語。

  薛詠歌不解地搖了搖頭,說道:「這可真是奇怪了。」

  天生道種,居然給人做書童,誰會覺得不奇怪?

  劍堂前議論聲起,其中難免有人會嘲笑井九幾句。

  那些少女沒有理會這些,看著山道那邊。

  一位少女輕聲說道:「那位井九公子……生的真心好看啊。」

  另一位少女說道:「聽說他是朝歌人,也不知道是哪個府上的公子。」

  ……

  ……

  山道深處,遠離溪水的密林裡,有兩個相鄰的小院。

  陽光被樹蔭遮蔽,小院裡看著很是清楚。

  院門被推開,柳十歲把行李放下,看了看周遭環境,把一個石凳抹乾淨,便準備打掃。

  「你怎麼知道我不喜歡正陽花的香味?」

  井九坐到石凳上,頗有興趣地看著他。

  這一年裡,他與柳十歲說過不少話,這樣的情緒外顯卻很少見。

  「不知道啊,但那位……師兄說那個院子靠著溪水。」

  柳十歲說道:「溪水聲音那麼大,公子喜歡睡覺,怎麼會願意住那裡。」

  井九說道:「是啊,都忘了這事兒。」

  小院裡很安靜,看似草屋、實則裡面是山洞的居所也很乾淨,甚至說的上是纖塵不染。

  想來平時如果沒有弟子居住,這種乾淨便會一直保持下去。

  需要柳十歲做的事情很少,鋪床疊被很快便結束,他端著執事提前分發好的一盤山果來到院裡,放到井九身前的石桌上。

  看著小男孩臉上露出的不安神情,井九說道:「回你的小院,想看那本書就好好看。」

  柳十歲抬起頭來,小臉微紅說道:「我不是急著離開去看那本法訣。」

  井九知道他是聽到了那些同門的議論嘲弄,才會如此不安,笑了笑,沒說什麼。

  ……

  ……

  山風輕拂,白色的霜草飄落下來。

  井九看著裡面的洞壁,感慨漸生,轉身未曾萬物空,只是已經多少年?

  他靠著窗欞坐下,翻開了手裡那本薄薄的書冊。

  青山宗的入門口訣。

  很簡單,也很熟悉,與當年相比只有兩處極細微的修改。

  這兩處修改相當有意思,但也看不了多久。

  井九的眼睛漸漸閉上。

  那本入口訣便擱在了腿上。

  風入洞,輕輕拂動他的衣衫,拂的書頁快速的翻動,一時向前,一時向後。

  書頁高速翻動,文字看不清楚,只有那個畫出來的小人不停地動著。

  那個小人兒一時蹲著奇怪形狀的馬步,一時如松般站立,更多時候則是在打一套拳,看著虎虎生風,無比勤奮辛苦。

  井九卻是早已睡著了。

  ……

  ……

  待他醒來的時候,夕陽已經落到群峰之下,天空裡殘著些胭脂般的紅,近處的崖坪已是昏暗,難以視物。

  吱呀一聲,柳十歲推開院門跑了進來,帶著汗珠的臉上滿是興奮喊道:「公……公……公……公子!」

  井九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些回憶,提醒他道:「以後在外面不要這樣喊人,會被打。」

  柳十歲抬起袖子擦掉臉上的汗,連連點頭,想要說些什麼,卻說不出話來,有些著急。

  井九說道:「懂了?」

  柳十歲啪的一聲跪在他的身前,用力地磕了兩個頭。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17-10-19 08:06 AM

第一卷 臨江仙 第九章 隨你

  先前柳十歲回小院看那本入門法訣,看的非常認真而專注,很快便背下了上面所有的內容。

  其時斜陽未去,他開始按照書上的要求煉體。

  初始是各種姿式,接著便是箭步與倒橋,最後是一套拳法。

  那套拳法並不難,但需要連續發力,稍微持續時間長些,他的呼吸便會變得極為困難,根本無法繼續。

  就在他準備放棄的時候,胸腹忽動,呼吸進入了某種奇特的節奏,竟能完美地配合出拳時的發力!

  那種呼吸節奏確實奇特,一時綿長一時急促,看上去沒有任何規律,柳十歲卻很熟悉,不然他也不可能用出來。

  那是在小山村裡,井九教他的呼吸方法。

  哪怕直到現在,他也不知道這種呼吸方法叫做玉門吐息,但看似憨拙、實則聰慧的他,非常清楚地知道這意味什麼。

  井九沒有說什麼,看了他一眼。

  柳十歲明白他的意思,趕緊站起身來。

  當初在村口,井九看了他一眼,便知道他是萬中無一的天生道種,不然也不會選中他。

  這一年裡,井九沒有教他更多,只是傳了最基礎的玉門吐息。

  雖然基礎,卻極重要,柳十歲的道種被保護的極好,青山宗的人們只要不是瞎子,便一定會不錯過。

  但柳十歲只用了半天時間,便發現了其中妙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這孩子的悟性竟比他想像中更好。

  「你不用謝我。」井九說道:「你也曾經教過我,只是交換而已。」

  柳十歲心想砍柴做飯豈能與修行相提並論?

  井九又道:「修行需要專心靜意,院中雜務自有那些執事處理,你不用想著時時過來。」

  柳十歲急聲說道:「公子你不要我了嗎?」

  井九不喜吵鬧,舉手示意他不要再說,看了眼窗外庭院,發現面積不小,灑掃起來著實麻煩,貼身的事情他也不願被陌生人沾手。

  「那就隨你。」

  ……

  ……

  青葉與風相隨而落,隨溪水向下遊而去。

  時光如水,很快便是十餘天過去。

  南松亭的外門弟子們,日夜苦修不輟,很是勤奮,沒有任何人敢放鬆。

  崖坪之上隨處可以見到年輕弟子在煉體,或者蹲步,或者靠松,更多的則是在打拳。

  從清晨到日暮,出拳聲不斷,呼喝聲不止,初夏時節,樹葉也自簌簌而落,林中鳥兒更是不得安寧。

  拳風最盛的幾處,更是隱約已經能夠看到若有若無的白煙蒸騰。

  看著這些畫面,呂師頗為滿意,心想三月之期到時,應該會有一大半的弟子成功進入初境。

  這時柳十歲從劍堂裡走了出來。

  呂師看著他更是滿意,面帶微笑,心想不愧是天生道種,果然不負所望。

  按照他的判斷,最多再過數日,柳十歲便能進入抱神境界,以這種速度推算,再過一年,這個孩子還真有可能修至抱神境界圓滿。

  如果南松亭能夠出現一個年內便進入內門的天才弟子……

  想到如今在上德峰上的那位孟師兄,他心裡的渴望越來越強烈。

  如果不是運氣好遇著趙臘月,那位孟師兄如何能有這樣的造化。

  呂師的視線隨著柳十歲而動,看著他走進那間小院,笑容驟斂,皺起了眉頭。

  那小院是井九的。

  無論是他還是那些外門弟子,都不知道這十來天,井九做了些什麼。

  過了正午,便會看到井九躺在一張竹躺椅上曬太陽,也不知道那張竹躺椅是從哪裡來的。

  呂師越來越覺得自己看走眼了。

  但真正令他不悅的並非是井九的不濟,而是直到今天,柳十歲依然把自己視作井九的書童或者說僕人。

  宗派與仙師的重視,同門的尊敬,柳十歲毫無所覺,依然像在小山村裡一樣,每天都在照顧井九的起居生活。

  每天辛苦修行之餘,他還要去那間小院做很多雜務。

  每每看到這畫面,無論呂師還是弟子們都覺得好生荒唐,自然對井九也生出很多不悅。

  按照青山宗的規矩或者說習慣,一般很少干涉外門弟子的修行,但呂師心裡的那個念頭越來越強,已經快要無法抑止。

  他不想讓那個徒有容顔之美的少年耽誤了青山宗最有前途的天才。

  他想尋找一個合適的機會把這對主僕隔離開來,甚至在考慮是不是應該找個理由把井九趕出山門?

  ……

  ……

  夜深人靜,柳十歲回到自己的院子,推門而入,看見呂師站在庭間。

  他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很快便猜到了仙師的來意,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呂師看到他的神情變化,說道:「看來不需要我多說什麼了。」

  柳十歲抿著嘴,沒有說話。

  呂師沒想到他竟是如此倔耿,沈聲說道:「修道者無視命運,俯視蒼生,怎能為人奴僕?」

  柳十歲低著頭說道:「公子對我有大恩,我要報答他。」

  呂師皺眉說道:「我不理你與他在凡間有何糾葛,來到此間,故往種種皆須一劍斬斷,我青山宗修的是劍道,抱的是劍心,難道這等決斷之力都沒有?」

  柳十歲依然低著頭,聲音微顫說道:「如果仙師要趕公子走,那我也就不修行了。」

  呂師聞言微怒,要知道修道乃是世間多少凡人的夢想,竟要為了旁人盡數放棄?

  但就在下一刻,他心裡的怒意又變作淡淡欣賞,柳十歲如此決然的抉擇,又何嘗不是與青山宗的劍道相合?

  呂師看著柳十歲的眼睛說道:「我會尊重你的意願,不會強行把他趕走,但你要明白,你是真正的修道天才,要遠在你那位公子之上。無論你能不能適應這種變化,變化已然發生,終究有一天他會跟不上你的腳步,與你在雲霧之間分離,再也不會重逢,我只希望在此之前,你不會被他拖累太多。」

  說完這句話,他便離開了小院。

  柳十歲抬起頭來,小臉上的神情有些茫然。

  下一刻,他望向旁邊被夜色籠罩的的院子,有些猶豫。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0-19 02:06 PM

第十章 公子只是怕麻煩

    第二天清晨,柳十歲又來了,灑掃庭院,領取早食,收攏樹葉,堆的很好看。

    井九靜靜看著他。

    昨夜呂師與柳十歲的談話,他都聽在耳裡。

    就算他聽不到,呂師也會故意讓他聽到。

    呂師希望他有自知之明,或者因為覺得羞辱主動把柳十歲趕走。

    井九很理解呂師,換作是他也會如此做。

    修道之人怎能把時間用在這些事情上。

    如果柳十歲聽了呂師的意見,他也會很理解,換作他也會這樣做。

    大道之前,當無天地,更何況什麼公子。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柳十歲輾轉反側一夜,今天還是來了,還是在做那些事,甚至比以往顯得更加有乾勁。

    井九忽然想知道,這個小男孩究竟是怎麼想的。

    不過既然柳十歲沒有聽從呂師的意見,他自然也不會因為尊嚴這種莫名其妙的事物就把柳十歲趕走。

    有個熟悉自己生活習慣的人幫助著打理日常,並不容易,以前的漫漫歲月裡他就不曾有過。

    柳十歲做完了晨間的勞作,泡了壺茶擱在桌上,然後從洞室裡搬出那張竹躺椅。

    井九躺到竹椅上,迎著初生的陽光,微微瞇眼,手指在椅扶手上輕輕地敲著,並無節奏。

    柳十歲今天沒有去劍堂,留在小院裡,箭步而立,雙臂看似隨意而出,卻快若閃電。

    如果換作以前,他對井九敲擊竹椅的聲音不會有任何反應,但通過前些天的印證,他很自然地開始認真傾聽。

    沒有節奏也是一種節奏,依然代表著呼吸的長短與間隔。

    當日頭越過群峰的時候,柳十歲終於結束了煉體,小臉是滿是汗珠,身體隱隱酸痛。

    他並不覺得辛苦,反而覺得很痛快。

    他回首望向竹躺椅上閉著眼睛彷彿熟睡的井九,忍不住咧開嘴笑了起來。

    相處一年,他知道很多時候井九看似在睡覺,其實並沒有。

    “公子……”

    柳十歲有些猶豫,他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但想著昨天夜裡呂師那張肅然的臉,他終於還是鼓起了勇氣,小聲說道:“……您能不能不要這麼懶了?”

    柳十歲知道公子很懶,這時候他身下的那張竹躺椅便是證明,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從家裡搬過來的。

    他也知道公子是個極聰明的人,而且很有本事,但是好不容易來到青山宗,有機會接觸仙法劍道,怎麼能繼續這麼懶下去呢?

    如果公子再這麼懶下去,怎麼通過內門考核?萬一真被仙師趕走怎麼辦?

    再是天生道種,小孩子也不會掩飾自己的真實情緒。

    看著柳十歲小臉上的愁色,井九怔了怔,然後笑了起來。

    ……

    ……

    當天夜裡,井九站在小院裡,背著雙手看著星空下的群峰,靜默不語。

    他沒有聽從柳十歲的勸說去跨箭步出弓拳,煉體通內外,追求有儀境界圓滿,為將來的修行打好基礎。

    他不需要。

    如果按照普通修行者的程度來劃分,他早就已經過了有儀境,進入了抱神境界。

    更準確地說,當他踏進山洞裡那條小溪的時候,就已經是抱神境界。

    回望青山數万年,他應該是最快進入抱神境界的那一個。

    他不覺得驕傲,因為他能夠如此完全是因為現在的身體特殊。

    其中奧妙,呂師這種境界的修行者自然無法看透。

    世間萬物,有得必有失。

    他摸出一顆淡青色的丹藥,扔進嘴裡,嚼了幾下,咽入腹中。

    他喝了口涼茶,搖了搖頭,覺得味道很一般。

    這畫面如果落在呂師或者別的青山宗仙師眼裡,只怕會震的他們劍心失守。

    那顆淡青色的丹藥叫做紫玄丹,乃是修行者在初境裡能夠服用的最好的丹藥。

    對於抱神境界的弟子們來說,一顆紫玄丹等若一年苦修。

    可以想像這種丹藥何等珍貴,只有那些最具潛質天賦的弟子才會有這種待遇。

    青山九峰裡的那些承劍弟子們當年在初境都沒幾個服用過這種丹藥。

    井九卻把這種珍貴的丹藥當作炒豆在吃。

    以他服用紫玄丹的數量與頻率,如果是普通的外門弟子,或者只需要一個時辰便能抱神境界圓滿。

    當然更大的可能是,半個時辰前,那位外門弟子便已經因為真元數量暴漲而死。

    井九沒有死,甚至沒有什麼反應。

    還是那個原因,他的身體很特殊,能夠無比順暢地吸納天地元氣,同時也能承受更多的天地元氣。

    問題在於……太多。

    他的靈海彷彿是真正的大海,還是深不見底的大海,想要用天地元氣填滿這片大海,不知道要多長時間,就算他不停服用紫玄丹,依然很慢,而且藥力終究有時盡。

    靈海不滿,道種孤長,便無法轉為劍果、進入下一個階段的修行,他能怎麼辦?

    如果傳聞是真的,禪地有那種能夠改變時間的異寶,或者他能節省一些時間,但他知道那種異寶並不存在,所以現在只有等待。

    他已經推算清楚,再過三日,紫玄丹對自己便再無任何幫助,更不用說那些普通的丹藥。

    就算他不停吸納天地元氣,至少還需要一年多時間才能填滿靈海。

    居然還要那麼多日子,真麻煩。

    如果他不想太引人注意,惹來麻煩,也可以像別的那些外門弟子一樣,每天勤奮修行,把這一年多時間熬過去。

    但他不會這樣做,除了最隱秘的那個原因,也是因為他覺得這樣做很麻煩。

    是的,他只是怕麻煩,並不是真的懶。

    山村一年,他很多時候都在睡覺,是因為他要了解和熟悉這具身體。

    最初那九天他只是完成了初步的融合,要對身軀內部那些最細微處完全掌握還需要很長的時間。

    他也沒有騙十歲,在那些睡夢裡,除了進一步融合,他也確實做了很多思考、推演、計算。

    他需要思考自己為何會在這裡。

    他需要推演從前與將來。

    他需要計算得失與局面。

    直到完成這兩個步驟,他才回到青山宗,然後發現自己除了等待,沒有什麼事情可做了。

    這真是他從未有過的經歷。

    “這就是無聊?”

    井九感知著這種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情緒,有些不確定地想著:“像我這樣的人,居然也會無聊?”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0-19 08:06 PM

第十一章 像花兒一樣

    南松亭四周到處都是辛苦練功的外門弟子。

    他們出拳的時候,看似力道十足,氣勢磅礡,實則非常小心要求控制極度精準,是入門功法的要求,而且最初有位同門失手打斷一根古樹樹枝的時候,執事們的臉色非常不好看。

    那些執事當年也是外門弟子,只是因為沒能進入內門修行,現在才留在了南松亭做執事,自然不會畏懼他們。

    忽聽著喀喇一聲響,一根頗粗的樹枝落了下來。

    一名弟子收回微微發麻的拳頭,呆呆望向某個地方,完全忘記了執事們的存在。

    啪的一聲悶響,一棵古樹被打出了個淺洞,樹皮四濺,那名弟子收回流血的拳,彷彿根本沒有感覺到痛。

    有名正在靠松立箭步的弟子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類似的畫面在很多地方同時發生,樹林裡一片混亂。

    緊接著,很多議論聲響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

    “你們在看什麼?”

    “出來了!”

    “那人出來了!”

    崖坪間拳風漸漸消失,白煙也自消散,忽然變得異常安靜。

    幾名執事滿臉疑惑地從劍堂裡走了出來,順著弟子們的視線望向某處,臉色也是微微一變。

    山風輕拂,青草微動,白衣飄飄,那人居然出了小院?

    ……

    ……

    進入南山門已經十數日,井九從來沒有在人前出現過。

    對於崖坪間的這些弟子們來說,這個白衣少年很神秘,很怪異。

    今天竟是他第一次離開小院,自然引來了無數吃驚與好奇的眼光。

    被這麼多道視線注視著,井九根本不在意,背著雙手穿過樹林,向劍堂方向走去,

    有位眉眼清秀的少女鼓起勇氣說道:“井師弟你好。”

    井九看了她一眼,確認不認識對方,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向前。

    看著這幕畫面,有人生氣說道:“連點個頭都不願意?”

    那位少女趕緊說道:“師弟有點頭。”

    這話確實沒錯,很多近處的弟子都看得清楚,井九確實點了點頭。

    只是他點頭的幅度實在太小,看著就像一塊石頭被風吹動一瞬,如果不仔細看,真的很難發現。

    “那是點頭還是施捨?”有弟子冷笑說道:“生得好看,家裡有錢,便可以高高在上,如此驕傲?他也不想想,我們青山宗是修行大道的地方,凡世種種又有何用?他現在哪裡還有驕傲的資格。如今十歲師弟才是最了不起的人物,當初的僕人忽然翻身成了自己無法企及的對象,他想必覺得很羞辱,所以這些天才不肯出來。”

    對於井九不肯離開小院,有很多種說法,有說他懶,更多的弟子還是抱持這種觀點。

    那位與井九打招呼的少女想要替他辯解幾句,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為怎麼看也是如此。

    換做是誰,處於井九這樣的境況都會覺得尷尬甚至羞辱吧。

    ……

    ……

    劍堂裡,十餘名弟子坐在地板上,手裡拿著書冊沒有翻閱,而是在聊著什麼。

    有背景的薛詠歌坐在顯眼的位置,但他並不是中心人物,包括他在內的弟子們事實上都是圍著柳十歲而坐。

    眾人應該是在交流修行方面的疑難,很明顯這樣的畫面並不是第一次發生,柳十歲的小臉上沒有太多緊張情緒。

    聽著他用清稚的聲音說著對破境的準備,弟子們的臉上堆著笑容,沒有刻意討好,絕對足夠尊重。

    兩名少女弟子看著柳十歲的目光裡,甚至還有些仰慕之類的情緒。

    雖然呂師與柳十歲都沒有說,但有些弟子猜到柳十歲已經成功地進入了抱神境界。

    在如此短的時間里便進入抱神境界,年齡還如此之小,真是令人震驚。

    誰能知道這位天生道種將來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呢?

    “你來一下。”

    一道平靜而缺乏情緒起伏的聲音響起,打破了劍堂里寧靜專注的氛圍。

    弟子們回首望向劍堂入口,看到落下的陽光被一襲白衣拂成了好看的光暈。

    那兩名少女很是吃驚,險些輕呼出聲,趕緊掩住了嘴。

    男性弟子們比兩名少女的反應要慢很多,片刻後才醒過神來,發現來人竟是井九。

    眾人望向井九的視線情緒很複雜,除了驚訝,那些視線裡還有同情、憐憫以及嘲弄,還有些厭憎與不悅。

    就像樹林裡那位弟子所說,南松亭的弟子們都認為井九不肯離開小院是因為柳十歲表現太過出色的原因,只是他今天怎麼出來了?

    薛詠歌看著井九冷笑說道:“沒看到我們在討論修行功課?還有,你對誰呼三喝四呢?過來?你以為你是誰?還把自己當少爺啊?”

    沒有人迎合薛詠歌的話,就連他自己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輕,直至消失不見,因為他最想看到的,柳十歲被他這番話說動,滿臉通紅不肯理會井九的畫面沒有發生。

    在他說這番話的時候,柳十歲已經跑到了井九的身前,說著:“公子,你終於肯出來了!”

    誰都能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很高興,小臉上滿是笑容,像花兒一樣。

    ……

    ……

    回到井九的院子裡,柳十歲還處於興奮的狀態裡,不停地問他為何今天會出來,以後是不是也會經常出去,是不是終於想通了,準備修行了。

    井九第一次覺得這個孩子有些聒噪,舉起右手。

    柳十歲趕緊閉上嘴。

    “早上你走後,我想起忘記了一件事情,所以去喊你。”

    井九想了想,難得地多解釋了一句:“我不是不肯出院子,是懶得出去。”

    柳十歲連連點頭,表示自己明白,又好奇問道:“公子找我有什麼事?”

    井九說道:“你已經破境了?”

    柳十歲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低著頭說道:“仙師不讓我說……”

    呂師不讓他說,是怕影響到別的弟子修行,他這樣的天才可能激勵同門奮進,也極有可能打擊同門的信心。

    柳十歲沒有對井九說,除了這個原因還有些別的想法。

    這幾天他有意無意聽到了很多議論,同門的讚譽讓他很開心,對公子的嘲弄卻讓他很不舒服。

    他無法判斷那些議論究竟是不是真的,如果真是那樣,公子會不會因為自己成功破境受到刺激?

    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天真,公子學識淵博,無所不知,只是有些懶,怎麼會在乎這些,只是萬一呢……

    “把這杯茶喝了。”

    井九沒有想小傢伙在想什麼,只想盡快把這件事做完,然後去弄這幾天找到的打發時間的玩意兒。

    柳十歲接過茶,問道:“茶裡有什麼?”

    井九第一次離開小院喊他回來,這杯茶自然不可能是普通的茶。

    “我在裡面融了顆丹藥,對你穩定抱神境界有幫助。”

    井九沒有告訴小傢伙這杯茶裡有顆極為珍貴的紫玄丹,也沒有警告他不要把這件事情說出去。

    柳十歲沒有喝茶,望著他苦臉說道:“仙師也賜了幾顆丹藥,藥力會不會衝突?”

    井九說道:“那些太差,不吃也罷。”

    柳十歲喔了一聲,沒有再問什麼,把杯中的茶一飲而盡。

    明明是在幫助他,看著他毫不猶豫地喝了茶,井九卻不知為何覺得有些開心。

    在那個洞府裡醒來後,白衣少年已經很久沒有開心過了。

    “趁著我今天心情不錯……好吧,其實比較普通,但……比較無聊,是的,無聊。”

    井九說道:“有什麼不懂的就趕緊問我。”

    青山宗對外門弟子的培養很奇怪,只是扔本入門法訣便再也不管,柳十歲雖然是天生道種,但畢竟初涉修行,有很多修行方面的疑難,他早就想請教井九,就像當初在村里那樣,只是有些不敢,這時候發現井九的心情是真的不錯,當然也可能是他真的很無聊,哪里肯錯過這個機會。

    “好啊!”

    ……

    ……

    一者問,一者答,如是者往復不停,陽光漸斜,樹影漸長,暮時已至。

    柳十歲終於解決了所有修行方面的疑難。

    井九的解答就像是天地間最鋒利的劍芒,輕而易舉地斬斷最繁複的關係,讓修行的真面目顯現,原來就是那樣的簡單而清楚。

    看著井九,柳十歲的眼神充滿仰慕,他知道公子了不起,卻不知道公子如此了不起,現在想來,自己的那些擔心果然是天真幼稚到了極點。

    按照平時的習慣,柳十歲取出執事分發的黃精餅與果乾,與井九分食,便準備回去。

    今天井九卻讓他多留了會兒。

    他看著柳十歲的眼睛,平靜說道:“其實我也有事情想要問你。”

    柳十歲有些吃驚,說道:“什麼事情?”

    井九說道:“你為什麼這樣做?”

    柳十歲想了想,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說道:“公子對我……”

    井九舉起手來。

    柳十歲趕緊收聲。

    他要問的與那些議論無關,而與別的事情有關。

    “你很聰明,善良,有著與年齡不符的堅毅性情,而且你有著雖然天真幼稚但很堅定的是非觀。”

    井九看著他的眼睛說道:“那麼你為什麼還要留在我身邊呢? ”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0-20 02:54 PM

第十二章 劍堂三靜

    這段話很費解,因為沒有什麼邏輯關係,顯得沒頭沒尾。

    不知道柳十歲有沒有聽懂這段話,反正他沒有回答井九的這個問題。

    他低著頭,抿著嘴,打死不說話,看著就像個犯了錯卻死不認錯的倔強孩子,問題在於,越這樣父母越知道孩子肯定犯了錯。

    就像誰都知道,他肯定聽懂了井九的話。

    井九沒有再問他。

    第二日春眠醒來,十歲打水給他洗面,接著為他梳頭髮。

    木梳在烏黑的發間滑過。

    十歲欲言又止,猶豫半晌才鼓起勇氣說道:“公子,師兄們也有很多疑難想要請你幫著看看。”

    井九回頭看了他一眼。

    十歲低著頭說道:“昨天我們正在討論一些疑難,晚上你教了我,我回去就告訴了他們,他們還有些問題,有的我能答,有的我也不懂,所以……”

    井九並不意外,十歲本來就是個熱心腸的孩子,既然昨夜他沒有說不准外傳,這便是必然的發展。

    青山宗的規矩就是這樣,外門弟子很難從師長那裡得到太多指點與幫助,只能憑自己的悟性與勤奮苦苦前行,所以對能夠幫助自己解答疑難的機會非常珍惜。

    “有些麻煩啊……”井九嘆了口氣。

    十歲發現他沒有太生氣,知道有機會,趕緊說道:“在村子裡我們讀書不明白的時候,您不也願意教我們嗎?”

    “也對,看在你服侍我極用心的份上,而且……確實無聊,再說再不表現出來點什麼,我只怕真要被趕走了。”

    井九似乎在自言自語,但視線一直落在十歲的身上。

    十歲這才知道他早就猜到了自己的用意,害羞地低下了頭。

    井九摸了摸他的腦袋,說道:“你還是個小孩子,以後專心修行就是,不要想太多旁的。”

    十歲心想你比我也大不了多少,怎麼總喜歡用長輩一樣的語氣說話呢。

    ……

    ……

    走進劍堂,井九看到了數名年輕弟子。

    昨天這些年輕弟子也在劍堂。能與柳十歲討論抱神境界相關知識,應該算是這一屆外門弟子里天賦較為出色的幾位。

    看著井九,他們的表情有些尷尬。

    這些天南松亭崖坪處對井九的嘲諷,少不了他們那一份。

    ——你是個修行白痴,書僮卻是個天才,地位倒錯,怎麼還有臉呆在這裡?

    現在來看,這些議論就像是重重打在他們臉上的耳光,很是火辣。

    不是在場的所有人都在等著井九解惑,比如薛詠歌。

    薛詠歌的叔祖乃是第六峰適越峰的長老,自幼便接觸過修行,入門法訣對他來說並不是很難。他看著井九嘲諷說道:“仗著家裡有錢有勢,看過幾本書便以為自己能夠指點江山?到底誰才是天生道種?”

    井九沒有理會他,望向那些年輕弟子說道:“說吧。”

    薛詠歌見他無視自己,更是生氣,正待再嘲諷幾句,忽然看到了柳十歲的眼睛。

    那雙眼睛很清澈,帶著稚意,這時候卻顯得格外專注,隱隱有股狠勁兒,就像是正盯著獵物的幼虎。

    不知為何,薛詠歌覺得身體微寒,他知道柳十歲是宗派重點培養的天生道種,自己如果鬧起來,肯定佔不得任何便宜,只好冷笑兩聲便作罷,轉身走出了劍堂。

    井九根本就沒在意薛詠歌說的話,也沒注意到柳十歲的眼神變化,見那些年輕弟子還在發呆,再次提醒道:“問題?”

    年輕弟子們這才醒過神來。

    如果不是昨夜聽柳十歲親自承認,那些疑難都是井九解答,他們肯定不會向井九請教。但他們都是一心修道之人,只要做了決斷,便不再猶豫,很快便把已經提前準備好的紙張遞了過去,態度很禮貌。

    井九接過那些紙,用很快的速度看了遍,抬起頭來看著眾人,問道:“這些都不懂?”

    他的語氣很平淡,重音沒有放在“都”字上,沒有任何嘲諷的意思。

    他說的都字,是全部的意思,而不是居然的意思。

    但這種平淡與他眼裡的困惑合在一起,還是有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似乎對他來說,人們會被紙上的那些問題難住,真的很難理解。

    換句話說,他很難想像世間有這麼笨的人,或者說這麼多笨人。

    弟子們覺得很不自在。

    井九拿出一張紙,抬頭望向眾人。

    一位少女猶豫地走了出來,怯生生說道:“井師弟,是我寫的。”

    井九沒有看她,直接說道:“你這裡的想法錯了,靈海與劍果之間的關係,以你現在的境界,暫時不需要想太多,不然會影響到前期對真元運行的認知,產生偏差,至於當作如是觀,稍後我會寫給你。”

    接著他拿出第二張紙。

    一名男弟子有些緊張地舉起了右手。

    井九依然沒有抬頭看他,看著紙上的疑難,說道:“法訣裡的引天泉灌頂,說的並不是引天地元氣,而是體意相通,如此才能感知到天地元氣,你連這一步都沒有做到,就想要神識離體,當然是錯的,具體應該如何做,我稍後畫張圖予你。”

    然後他拿出了第三張紙。

    ……

    ……

    “這句話的意思你理解錯了,沒可能的。”

    “你完全搞錯了,道種會枯死的。”

    “經脈圖你畫錯了,會癱瘓的。”

    “你前面無誤,後面錯了。”

    “你前面錯了,後面自然也是錯的。”

    “從前面到後面,你就沒有對的。”

    ……

    ……

    安靜的劍堂裡迴響著井九的聲音。

    這些話的內容聽著很直接,甚至會顯得有些刻薄,但他的聲音卻很平靜,或者說平淡,沒有什麼大的起伏,更聽不出來什麼情緒。

    但越是這樣,便聽的越清楚,越有說服力,越有殺傷力。

    年輕弟子們的頭越來越低,臉越來越紅。

    他們怎麼都想不明白的事情,為何對方卻能通過最簡單的話說清楚,讓自己認識到錯誤?

    井九走到案後,接過柳十歲遞過來的筆,開始在紙上寫字,正是他答應這些弟子們要做的事情。

    弟子們圍在四周認真觀看,沒有人說話,就連呼吸都刻意放的輕了些。

    劍堂更加安靜。

    晨光漸盛,朝陽出峰。

    一道聲音響起。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呂師走到劍堂裡,看著這幅場景,微微皺眉,又望向被眾人圍在正中的井九,說道:“你又是在做什麼?”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0-20 08:18 PM

第十三章 初露鋒芒

    弟子們紛紛與呂師見禮,趕緊解釋這是井九師弟在幫己等解答疑難。

    呂師神情微異,看著案後依然在提筆疾書的井九,心想此子有何本事,竟敢妄言解疑,莫要誤人子弟才是,忽又想著井九與柳十歲之間的關係,更是有些緊張,沉聲說道:“拿來我看看。”

    就在這時候,井九寫完了最後一個字,柳十歲見他沒有反對的意思,把那些紙雙手遞給了呂師。

    呂師接過那些紙,正準備好生訓斥一番,待見著紙上的那些語句,卻輕噫了一聲。

    弟子們不知發生了何事,有些緊張地侍立在旁。

    呂師微微瞇眼,不再說話,而是開始認真地翻看那些紙張。

    劍堂裡變得更加安靜。

    “這是怎麼回事?”

    越往後看,呂師越是暗驚。

    青山宗入門法訣不難,與別的宗派相比直接而簡單,若在入門前接觸過相關的修行知識,應該很容易順利度過。

    柳十歲以及大部分外門弟子沒有接觸過修行,自然會遇到很多難解的問題。

    井九就算是朝歌的世家子弟,有這方面的知識,但紙張上那些語句顯露出來的眼光與能力,實在是太過優秀。

    難道他的天賦悟性居然如此之高?

    呂師看了井九一眼,眼神溫和了很多。

    當他看到最後一頁紙上的批註,忍不住皺了皺眉,想要訓斥井九兩句,但因為欣賞,強行壓了下來。

    他把紙遞還給柳十歲,看著眾弟子沉聲說道:“你們可知為何我青山宗對外門弟子只予法訣,不予講解?因為宗門想看看你們各自的悟性及心性,好因材施教。今日你們不知原由向同門請教,故而不罰,但下不為例。”

    眾弟子受教,說道今後再也不敢,心裡卻想看來井九的那些解答都是對的。

    在這樣的氣氛裡,井九的聲音卻再次響了起來。

    “這法子太蠢,應該改了才是。”

    劍堂頓時安靜,弟子們目瞪口呆,心想井九師弟不止學識過人,原來膽量更是過人。

    他竟敢當著仙師的面質疑宗門的規矩!

    呂師聞言先是一怔,然後氣極反笑,心想這少年也是幼稚的可愛,居然說青山宗的規矩不對,應該改掉……你以為你是掌門?

    井九難得有說話的興致,沒留意到呂師與同門的神情,繼續說道:“比如清容峰的……”

    柳十歲看著呂師的臉色,趕緊拉了拉他的衣袖。

    年輕弟子們最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

    井九接下來的話,被突如其來的一聲巨響給打斷了。

    那聲巨響來自劍堂外,應該是很遠的地方,因為嗡鳴在群峰之間迴盪,很久都沒有停息。

    年輕弟子們跑到劍堂外,向著天空望去,發現只是飄著些薄雲,並沒有雷電的痕跡。

    而且就算真的有雷暴雨,也無法突破青山大陣的庇護,那道如雷般的巨響究竟是什麼?

    呂師與井九最後才走出劍堂,二人自然知曉那道聲音是什麼。

    “在那裡!”

    有弟子興奮地喊了起來。

    薄薄的雲層破了一個洞,看著非常清楚,從地面望去,可以看到湛藍的天空,就像是美麗的瓷片。

    一道劍光從雲洞裡飛回,在高空之上來回穿行著。

    看著這幕畫面,想著傳聞裡的那些故事,弟子們才明白是有人在馭劍飛行。

    剛才那聲巨響,便應該是馭劍時破空產生的暴鳴。

    只是不知道馭劍者是內門裡的哪位師兄。

    “初次馭劍,便能破雲動雷,果然不愧是天生道種!”

    呂師看著高空裡的那道劍光讚歎道。

    聽著這話,弟子們才知道馭劍而行的是誰,更是興奮,不停地議論起來。

    那名少女弟子的臉上滿是仰慕之情,激動之下竟是高聲喊了起來。

    劍堂四周乃至群峰之間,都響起了助威的聲音。

    看著那道劍光在天空裡時上時下,不停搖擺,痕蹟有些不穩定,井九搖了搖頭。

    那位馭劍者明顯沒有經驗,卻一味求快,在他看來實在是有夠糟糕的。

    但那道劍光很快便穩定了起來,看著就像是碧空裡的一道白線,筆直無端。

    這有些出乎井九的意料,說道:“不錯啊。”

    那道劍光飛回群峰之間,就此消失不見,不知何處隱有歡呼聲響起。

    劍堂前的緊張氣氛完全消失,年輕的弟子們面露喜色。

    井九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心想不就是馭劍成功,何至於青山宗內外一片歡騰?

    柳十歲聽他詢問,有些不解說道:“這可是大師姐啊。”

    井九問道:“誰?”

    柳十歲瞪圓眼睛說道:“趙師姐啊。”

    井九想了想,問道:“那又是誰?”

    柳十歲這才想起公子直到昨天才第一次離開小院,對宗門裡的事情確實不熟,於是趕緊解釋了幾句。

    井九想了起來,初入山門的那天,有弟子曾經提到過一位姓趙的天才少女,好像名字叫做臘月。

    這位趙臘月十二歲進青山宗,只用了一年時間便抱神境圓滿,成為了內門弟子。

    據說她進內門不到三月,便在雲行峰得了一把古劍認主。

    柳十歲說道:“雲行峰就是第四峰,終年被籠罩在雲霧裡,峰裡有無數名劍藏於亂石崖壁之間,所以又名劍峰。”

    井九說道:“這我知道,接著說她。”

    柳十歲說道:“趙師姐現在不過十四歲,便已經可以馭劍飛行,那必然是知通境圓滿,甚至進入了守一境。”

    井九看了他一眼,說道:“然後?”

    柳十歲心想公子真不是一個合適的聽故事的人,聽著這樣驚世駭俗的事蹟,難道不應該表現的更吃驚些嗎?

    有弟子說道:“這些年修行界出了很多年輕天才,像洛淮南、童顏、白早這些人物更是聲名赫赫,年紀輕輕便入了第四境……而我們青山宗自從師叔祖飛升之後便少了這樣的絕世天才,兩忘峰上的師兄們雖然強,但總感覺好像差了點什麼……”

    又有弟子冷笑說道:“那是世人沒有見識,不知道兩忘峰的師兄們在劍戰裡求大道,根本不在意所謂境界之類的名聲。”

    那名弟子說道:“我們自然知道是這樣,但其他家宗派的弟子可不會承認。”

    “你不要忘記,卓師兄正在天光峰閉關,待他出來時,必然聲震大陸。”

    “卓師兄終究只是一個人,孤木難成林,趙師姐已經打破了我青山宗百年來的所有修行紀錄,兩年後的承劍大會後,必然成為真正的劍道大家,可與外間的那些年輕天才分庭抗禮,便是果成寺那位禪子也不見得不能挑戰一二。”

    那名弟子又說道:“聽說現在諸峰就已經在爭奪趙師姐了,是不是呂師?”

    呂師微微一笑,說道:“那是自然之事,不過最終還是要看她自己想選哪門劍法。”

    那名弟子提到果成寺那名禪子時,井九心想終究聽到了一個知道的名字。

    那個叫趙臘月的女弟子居然被青山宗寄望與那個小和尚一爭高下,看來確實不錯。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0-21 02:46 PM

第十四章 又一年

    夜深人靜,井九的小院迎來了柳十歲之外的第一個客人。

    他知道對方會來,提前便站在院子裡等著。

    不是為了表示尊重,而是因為他不習慣別人進入自己的洞府,雖然現在他居住的洞室遠遠談不上洞府。

    呂師不知道這些,有些欣慰於他的聰慧與禮數。

    “晨間你給同門做的那些解疑都很正確。”

    呂師從袖子裡取出一張紙,說道:“只是最後這個問題你解錯了。”

    井九有些不解,心想自己怎麼可能錯,接過那張紙看了看,才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

    “解在理解之後,你沒能理解法訣裡的這段話,這段話是對本冊的新解。”

    呂師看著他神情溫和說道:“當然這不怪你,事實上很多年來青山宗對本冊的理解就是錯的。”

    井九說道:“不,宗門以前的理解沒有錯,而是這解法錯了。”

    呂師微笑說道:“這是當年師叔祖親自做的新解法,怎麼可能有錯?”

    現在的青山宗入門法訣與當年有兩處修改,都是景陽的手筆。

    井九當然知道這件事情,更知道其中有一處修改是錯的。

    “誰都可能犯錯,不管他是外門弟子還是師叔祖。”

    井九說道。

    呂師神情微變,心想這話何其荒唐。

    他又想著晨間的時候,井九說宗門對外門弟子的教育方法不對,規矩應該改……

    “你的悟性、天賦確實極不錯,思維更是縝密,可這不是你恃才放肆的理由。”

    呂師看著他沉聲說道:“須知我青山劍宗弟子不可無傲骨,但絕不可有傲氣。”

    傲氣嗎?

    想著入門法訣上的那兩處修改,井九有些感慨。

    當年的景陽確實是世間最有傲氣的人,所以他才會犯下這樣和那樣的錯誤。

    見他沉默,呂師以為他聽進去了,語重心長說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劍出九峰,必迎罡風,想要在修行大道上走的更遠,便應該學會如何收斂自己的驕傲,就算想要幫助同門,也可以用別的方法,卻不能破壞規矩。”

    “但這個規矩確實很蠢。”井九說道:“清容峰那位出身南寨,不通皇朝文字,當年在外門的時候根本看不懂入門法訣,若無人教她識字,青山宗豈不就會錯過這位天才?”

    聽著他前一句話,呂師好生惱怒,正準備訓斥兩句,忽聽著他後面的話,不由微驚。

    “你是怎麼知道的?”

    這段故事說的當今清容峰的峰主,不算秘聞,只算佚事,但井九隻是個外門弟子,又從哪裡聽來?

    井九心想自己親眼看著那個丫頭夜夜苦練大字也要告訴你?

    呂師心想莫非這個少年與卓如歲還有兩忘峰上的那些年輕同門一樣,都是宗門提前布好的棋子?

    這一次落棋的,究竟是哪座峰上的師伯師叔呢?

    ……

    ……

    時光如水。

    轉眼便是一年。

    又是春意漸深時。

    柳十歲走出劍堂,順著石道向樹林深處走去。

    崖坪間的數十名外門弟子們已經看慣了這幕畫面,知道他要去哪裡,不以為異,紛紛與他打著招呼。

    柳十歲點頭微笑回禮。

    他現在已經十二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應該稱作少年了。

    他的模樣依然那般樸實可親,只是眼神更加平靜,氣質的改變最大,微笑行走,非常從容。

    看著柳十歲走進那間小院,弟子們湊在一起,再次議論起來。

    做為青山宗的重點培養對象,柳十歲的一舉一動都被人注意著。

    剛過一個晚上,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申請了內門考核。

    只有抱神境界圓滿,才能與劍胎相互感應,有資格進入內門。

    問題在於,柳十歲進入青山宗才一年時間。

    無數年來,只有傳聞裡那位已經飛升的師叔祖,只用了半年時間便進入內門。

    卓如歲是青山宗掌門的關門弟子,如今正在天光峰閉關,他當年從北鶴軒進入內門,用了一年半時間。

    天才如趙臘月,也用了整整一年時間。

    沒有人覺得柳十歲能夠通過這一次的內門考核,雖然他也是萬中無一的天生道種,但在弟子們的眼裡,他總是及不上師姐的。

    有一種看法是,如果柳十歲不是因為別的事情分心太多,或者他成功的機會應該大很多。

    所謂別的事情,自然便是井九院子裡的那些事情。

    因為這些事情,很多人對井九非常不滿,覺得他耽誤了柳十歲的修行,完全不知道輕重,甚至覺得他是嫉妒柳十歲故意如此。

    當然,也有些人並不這般看,對井九很感激,因為井九並沒有聽從呂師的意見,還是會偶爾幫那些弟子解決一些疑難。

    呂師也逐漸放棄了對井九的關注,不再認為他是某座峰上大人物提前選好的弟子。

    因為井九真的太懶了。

    他從來沒有參加過外門弟子對青山外圍的例行巡查,甚至連請假的理由都懶得找,每次都要麻煩柳十歲去求情。

    更沒有人看過他煉體修行。

    這樣的人,哪怕學識再如何淵博、悟性再如何出眾,最終也只是了了。

    ……

    ……

    走進小院,看著竹躺椅上的井九,柳十歲臉上從容的微笑變成了無奈的苦笑。

    這一年裡他勸過井九很多次,但井九也不聽,依然每天躺在竹椅上曬太陽、發呆。

    只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在竹椅的旁邊多了一個瓷盤,瓷盤裡有些乾淨的沙粒。

    柳十歲認真地觀察過,瓷盤裡的沙粒越來越多,到現在已經佔據了三分之一的面積。

    不知道這個瓷盤和這些沙粒是用來做什麼的,井九沒有解釋過,但看得出來,他對這個東西很重視,就連十歲也不讓碰。

    “公子,我昨天夜裡去和呂師說了……準備參加內門考核。”

    柳十歲看著井九有些緊張說道:“我是真的覺得我可以了才去說的。”

    井九看了他一眼,說道:“一年多了你還不可以,那才有問題。”

    柳十歲醒過神來,當初在村子裡公子就教過自己呼吸吐納,等於進入青山宗之前就開始修行。他隱隱有些失望,這樣就算自己能過內門考核也不算最快的,但緊接著他又開心起來,覺得信心強了很多。

    井九說道:“都是天生道種,你可不能比那個……誰差。”

    柳十歲有些無奈說道:“趙臘月師姐。”

    井九說道:“噢。”

    小院的空氣忽然沉默。

    不是因為話題進行不下去,而是因為柳十歲想到了很多別的事情。

    來到青山宗已經一年時間,接觸了很多在山村里想像不到的人與事,他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在成長。

    他懂得的越多,越是不安。

    無論是山村里的呼吸還是後來發生的很多事情,都表明井九有很多秘密。

    那些秘密會是問題嗎?會只是他們的問題還是青山宗的問題?

    不知道沉默了多長時間,柳十歲終於低聲問道:“公子,你是別的宗派的奸細嗎?”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0-22 07:09 PM

第十五章 終於到來的分別

    井九有些懵然,問道:“什麼?”

    柳十歲緊張說道:“如果你是別的宗派的奸細,那你就趕緊走吧,我不會和人說。”

    井九這才明白他的意思,笑著搖搖頭,放下指間拈著的那粒沙。

    一年前他就問過柳十歲為何還會留在自己的身邊。

    柳十歲不肯回答,似乎沒有聽懂,但井九知道他能聽懂自己的問題。

    那時候柳十歲就已經對他起了疑心,甚至故意安排了那場答疑,就是想讓他能夠為門派立些功勞,好為以後打算,這種想法與安排確實很天真幼稚,但對一個小男孩來說還能要求什麼?

    那天之後,柳十歲從來沒有說過相關的話題,直到今天,他終於問了出來。

    因為他即將進入內門,成為真正的青山宗弟子,而不再僅僅是井九的童子。

    對此井九不失望,更不生氣,反而覺得有些可愛。

    這與背叛無關,只是成長。

    所以他笑了。

    他笑的很好看,就像是萬年不化的寒冰終於被春日融化,然後從裡面生出一朵美麗至極的蓮花。

    柳十歲被他的笑容晃了眼睛,感嘆道:“公子還是這麼好看啊。”

    井九看著瓷盤裡映出的那張臉,說道:“是啊,已經兩年了,還是有些不習慣。”

    柳十歲醒過神來,不安地問道:“公子您到底是什麼人?”

    井九說道:“我不想告訴你。”

    柳十歲有些垂頭喪氣,喔了一聲。

    井九看著他這模樣,安慰說道:“反正我不是奸細。”

    柳十歲認真地想了想,發現真是如此,於是不再擔心。

    像公子這般美的人,怎麼可能是奸細呢?而且他還……這麼懶。

    世間哪有這麼懶的奸細?整天在小院里呆著,那能打聽到什麼?

    ……

    ……

    南松亭所有的外門弟子都來到了劍堂前,那些執事也都來了。

    柳十歲站在石階上回頭望去,心情有些緊張,不是因為那些或者期盼或者嫉妒的眼光,而是因為井九果然沒有來。

    呂師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沒問題。”

    他清楚自己並不是第一個發現柳十歲是天生道種的人,但柳十歲是他親自從那個小山村里帶回來的,這一年裡他給予了柳十歲最大的關注與保護,他認為自己也很了解柳十歲,這個孩子非但天賦絕佳,靈根不凡,更重要的是性情篤誠,修行勤勉,根基打的極為牢固,今日通過內門考核的機率很大。

    他又想到了自己本來也很看好的另外一個人,那就是井九。在他看來,井九天賦普通,靈根一般,但悟性、智識非常優秀,遠超普通弟子,甚至遠勝於他,只是……那少年實在太無進取之心——半年前他曾經用劍識看過一次,發現井九居然還沒有養成道種,這令他失望到了極點。

    呂師不再想這件事情,對柳十歲說道:“記住,心無雜念最重要。”

    柳十歲用力地點點頭,在師長與同門的視線相送下,走進了劍堂深處一個看似普通的房間。

    負責此次考核的是第六峰昔來峰派出的一位仙師,還有當初南松亭山門外的那位招錄仙師明國興。

    “見過明師叔,見過這位師叔。”

    直至今日柳十歲還沒有進過九峰,但在九峰之間他已經有極大名氣。

    天生道種,必然是青山宗的重點培養對象,誰敢輕視?

    那位昔來峰的師叔神情溫和地點了點頭,明國興則很是開心,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要知道柳十歲的名字,可是由他親筆寫在名冊上的,將來這孩子名震天下,也算是他的榮耀。

    明國興想著當日那個好看的不像話的白衣少年,問道:“你家公子最近如何?”

    柳十歲不知該怎樣答話。

    那位昔來峰的師叔看了明國興一眼,用眼神詢問。

    明國興用右手在臉上比劃了一下,那位昔來峰師叔頓時知道他說的是誰,笑了笑,沒說什麼。

    “不管稍後你能否通過考核,具體的考核內容,尤其是其中感悟,不得與人說。”

    那位昔來峰師叔斂了笑容,看著柳十歲說道。

    明國興也很嚴肅,補充說道:“包括你家那位公子。”

    柳十歲沉默了會兒才應聲。

    明國興與那位師叔走出小屋,關上房門。

    柳十歲走到案前,有些緊張地吸了口氣。

    案上有一個置物架,架子上有個條狀事體,看著黑糊糊的,但表面非常光滑,隱隱有一道極為寒冷的氣息從裡面散發出來。

    這就是劍胎。

    柳十歲平靜心情,把手掌放在了劍胎之上,閉上眼睛,開始催發經脈裡的真元流動。

    劍胎能夠感應修行者的真元數量,更能溯流而上,對修行者的靈海進行最細微的映照。

    只有靈海被填滿,才能為道種提供足供的養份,結成劍果。

    沒有希望結成劍果的修行者,自然沒有資格進入青山宗內門。

    ……

    ……

    嗡的一聲。

    那聲音聽著沉悶,其實無比清楚,彷彿無數把劍同時碰撞。

    門外的明國興與那位昔來峰的師叔對視一眼,滿是震驚與喜悅。

    果然是傳說中的天生道種,居然能讓劍胎生出如此強的共鳴!

    要知道要那孩子修行不過一年,如今才十二歲而已!

    ……

    ……

    半個時辰後,柳十歲從劍堂裡走了出來。

    劍堂外的呂師與弟子、執事們已經聽到了那聲劍鳴,但依然緊張地看著他。

    柳十歲點了點頭,然後開心地笑了起來。

    呂師很是欣慰,那些外門弟子們更是興奮地喊叫起來,歡呼聲傳的很遠。

    歡呼聲傳到了樹林深處的那間小院,井九笑了笑。

    他從來沒有想過十歲不能通過內門考核,所以懶得去看。

    一個天生道種,提前半年築基,還吃了一顆紫玄丹,如果這樣都還不能成功?

    那除非這個人和他一樣有著深不見底的靈海,但世間又到哪裡去找第二個他?

    院門被推開,柳十歲跑了進來,卻說不出話來。

    他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

    很難得,井九從竹椅上站起身來。

    他背起雙手看著柳十歲,平靜而認真地說道:“大道險且漫長,少有同行到最後,你已上路,更須專心,此去經年,忘卻乃自然之事,莫刻意記起,那般不美。”

    柳十歲愣了愣才明白他在說什麼,生氣說道:“我才不會忘記。”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0-22 08:17 PM

第十六章 我看錯你了

    柳十歲離開了崖坪,去往諸峰之間,再也沒有回來過。

    他最後留下的畫面是那張因為生氣而有些微紅的小臉以及那雙因為不捨而滿是淚水的眼睛。

    唯一看到這畫面的人是井九,但很快他把這畫面也忘記了。

    就像他對柳十歲說的那句話一樣,大道漫漫,人不可能記得所有的過往,也不需要記得。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他確實是個天生的修道之人。

    柳十歲離開之後,井九依然過著相同的日子,只是鋪床疊被現在需要自己做,院子裡顯得有些冷清,這讓他用了幾天時間才重新習慣。

    崖坪間那些外門弟子對他的冷嘲熱諷,在這段時間裡重新變得多了起來。

    柳十歲進了內門,他卻還在這裡混著,任誰來看,都是很尷尬的事。

    井九卻沒什麼感覺,依然在小院里呆著,沉默地往那個瓷盤裡放沙,每天不過兩三粒。

    他不是擅長忍耐,而是不在意。

    但呂師沒有忍住,在某個夜晚再次來到小院。

    他用劍識仔細地查看了一下井九的情況,發現井九的體內依然沒有道種,不由很是失望。

    沒有道種,經脈不生,如何能吸取天地元氣?

    沒有真元,道種如何變成參天大樹,結成劍果?

    到現在他已經確定,井九並不是哪座峰上的師長提前收的弟子。

    井九能夠指點同門修行,完全是智識與悟性太過優秀的緣故。

    “憑空而推演,居然能夠十中其九,看來你的家世果然不凡。”

    呂師看著他說道:“相信你家在朝歌城裡也不是普通世家。”

    井九說道:“家中藏書不少。”

    “才氣終不可憑,清談於大道無補,除非你只是想用來考學,不肯辛苦煉體,便不要指望能夠進入抱神境,那麼最終便是一場空。”

    呂師嘆了口氣,說道:“我想了很長時間,如果你堅持如此,我可以推薦你去一個地方做執事,那裡每日就是整理典籍,深研學問,應該很適合你。”

    井九知道他說的是適越峰,那座專門收藏青山宗劍訣真法、從故紙堆裡找大道的山峰。

    呂師接著說道:“在那裡你一樣可以為宗門立功,甚至受賞仙藥,延年益壽,只是再沒資格得授真劍,不過……反正你志在不此。”

    井九有些意外,沒有想到對方會真的關心自己,為自己安排了一個看起來確實很適合的後路。

    不過他當然不會答應,他不喜歡適越峰,而且再過一年時間他便要離開這裡。

    ……

    ……

    又是一年春來到,柳絮滿天飄。

    距離三年之期已經過去了大半,南松亭的外門弟子們更加緊張,每時每刻都在修行,崖坪上到處都可以見到一道道的白煙。

    如今絕大多數的弟子都已經進入了抱神境,如薛詠歌等數人,甚至已經看到了靈海圓滿的可能。

    只有極少數太過愚鈍或是懶散的人才看不到任何希望。

    當然,有機會進入青山宗修行卻依然懶散的人,從始至終就那麼一個。

    “你找我什麼?”

    呂師看著站在身前的井九說道。

    他對井九的不求上進已經麻木,雖然對方極為少見地離開小院來劍堂找自己,也提不起興趣。

    “我準備離開了。”井九說道。

    呂師端起茶杯正準備喝兩口,忽然聽著這話,手僵在了半空。

    他早就已經放棄了井九,但……終究還是有些惜才以及不甘,所以才沒有把井九逐出山門,結果對方卻要放棄了嗎?就連表面上的混日子也不想混了?

    呂師覺得有些無趣,苦笑說道:“你準備去哪裡?”

    井九想了想說道:“至於哪座峰我現在還沒有想好。”

    “那你自己想去,不管是那個村子還是朝歌,終究都是你自己的事……慢著!”

    呂師忽然醒過神來,問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井九說道:“我說我還沒想好去哪座峰。”

    呂師有些不確定問道:“你是說九峰?”

    井九說道:“是的,我準備進內門。”

    呂師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說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的靈海已經基本填滿,抱神境應該算是圓滿了。”

    回想這兩年日夜不輟的冥想、不停吸納天地元氣的過程,即便是井九也有些感慨。

    呂師完全不相信這種事情,心念一動便用劍識籠罩住了井九的身體,做好準備,一旦揭穿井九的謊言,便要用門規狠狠地整治他一番。

    他這時候是真的有些生氣。

    ……

    ……

    啪的一聲響。

    茶杯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茶水打濕地面,不停地散發著蒸汽,就像樹林裡那些勤奮修行的弟子頭頂冒出的白煙。

    呂師看著井九,眼裡滿是震驚與不可思議。

    劍堂裡一片安靜。

    “這是怎麼回事?”

    呂師有些心神恍惚,聲音微顫說道:“我沒看錯?”

    井九說道:“你沒有看錯。”

    一陣極長時間的沉默。

    地面上的茶水漸漸冷卻,不再有白汽冒出。

    呂師也終於冷靜下來,但看著井九的眼神還是像是在看著神仙,話語裡帶著明顯的歉意與悔意:“原來……我還是看錯了。”

    井九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這不是你的錯。”

    ……

    ……

    一道劍光照亮崖坪,和煦的春風變得凜冽了些。

    昔來峰的仙師馭劍而至。

    看著這幕畫面,弟子們紛紛停止修練,匯集到劍堂前。

    大家都猜到,肯定是又有弟子要參加內門考核,不由有些激動與興奮。

    誰會成為柳十歲之後,南松亭這一批裡的第二個內門弟子?

    有人認為應該是來自樂浪郡的元師兄,有人猜測可能是天賦頗佳的玉山師妹。

    更多弟子認為,那個人毫無疑問應該是薛詠歌。

    然而接下來弟子們發現他們討論的這三個人就在身邊,並不在劍堂裡。

    薛詠歌的臉色有些陰沉,他距離抱神境圓滿已經很近,本以為自己會成為柳十歲之後的南松亭第二人,誰能想到竟然被別人搶了先。

    他盯著通往劍堂的入口,在心裡恨恨想著,究竟是誰平日里遮掩的如此之好,竟沒有半點風聲。

    風拂白衣,在呂師的帶領下,井九走進了劍堂。

    看著這幕畫面,眾人們震驚的無法言語。

    他們知道井九很聰明、悟性很高,但更清楚此子無心上進,懶惰異常,誰見過他練過一次功?

    這樣的人居然能夠抱神境圓滿?居然有資格參加內門的考核?

    薛詠歌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如果是別的哪位外門弟子忽有奇遇,搶先一步,他即便惱怒,也只能接受這個事實。

    但那個人居然是他向來最瞧不上的井九?

    “這怎麼可能!”

    他惱火地喊道:“他怎麼可能靈海已滿?呂師到底有沒有查清楚?”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0-23 08:05 PM

第十七章 非一日之寒

    “太荒唐了,難道內門考核也能亂來嗎?”

    薛詠歌開頭,有些弟子也嚷了起來。

    玉山師妹今日發現有人搶先參加內門考核,本也有些失望,但待她看到那個人是井九後,所有的失望都變成了驚喜。

    “怎麼不可能?井師弟的水平南松亭裡誰不清楚?我看你們只不過是嫉妒罷了。”她看著薛詠歌為首的那些弟子,冷笑說道:“是不是覺得平日里嘲諷師弟的次數太多,這時候覺得有些害臊?”

    在南松亭的兩年裡,井九偶爾會幫這些同門答疑解惑,雖然次數不多,對這些從來沒有接觸過修行的年輕人們來說卻是非常重要的幫助。有的弟子會選擇忘記這些幫助,把井九當成陌路人,有的弟子甚至會因為受到恩惠,反而對井九頗多嘲諷,但終究還是會有更多的人在心裡留著那份感激。他們站在玉山師妹這邊把薛詠歌與那些弟子說的無言以對,又為已經進入劍堂的井九助威,吶喊起來。

    ……

    ……

    “我原以為他的人緣很差。”

    聽著劍堂外傳來的吵鬧聲,明興國有些意外。

    那位來自昔來峰的仙師笑了笑,說道:“畢竟也是個名人。”

    說完這句話,二人望向緊閉的房門。

    他們很好奇井九究竟能不能通過內門考核,這種關心甚至超過了一年前柳十歲那次。

    南松亭這一期的外門弟子在九峰裡很有名。

    最出名的自然是天生道種柳十歲,接下來便是井九。誰都知道,青山門來了位俊美無雙的白衣少年,清容峰有些女弟子甚至尋緣由來過南松亭幾次,就是想看看他究竟長什麼模樣。

    只不過井九向來只呆在自己的小院裡,那些清容峰的女弟子只好失望而歸。

    如果只是生的極美,也不至於讓井九有這麼大的名氣,關鍵是他還特別懶……

    這種反差,實在很適合成為議論的內容。

    就像明興國說的那樣,很多人都以為井九的人緣應該很糟糕,也正是因為這兩點。

    ——不求上進自然令人不恥,生的極美卻容易引來嫉妒。

    誰能想到,如今井九不但已經抱神境圓滿,而且還有這麼多同門站在他一邊。

    忽然間,一道清冽的劍鳴從緊閉的房門裡響起,向著崖坪四周散開。

    明興國與那位昔來峰仙師對視一眼,露出笑容。

    這聲劍鳴要比柳十歲引發的那聲劍鳴差的很遠,但也算通透。

    在劍堂正門處,呂師也聽到了這聲劍鳴,身體驟然放鬆,露出感慨的神情。

    安靜的房間裡,井九收回落在黑色劍胎上的視線,轉身向外走去。

    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他根本沒有把手放到劍胎上,更沒有調動全部的真元。

    如果他像普通弟子參加內門考核那樣做,可能會直接把劍胎融成一塊鐵團。

    從頭至尾,他只是看了劍胎一眼。

    ……

    ……

    劍堂門啟,呂師帶著井九走了出來,看著神情各異的弟子們笑了笑。

    歡呼聲響起,隱約還能聽到裡面夾雜著幾聲晦氣與吐唾沫的聲音。

    看著那些上前祝賀的同門,井九平靜致意,卻有些奇怪。

    他不記得和這些人打過太多交道,更不覺得有什麼情誼,便是對方的名字也只記得兩三個。

    那個梳著回梅髻的小姑娘叫玉山還是金山來著?

    回到小院,環視四周,沉默片刻,他就此離去,無甚留戀。

    那把竹椅與沙盤也消失了。

    ……

    ……

    青山群峰,終年在雲霧中,來到傳說中的九峰之間,雲霧才會淡不少。

    天光峰頂雲層卻是終年不散,只是比雲行峰處的滾雲要薄很多。

    峰頂前崖的地面緩緩流淌著白霧,彷彿雲海,古老的石門與樓閣在遠處若隱若現,近乎仙境。

    嗖嗖嗖嗖,破空之聲響起,劍光照亮崖頂,雲海生起波瀾,片刻後才漸漸平息。

    五把飛劍,靜靜地懸立在雲海之上,這些飛劍的樣式或者古樸幽冷,或者鋒芒四散,散發著難以形容的威壓感。

    三尺劍!

    皆空劍!

    錦瑟劍!

    回日劍!

    如歲劍!

    青山宗的諸峰主劍,九至其五。

    天光峰的承天劍乃是掌門之劍,輕易不得現身。

    神末峰的弗思劍,已經隨景陽師叔祖飛升去了異界。

    至於兩忘峰的不二劍已經消失多年,而且那座山峰乃是年輕弟子修煉劍心之所在,慣常不會參加青山宗議事。

    可為什麼碧湖峰的潮來劍沒有出現?這座排行第七的山峰難道出了什麼事?

    崖頂很安靜,對於潮來劍不至,沒有人提出疑問。

    一道蒼老的聲音從三尺劍裡響起。

    或者是因為這把上德峰主劍形狀本來就很方的緣故,這聲音也顯得很方。

    這道聲音的主人乃是青山宗劍律,上德峰峰主元騎鯨,以嚴厲冷酷聞名。

    “賞罰書日前已經飛劍傳於諸峰,若無疑議,今日便定下。”

    掌門不出現,青山宗便以元騎鯨的地位最高,而且他手握重權,性情孤冷,很少有人會反對他的意見。

    今日也不例外,數道聲音從那幾道劍裡響起:“無疑議。”

    錦瑟劍裡響起一道溫婉動聽的聲音,想來應該就是清容峰的峰主。

    “南松亭眼看便有多名弟子進入內門,更有柳十歲這樣的人材,呂師侄可算立了大功,不妨再多些賞賜。”

    三尺劍裡沒有聲音響起,元騎鯨默認了清容峰主的提議。

    這一點沒有出乎諸峰意料,因為誰都知道,南松亭呂某是他的親傳弟子。

    雲行峰主的聲音從皆空劍裡響起:“小師叔飛升之後,我派威名更盛往年,想來十餘年裡無人敢擾,然則總要寄望將來,每每想到日後在梅會上的那些朝歌俊彥、與冥部的交鋒,那些食冰而生的怪物,我便憂心忡忡,好在卓師侄之後有臘月,如今又有十歲,我心甚慰。”

    清容峰主說道:“卓師侄在閉關,臘月在你峰間苦修,只是柳十歲終究太小,要不要提前召上峰來?”

    元騎鯨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依然還是那般冷漠: “我之所慮,在於柳十歲究竟是不是真的天生道種。趙臘月當初在朝歌出生的時候,我派便有人隨侍在旁,非常清楚她的情況,但這個柳十歲呢?”

    清容峰峰主的聲音變得冷淡了幾分,說道:“師兄不需多疑,我親自查看過柳十歲的情況,沒有問題。”

    元騎鯨這才知道她竟然去看過柳十歲,沉默片刻後問道:“何時之事?”

    清容峰峰 說道:“一年前。”

    按道理來說,清容峰峰主親自驗看過,而且回護之意如此清楚,元騎鯨應該作罷,但他依然說道:“我也查過此子,他入門前便學過某種罕見的吐息之法,我懷疑他是奸細,應該嚴查。”

    清容峰主的聲音卻是絲毫不亂,淡然說道:“既然你查過,就應該知道他絕對不會是奸細。”

    其餘三劍一直保持著沉默,但隱藏在劍後的、可能遠在數十里之後的三位峰主卻是把這番對話聽得清清楚楚,聽到清容峰這句話裡的隱意,便知道今日便是如此了。

    果不其然,在清容峰主這句話後,元騎鯨不再說話。

    不過清容峰主也沒有再堅持把柳十歲提前召進九峰。

    片刻後,五道飛劍各自散去,崖頂雲海回復平靜,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

    ……

    上德峰頂很冷,尤其是當那道劍光斂入石室之後,溫度更是驟降數分,石壁上瞬間掛上了一層寒霜。

    這座負責監察整座青山宗的山峰,主劍名為三尺。

    這劍名的來歷並非取自“舉頭三尺有神明”,而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洞府深處,一位老者看著牆上的雪霜,沉默不語。

    上德峰主元騎鯨,執掌劍律,在青山宗裡的地位僅在掌門之下,性冷陰冷,向來最為後輩弟子畏懼。

    “看來那名叫柳十歲的弟子,果然是某座峰提前選好的對象。”

    說話的中年劍師叫做遲宴,乃是元騎鯨的同峰師弟,看來是全程旁聽了這一次的議事。

    元騎鯨深陷的眼睛裡閃過一抹冷厲的意味。

    這些年來青山宗這樣的事情越來越多,為了確保傳承不斷,更能被發揚光大,諸峰早就習慣提前佈局,在世間尋找頗天賦的弟子施予恩惠,甚至暗中授予心法,有這份前緣,將來在承劍大會上才好搶人。

    如今在天光峰閉著的那位天才卓師侄,便是在六歲的時候已經得到了掌門賜下的玉佩。

    兩忘峰上那些年輕人,又何嘗不是在進入山門之前,便已經被諸峰聯繫過。趙臘月更是尚未出生,便已經被青山宗派人重點保護,直至十二歲時引入山門,只是唯一的問題在於,直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知道趙臘月究竟是被哪座峰發現的,這個謎底或者只能等到一年後的承劍大會才能揭開。

    當然,礙於青山宗的規矩,就算提前做了這些準備,諸峰也不見得能搶到心儀的弟子,但總要比毫無準備強很多。

    遲宴說的那句話,便是基於這種判斷,不過他還是很好奇,為何清容峰主說出那句話後,師兄便不再多言,難道師兄已經知道那個叫柳十歲的弟子提前修行的是何種吐息法?

    “玉門吐息法。”

    元騎鯨的聲音非常寒冷,彷彿混著風雪一般。

    遲宴聞言微驚,心想原來柳十歲是掌門挑中的人,難怪清容峰主沒有點明,而師兄也沒有再繼續。

    思及此,他有些遺憾,又有些隱隱的惱怒。

    看來一年後的承劍大會,無論師兄還是自己都沒有辦法搶到柳十歲了。

    上德峰在青山宗的地位再如何特殊,又如何能與掌門所在的天光峰相提並論。

    “已經有了卓師侄,兩忘峰上一半弟子都是他的,現在還要柳十歲……”

    遲宴嘆了口氣,說道:“既然如此,另一位天生道種,我們無論如何不能錯過了。”

    話雖如此,他卻沒有什麼信心,放眼青山諸峰,誰不想要趙臘月承劍?

    他想著一件事情,說道:“這兩年呂師侄在南松亭著實不錯,聽說又有一個人通過了內門考核,我要不要去觀察一下?”

    元騎鯨面無表情說道:“何名?”

    遲宴說道:“井九。”

    元騎鯨冷哼一聲,說道:“那個懶鬼?”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0-23 08:06 PM

第十八章 說一不二

    遲宴苦笑,他非常清楚師兄最厭惡的是哪種人,當年就算提到小師叔,也不會有半點好顏色,趕緊轉了話題,說道:“我本以為今日諸峰會問起碧湖峰的事情。”

    元騎鯨冷笑說道:“掌門師弟不讓問,誰人敢問?”

    遲宴有些不安說道:“就算不問,總還是要給個答案。”

    元騎鯨說道:“就說雷師弟在朝歌城被不老林與冥部聯手偷襲,受了些傷,正在調養。”

    遲宴沉默著點了點頭。

    他自然知道這並非真實情況。

    碧湖峰峰主雷破雲瘋了。

    當他從天光峰送到上德峰來的時候,就已經瘋了。

    元騎鯨走到洞府最深處,來到井前。

    上德峰頂距離地面不知幾千丈,就算山壁裡蘊著些水,也不可能抽起。

    這里居然有口井,真是極怪異的事情。

    井口很黑,不知道究竟有多深。

    整座青山宗,只有真正的大人物們才知道,這口深井直接通往地底的劍獄。

    那座劍獄里關押著誰都不願意麵對的妖魔,還有那些背叛者。

    一道極其淒厲的聲音從黑暗的井底響了起來。

    聲音起處應該極為遙遠,聽著有些含混,但其間隱藏著的怨毒與瘋狂之意卻是無比清楚。

    “就算沒有一,那二呢!”

    那喊聲幽怨至極,如鬼泣一般,令聞者心生畏怯。

    遲宴晉入遊野境界多年,可稱劍仙,但聽著這道喊聲,臉色依然變得有些蒼白。

    也可能是因為,不久之前劍獄最深處的這個瘋子,還是青山宗地位極高的碧湖峰峰主?

    他問道:“到底該怎麼辦?總不能一直把雷師叔關著,他總是喊著那句話,也不明白是何意思,如何去查?”

    “為什麼不能一直關著?不管他為什麼會發瘋,也不管他當時出手的時候是不是真的瘋了,但敢對掌門不敬,便有被關的道理。”

    元騎鯨看著井底,聽著那道淒厲的喊聲,臉色很難看。

    “沒有一,二呢!”

    “沒有一,二呢!”

    遲宴聽不懂這句話。

    整座青山宗都沒有幾個人能聽懂這句話。

    他聽得懂。

    他甚至知道,可能就是因為這句話,雷破雲才會發瘋。

    可如果是掌門讓他發瘋,為何不干脆讓他去死?死人才永遠不會說話,不管是真話還是瘋話。

    掌門為什麼還要把他送到上德峰?難道真是因為上天有好生之德?還是……

    你想用這個瘋子來試探我什麼?

    ……

    ……

    井九摸了摸微微發熱的手鐲,走進了那座幽靜的小樓。

    這座小樓在南松亭後,由山路行七里,忽然出現在眼前,彷彿一道屏障,隔絕了兩個世界。

    他知道手鐲為何會發熱,因為它前幾代主人的畫像,如今便在這座小樓裡。

    這座小樓供奉著青山宗歷代掌門以及重要人物的畫像。

    兩忘峰代表青山宗對外征戰,是拋灑熱血最多的一座山峰,歷代峰主自然有資格被稱為重要人物。

    不過修道者壽數綿長,就算兩忘峰主大部分的結局都是戰死,小樓裡攏共也只有七幅畫像。

    依照手鐲的意願,井九把那七幅畫像都看了遍,至於更顯眼處的那些歷代祖師像,他卻沒有去看。

    長廊走到最後,他停在了一幅畫像前,那幅畫像看著還有些新,應該掛上去沒有什麼年頭。

    是景陽真人的畫像。

    井九靜靜看著畫像裡那張似真如幻的臉,看了很長時間,說道:“我都快忘了你長什麼樣。”

    走出小樓,便離開了凡世,來到了青山宗內門。

    井九抬頭望去,只見青山諸峰皆隱,只剩下九座山峰立在天穹之下。

    雲層在峰間並不流動,靜懸如傘亦如蓋,最薄處彷彿一張紙,景物美麗至極。

    呂師在樓外等著他,見他若有所思的模樣,不由微笑,心想終於看見這少年有些反應了。

    然後他想起自己當年初入內門見到九峰時,也是如此怔然,不禁心生感慨。

    這些年他始終無法進入遊野境,壽元有限,前景無明,只好離開九峰去外門做了個授業仙師。

    若不是機緣巧合聽到那段話,在雲集鎮周邊耐心尋找,終於在那個小山村里看到柳十歲和井九,或者他今後的生命便會一直在南松亭裡度過。哪會像現在,他因為立下功勞被賜上等丹藥,更能回到上德峰繼續修行,說不得還真有突破遊野境的那天。

    “井師弟,你在想什麼?”呂師微笑說道。

    只要進入內門,便會以師兄弟相稱,因為都是第三代弟子,至於具體師承,則是承劍大會之後的事情,當然,你也需要被某座峰上的師長看中才行。

    呂師出身上德峰,自然希望井九以後能夠去上德峰修行。

    井九說道:“景陽真人是飛升,又不是死,為何他的畫像也會被掛在樓裡?”

    呂師呆住了,哪裡想到他會提出這樣一個問題,心想井師弟果然與俗輩不同,不知有多少弟子曾經在那座小樓裡瞻仰歷代祖師像,誰會想到這處去?

    這個問題他回答不了,只好回以苦笑,然後正色說道:“我將回峰靜修閉關,此一別不知何時再見,師弟保重。”

    井九看著他說道:“我覺得你不會有問題。”

    呂師再次苦笑,心想井師弟真是位妙人。

    ……

    ……

    九峰之間有條溪河,河畔散落著各式各樣的建築,小院或者高樓,崖壁間還有很多洞府。

    三年一次的承劍大會前,被招入內門的年輕弟子們都會在這裡學習劍道。

    不知道是因為弟子們經常會在溪畔洗劍,還是別的什麼原因,這條溪河有了一個名字:洗劍溪。

    而青山弟子的這個修行階段則被稱為洗劍。

    在這裡弟子們需要接連突破知通與守一兩個境界,直至觸到第三層大境,才有資格參加承劍大會。

    如果在承劍大會上被某座峰上的師長選中,那名弟子便能成為親傳弟子,接觸到青山宗真正的劍訣。

    當然,那名弟子也可以報名進入兩忘峰——如果兩忘峰上那些眼高於頂的師兄能看得上你的話。

    兩忘峰在青山宗裡的位置非常特殊。

    這座山峰沒有傳承,也沒有師長,但峰上的弟子可以接受所有九峰師長最耐心與最嚴格的教育。

    因為兩忘峰便是青山宗的劍。

    除了修行,兩忘峰弟子最重要的事情便是代表青山宗與外界對戰,與那些恐怖的妖魔、冥部強者廝殺。

    成為兩忘峰弟子當然極為凶險,但在不停地戰斗里進益也會很大。

    更重要的是,這本來就是極大的榮耀。

    如果不管在洗劍溪畔如何苦修,都無法突破那兩個境界,不能參加承劍大會,更無法被諸峰選為親傳弟子,那怎麼辦?

    這種情況很少發生,但不是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井九來到溪畔,面對那位來自昔來峰的師叔時,聽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這個。

    他很認真地想了想,然後說道:“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他是真的從來沒有想過,但落在別人耳中,這話便顯得有些驕傲。

    那位適越峰的師叔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笑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不愧是井九,這真是最完美的答案。”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0-24 02:26 PM

第十九章 一部劍經四個字

    是的,那位昔來峰的師叔知道井九。

    洗劍溪畔的一百多名內門弟子都知道井九。

    雖然他這兩年時間一直都在南松亭,剛剛進入內門,但他早就已經是個名人。

    當然不是因為他給出了一個完美的答案,而是因為傳說中他有一張完美的難以想像的臉,以及難以想像的懶。

    當井九走進洗劍閣時,熱鬧的議論聲戛然而止,無數視線投來。

    洗劍閣按照弟子境界以及在外門表現出來的特質分成若干課堂,這裡是十餘名像井九一樣剛剛進入內門的年輕弟子。

    井九早就已經習慣了被人注視,向前走去,在窗邊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但位置再如何不起眼,他的臉實在是太招眼,就連授課的仙師進入洗劍閣後,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這位仙師氣息出塵,深不可測,乃是來自天光峰的二代弟子林無知。

    林無知並不像他那些投身兩忘峰上的師兄弟一般鋒芒畢露,亦不如正在閉關的那位卓如歲聲勢驚人,但畢竟是掌門大人的親傳弟子,由他親自講授最初級的劍道知識,可以想見青山宗對洗劍一事的重視。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林無知的言語風格很有趣,很適合讓這些劍道初學者產生興趣。

    “我們青山宗是什麼宗?”

    林無知不是想聽弟子們的回答,笑著自顧自說道:“當然不可能是禪宗,也不是魔宗與火宗,我們是劍宗。”

    井九望向窗外,看著溪畔那些柳樹,心想這麼多年了,還是這些看似有趣實則無趣的廢話。

    也不知道柳十歲如今在哪裡,過的怎麼樣。

    他想此處應該有笑聲。

    果然,劍閣裡響起年輕弟子們充滿歡愉的笑聲。

    林無知微笑著繼續說道:“劍宗修的自然是劍,我們首先需要了解的便是劍。世間修劍宗派眾多,無恩門用劍,不老林也用劍,劍西來那個傢伙也用劍,但為何只有我大青山才被稱為劍道正宗?因為青山有九峰,九峰有九劍,九劍可定天下!”

    井九想著,此處可能會有掌聲。

    果然,劍閣裡響起年輕弟子們激動而興奮的喝彩聲與拍手聲。

    “天光峰之劍名承天,意思是承天之大任,劍法亦名承天;上德峰主劍名為三尺,用雪流劍訣;雲行峰主劍名為皆空,用蒼鳥劍訣;清容峰主劍名錦瑟,用無端劍訣;適越峰主劍名回日,用六龍劍法;昔來峰主劍名如歲,用七梅劍訣;碧湖峰主劍名潮來,用八方劍訣。”

    弟子們見林無知說到這里便停下,不禁有些疑惑,有位膽大的舉手問道:“第九峰呢?”

    林無知說道:“神末峰主劍名弗思,用九死劍訣,只是那把劍在景陽師叔祖飛升的時候被帶走了。”

    弟子們發現九劍還是差了一劍,問道:“那兩忘峰?”

    “兩忘峰主劍名不二。”林無知嘆了口氣,說道:“也在景陽師叔祖飛升的時候被帶走了。”

    井九依然看著窗外。

    他手上的那根鐲子映著天光,微微發亮。

    洗劍閣裡響起議論聲。

    景陽師叔祖飛升當然是好事,只是走便走罷,為什麼要把這兩把絕世名劍也帶走呢?

    如果他只是帶走九峰的弗思劍也罷了,為什麼把兩忘峰的不二劍也帶走呢?

    九劍失其二,無論怎麼看,青山宗的實力也是受到了極大折損。

    聽著弟子們的議論聲,林無知雙眉微挑,有些不悅。

    “師叔祖飛升乃我青山宗最大榮耀,也是那兩把劍的榮耀。”

    他看著那些弟子們沉聲說道:“因為少了兩把劍便折損了實力?你們要明白,劍隨人起,只要人足夠強大,他用的劍便足夠強大,如果將來有一天你們能修行到通天境,那麼你們的劍便有資格成為諸峰主劍,代替不二劍與弗思劍的位置。 ”

    聽著這番話,弟子們神情各異,心裡的想法也各不相同。

    有的弟子被激發起了雄心野望,有的弟子則是覺得肩頭多了沉甸甸的重量,更多的弟子則是覺得這些事情與自己完全無關。

    他們剛剛進入內門,只是抱神境圓滿,距離傳說中的通天境有著無比遙遠的距離。

    就算他們是真正的天才,也沒有自信能夠在修行大道上走到那處。

    放眼大陸,通天境的大物也只有寥寥數人而已,青山宗也只有掌門一人。

    看著弟子們的神情,林無知知道他們在想什麼,說道:“不管最終能走多遠的距離,你如果沒有走到最後的意志,何必踏上這條艱難的大道?飯要一口一口吃,路也要一步一步走,一步不走,何以至千里?”

    眾弟子聞言神情微凜。

    林無知說道:“今日拿到劍經之後,你們須當好生研習,勤奮修行,知道了嗎?”

    不管是不是真的聽進去了,弟子們回答的聲音很整齊:“知道了!”

    林無知點點頭,繼續自己的講課。

    “劍經內容廣博,足夠你們在承劍大會之前修行。承劍大會上有了師承,才可選擇剛才說的那些無上劍訣,而在劍道學習之前,你們首先要做的是打好基礎,盡快把境界提升起來,不然一把劍對你們來說和廢鐵有什麼區別?”

    “洗劍階段,你們要過的是次境之關。”

    “我派次境亦分兩個境界,分別是知通與守一。”

    “何謂知通?立之本原而知通於神。在此境,你們當以靈海灌注道種,助其成熟,直至成為參天大樹,結成劍果。”

    “劍果成,劍意生,與飛劍生成穩定聯繫,如此方能控劍對敵。”

    “此境亦可稱為果成,所以我一直在想,果成寺建寺之初,那位大物是不是曾經偷偷學過我們的劍經?”

    ……

    ……

    井九收回望向窗外的視線,接過執事分發的劍經,翻開首頁,便看到了那幾個熟悉的墨字。

    在歡聲笑語不斷的洗劍閣裡,他安靜不語。

    ……

    ……

    “那什麼是守一?”

    “守其一以處其和,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持守大道,自得其和。”

    “在此境,真元如水銀般在體內流淌,轉為劍元,劍果亦是漸成金質,那便是劍丸將成的跡象。”

    “劍丸成,劍意趨實,飛劍可以斷石切金,十丈之內,如臂使指,目光落下,便能殺人。”

    “對你們來說,可能最感興趣的應該是馭劍。”

    “不錯,提前恭喜你們,只要能夠成就劍丸,你們便可以馭劍而行,若劍元足夠,甚至可以直接飛到天光峰頂。”

    “當然還有一椿好處,那就是先前所說,到了此時,你們便可以參加承劍大會,成為某座劍峰的親傳弟子。”

    ……

    … …

    洗劍閣裡的歡聲笑語還在持續。

    井九隻是看著劍經首頁那熟悉的四個墨字,若有所思。

    ……

    ……

    “剛才有人在問,次境與初境不同,無法內觀靈海來判斷修行進度,那麼判斷的標準是什麼?”

    “這個問題非常簡單,至少在我大青山非常簡單。”

    “冥部看魂火,果成寺看禪心,我們看劍果,如果都結成了劍果,又如何判斷?那便看你馭劍的本事。”

    “你的劍能夠一劍斬殺百丈外的對手,那便是承意。”

    “你的劍若能飛出十餘里地,斬殺對手,那便是遊野。”

    “如果你能一劍千里,自然通天。”

    “若你能一劍破空而去,斬殺域外天魔,那麼你就是我朝天大陸的最強者。”

    ……

    ……

    這種判斷標準不止簡單、粗陋,甚至聽著有些胡鬧,洗劍閣裡的弟子們議論紛紛,但看林無知的神情不似作偽,只能相信。

    無論外界如何擾嚷,井九始終看著劍經首頁那四個墨字。

    ——萬物一劍。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0-24 08:11 PM

第二十章 問劍於黑衣老者

    直到很久以後,井九才收回視線,抬起頭來。

    便在這時,他剛好聽到了林無知在這堂課上的最後一句話。

    “要做到這些,首先你們要找到一把屬於自己的劍。”

    ……

    ……

    林無知帶著十餘名弟子離開洗劍閣,沿著洗劍溪向上游走去,不多時便來到了一座山峰之前。

    與別的山峰比起來,這座山峰上的植被很少,更沒有茂密的森林,放眼望去只能看到嶙峋崖石,顯得很荒涼。

    山峰下方的崖壁間有很多小洞,洞口很小,邊緣處極為光滑,似乎是被什麼事物刺出來一般。

    山峰上半截籠罩在厚重的雲霧裡,根本無法看清。

    這裡就是青山第四峰,雲行峰。

    青山宗弟子更習慣稱這座山峰為劍峰,因為在這座山峰裡藏著無數劍,等待著被它們的主人發現。

    雲行峰非常特殊,終年雲霧不散,峰間很是潮濕,加上崖間隱藏著無數劍意,生活在裡面很是辛苦,所以雲行峰的師徒們都在峰下修行起居,峰主則是在天光峰議事。

    當青山宗強者壽元將盡時,往往便會來到這座峰前,將自己的飛劍還贈予這座山峰。

    當然,如果那位強者想要帶著自己的飛劍陪葬,也沒有人會強行要求他。

    但青山宗開派以來,歸劍於峰的強者數量再多,也不可能比後輩弟子取的劍數量更多。

    為什麼劍峰裡有這麼多劍?最開始的那些劍是從哪裡來的?沒有人能夠回答這個問題。

    有人說這座劍峰乃是一座天地自成的劍爐,有人說這座劍峰是前代文明強者對戰,一起隕落後形成的大墓,但這些年來青山宗無數次仔細地查探,都沒有找到相關的證據。

    弟子們站在山腳下,望著雲霧裡的山峰,聽著林無知的講解,眼睛漸酸,有幾個人甚至哭了出來。

    他們自然不是在發思古之幽情,也不是感懷前輩師長的風範,而是被劍意刺傷了眼睛。

    這座山峰裡不知藏著幾千幾萬把劍,劍意合在一起,即便隔著這麼遠的距離,也不是他們這些剛入內門的弟子能夠承受。

    這座劍峰如何上去?或者說就在下面這些崖壁間找找有沒有劍?

    有些弟子暗自想著。

    林無知知道弟子們在想什麼,也不生氣,笑著說道:“你們能想到的事情,自然前代弟子也會想到,不妨告訴你們,這些山底崖壁上的洞便是劍洞,不知道被找了多少年,如果你們還能找出一把劍來,那算你們本事,運氣也算本事不是?”

    弟子們好生無語,心想只是站在山腳下便已經這般難熬,難道還真要上到劍峰上面,甚至還要去到峰頂?

    林無知提醒說道:“莫要忘記,越往峰頂去,飛劍品質便會越高。”

    有名弟子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問道:“聽說趙師姐一直在劍峰上修行練劍? ”

    林無知點頭說道:“不錯,她這時候便應該在雲裡。”

    弟子們很是震驚,議論紛紛。

    他們站在山下便已經能夠感覺到劍峰上那些雲裡散發出來的森然感覺,如果走進那些雲霧那該是怎樣的恐怖的感受?

    要知道就連雲行峰一脈的師長都不願在峰間停留太長時間,趙臘月卻一直在峰頂?

    “劍峰取劍,也是考驗你們的心志與智慧。”

    這句話裡的智慧明顯有深意,但林無知沒有做更多解釋。

    “趙臘月意誌之堅毅,堪為三代弟子典範,你們要向她學習。”

    說完這句話,他不著痕跡地看了井九一眼。

    井九明白他的意思,沒有轉身避開,也沒有給予回應,看著峰上的那片雲,心想著:“劍意焠體?”

    劍意焠體是一種非常苦且凶險的法門,一般而言,除了那些壽元將盡的劍修,沒有人會用,因為風險太大。

    趙臘月是青山宗重點培養的弟子,前途無限光明,而且才十餘歲,還有大把時光可以用來修行,她卻毅然決然地選擇了這條最艱險的道路。

    這讓井九對她生出了幾分欣賞。

    林無知說話的時候,雲行峰一脈的幾名執事從山腳下的樓裡迎了出來,開始為井九等人登錄名冊,同時發放劍牌。

    他們很有耐心地告訴這些剛入內門的弟子,劍牌應該如何使用,怎樣判斷自己已經無法支撐,遇著危險又應該如何。

    那些弟子有些吃驚,聽著這話,神色更加凝重,有的弟子忍不住說道:“難道今天就要登峰取劍?”

    今天,是包括井九在內的很多弟子進入內門的第一天,結果就需要面臨這樣的挑戰?

    林無知看著他們微笑說道:“難道你們才知道,登峰取劍乃是我大青山的第一課?”

    ……

    ……

    忽然,那些正在登錄名冊的雲行峰執事停下動作,望向某處。

    待看到向劍峰走來的那人,執事們神情驟肅,趕緊走了出去分侍道旁,躬身行禮,無比恭敬。

    弟子們有些吃驚,心想來了什麼大人物,也隨之向來路看去。

    那是一位黑衣老人,滿頭白髮,容顏枯槁,不知多大年紀,也看不出來有何出奇之處。

    林無知的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雙手揖於身前,微微彎腰,緩聲說道:“恭送莫師叔。”

    黑衣老人停下腳步,看見是他,拱了拱手,又看了看井九等人,問道:“這就是這一期的內門弟子?”

    “陸續還會有些進來。”林無知應道。

    黑衣老人打量了這些年輕弟子一番,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說道:“不錯不錯,好好好,比我們那時候可要強不少。”

    只是掃了兩眼,黑衣老人便用劍識把這些弟子的境界看的清清楚楚。

    黑衣老人與弟子們說了幾句話,問了問從哪裡來,又是哪裡進行的外門修行,神情溫和,言語間頗多勉勵。弟子們不知道這位老人是誰,只是見林無知與那些雲行峰執事的態度,猜想應該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哪裡敢不耐煩,小心翼翼地應答。

    林無知靜靜站在旁邊聽著,不插話,也不催促。

    井九覺著有些奇怪,青山九峰,沒有哪座峰上的劍師會著黑衣。

    他現在看不出來這位黑衣老人的境界,但能明確的感覺到,對方神衰體虛,應該不如林無知。

    為何林無知對此人會這般尊敬?

    他忽然想到了一事。

    便在這時,那位黑衣老人正好望向了他,微微一怔,說道:“這孩子生的真好看。”

    林無知笑著說道:“所有人都知道他好看,也就是師叔您天天在適越峰上抄書,從不理會這些。”

    黑衣老人笑了笑,望向井九認真說道:“今後多努力。”

    井九沒有回答他的話,靜靜看著他。

    黑衣老人覺得有些奇怪。

    場間的氣氛也有些奇怪。

    幾名弟子拼命地給井九使眼色,井九卻彷彿無所察覺,依然靜靜地看著那位黑衣老人。

    林無知微微瞇眼,正準備訓斥井九幾句,那位黑衣老人擺手阻止,自嘲一笑,轉身向劍峰走去。

    “走了?”

    林無知問道。

    “走了。”

    黑衣老人說道。

    忽然,一道聲音響了起來。

    “你的劍現在怎麼樣?”

    井九看著黑衣老人的背影說道。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0-25 02:08 PM

第二十一章 劍歸青山

    黑衣老人停下腳步,轉身望向井九,臉上露出意外的神情,說道:“很久沒用過,我也不確定。”

    井九說道:“要不然,我試試?”

    聽著這句話,林無知神情微變,那些雲行峰的執事弟子也紛紛望向他。

    黑衣老人看著他,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好啊,看你本事。”

    然後他繼續向劍峰走去。

    林無知看了井九一眼,弟子們也覺得好生怪異。

    ——剛才那位師伯問話的時候,你不回答,這時候師伯要走了,你卻又要來說這樣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黑衣老人抬頭望向雲霧裡的劍峰。

    一聲劍鳴。

    劍光照亮峰下的崖壁。

    黑衣老人馭劍而起,隨風飄搖而上,身形不再佝僂,無比挺撥,彷彿當初那個剛入青山宗的少年。

    片刻後,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雲霧裡,再也無法看見。

    ……

    ……

    ……

    ……

    無數聲劍鳴在峰間響起。

    弟子們不知何事,震驚的無法言語。

    雲行峰執事們唱道:“莫師伯劍歸青山!”

    九峰都有回應,青山弟子們的聲音響起:“恭賀莫長老劍歸青山!”

    天光峰處響起劍聲長吟。

    上德峰古鐘嗡鳴。

    清容峰素雲遮面。

    ……

    ……

    “莫師叔在適越峰上整理典籍百餘年,今日……”

    看著劍峰,林無知沒有把這句話說完,眼眶有些微濕。

    都說修道之人要斷情絕性,但有幾個能做到呢?更何況青山宗修的本來就不是道,而是劍。

    劍者見也,今後再不能相見,如何不悲。

    弟子們這才知道發生了何事,那位剛與自己溫和談話的莫師伯,竟是……仙逝了。

    他來劍峰,只是要把自己的劍還給青山。

    他希望後代的弟子裡,有人能夠繼承自己的那把劍。

    看著劍峰,弟子們覺得心裡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悟與情緒,有些沉重。

    或者這才是大青山的第一課。

    他們又望向井九。

    剛才井九對莫師伯說會用他的劍,是什麼意思?就是那個意思嗎?

    林無知望向井九說道:“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猜到莫師叔準備劍歸青山,我也不知道你說那句話是想安慰他,還是想討好他、讓他把劍放在低一點的地方。我只想告訴你,你激起了莫師兄最後的驕傲,那把劍的位置離峰頂很近。”

    井九說道:“所以?”

    林無知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既然答應,就一定要做到,不然不管你是哪座峰選好的弟子,我都不會讓你參加承劍大會。”

    弟子們聽到這番話,很是吃驚,看著井九的目光裡滿是同情。

    劍峰裡到處都是可怕的劍意,越往高處劍意越濃,峰頂遠在雲層深處,以他們的境界如何能夠走到那裡?

    “多言,多情,多事,都不是好事。”

    林無知說完這句話,馭劍而去。

    這句話當然也是對井九說的,針對的是他在適越峰莫師伯臨死前的行為。

    這個時候弟子們才明白過來,林無知並不是真的厭惡井九,而是很看重他。

    一名云行峰執事把劍牌分發給十餘名弟子,交待道:“劍峰裡有歷代前輩師長留下來的劍,所以你們在尋找的時候要注意儀態,切忌喧嘩奔跑,當然這裡還有很多無主之劍,不管你們找到什麼劍,只要能讓它回應你的召喚,便算成功,如果迷路或者摔傷以及任何意外,只需要捏碎這塊劍牌,自有人處理。”

    一名弟子望向那些崖壁,說道:“就這麼簡單?”

    經過在外門的修行煉體之後,這些內門弟子的身體要較普通人強出太多,輕鬆一躍便是數丈距離,耐力也極持久。

    他想著劍峰雖陡,總能攀爬,劍意雖強,也可靠意志強撐,只要不進入雲層覆蓋的範圍,有自信能夠自如上下。

    那名云行峰執事沒有說話,看著那名弟子,唇角微起,露出一抹很難捉摸的笑容。

    能入內門修行的弟子都是極聰明的年輕人,見這笑容哪裡還會不明白。

    那名弟子麵色微白,行禮說道:“還請師兄指點。”

    青山宗外門執事都是未能突破抱神境的弟子,九峰間的內門執事則是無法在承劍大會上被選中的弟子,被他稱一聲師兄也是應有之義。

    “你們還是抱神境,沒有希望能夠找到劍,先入知通再說。”

    那名行雲峰執事說道:“就算你們能夠找到劍,那劍便會隨你走嗎?紅塵裡痴男怨女那麼多又是何故?”

    有弟子問道:“大概要多長時間,我們才能成功取劍?”

    “普通弟子平均需要三年時間才能擁有自己的飛劍,天賦悟性好,運氣也好的弟子或者能快些。”

    那位行雲峰執事手指雲中劍峰說道:“趙師妹用了三個月,你們需要多長時間便自己想吧。”

    說完這句話,他便回到了峰底的小樓裡,把這十餘名年輕弟子留在了這裡。

    十餘名年輕弟子相對無語,心想接下來該怎麼辦?

    趙臘月乃是二代弟子裡最天才的人物,更是他們這些新晉弟子的偶像,連她都用了三個月時間,他們就更別想了。

    而且那位執事說的很清楚,以他們現在的抱神境界,進入劍峰沒有任何意義。

    “既然這是宗門給我們的第一課,總不能不上完。”

    一名祝姓弟子麵露堅毅之色,看著眾人沉聲說道:“就算我們無法感知到劍在何方,也可以去劍峰裡先行熟悉一下環境,為日後準備。”

    “不錯,行雲峰執事給我們劍牌,便應該是這意思。”

    一名女弟子點頭說道:“林師說過劍峰可以鍛煉心志,說不得他或別的師長正在暗中觀察我們,我們怎能不去?”

    眾弟子被這兩句話說服,紛紛喊著同去同去,神情很是激動。

    井九沒有說話,安靜站著,便有些顯眼。

    很多道目光同時落在他的身上。

    眾弟子知道他出名的懶,但想著他既然能夠進入內門,或者已經有所改變。

    林師對他說的那幾句話,是最嚴厲的要求,又何嘗不是深深的期望。

    井九對眾人點了點頭,轉身往峰外走去。

    眾弟子這才知道他竟是準備離開。

    那名祝姓弟子震驚說道:“你不是說要去取莫師伯的劍嗎?”

    別的弟子也呆住了,心想難道此人真如傳聞中那般?

    便在這個時候,劍峰西側的樹林裡走出來了一行人。

    為首那名青年,身著素色劍袍,容顏英俊,眉挑若劍,神情漠然如冰雪,氣息不凡。

    更令人震驚的是他身後沒有負劍——難道說他如此年輕,便已經劍丸大成,進入了無彰境?

    雲行峰執事們迎上前去說了幾句話,眾人才知道,原來這人是洗劍閣的授課仙師之一顧寒。

    顧寒還有個更重要的身份。

    他是兩忘峰上的三師兄。

    兩忘峰可以說集中了青山宗最天才的年輕弟子們,顧寒能夠排到第三,可以想見他的劍道修為之強大。

    看著顧寒,弟子們的臉上流露出仰慕與敬畏的神情。

    井九沒有看顧寒一眼,只是靜靜看著顧寒身邊。

    顧寒身邊站著位少年。

    自村口相遇至今日已有三年,十歲已經變成了十三歲。

    現在的他已經是個少年,眉還是那樣直,眼睛還是那樣正,臉還是那樣黑。

    在九峰修行一年時間,柳十歲更加成熟,氣質從容,神情平靜。

    他望著某處,眼神有些疑惑,然後很快變成驚喜。

    “啊!”

    柳十歲大叫一聲,向著井九跑了過去。
作者: enjoy0857    時間: 2017-10-26 07:12 AM

第二十二章醜小鴨的第一次飛翔

    因為跑的太快,柳十歲的雙手拖在身後,看著就像個小鴨子,有些滑稽可愛。

    井九站在原地等著他,唇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柳十歲跑到井九身前停下。

    因為跑的太快,停的太急,他的腳在草地上畫出兩道淺痕,身體前後搖擺,好不容易才靜止。

    這畫面看著有些滑稽,那些與井九一道的年輕弟子裏有人忍不住笑出聲來。

    很快那些笑聲便消失了,人們猜到這個小少年就是那位傳說中的天生道種。

    柳十歲站在井九身前,神情很是激動,伸手想要去抓井九的手,又覺得不妥,趕緊收了回去,握成了拳頭。

    “公子你進來了?你終於進來了!”

    ……

    ……

    從樹林裏走出來的那行人,看著這畫面,不禁有些詫異。

    要知道柳十歲平日裏只知道修行練劍,活的很是單調,性情平實而低調,很少見到如此激動的樣子。

    “這人是誰?”顧寒問道。

    有弟子說道:“顧師,這人應該便是十歲平日裏經常提起的井九。”

    聽著這話,那行人才明白為何柳十歲如此激動。

    顧寒看著井九的臉,微微挑眉,有些不喜。

    不知道是因為那張臉太美,還是因為那張臉上的神情太過淡然平靜,與柳十歲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

    ……

    就在井九準備開口說話的時候,一道冷冽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在做什麼?”

    井九望去,發現說話的人是那個叫顧寒的兩忘峰弟子。

    柳十歲微怔,趕緊解釋道:“顧師,這是我家……”

    顧寒沒有讓他把話說完,淡然說道:“我告訴過你,在這樣重要的時刻,任何事情都不能讓你分心。”

    這句話隱著的意思非常清楚,他根本不在乎井九是誰。

    “自己過來領受責罰。”顧寒說道。

    井九看了他一眼。

    柳十歲趕緊對他擺了擺手,走回顧寒身前。

    一個梳著髻的胖子從顧寒身後站了出來,雙手捧著一個用布包住的物事,他用肥胖而靈巧的手指解開系帶,露出了裏面的那根棍子。

    看著這幕畫面,人群有些嘩然,那些落在柳十歲身上的視線裏多了些同情,更多的卻是羨慕。

    那些從樹林裏走出來的弟子,眼裏也有著這樣的情緒。

    那根棍,不是青山宗的劍律,而是兩忘峰的規矩。

    顧寒要用兩忘峰的規矩責罰柳十歲,那麼就等於是把柳十歲當作兩忘峰的親傳弟子在管教。

    對於一心期盼在承劍大會上被兩忘峰挑中的內門弟子們來說,這樣的管教實在是值得羨慕的待遇。

    堅硬的木棍落在柳十歲的背上,發出沈重的悶響。

    接受責罰時,自然不能運起真元護體,柳十歲只能硬撐。

    木棍不停落下,悶響不停響起。

    柳十歲很痛,眼裏滿是淚花,卻依然要老老實實站在原地不動。

    看著這幕畫面,井九沒有說話。

    忽然,他感覺到了些什麼,一眼望去,便看到了顧寒冷漠的眼神。

    他靜靜看著對方。

    柳十歲註意到了他的眼神,忍著疼痛不停搖頭,示意他不要亂來。

    井九安靜了會兒,轉身向峰外走去。

    在場這麼多人,只有顧寒註意到,在他轉身的時候,也搖了搖頭。

    ……

    ……

    “夠了。”

    顧寒示意懲處結束,看著遠去的井九的背影,微微皺眉。

    那個胖子收回棍棒,仔細地用青布裹好,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瞇著眼睛笑了起來,眼裏卻有寒光掠過。

    “如何?這個弟子很出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確實好看,令人嫉妒。”

    做為兩忘峰弟子,他們哪裏會關心容顏美醜這種小事,所問如何自然指的是井九的修行天賦與潛質。

    顧寒說道:“道種普通,資質普通,如果他真如傳聞裏那般不求上進,那麼應該是備了很多丹藥,才能在兩年內破境。”

    胖子說道:“他可能是朝歌皇朝裏的哪位公子,手裏有些珍貴丹藥也屬正常,而且據說腦子很好使,要不要和他聊聊?”

    顧寒說道:“我兩忘峰的劍是用來殺人的,再如何聰明,智識過人也無用,如果能靠丹藥求大道,還修行做什麼?”

    對話時他們並未避著柳十歲,柳十歲聽的有些著急,想要替井九辯解幾句。

    在他想來,公子如果也能提前拜在兩忘峰門下,當然是最好的事情。

    “兩忘峰弟子,不可能是一個仆人,你記住這一點。”

    顧寒看著柳十歲,語氣裏帶著不容質疑的意志:“不要與他繼續來往。”

    柳十歲呆住了。

    顧寒沒有理他,帶著一行弟子向劍峰裏走去。

    柳十歲站在原地,沈默了很長時間,終於還是跟了上去。

    ……

    ……

    看著向劍峰崖壁間走去的那行人,有位知道洗劍閣情形的弟子不解說道:“顧師不是甲課的仙師?難道他們還沒有取劍?”

    行雲峰執事說道:“柳師弟半年前便已經取了劍。”

    弟子們更覺奇怪,心想那他們還上劍峰做什麼?

    顧寒帶著的那行人已經走上了峰劍,漸行漸遠,已經快要變成崖壁間的一串黑點。

    這些弟子們沒有師長帶領,自然不敢跟著去,只好在峰下看著。

    隨著時間移走,更多的雲行峰執事與師生來到場間,又有十余道劍光劃破天空,諸峰都有人至,甚至有兩位二代的師叔也親自到了。

    所有這些,似乎都預示著稍後將有大事發生。

    ……

    ……

    山行漸高,空氣漸稀,地勢也更加陡峭,每走一步都非常艱難。

    年輕弟子們停下了腳步,留在原地,感受著四周的劍意,以此磨礪意志,提升修為。

    顧寒與那位胖子還有柳十歲繼續向前。

    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四周的景物漸漸模糊,霧氣漸重,應該是來到了雲層的邊緣。

    到了此間,峰體裏散溢出來的劍氣更加可怕,柳十歲小臉通紅,呼吸急促。

    畢竟他年齡還小,修行時間也短。

    不過他能夠走到這裏,比起那些留在下方的同門已經不知道強到哪裏去。

    那位胖子也有些微喘,扶著腰說道:“不知道臘月今天在不在。”

    顧寒神情如常,劍峰裏的劍意與這種高度,對他來說完全不算什麼。

    聽著胖子的話,他望向雲霧更深處的峰頂,沈默了片刻時間,然後揮了揮手,似乎是想把某些不愉快的畫面盡數驅除。

    隨著他的手掌揮動,崖間生起一陣大風,雲霧被盡數驅散,周遭環境頓時變得清楚起來。

    他們身前是一處斷崖,往前走一步便會跌落,崖間石壁光滑無草,根本沒有可以抓住用力的地方。

    柳十歲走到崖邊,向下面望去。

    這裏距離地面已經有千余丈高,即便他修行後的眼力堪比神鷹,依然無法看清楚地面的情形,只能看到很多小黑點。

    每個小黑點就是一個人,想到有這麼多人正在看著自己,少年更加緊張,呼吸不自覺地更急了。

    他默頌劍經,盡可能地平靜心情,待呼吸平緩之後,緩緩舉起右手。

    嗤的一聲響,一道約兩尺長短、通體光滑如鏡的飛劍,從他的袖中飛了出來。

    飛劍在空中畫了幾道弧,然後依照他的神念,靜靜停在崖外半空,就在他身前。

    只需要向前走一步,他便能站到飛劍上。

    問題在於,世間有幾個人有勇氣走出這一步?

    進一步便是海闊天空。

    退一步便是滾滾紅塵。

    ……

    ……

    任何事情都不能想太久。

    想的越久越容易出問題。

    柳十歲盯著峰外的雲霧,面色微白,始終無法踏出這一步去。

    顧寒在他身後面無表情說道:“我再給你十息時間,如果你自己走不出去,我就把你推出去。”

    “不用。”柳十歲忽然轉頭對他說道:“顧師,我還是要與公子見面的。”

    說完這句話,他向前走了出去。

    顧寒微言微怒,挑眉準備做些什麼,便看見了這幕畫面。

    柳十歲走到了崖外的天空裏。

    他的右腳落下,不偏不倚落在了飛劍上。

    飛劍向下沈去,約摸半尺便靜止。

    接著,他的左腳也踩到了劍上。

    寒風呼嘯,拍打著劍峰的崖壁,也吹起他身上的衣衫。

    柳十歲張開雙臂,雙腿微屈,左右搖擺,尋找著平衡。

    在他的臉上,看不到任何害怕的情緒,只有專註。

    顧寒忽然想到先前柳十歲沖到井九身前急停時的畫面。

    風從崖壁上卷回,柳十歲的身體向前一傾。

    站在崖上的那名胖子嚇的哆嗦了一下。

    柳十歲不知道喊了聲什麼,借著風勢,便向天空裏飛了出去。

    這是他第一次馭劍飛行,無法凝成一道劍光,只能畫出一道殘影。

    只見那道劍影在雲霧裏穿行,不時急停或者轉折,顯得非常亂,看著非常危險。

    遙遠的崖下隱隱傳來驚呼聲與喊叫聲。

    胖子臉色蒼白,不停自言自語道:“如果十歲摔死了……掌門會不會把我們逐出青山?”

    顧寒沒有說話,只是盯著那道離崖壁越來越遠的劍影。

    不管柳十歲馭劍如何兇險,甚至有兩次直接向著地面墮落,他都表現的不如何擔心,只是眼睛瞇的越來越厲害。

    以柳十歲的境界、年齡、經驗,現在就開始學習馭劍,確實是非常勉強,而勉強自然就意味著風險,所以他沒有與兩忘峰裏的同門說,更沒有稟報師長。

    但他知道當自己帶著柳十歲走上劍峰的時候,九峰裏的長輩們便應該猜到了真相,這時候的雲層裏應該有幾位遊野境的師叔正在盯著,隨時準備出手相救。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那道劍影終於穩定下來,可以清楚地看到柳十歲的身影。

    飛劍的速度越來越快,直至變成一道流光,向著劍峰之上而去,突破雲層,不知去了何處。
作者: enjoy0857    時間: 2017-10-26 02:30 PM

第二十三章重逢夜話

    顧寒知道柳十歲馭劍去了何處。

    當年他在劍峰初次馭劍成功後,同樣是去了雲層的上方。

    馭劍飛行,是修行者最美妙的想象,當成功之後,便是最美妙的體會,誰不想去看看這天到底有多高?

    下方隱隱傳來歡呼聲,顧寒望向峰頂,心想青山宗並不是只有你一個天生道種。

    看著他的視線,胖子知道他在想什麼,勸說道:“師妹不願意進兩忘峰,想必有她自己的安排,師兄你不要生氣。”

    顧寒沒有接話,說道:“十歲正在修行的關鍵階段,不要讓他與那個廢物見面,受了影響。”

    胖子怔了怔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井九。

    ……

    ……

    井九回到了自己的洞府。

    與南松亭那些前院後石室的格局不同,現在的洞府是真的。

    洞府在洗劍溪兩畔的崖壁上,很是清靜,無人相擾,風景也很美。

    每日清晨會有一盤珍果與一壺清水出現在洞府前,這盤珍果當然要比在外門的時候強很多,負責分發事宜的也不再是執事,而是劍匣。

    做為大陸第一劍派,青山宗的底蘊與積累真是難以想象。

    這樣的作派井九看的太多,自然不會生出什麼感慨,挑了個好看的果子吃了,把剩的果子扔給洞後樹林裏的猿猴,便又躺到了竹椅上。

    他從懷中取出劍經看了兩眼,便不再看。

    與在南松亭時的情形差不多,他的靈海太過深廣,想要完全轉成道種的養分,直至結成劍果,除了時間還是時間。

    好在這一次需要的時間會短很多,而且他如果想要去峰間取劍,並不需要結成劍丸。

    他拈起一粒白沙,想要放在瓷盤上,卻發現今天的心有些不靜。

    對他來說這很少見,所以他把瓷盤與沙粒都收了回去,閉著眼睛開始靜思養心。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重新睜開眼睛。

    日已落,星正明。

    十歲站在竹椅前。

    仿佛還是三年前的池塘邊。

    “公子。”

    柳十歲高興地向他行禮,想著白天發生的那些事情,解釋道:“你不要怪顧師兄,他是好人,就是有些嚴格。”

    井九聽著這話,發現了一個問題,挑眉問道:“師兄?”

    柳十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應該叫顧師,他覺得我還可以,說會在承劍大會上取我,允許我私下稱他為師兄。”

    他沒有驕傲、得意這些情緒,只是很開心。

    井九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柳十歲以為他是在笑自己,不禁臉有些發熱,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於是站起身來,去替井九鋪床,整理榻上的東西。

    青山宗最重視的天生道種,兩忘峰極想得到的天才弟子,為一個剛入內門的弟子鋪床疊被,還做的如此自然。

    如果有人看到這個畫面,必然會震驚的無法言語。

    更令人吃驚的是,井九也沒有攔的意思。

    鋪完床,把洞府前的空地灑掃完畢,他開始對井九講述自己這一年裏做了些什麼事,遇著了什麼人。

    井九安安靜靜地聽著,偶爾笑笑,偶爾回一句話。

    他沒有不耐煩,沒有閉眼,更沒有睡覺,和當初在山村裏並不一樣。

    柳十歲有些郁悶,因為都是他在說。

    他其實很想知道,這一年井九在南松亭是怎麼過的,怎麼忽然就變得勤奮起來了呢?怎麼就能抱神境圓滿,考進內門了呢?

    井九似乎沒有說這些事情的興趣。

    是因為一年不見,所以覺得有些陌生嗎?

    柳十歲想到一種可能,興奮地站了起來,對井九說道:“公子,我介紹你與顧師兄認識吧!以你的天賦悟性一定可以得到他的欣賞,就算他不肯承諾在承劍大會上召你入峰,但肯定會很願意帶著你學劍,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修行了。”

    井九想都沒想,搖頭說道:“不用。”

    柳十歲怔了怔,說道:“公子你可能不知道,兩忘峰是我們大青山最了不起的地方,峰上全部是年輕的三代弟子,沒有峰主長輩,但每座峰上的師長都會擇日去兩忘峰上授課,這也就是說,只要是兩忘峰弟子便可以學習九峰的所有劍訣……”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直至沒有。

    因為井九依然表現的毫無興趣。

    柳十歲有些失望。

    井九看著他小臉上的神情,解釋了兩句。

    “我確實不感興趣,因為我不喜歡兩忘峰,嗯,還有你那位顧師兄。”

    柳十歲很震驚,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人居然會不喜歡兩忘峰!

    “兩忘峰乃是青山之劍,峰上弟子負責四處巡查防範不老林與冥部妖人潛入,還要代表大青山參加十年一次的梅會,可以說修行就是在不停地戰鬥,每年都會有很多流血犧牲,但從來沒有一個弟子退縮,青山弟子怎麼可能不喜歡這裏?”

    他看著井九認真地勸說道:“還有顧師兄,他真的是個好人。”

    “怎麼可以不喜歡,這句話就是錯的。”

    井九說道:“比如你那位顧師兄,他是不是好人我不在乎,就算他是個聖人,我也可以不喜歡。”

    柳十歲怔了怔,覺得這話雖然聽著沒道理,卻找不到哪裏是錯的。

    “反正我說不過你。”

    柳十歲有些委屈,因為他是真的想不明白,像顧師兄這麼好的人,為何井九不喜歡。

    是因為白天的時候,顧師兄用峰規懲罰自己嗎?

    那兩忘峰呢?

    柳十歲越想越覺得只有一種可能,沈默不語。

    ……

    ……

    離開崖畔洞府,沿著山路走出半裏地,柳十歲才踏劍而起。

    他不願意井九看到這畫面,因為擔心會刺激到對方。

    飛劍順崖壁而上,很快便撞破幾團散雲,來到了極高的夜空裏。

    寒風撲面,柳十歲沒用劍元護體,卻不覺得冷,反而有些熱。

    馭劍飛行對現在的他來說,毫無疑問是最興奮的事情。

    看著星空下的雲層,看著下方的洗劍溪,看著不遠處的群峰,他忍不住叫了一聲,然後醒過神來,趕緊捂住嘴,望向四周。

    ……

    ……

    井九擡頭向夜空裏望去。

    那聲喊來自極高遠的夜空,溪畔的內門弟子應該沒有誰能聽到,對耳力遠超同儕的他來說,卻清晰地像是就在耳邊。

    他聽出那是十歲的聲音,更能聽出聲音裏的興奮。

    柳十歲境界提升如此迅速,只用一年時間便能馭劍飛行,他並不覺得意外。

    天生道種的優勢在進入內門之後會得到真正的發揮。

    兩忘峰提前開始布局,想要在承劍大會上得到柳十歲,也算那些家夥有些眼光。

    只是現在的兩忘峰的味道,著實是讓他有些不喜歡。

    他摸了摸左手腕上的鐲子,心想,好吧,從一開始他就沒喜歡過兩忘峰,這就是證明。

    “師兄?好人?什麼啊……”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0-26 08:16 PM

第二十四章 九夜

    第二天夜裡,柳十歲再次來到井九的洞府,沒有停留太長時間,只是說了幾句話便離開。

    作為被整座青山宗寄予厚望的天生道種,柳十歲現在承受的壓力太大,內門這裡有很多同樣天賦優秀的弟子,就算稍不如他,但比他修行更加刻苦。更不要說,他現在跟隨顧寒學劍,經常能夠接觸到兩忘峰上的那些變態,自然無法放鬆。

    第三天夜裡,柳十歲來了,替井九鋪床疊被,倒茶端水。

    井九注意到他的左腿走路有些不便,接著發現了他頸後的一處傷口。

    “又被打了?”

    柳十歲趕緊解釋道:“與顧師兄無關,是比劍的時候受的傷。”

    井九沒有再說話。

    也許是因為自己撒謊,也許是因為在井九面前維護顧寒,柳十歲覺得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那公子……我先走了?”

    井九沒有理他。

    洞外風起,劍光照亮夜幕一角,轉瞬消失。

    井九抬起頭來,看著那處,沉默不語。

    他很清楚兩忘峰的行事風格,但凡被他們看中的弟子,必然會被管制的極嚴,柳十歲承受的壓力必然極大。

    第四天夜裡,小院再次被推開,但今夜來的不是柳十歲,而是那天在劍峰上曾經見過一面的胖子。

    “我叫馬華,名字很不起眼,在兩忘峰上排三十七,也很不起眼,但當然比你重要很多,雖然你比我更出名。我今夜的來意你應該很清楚,是的,我是替顧三師兄傳話,要你以後不要再與十歲見面,你不用急著說話,我知道你很瞧不起這種手段,而且只要你不加入兩忘峰,我們也沒道理管你,但是你不要忘記,十歲現在跟著我們在學劍。”

    馬華看著井九微笑說道:“十歲現在每天都會被峰規懲罰,傷的不重,但總是痛的,你說這是何必呢?”

    井九看了他一眼。

    馬華接著說道:“在南松亭,十歲可以不修道也要跟著你,但你清楚,現在他做不出來這樣的選擇。”

    井九知道他說的是真的,做為一名天生道種,來到九峰之間,接觸到那些令人嚮往的大道劍訣,誰能夠就此放棄?

    “當然,我們不會逼他做選擇。”

    馬華笑著說道:“事實上,他如果不能來看你,你完全可以去看他嘛。”

    這話裡隱著的意思很深,但對井九來說就像是淺溪里的石頭,看得清清楚楚。

    井九有些意外:“你想讓我進兩忘峰?”

    馬華看著他笑著說道:“我與顧三的想法不一樣,我可不管你是吃丹藥還是如何進的內門,我只知道你這麼懶,居然還能走到這一步,那隻能說明你也是個真正的天才,而我兩忘峰最喜歡的就是天才了。”

    問題在於,井九不喜歡兩忘峰。

    他指了指洞外,示意送客。

    馬華的笑容沒有斂去,反而更盛,說道:“有意思,有意思。”

    ……

    ……

    第五天夜裡,柳十歲來了。

    井九沒有在他身上看到外傷,但在他臉上看到了疲憊,還在他眼裡看到了一些猶豫。

    洞府裡很安靜,十歲收拾完了事情,站在他的身前,低著頭說道:“練劍太苦,功課太多,我不能每天……”

    井九舉起了手,十歲明白他的意思,不再繼續說話。

    “修道本來就需要專心。”

    柳十歲抬起頭來,望向井九的側臉。

    井九在看劍經,顯得很專心的樣子。

    柳十歲知道,他只是不想看自己。

    公子很懶,從來不看書。

    ……

    ……

    第六天夜裡,柳十歲沒來。

    第七天夜裡,他來了。

    第八天夜裡,他沒來。

    第九天夜裡。

    井九抬頭向窗外看了一眼,確認天色已晚,他應該不會來了。

    此後,他沒有再向窗外看過。

    ……

    ……

    隨後的日子,還是那般單調,無甚可說。

    洗劍閣的弟子勤奮地修行,與他一道進入內門的十餘名弟子每天都在不停攀登劍峰,據說有幾個人看到了成功的希望,只有井九還是像在南松亭一樣,每天曬著太陽,向盤裡認真地放著沙礫,等待著時間讓汪洋一片的靈海變成劍果所需的養分。

    於是他再一次變成了異類。

    但與在南松亭不同,那位來自天光峰的林無知仙師,只負責解答弟子們的疑難,根本沒有在意過他從來不去上課。

    別的弟子最開始有些好奇,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發現他果如傳聞裡那般,也就不再理會,就連議論也不多。

    畢竟劍道艱險,需要精進勤奮,哪裡有時間去關心旁人。

    過了些天,北鶴亭等地又送進來了一批通過考核的新弟子,南松亭也來了數名弟子,包括薛詠歌、玉山師妹還有那位樂浪郡的元姓少年,看來呂師的離去沒有對他們產生太大的影響。

    在洗劍閣裡,薛詠歌對井九的懶散與惡習好生宣揚了一番,遺憾的是沒能得到太多的呼應。

    玉山師妹與樂浪郡少年為井九辯解了幾句,又專程去看望了井九一次。

    井九依然有些不理解,但表現的要比在南松亭的時候親近很多。

    他記住了玉山師妹的名字,還請她與那位樂浪郡少年吃了兩個山果。

    當天夜裡,兩隻猿猴翻山而至,發現沒有果子吃,不禁有些幽怨。

    時間就這樣緩慢而平靜地流逝著。

    柳十歲偷偷來過兩次,替他鋪床疊被、灑掃庭院,說幾句話。

    不知道是現在的壓力太大,還是因為修行太過辛苦,他的話越來越少。

    過了幾天,井九才從玉山師妹處得知,原來是承劍大會的日期已經定好,就在明年初春。

    仔細算來,距離承劍之期,只有半年。

    這一次的承劍大會,最受期待的人當然是趙臘月,甚至可以說得上是萬眾矚目,據說就連別的宗派都在議論,她究竟是哪座山峰提前預定好的承劍者,而最終她自己又會選擇哪座山峰承劍。

    除了趙臘月,最受關注的便是柳十歲。

    所有人都在好奇,這位天生道種的修行速度。

    現在柳十歲劍丸已成,如果可以做到守一境圓滿,有資格參加承劍大會,一定會成為諸峰爭搶的焦點人物。

    那樣的話,他將會成為有史以來第二年輕的承劍者。

    ……

    ……

    第二天清晨,井九離開了洞府。

    他要去找柳十歲。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0-27 02:23 PM

第二十五章 要有劍

    柳十歲一直隨顧寒學劍,但沒有資格進入兩忘峰,還是在洗劍溪畔練劍。

    井九知道那個地方,只不過他連洞府都沒出過,自然也沒有去過。

    沿著洗劍溪向上游而去,水面漸寬,直至盡處,迎面便是一道約數百丈高的光滑石壁。

    清水從石壁上漫淌而下,經過那些密密麻麻的劍洞時生出漣漪,看著很是美麗。

    溪面上隔著數丈便有一排圓石露出水面,光滑濕漉,難以站穩。

    十餘名弟子站在石上練劍。

    劍意森然,偶有風破之聲,白光一閃即逝,不時有劍飛出。

    有的飛劍深入石壁,然後飛回,弟子神情平靜而自信。

    有的飛劍距離石壁還有數丈距離,便落到水中,弟子跳入水中去取回,顯得有些狼狽,神情亦是羞愧。

    有些弟子站在稍遠些的岸邊,羨慕地看著這幕幕畫面。

    他們還沒能從劍峰取劍,這些同門卻已經能夠隔著十餘丈的距離飛劍破壁,進入守一境界。

    井九看到柳十歲也站在溪間的石頭上,走了過去。

    看著他的身影,弟子們很是吃驚,紛紛議論起來。

    就像當初他在南松亭第一次走出小院時那般。

    柳十歲收回飛劍,看著石壁上那道清晰的劍洞,有些滿意於自己的進度,然後便看到了井九。

    他很是驚喜,緊接便流露出了強烈的不安,因為不便說話,對著井九搖頭,用眼神示意他先回去,自己一會兒去找他。

    來不及了。

    顧寒已經註意到了身後的動靜,轉身望向井九,神情冷漠說道:“有事?”

    數十道視線落在了井九的身上。

    井九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不是所有人都看到了井九的眼神,但眾人很清楚地感知到了他的意思。

    ——如果沒事,我來這裡做什麼?

    既然如此,你的這句問話自然是廢話。

    溪畔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不安。

    顧寒出乎意料地沒有動怒,而是問道:“何事?”

    井九說道:“不關你事。”

    溪畔一片嘩然,無論是那些弟子還是教習,都震驚異常。

    一個普通弟子,居然敢對兩忘峰的顧寒師兄用這種態度說話!

    井九沒有刻意羞辱顧寒的意思,他甚至不是很明白眾人的眼神為何會變得如此震驚。

    他只是在回答顧寒的問題。

    他要做的事情,確實與顧寒無關。

    但他沒有想到,在眾人聽來,他的回答意味著什麼。

    柳十歲緊張無比,趕緊從溪里跑了回來。

    他想要替井九解釋兩句,卻被顧寒止住。

    “已經半年了,你的境界依然毫無進展,劍果的影子都看不到。”

    顧寒看著井九面無表情說道:“聽說你要用莫師叔的劍,你覺得自己有這個資格嗎?”

    井九說道:“有。”

    ……

    ……

    溪畔一片安靜。

    噗的一聲,有人忍不住笑出聲來。

    人們想過井九可能會怎樣應對顧寒的訓斥,但沒有人想到,他用了一個字便終結了對話。

    在說出有字的時候,他想都沒想一下。

    顧寒的臉色變得有些沉鬱,冷聲說道:“憑丹藥,永遠也不可能踏上真正的通天大道,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這一次,給出回答的不是井九,而是一道溫婉卻又充滿威嚴的聲音。

    “大道朝天,誰能判定哪種方法是正確的呢?”

    人們紛紛散開,顧寒也微微躬身。

    來人是清容峰的梅里師叔,容顏有若雪中寒梅,美而不艷,自有一股冷冽之意。

    她看著顧寒說道:“不管是誰領進門,修行都在各人,井九如何修行,確實與你無關,你不應該管他。”

    顧寒面無表情說道:“我自不管他的死活,只想管管他這張嘴。”

    人群再分,玉山師妹與那位來自樂浪郡的元姓少年帶著林無知趕了過來。

    林無知看著顧寒微笑說道:“顧師弟,井九是我課上的人,就算想管,也輪不到你。”

    顧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深深地看了井九一眼,轉身向外走去。

    “你自己決定今後如何走。”

    這句話他自然不是對井九說的,是對柳十歲說的,意思非常清楚。

    如果柳十歲這時候不跟著他走,而是留下與井九在一起,那麼以後就不用再試圖走上兩忘峰了。

    柳十歲看了眼井九,又轉頭望向遠處顧寒的身影,小臉上滿是猶豫與掙扎的神情。

    井九轉身往另外的方向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那位清容峰的梅里師叔臉上流露出欣賞之色。

    “井九,你還是要努力一些,早些把劍拿到手再說。”

    她對著遠去的井九說道。

    井九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腳步。

    “喔……好吧。”

    ……

    ……

    看著消失在溪彎處的井九身影,梅里師叔微微瞇眼,不知道在想什麼。

    林無知走到她身邊,微笑說道:“師叔,清容峰也對井九感興趣?”

    梅里師叔看了他一眼,說道:“如果你這是掌門的意思,那我們自然不爭。 ”

    林無知說道:“是墨師叔的意思,他想看看井九有沒有希望。”

    梅里師叔冷笑一聲,說道:“那你們就不要想了,只要井九能承劍,必然進我們清容峰,你看看那孩子生的,不進我們這兒還能進哪兒?”

    二人對視一眼,便自分開。

    對青山宗來說,承劍大會對諸峰的傳承與底蘊影響實在太大。

    如果能夠得到一名真正優秀的弟子,數十年乃至數百年之後,峰間便可能多出一位破海境的絕世強者。

    如果錯過那位優秀的弟子,那麼你便等於把這位絕世強者雙手送給別的劍峰。

    井九明顯是個不尋常的弟子,誰會不加以關注?如果最後證明他真的是個廢物,那便罷了,但現在離承劍大會還有半年,再不濟還有下一次承劍大會,誰會提前就斷了所有希望?

    也就是兩忘峰這種不需要傳承、不缺少天才的地方,才會出現顧寒這樣的人吧。

    ……

    ……

    清容峰的梅里以及林無知為何會出來替自己解圍,井九非常清楚,但他並不在意。

    到現在為止,他自己都還不確定自己想去哪座峰。

    回到洞府裡,他攤開手掌,看著掌心那顆淡藍色的丹藥,沉默了會兒。

    這顆丹藥叫做玄濟丹,對守一境界弟子的劍丸穩定有極大幫助作用,自然也非常珍稀。

    昨天玉山師妹對他說了承劍大會的事情,他想著十歲可能需要,才有了今天之行,然後遇著了今天之事。

    想著顧寒臨走前看自己的那一眼,井九微微挑眉,絕美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自言自語說道:“有點意思。”

    對井九來說,無聊是一種很罕見的情緒,有點意思同樣如此。

    顧寒臨走前深深看了他一眼,用劍識把他身體內外都查看了一遍。

    霸道而且凌厲,毫不講理而且居高臨下。

    井九已經很多年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了。

    這讓他有些不習慣,也有些不喜。

    如果當年,遇著這種事情,生出不喜,自己會如何做?

    井九靜靜地回想著。

    如果不喜,自然一劍殺了。

    當然,現在不行。

    顧寒罪不至死。

    他不是個好殺之人。

    更關鍵的是,要把對方一劍殺了……

    首先,你得有把劍。

    他現在沒劍。

    而且沒有劍,自然無法參加承劍大會。

    看來自己真的需要一把劍了。

    他手腕上的鐲子微微震動了一下。

    “總不能用你。”

    井九說道:“而且我答應了小莫。”

    ……

    ……

    要有劍。

    劍在劍峰上。

    井九便去了劍峰。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0-27 08:06 PM

第二十六章 見到一雙眼睛

    其時夜深人靜,峰底無人,雲行峰的執事們也沒有發現井九的到來。

    小樓裡顯示劍牌位置的陣圖上,只能看到趙臘月的劍牌在遙遠的雲霧深處。

    屬於井九的那塊劍牌,安靜地躺在洞府的角落裡。

    幾隻猿猴在洞外的崖壁間不停飛來跳去。

    井九走上了劍峰。

    劍峰裡沒有樹,崖壁間的石頭上到處都是森然的劍意,除了野草,很難有別的植物能在這裡生存。

    至於野獸更是看不到一隻,放眼望去,一片荒寂,死氣沉沉。

    對普通的內門弟子來說,在劍峰裡行走是非常困難的事情,哪怕是那些已經成功取劍的弟子,每每想到在劍峰上的感受,也還是心有餘悸,但對井九來說,劍峰與別處一樣,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他在山峰間行走,如履平地,談不上健步如飛,但速度卻極快。

    無論遇著如何陡峭的崖壁,他也不會用手攀爬,也沒感覺到他如何發力,總之便是很輕鬆地走了上去。

    很快,他便來到了劍峰的中段,來到了雲層的邊緣。

    如果這時候有人從峰底向上望,只會把他看成亂石裡的一個黑點。

    第一次攀登劍峰,便能夠來到雲層邊緣的都是非常出色的內門弟子。

    能夠直接走進云層的弟子更是非常罕見。

    井九走了進去。

    ……

    ……

    雲行峰,雲永遠在行走。

    厚而濕氣十足的雲層不停地滾動著,遮蔽了所有光線,一片黑暗。

    這裡的劍意數量更多,更加森然,如果是普通弟子,幾個呼吸便會承受不住劍意的侵襲。

    這些劍意與黑暗對井九沒有任何影響,相反,來到雲層之後,他不用遮掩自己的身影,向上行走的速度變得更快,直至變成一道輕煙,一步便是數十丈,兩隻耳朵隨風策動,聽著天地間的聲音,確保不會遇到任何障礙。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井九停下了腳步。

    這裡距離峰頂應該已經不遠,林無知的判斷是正確的,那位適越峰的莫師叔仙逝之前,確實被井九的那句話激發了最後的驕傲,竟是突破了極限,歸劍到瞭如此高的峰間。

    井九靜靜感知著四周已經變少、但氣息更加肅殺的數百道劍意,判斷應該還在更高處,飛躍而起。

    悄無聲息,他的雙腳落在了地面上。

    濃密的雲霧漸散。

    井九看到了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很好看,白眸如水銀,黑瞳若點漆。

    如果是一般人,忽然在劍峰頂的雲裡,看到了這樣一雙眼睛,一定會嚇一跳。

    相對應的,那雙眼睛的主人,也應該會被嚇一跳。

    但井九與那雙眼睛的主人都不是一般人。

    所以沒有驚叫聲,只有沉默。

    只能看到彼此的眼睛,說明他們的臉靠的非常近。

    “抱歉,我不知道有人。”

    井九說道。

    他的呼吸帶起微風,掀起一絡青絲,飄過眼眸,就像是掠過水面的柳枝。

    井九向後退了一步,看到了對方的臉。

    那張臉也很好看,雖然不如他好看,但也可以說眉眼如畫。

    只是少女的眉有些短,非常黑,而且頭髮很短,很短。

    少女的頭髮與臉上都有些灰塵,看著很髒,像是很久沒有洗過。

    這裡是一處崖壁,壁間有個半人高的洞。

    少女盤膝坐在裡面,彷彿石像。

    井九想起來了,她應該是誰。

    常年在劍峰上,修行劍意焠體,整個青山宗就只有一個人。

    趙臘月。

    “你是誰?”

    趙臘月問道。

    她的聲音很好聽,清若劍鳴,尾音微揚,彷彿被秋水洗彎的劍,最後彈了回來。

    “井九。”

    趙臘月想了想,說道:“我好像聽說過你。”

    井九說道:“我也聽說過你。”

    趙臘月歪頭看著他的臉,忽然說道:“你不如傳聞裡好看。”

    “可能是傳聞太誇張。”

    井九向她點點頭,離開崖壁,向更高處而去。

    趙臘月沒有理他,沒有多想,閉上眼睛,繼續感受四周的劍意。

    彼意自然,故承而用之,則夫萬物各全其我。

    她的呼吸隨劍意起伏而動,漸漸寧靜,變得無比緩慢,直至悠長的彷彿沒有間隔。

    她的心跳也變得慢了起來,在滿崖的呼嘯風聲與凌亂劍意裡,很難被聽到。

    ……

    ……

    井九繞到了劍峰西麓的一處崖壁間。

    他還在想趙臘月。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名字聽的多了,他覺得有些耳熟,又覺得似乎在更早之前便聽說過。

    還有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他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一般。

    在所有人看來,備受宗派重視、師長疼愛,只等著承劍大會一過,便會大放光彩的趙臘月,眼神凌厲而意氣風發。

    但在井九的眼裡,她的眼神卻並不簡單,似乎隱藏著什麼,還有一抹鬱鬱。

    不過那與他無關。

    他環顧四周,確認自己要找的劍就在這裡,心念微動,把劍識散了出去。

    在他劍識籠罩的數百丈範圍裡,甚至更遠處的一些地方,那些深藏在崖間的劍都生出了感應。

    崖石微動,彷彿被風拂過,石礫簌簌落下。

    無數道劍意爭先恐後而起,然而在接觸到他的劍識後,瞬間回到崖間峰裡,再也不肯出來。

    就像是感知到危險的兔子一般。

    如果有人能夠看到這幕畫面,一定會覺得非常有趣。

    但沒有人能夠看清楚劍峰雲層裡的畫面。

    除非身在其間。

    劍峰東麓的崖壁間,趙臘月睜開眼睛,感覺著天地間劍意的細微變化,心想發生了何事?

    遙遙相對的另一邊。

    感受到那些劍意的退縮與安靜,井九說道:“你們不要覺得配不上我。”

    稍停頓了會兒,他又說道:“當然,你們確實配不上我。”

    最後,他說道: “不過,我不在意。”

    峰間眾劍依然沉默。

    “我不會像以前那般,只在山間呆著。”

    井九明白它們的意思,想了想說道:“這次我準備出去看看。”

    劍意驟起,爭先恐後。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0-28 03:23 PM

第二十七章 峰頂有事

    遠處的趙臘月再次感受到了劍意的變化,微微瞇眼,心想難道與剛才那個年輕弟子有關。

    片刻後,她搖了搖頭。

    她與這些劍意相處已久,知道劍意並無靈識,只有意味。

    如果說這些劍意對她的意味是喜愛與愛護,那麼現在的這些劍意則是……臣服?

    劍意只會對劍表示臣服,而不可能是人。

    難道峰間即將有一把新的名劍誕生?

    ……

    ……

    在滿山劍意裡,井九終於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道。

    數百道劍意感知到了他的意志,漸漸平靜,歸於峰間。

    井九走到崖壁前。

    一把劍從石壁間緩緩生出,畫面看著有些詭異。

    那把劍通體黝黑,光澤微暗,看著有些普通,以劍意凝純的程度論,較諸別的劍並不出色,甚至略有不如。

    這就是半年前仙逝的莫師叔之劍。

    也是井九需要的劍。

    井九伸手摸了摸劍身,發現果然很寬大,滿意地點了點頭。

    就在他準備取劍的時候,忽然發現了一些事情,抬頭望向了東方。

    ……

    ……

    峰頂劍意極盛,雲層極厚,沒有一絲星光可以落下,難以視物,也無法用劍識查看。

    這裡的環境可以說是真正的黑暗。

    想要看到百丈外的景物,至少需要無彰境界,如果想要看的更遠些,則必須更高的境界了。

    對井九來說,這不是問題,他的境界還很低,但滿山劍意影響不到他,反而可以幫助他看清楚所有。

    他看到那隻鐵鷹落在了崖壁的前方。

    鐵鷹是唯一能夠在劍峰裡生存的活物。

    鐵鷹的羽毛堅逾鋼鐵,骨若靈石,渾身上下都是最寶貴的箭矢材料。

    如果不是因為數量太少,無法用在軍陣之上,加上被收作了青山宗的護山禽,這種異禽隻怕早就已經被皇朝捕殺滅絕。

    那是一隻雛鷹,受了很重的傷,在崖間掙扎,始終無法站起,腹部不停地流血。

    不知道這只雛鷹是在外界被敵人的飛劍所傷,還是運氣不好被峰間天生劍胎出世傷著了。

    井九想著。

    天地萬物,生死自有其道,他不准備管這件事情,只是想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趙臘月坐在崖壁裡。

    她現在的劍意焠體修行到了最關鍵的時刻,無法隨意起身。

    她靜靜看著那隻在掙扎的鐵鷹,眼神裡沒有憐憫,也沒有別的情緒。

    井九靜靜地看著她。

    趙臘月動了。

    她舉起手,一道青色的劍光破袖而去,來到那隻雛鷹之前。

    井九微微挑眉。

    從馭劍來看,她居然已經進入了承意境界。

    不愧是天生道種,只是不知道為何她隱瞞了這個事實,直到現在青山宗也無人知曉。

    趙臘月沒有殺死那隻雛鷹給它一個痛快。

    青色劍光破空而回,帶回了那隻雛鷹。

    她撕下一塊衣衫,細心地替它包紮。

    看著這幕畫面,井九搖了搖頭,又抬頭望向遠方某處。

    一個灰衣中年人,不知何時出現在百丈外的山崖間。

    在充滿劍意與真正黑暗的峰間,以趙臘月的境界應該看不到他。

    她低頭繼續替雛鷹包紮,直到做完這一切,才抬起頭來,望向了那裡。

    原來,她早就已經發現了對方。

    “不愧是天生道種、劍道奇才,居然能夠隔這麼遠便發現我。”

    那名灰衣中年人看著趙臘月面無表情說道:“難怪兩忘峰那幫傢伙想要你想的發瘋。”

    趙臘月看著夜色裡對方所在的位置,問道:“你是誰?”

    灰衣中年人說道:“我姓左。”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說道:“原來是碧湖峰的左師叔。”

    這位左師叔身後沒有負劍,應該是已經晉入無彰境的劍道強者。

    左師叔看著趙臘月手裡的那隻雛鷹,說道:“這隻小傢伙沒能打斷你的修行,卻試出了你的深淺,沒想到你居然隱藏了自己的真實境界,小小年紀便能破境入承意,這真是令人吃驚。”

    趙臘月把那隻受傷的雛鷹放到自己身後,沒有接話。

    左師叔繼續說道:“我現在很想知道兩件事情。一,你究竟是哪座山峰挑中的承劍弟子?難道又是掌門大人?再就是如果你今夜沒有悄無聲息地死去,將來在修行歷史上不知會寫下怎樣的篇章,念及此,我竟有些不忍。”

    他竟是來殺趙臘月的。

    青山宗將趙臘月視若珍寶,居然有人想要殺她?

    井九站在夜色裡,看著遠處那人,聽著這番對話,心裡生出不解。

    此人難道是別的宗派的奸細?還是朝歌城藏在青山里的殺著?

    元騎鯨盯著的地方,居然會有奸細?這真是難以想像的事情。

    碧湖峰的左師叔只是在發表自己的感慨,並沒有想等到趙臘月的回答。

    隨著他的聲音,一道淡而凜冽的殺意,隔著百餘丈的距離,落在了趙臘月的身上。

    他是無彰境的強者,面對實力遠不如自己的晚輩弟子,依然表現的很謹慎,因為他要殺的人是趙臘月。

    他已經試探出,趙臘月的真實境界乃是承意境界,那麼他便不會走進趙臘月身前百丈。

    哪怕承意境界圓滿,飛劍的殺傷距離最遠也不過百丈。

    趙臘月再如何天才,也無法在這麼遠的距離發起進攻。

    而在這樣的距離上,無彰境的他,只需要揮手便能斬殺對方。

    這會是一場沒有任何懸念的戰鬥。

    井九看了眼夜空,確認飛劍傳訊應該來不及。

    “我不明白師叔你的意思。”

    趙臘月依然坐在崖洞裡,不知道是因為劍意焠體到了關鍵時刻無法離開,還是因為已經放棄。

    “來時皆混沌,走時總要知道個原因。”

    左師叔說道:“我之所以要殺你,是因為你在查那些事。”

    趙臘月說道:“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事。”

    左師叔說道:“你不該查那些事,那些事不是你有資格查的。”

    趙臘月靜靜看著他,說道:“原來……真的有事。”

    “當然有事,不然峰主為何會發瘋?為何我要冒險來殺你。”

    左師叔看著她感慨說道:“其實我很不明白,你的前途一片光明,為何這三年裡卻一直要查這件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又為何要查?而且……你究竟想查出個什麼結果?如果我不是在捲簾人裡有舊,怎麼也想不到是你在查。”

    他的語氣裡充滿了遺憾與惋惜,看來是真的很不想對趙臘月動手。

    井九靜靜聽著,沒有說話,更沒有現身。

    “殺我,你有沒有想過後果?”

    趙臘月看著夜色說道。

    她是青山宗備受珍愛的未來,更與某座峰有極深的淵源。

    灰衣男子就算是她的師叔,只要敢對她出手,下場一定會非常慘。

    左師叔嘆氣說道:“有的事後果比殺死你嚴重一萬倍,但我們還不一樣做了。”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0-28 08:11 PM

第二十八章 隔著漫天血花相對

    “另外要要感謝你的辛苦修行,相信明天不會有人知道你是被我殺死的。”

    左師叔微笑說道:“這裡是劍峰峰頂,哪怕是破海境,不專門用劍識查看也不知道這裡在發生什麼事情。”

    “如果不想讓人知道今夜發生的事情,那麼首先你要保證能殺死我。”

    說完這句話,趙臘月揮了揮手,一道青色的劍光離袖而出,在崖壁前高速飛動。

    青劍無比靈動,速度極快,織成一道淡青色的光幕,看似密不透風。

    看著這幕畫面,左師叔讚賞說道:“居然已經快要承意圓滿,真是了不起。”

    夜色裡,井九也點了點頭,除了趙臘月展現出來的境界,他更欣賞她的手法。

    ——既然沒有任何偷襲的機會,那不如提前把劍召喚出來,做好防守。

    遺憾的是,趙臘月與對方的境界相差太多,就算守也守不住。

    井九很快得出了結論,今夜趙臘月必死無疑,除非有變數發生。

    雲行峰頂劍意混亂,夜色深沉,氣息萬變,但唯一的變數……是他自己。

    “打不過啊……”

    井九在心裡感慨了一聲。

    他現在的境界更低,沒辦法幫到對方,除非那個灰衣男子不動。

    然而,有誰會站在原地不動,等著你把手伸過去?

    井九看了眼自己的手鐲,心想還能有什麼方法?

    這個時候,戰鬥開始了。

    這場戰鬥的勝負果然沒有任何懸念,甚至可以說是一場單方面的傷害。

    夜風驟破,滾雲微亂,一道灰色質樸的飛劍,瞬間越過百餘丈的距離,來到了崖壁之前。

    一陣極密集而輕微的飛劍碰撞聲響起。

    那隻青色小劍織成的光幕上,幾乎同時出現了數十團火花。

    井九看得清楚,那些看似微渺的火花,實際上隱蘊著雷電之威,擁有著極可怕的衝擊力。

    碧湖峰的潮來劍訣還是那般霸道。

    片刻後,青色小劍織成的光幕,被隱雷之劍輕而易舉地撕破。

    青色小劍落在地上,彷彿廢鐵。

    趙臘月盤膝坐在壁洞裡,根本無法躲開。

    數聲悶響,那道灰色質樸的飛劍,連續刺中她的身體然後飛回,留下了七個血洞。

    那七個血洞貫穿了她的身體,不停流淌著鮮血,畫面看著很是殘忍。

    趙臘月臉色雪白,靠著崖壁,唇角溢著血,眼神微淡。

    劍道之爭,從來都是這樣決然而簡單,只需瞬間,便能分出勝負,直至生死。

    強者恆強的道理,在飛劍之間的戰斗里體現的無比明顯,甚至殘酷。

    境界低的那方,你的劍永遠無法觸及對手,又如何能夠戰勝對手?

    “你最後還有什麼想說的?”

    左師叔緩步走到崖壁前,看著趙臘月面無表情說道。

    這不是勝利者對弱者臨死前的玩弄與羞辱。

    如果他願意,趙臘月這時候已經死了。

    只是他背後的勢力想知道,趙臘月究竟想查什麼,已經查到了多少。

    最關鍵的是,她查這件事情究竟是受誰指使,清容峰還是天光峰?

    人之將死,其言也信。

    他希望能夠得到一些有價值的信息。

    趙臘月抬起頭來,看著他說道:“我想說的是,你就不該離我這麼近。”

    在她開始說話的時候,異變突生。

    她腕間的手鐲忽然變成一道銀光,如蛇般破空而起,瞬間變長,化作一道劍索捆住了左師叔的身體!

    嗤啦碎響裡,左師叔的灰色劍袍上出現了數道裂口。

    “憑這東西就想求活?”

    左師叔看著她冷漠說道。

    那道灰色質樸的飛劍再次出現,斬向那道劍索。

    啪的一聲清鳴。

    灰色飛劍與劍索相交的地方,綻出一團拳頭般大小的雷火。

    然而,劍索並沒有如他想像中斷掉。

    左師叔神情微變,心想這是怎麼回事?

    劍索收緊,向著他的身體裡陷入,只是瞬間,便有鮮血溢出。

    左師叔一聲痛哼,驚怒異常。

    青山宗外門弟子在四野巡遊時,往往都會隨身攜帶劍索,幫助他們追殺妖獸、制伏對手。

    那些劍索只是最普通的法器,就連最低階的飛劍都遠遠不如。

    為何他的仙劍卻無法把這根劍索斬斷?

    這到底是什麼鬼東西?究竟是什麼材質製成的?

    在很短的時間裡,左師叔想了很多事情,猜到這根劍索有問題,遠不如看起來那般普通。

    說不得是九峰裡的大人物,甚至有可能是掌門大人賜給趙臘月的護身法寶!

    一念及此,左師叔有些後悔自己不夠小心。

    不過他並不畏懼,也不擔心。

    劍索就算是件寶物,但趙臘月境界太低,身受重傷,又如何能夠改變最終的結局?

    “你以為這樣就能殺死我嗎?”

    他盯著趙臘月的眼睛,毫不掩飾自己的憤怒與殺意。

    那道灰色質樸的飛劍飛回他的身前,被他一口吞了進去。

    劍丸大振,無數道劍意從他的身體裡向外激射而出,彷彿真實的小劍一般,擋住了正在收縮的劍索。

    雲層散開一道小線,星光落在趙臘月的身上。

    她凌亂的短髮與臉上到處都是血,但不顯猙獰,因為她的眼神還是那般冷靜,看著就像準備發起最後一搏的幼獸。

    飛劍被廢,劍索被擋,接下來該如何做?

    趙臘月出拳。

    她用的是入門拳法。

    也就是南松亭那些外門弟子每日在松間苦練的拳法。

    這種拳法很普通,只是用來幫助外門弟子進行有儀境界的訓練。

    從來沒有人想過,這種拳法會出現在兩名劍師之間的戰斗里。

    她的拳法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只是非常標準,與書頁上的那些小人一模一樣。

    因為標準,所以準確。

    十餘道拳頭如暴雨般落在左師叔的身上。

    趙臘月的拳頭很小巧,但是很硬。

    就算是無彰境強者被劍罡洗過的身軀也不能完全承受。

    啪啪悶響裡,那件灰袍上多出十餘道下陷。

    左師叔噴出一口鮮血。

    趙臘月手腕一抖,劍索繞過他的頸,把他拉到崖壁前,一直盤著的雙腿如閃電般中蹬出,正中對方的後背。

    左師叔再次噴出一口鮮血。

    趙臘月雙腿蹬著他的背,向後倒去,手裡的劍索被拉的筆直。

    她想用身體的力量,把他的頭割下來。

    劍索劇烈顫抖,在左師叔的身體上緩慢移動,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真不愧是趙臘月,但這樣是殺不了我的。”

    左師叔喘息著說道。

    灰色的飛劍擋住了頸間的劍索。

    居然被低一個境界的晚輩逼到這樣狼狽的程度,這讓他非常憤怒。

    但正如他說的那樣,只憑這樣,趙臘月殺不死他。

    境界之間的差距,絕大多數時候都無法靠勇氣、智謀和別的東西彌補。

    鮮血從趙臘月身上不停地流淌而出,因為用力的緣故,流速竟比先前還要更急。

    她的臉色越來越白,眼神也越來越淡。

    她知道,當自己無力再握住劍索的那一刻,便是死亡來臨的瞬間。

    這時,峰頂的雲又散了些,星光落下。

    左師叔看著眼前的畫面,忽然呆住了。

    哪怕那根劍索就在他的頸間,他的視線還是被牢牢吸引住了。

    他的眼前不知何時出現一個人。

    一個白衣少年。

    ……

    ……

    生死相爭的時刻,他還會被吸引住視線,自然不是因為那位白衣少年生的太美。

    他只是想不明白,這個白衣少年是怎麼出現的。

    左師叔很吃驚,很茫然,甚至有些慌亂。

    在傷鷹之前,他便觀察過四周,確認沒有任何人。

    在隨後的對話以及戰斗里,他也確定,峰頂四周沒有任何聲音——呼吸聲、心跳聲,自然也沒有腳步聲。

    白衣少年彷彿憑空出現,又似乎一直就站在這裡。

    問題是,如果他一直站在崖壁這裡,為何自己沒有看到?甚至連一絲警覺都沒有?

    能夠在天地之間完全掩去自己的存在感,難道對方是遊野境的強者?

    不,就算遊野境的強者也做不到這一點。

    難道對方是鬼?

    在非常短的時間里左師叔想了很多事情、很多可能,但想不出答案。

    井九沒有給他更多時間思考,抬起了手。

    左師叔感覺到了極大的危險,眼瞳猛縮,想要離開,卻被劍索與背後的那雙腿死死地鎖住。

    井九的手落在了左師叔的頸間。

    摩擦聲起,難聽刺耳,火花四濺,無比美麗。

    整個過程非常短。

    左師叔的慘叫與摩擦聲戛然而止。

    啪的一聲輕響。

    左師叔的頭顱像熟透的果子般落了下來。

    趙臘月的臉露了出來,眼睛也露了出來,還是那般黑白分明。

    鮮血從斷頭屍體的頸腔中噴湧而出,如盛典的禮花,如朝天的瀑布。

    隔著漫天的紅艷血花,二人對視著。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0-29 02:18 PM

第二十九章 人是我殺的

    碧湖峰某位無彰境界的師叔死了,據說是被人殺害的。

    那位師叔遺體被發現的地方,是一處溪邊,據說模樣很慘,整個頭都被人切了下來。

    毫無疑問,這是青山九峰近些年來發生的最惡性的事件。

    那位師叔據說是碧湖峰峰主的親信,很受器重。如今碧湖峰峰主正在療傷,峰間弟子們的情緒本就有些不穩,忽又遇著這樣的事情,自然引發極大的憤怒,上德峰承受著極大的壓力。

    如果是別的宗派的強者奸細潛入九峰之間,那當然是上德峰的失職。

    這個可能性不大,因為有能力殺死無彰境界的高手,沒道理不驚動青山大陣。

    更大的可能性是,那名碧湖峰師叔是死在同門之手。

    如果真是這樣,上德峰負責監察諸峰,更是首當其衝。

    上德峰派出很多執事與弟子開始查案,卻找不到任何線索。

    無論是與那位碧湖峰死者有隙的別峰高手,還是幾位性情暴戾、過往曾有惡蹟的長老,當天夜裡都有旁證。

    這件事情彷彿籠上了層層迷霧。

    洗劍溪畔的弟子們境界低微,自然牽涉不到這件事裡,上德峰查案也不會來問他們,但他們同樣能夠感受到最近的氣氛有些問題,負責授課的仙師們明顯有心思。待打聽到事情原由後,眾人不禁驚懼相加,沉默了很多。

    柳十歲是一個話不多的人,按道理來說,他比平日更沉默些很難被人注意。胖子馬華卻覺得他有些不對勁,因為除了更加沉默,柳十歲在練劍的時候居然經常走神,這兩天裡竟有幾次險些傷著自己,這實在是太過罕見的事情。

    馬華本想打探一番,又想柳十歲畢竟還是個少年,忽然聽到這樣的事情,心神有些不寧也是正常。

    也只有像趙臘月那樣的怪物少女才會不受任何影響吧?

    他看著被雲霧籠罩的劍峰,這般想著。

    ……

    ……

    當天夜裡,柳十歲去了井九的洞府,他已經很久沒有去了。

    井九有些意外。

    柳十歲的臉有些白,眼睛有些紅,明顯是沒有睡好。

    井九以為他是擔心承劍大會,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說道:“你和兩忘峰很搭,他們不會不要你。”

    柳十歲抬起頭來,忽然問道:“公子… …是不是你做的?”

    井九嗯了一聲,沒有聽清楚尾音向上還是向下。

    柳十歲看著他,眼神有些發直,說道:“那天晚上……我來了,但你不在這裡。”

    井九這才知道那天夜裡,柳十歲來尋過自己,想必沒有看到自己,只看到了那塊劍牌。

    他笑了起來,說道:“你覺得我能殺死那個人?”

    一個連劍都沒有的洗劍弟子,怎麼可能殺死一名無彰境的強者?

    上德峰的調查遠離洗劍溪,便是這個道理。

    不要說井九,就算是洗劍閣甲課裡那些境界較深的優秀弟子,也沒有迎來一道懷疑的目光。

    聽到井九的話,柳十歲的神情有些惘然。

    “昨天顧師兄他們說,那個死了的師叔斷頸處很光滑,兇手應該是遊野境的高手,或者用的是一把絕世名劍。”

    “我記得很清楚,你說過,你最擅長的就是……切斷。”

    “前天夜裡,公子你去哪裡了呢?”

    “公子,我真的有些害怕。”

    井九看著柳十歲的小臉。

    他第一次發現十歲的臉居然可以這麼白。

    他當然可以瞞過柳十歲,他可以很輕易地找出無數個理由解釋,為什麼從來不出洞府的自己,那天夜裡卻離開了洞府,比如他在劍峰有奇遇,他去看猿猴嬉戲… …因為他清楚,井九隻是需要他給個理由來安心。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這樣做。

    “是的。”

    “啊?”

    “那個人是我殺的。”

    洞府裡變得異常安靜,可以清楚地聽到崖下洗劍溪流動的聲音。

    然後是柳十歲越來越亂的呼吸聲。

    他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

    “公子……你……到底是……什麼人呢?”

    三年前在南松亭,柳十歲就曾經問過井九這個問題,不止一次。

    今天,他再一次問了出來。

    他知道井九有秘密,而且井九不想接觸兩忘峰,那麼這些秘密可能是有問題的。

    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井九居然會……殺死一名門中的師長!

    “我是什麼人並不重要,這件事情你可以稟報師長,或者……你那位師兄,事實上,很久以前你就應該這樣做了。”

    井九說道。

    同樣是在南松亭裡,他也問過柳十歲這個問題,同樣不止一次。

    柳十歲低著頭說道:“我知道公子你的秘密,是因為你沒有想過瞞我,很多時候是你想幫我。”

    比如在小山村里的呼吸,比如那顆融在茶水里的丹藥,這些都是井九的秘密,卻是他的受益。

    “你想多了。”井九微笑說道:“主要是嫌麻煩,你我那時候天天在一起,要瞞著你太麻煩。”

    只是麻煩嗎?

    柳十歲站起身來向洞府外走去,看著有些可憐。

    離開山村已近三年,童子成了少年,終究有些不一樣。

    在洞口,柳十歲停下腳步,沒有回頭,聲音微顫問道:“……那位師叔……是壞人嗎?”

    井九低頭看著劍經,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柳十歲站在洞口,不肯離開。

    不知道隔了多長時間,井九的聲音終於響了起來。

    “站在我的立場上,他當然是壞人。”

    柳十歲沒有說話,就這樣離開了。

    ……

    ……

    井九沒有想過柳十歲會不會告發自己。

    為了回到青山宗,他在那個小山村里推演了整整一年時間,雖然肯定會遇到變數,但還是有足夠的應對手段。

    當然,也可能是他不想去想這個問題。

    他現在在想另外一件事情。

    清晨時分,太陽還在群峰的那邊,洗劍溪水聲清幽。

    他看著溪水,想了想。

    紅日躍出峰頂的時候,他想了想。

    直至正午,陽光熾烈,他回頭看了眼遠處那座終年雲霧不散的山峰,又想了想。

    “還是去看看吧。”

    他自言自語道。

    說看便去看,他離開洞府,順著洗劍溪向著那座山峰而去。

    他每一次出來,都會吸引很多視線、引發很多議論,這一次也不例外。

    仔細算來,他進入內門半年,這是第三次離開洞府現身眾人眼前。

    懶,或者說自閉到他這種程度,哪怕在習慣了獨來獨往的修行界裡也極為罕見。

    當他走過溪盡頭的那道石壁,繼續向著九峰間而去,落在他身上的視線越來越多,議論聲也變得越來越大。

    往那個方向去,應該便是劍峰。

    “難道那個傢伙要去取劍?”

    站在溪面練習飛劍的弟子們下意識裡停下動作。

    馬華看著遠處的井九喃喃說道。

    然後他注意到,柳十歲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仍然專注地練著劍。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17-10-29 08:14 PM

第一卷 臨江仙 第三十章 一朵奇葩入雲來

  很多人都知道,井九入內門的第一天,便說要取適越峰莫師叔的劍。

  開始的時候,很多人還猜想他會不會像在南松亭外門一樣給世人一個驚喜。但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少人相信他能夠做到這一點,就連出身南松亭的玉山師妹與那位元姓樂浪郡弟子都已經不再抱有希望。

  半年時間過去了,井九不要說取劍,就連劍峰都沒去過一次。

  這早已成為洗劍溪最出名的談資,對不喜歡井九的人、比如薛詠歌和甲課的那些優秀弟子來說,這自然是井九的笑柄。

  今天,井九卻似乎要去取劍了。

  「取劍了!」

  「井九要去取劍了!」

  洗劍閣裡到處都是呼喊的聲音。

  數十名內門弟子向外跑去。

  林無知有些意外,然後發現梅里師叔提前結束了丙課的課程,馭劍而去,看方向也是劍峰。

  ……

  ……

  井九走上劍峰的時候,並不知道梅里與林無知已經提前來到這裡。他更不知道,當他向著劍峰上走去的時候,有很多聞訊而來的洗劍弟子甚至諸峰弟子也來看熱鬧。因為他沒有想到,自己上劍峰會被人誤以為是取劍。

  好在他知道這是大白天,沒有像那天夜裡一般狂奔,而是很穩定地走著。

  他很快便攀上了山崖,速度不快,但也沒有減緩的意思。

  ……

  ……

  劍峰下很安靜。

  雲行峰的執事們連連搖頭,震驚無語。

  弟子們更是張著嘴,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最開始的時候,這裡並非這般安靜,不時能夠聽到對井九的奚落與嘲諷。

  但當他們看到井九在峰間行走的畫面,那些盡數被倒吸冷氣的聲音所取代。

  不知道過了多久,弟子們終於醒過神來,議論不停。

  「他這不是第一次進劍峰嗎?怎麼可能走的如此之穩?」

  「這怎麼可能?已經過了鷹嘴岩,豈不是過了六百丈?」

  「你們說他還能走多遠?再走一百丈?」

  「他總不可能第一次就走進雲裡吧!」

  「真了不起啊……果然深藏不露,不過聽說莫師叔的劍在峰頂,應該很難拿到。」

  「快看!他要入雲了!」

  「他居然真的入雲了!」

  ……

  ……

  井九不知道自己上劍峰有這麼多的觀衆。

  就算知道,他也不會在意,只是依照自己的節奏行走。

  很快,他便走進了雲層,再也無法看見,留下峰底一片驚嘆,還有那些稍嫌不滿的感慨。

  如果他在入雲之前停下來揮揮手,那該多帥氣?

  林無知轉身準備回洗劍溪,視線與梅里師叔對上。

  「墨師叔的眼光果然不錯。」

  他看著梅里師叔說道:「抱歉,看來這個孩子我們是一定要爭了。」

  梅里師叔美麗的面容上寒意驟盛,說道:「我再說一次,你看看那孩子生的,當然要進我們清容峰……墨師兄醜成那樣,他好意思收這孩子為徒嗎?」

  ……

  ……

  來到劍峰東麓的高處,找到那片崖壁,井九停下腳步。

  這時候是白天,可以看得更清楚些,那個洞只有三尺深,恰好容納一個人盤膝坐在裡面。

  趙臘月坐在裡面,就像兩天前一樣。

  她的血已經止住,臉色很蒼白,看起來傷勢很重。

  井九放下手裡提著的一大筐山果,說道:「吃這個。」

  這些山果是他離開洞府前讓崖間猿猴摘來的,味道有些酸苦,但對補養血氣極有好處。

  然後,他從袖子裡取出一顆丹藥擱在她的身前。

  趙臘月抬起頭來,看著他說道:「為什麼屍體會被發現?」

  井九有些意外。

  她如何知道峰下發生的事情?如果說在九峰之間她有幫手,為何那人沒有幫她治傷?

  趙臘月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說道:「我自有辦法。」

  井九沒有追問,因為他不在乎這件事情。

  趙臘月卻盯著他的眼睛,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我很久沒有殺人,有些忘了後續應該怎麼做。」

  井九說道:「而且處理屍體,很麻煩啊……」

  趙臘月說道:「所以你就隨便丟在溪邊?」

  井九問道:「不然?」

  趙臘月覺得這個少年真是一朵奇葩,比自己還要更奇怪。

  「你到底是誰啊。」

  她當然知道他是井九,貌美無雙的井九。

  但井九又是誰呢?是皇朝派來的臥底嗎?

  井九看著她微笑問道:「那你呢,你又是誰?」

  他當然知道她是趙臘月,獨一無二的趙臘月。

  但趙臘月又是誰呢?是猴子搬來的救兵嗎?

  井九不擔心趙臘月會揭穿自己。

  如果被人發現她殺了碧湖峰的師叔,就算她是趙臘月,也會出問題。

  如果她說是那位師叔想殺她……有幾個人會相信呢?

  所以這件事情只能成為秘密。

  井九確認她的傷勢應該沒有大礙,轉身準備下山。

  這時候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說道:「我想起來了,以前我殺人也是不埋的。」

  趙臘月說道:「不怕被人發現?」

  「為什麼要怕?」

  「怕被人尋仇,怕……麻煩?」

  「尋仇?最開始有過幾次,後來就沒人敢了,所以不是很麻煩。」

  說完這句話,井九便離開劍峰。

  回到峰底,看著那些同門們有些遺憾的眼神,他才想起來自己似乎忘記了一些事情。

  ……

  ……

  井九的劍峰之行,在洗劍溪兩岸引發了一場極大的轟動。雖然他沒能成功地帶回莫師叔的仙劍,但在洗劍閣裡聽不到任何嘲諷與羞辱的語言,最多是帶著幾分遺憾的嘆息,包括那些已經洗劍多年、境界深厚的師兄們,現在談論井九時,也會在言語裡保有足夠的尊敬,因為那天很多人親眼看到了,他第一次攀登劍峰便走進了雲層裡。

  關於那位碧湖峰師叔被殺的案子,上德峰還在緊張地進行調查,但在洗劍溪畔已經沒有多少人提起,沒有人見過那位師叔,自然談不上什麼感情,而且這件事情與他們相隔的實在是太過遙遠。

  沒有人會相信一名洗劍弟子能夠殺死一名無彰境的劍仙。

  除了柳十歲那個笨蛋。

  井九笑著想道。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0-30 02:17 PM

第三十一章 一壺茶水窮意思

    沒有人來問井九,上德峰的強者也沒有忽然出現把他帶去幽冷的劍獄。

    很明顯,柳十歲沒對任何人說那夜他並不在洞府。

    他從玉山師妹處得知,最近這段時間,柳十歲的修行越發刻苦,甚至要比前三年更加刻苦,而且那個少年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不知道每天都在想些什麼,只知道他的境界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在提升著。

    井九大概明白柳十歲的苦練與沈默由何而來,對此,他也只有沉默。

    別的洗劍弟子們也在苦練不輟,每天都能在劍峰上看到很多身影,有的已經能夠走到雲層外圍。

    隨後的那些天,陸續有弟子從劍峰上取劍成功,洗劍溪畔不時能夠聽到快活的大笑、怪叫還有痛哭的聲音。

    對於如此辛苦才能得到的仙劍,弟子們自然無比珍惜,愛不釋手都不足以形容,無論上課還是吃飯的時候,他們都會把劍帶在身邊,小心翼翼地學著師兄師姐們的模樣,用最柔軟的緞帶係好,背在身後。

    至於緞帶應該用哪種,哪種打結方式最好看、對劍身的壓力最小,自然成了洗劍閣裡閒聊的主要話題。

    甚至有些弟子就連如廁與睡覺的時候,都會把劍抱在懷裡。

    這種情況,直到清容峰的梅里師叔發了一通脾氣,才稍微收斂了些。

    ……

    ……

    井九沒有離開過洞府,這些事情都是玉山師妹與那位樂浪郡的元姓少年告訴他的。

    對他來說,這些都是不需要投注太多關心的小插曲。

    那天夜裡在峰頂遇見趙臘月、殺死那名碧湖峰高手的事情,對他來說也只是個插曲。

    在他想來趙臘月足夠聰慧,應該清楚都有秘密的兩個人應該保持距離,那麼這件事情便應該到此為止。

    他沒想到自己的推演出現了一點偏差。

    於是他再一次出名了,比以前更加出名。

    一個消息在洗劍溪兩岸傳開。

    聽到這個消息的人們無比震驚。

    洗劍閣裡一片嘈亂,人們議論紛紛。

    薛詠歌怪叫一聲,喊道:“這怎麼可能!”

    然後他覺得有些怪怪的,好像在南松亭的時候,自己有過完全一樣的反應。

    這個消息甚至驚動了梅里等洗劍閣裡的授業仙師。

    這位清容峰的師叔與林無知對井九都有著很深的期望,但也沒想到他會這麼快出名。

    溪盡頭的石壁處,胖子馬華把棉巾遞給渾身濕透的柳十歲,看著他似笑非笑說道:“你知道嗎?你那位公子又出名了。”

    柳十歲擦臉的手微微一僵,沉默片刻後抬起頭來,有些緊張問道:“怎麼了?”

    “趙臘月結束了在劍峰的修行,回到了洗劍溪。”

    馬華感慨說道:“看起來,她居然真的完成了劍意焠體。”

    柳十歲怔了怔。

    趙臘月是所有普通弟子的偶像,也是他的偶像,他從來沒有見過這位傳說中的師姐。

    師姐結束在劍峰的修行,當然是件大事,只是這與……公子又有什麼關係呢?

    “問題在於,趙臘月下峰之後,沒有去洗劍閣拜見師長,沒有回自己的洞府,而是去了井九的洞府。”

    馬華看著溪河下游某處,感慨說道:“她現在正和井九在一起……說話。”

    柳十歲鬆了口氣,沉默心想公子當然不凡,也只有臘月師姐這樣的天才,他才願意多說幾句話吧。

    想著平日里,井九與他在一起的時候話向來很少,他忽然覺得有些自卑。

    馬華收回視線,看了他一眼,說道:“你不想去看看?”

    柳十歲搖了搖頭,把棉巾鋪到石上等著被陽光曬乾,重新走回溪中,繼續開始專心的練劍。

    看著溪面上那個有些瘦小的身影,馬華微微瞇眼。

    他不知道這個小傢伙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最近這些天,柳十歲變得更加沉默,更加用功,似乎終於找到了什麼目標,又像是承受著什麼壓力。

    兩忘峰的劍道在於執著與堅忍,柳十歲的表現應該是很好的事情,但他總覺得哪裡不對。

    走回數棵青樹圍成的天然涼亭下,他看著顧寒問道:“你現在還是堅持認為井九是個廢物?”

    顧寒面無表情說道:“拿不起劍的都是廢物,哪怕他是世人眼中的天才。”

    馬華明白他的意思,不再多言。

    ……

    ……

    洗劍溪畔的課結束了,數十名弟子從洗劍閣裡湧了出來,來到了溪邊。

    他們有人在溪里洗劍,有人在溪里洗果子吃,有人狀作隨意地聚在一起聊天。

    事實上,他們所有人都在看著溪對岸的崖壁。

    崖間有道石坪,坪後是座洞府,與崖壁上別的洞府沒有任何區別。

    這時候,那處洞府前隱約有兩個人影。

    “真的是趙師姐嗎?”

    “你有沒有看錯?”

    “於昆與師姐一道入的內門,曾經在洗劍閣裡同處過數十日,他怎麼會看錯?”

    “趙師姐真的下山了?那她為什麼在那裡?”

    “快看!她真的在和井九說話!”

    ……

    ……

    溪邊的弟子們低聲議論著,興奮而又緊張。

    對他們來說,趙臘月是最值得敬重的師姐,同時也是無法接觸的仙女。

    誰都知道,趙師姐的性情淡漠而寡言,待誰都一樣,很有距離感,就連一心想要徵召她的兩忘峰,她都不願親近,那為什麼她剛剛結束在劍峰上的苦修,便會來看井九?

    最關鍵的是,她是真的在和井九說話啊。

    難道井九真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

    前些天,他在劍峰直接入雲已經震驚了很多人,但他終究沒能直接取劍成功,算不得什麼。

    “這兩年多從來不見井師兄做些什麼,但每到關鍵時刻,總會有驚人之舉,真是深藏不露。”

    來自樂浪郡的元姓少年,看著對岸的畫面羨慕說道。

    此時此刻誰不羨慕井九?

    “難道大師姐也是個俗人?”

    有位弟子滿臉不解說道。

    眾人問何意。

    那名弟子舉手在臉上比劃了一下。

    眾人明白了他的意思,紛紛笑罵起來。

    “我知道了!”薛詠歌忽然在旁揮舞著手臂,憤憤不平說道:“井九他肯定每天夜裡都偷偷摸摸地修行,白天來睡覺,故意裝成風輕雲淡的樣子,不然怎麼可能走進劍峰雲裡,還能與大師姐相識?在州學裡這種人我見得多了!真是虛偽!”

    ……

    ……

    在溪對岸的同門眼裡,井九是最值得羨慕的對象,但他還是和平時一樣,話不多。

    他甚至還躺在那把竹椅上,如果不是崖後的猿猴搬了兩塊大石頭來,還真不知道趙臘月應該坐哪裡。

    “傷好了?”

    “嗯。”

    “劍意焠體結束了?”

    “嗯。”

    井九的話少,趙臘月的話也不多。

    對此,他感覺很好。

    柳十歲也很好,就是有時候比較嘮叨。

    他沒有太多閒聊的經驗,以為對話到此結束,便重新望向瓷盤,手裡拈著一粒沙,思考應該放在哪裡。

    趙臘月沒有說話,閉上眼睛,開始在陽光下靜思,吸收天地靈氣。

    那天夜裡的傷勢已經基本好了,井九給她的那顆丹藥很管用。但在劍峰停留一年多時間,劍意焠體大成,與之相伴,她的身體受到了很多損害,經脈上有很多極細微的小孔,劍丸的靈度也有些受影響,這些都需要時間來緩緩修補。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她睜開眼睛,發現日已西斜。

    井九依然拈著那粒沙,看著瓷盤,和最開始的姿式一模一樣。

    彷彿時間只是過去了一瞬。

    趙臘月看著他,覺得這個少年有些深不可測。

    這裡的深不可測,說的不是境界實力,而是別的。

    能夠擁有如此可怕的耐心,必然非同尋常。

    井九就像是在下棋,有些舉棋不定。

    趙臘月的視線落在瓷盤上,看著盤中堆著的那些細沙,看了很長時間,說道:“有些意思。”

    井九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說道:“有意思。 ”

    他沒有想到,這個小姑娘能夠看出意思來。

    趙臘月說道:“太難,我走了。”

    很明顯,她雖然覺得有意思,但不認為最值得珍惜的時間,應該放在這種事情上。

    井九說道:“好。”

    ……

    ……

    過了幾天,趙臘月又來了。

    看著那道落在井九洞府前的劍光,溪對岸的弟子們還是很震驚。

    “來了?”

    井九發現她的頭髮還是那麼短,那麼亂,蒙著層灰,就像是荒原裡的一叢野草。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意像在劍識裡太過清晰,他忽然覺得有些口渴。

    現在沒有柳十歲泡茶,他的茶壺裡盛的是猿猴每天汲來的山泉。

    茶壺在石桌上,他在竹椅裡。

    他正準備伸手,想起身邊有人,於是很自然地看了趙臘月一眼。

    趙臘月問道:“什麼意思?”

    井九說道:“給我倒杯水。”

    趙臘月說道:“不。”

    “喔。”

    井九這才明白,她不是柳十歲。

    清冽的山泉味道並不比茶差。

    他一邊喝著杯裡的水,一邊想著。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0-30 08:13 PM

第三十二章 一道鐵劍蓋山河

    “我不知道那天夜裡你怎麼殺死的他,但我知道你的劍元很充沛,甚至不比我弱。”

    趙臘月看著他說道:“我不明白像你這麼懶的人是怎麼做到的。”

    從懂事開始,甚至可以說從生下來開始,她便在青山宗的注視下接觸、準備修行。

    每天清晨睜開眼睛,她便開始煉體、靜思、直至來到青山宗後練劍,沒有一刻懈怠。

    可以說,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在修行。

    她聽說過井九,知道他出名的懶散,但那夜峰頂的事情發生後,她以為這是誤傳。

    直至這兩次親眼來看,她才發現他是真的很懶。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懶的人,如此荒廢自己天賦的人。

    她更想不明白的是,這麼懶的人為何能夠修出如此充沛的劍元。

    她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更勝於知道井九的真實身份。

    “你知道我為什麼願意來青山宗學劍?”

    井九看著她說道:“因為這裡從來不管弟子如何修道,怎麼修都可以。”

    他在心裡加了一句,當然也是因為這裡比較熟。

    趙臘月說道:“我不知道你想修什麼,又想隱藏什麼,但你如此這般,反而容易成為眾人關注的對象。”

    井九說道:“刻意隱藏我覺得嫌麻煩。”

    趙臘月說道: “哪怕會被人發現你的秘密?”

    “沒有能夠永遠保守下去的秘密,囊中的尖錐也不可能永遠藏拙成功。”

    井九說道:“我以前有過類似的經驗,太陽每天都會升起,但天空裡不可能一直密佈著陰雲,如果你總是試圖不讓地面的人們看到自己的光輝,那會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甚至可以說很愚蠢。”

    趙臘月緩緩轉頭望向他,有些不確定問道:“你把自己比作太陽?”

    井九說道:“就是一個比方。”

    “清容峰很多師姐私下都在議論我,說我很自戀。”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說道:“我覺得我不如你。”

    井九說道:“我覺得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趙臘月沒有說話。

    她知道井九想要表達什麼。

    她是天生道種,劍道奇才,青山宗的恩寵,從出生開始,便承受著無數關注的視線。進入內門後,她選擇劍意焠體這條艱險的修煉法門,或者也與此有關,因為那樣她可以躲在劍峰的雲層深處,不被人看見。

    她沉默不語,看著很倔強。

    井九抬起手,揉了揉她的頭髮。

    趙臘月挑眉,瞪著他,殺意十足。

    井九收回手,面不改色說道:“你應該去洗洗頭,修行而已,不用把自己搞的這麼狼狽。”

    趙臘月用力搖頭,灰塵落下,看著就像是只在外面瘋玩了一天剛剛回家的小狗。

    “我忘了。”

    說完這句話,她馭劍向著崖壁上方自己的洞府飛去。

    井九覺得自己似乎也忘了什麼事情。

    沒過多長時間,趙臘月便回來了,換了身新衫,烏黑的短髮還在滴水。

    她居住的洞府自然條件要比普通弟子好很多,位置在崖壁最上方,卻有昔來峰仙師們引來的一道熱泉。

    井九看了眼她的頭髮。

    趙臘月說道:“劍元是用來殺人的,怎能用在這些事情上。”

    井九正準備說什麼,忽然轉頭望向東方的天空。

    天空裡響起數聲極其尖銳的嘯鳴聲。

    雲層被撕開,帶出數道筆直的雲線,看著就像是箭一般。

    轟的一聲巨響,雲層中間部分湧動不安,片刻後,一道劍光破雲而出,來到了洗劍溪上空。

    那道劍光凝純而明亮,層級極高,散發著極森然的劍意,馭劍者應該是位境界深厚的強者。但不知何故,這道飛劍非常不穩定,歪歪斜斜,就像是喝醉酒的村夫,又像是被嚇的慌不擇路的野鶴。

    劍光在洗劍溪畔的崖壁間穿行著,時而在上,時而在下。

    劍上傳來一道無比淒厲的聲音,向著四周散開。

    “就算沒有一,那二呢!”

    “沒有一,二呢?”

    馭劍者的喊聲在峽谷間迴盪。

    恐怖的劍意不時落下,溪水驟亂,崖壁上生出一道道清晰的痕跡,碎石簌簌落下。

    遠方諸峰裡隱有劍光升起,應該是親傳弟子正在趕來。

    溪畔的洗劍弟子在師長們的召集下,避入洗劍閣。

    聽著天空裡淒厲的喊聲,看著崖壁間被劍意掃過,淒慘斷掉的參天大樹與石頭,弟子們臉色蒼白,很是恐慌。

    這是怎麼回事?那人是誰?為什麼如此瘋狂,如此可怕?

    ……

    ……

    趙臘月走到崖邊,看著天空裡那道瘋狂的劍光,眼眸裡流露出警惕與敵意。

    井九靜靜看著她,想知道這兩種情緒的來源究竟是什麼?

    來自諸峰的劍光,距離洗劍溪還有十餘里便停了下來,應該是接到了諭令。

    那道瘋狂的劍光太快,馭劍者太強,諸峰裡的普通親傳弟子根本不是對手,只能是徒增傷亡,所以那百餘道劍光只是守在外圍,結成了數座劍陣,以此自保,同時也是防備那個馭劍的瘋子跑掉。

    諸劍弟子的劍陣結成後,天地驟然變色。

    雲層向著四野散去,一道形制方正的鐵劍,從天穹裡落下。

    方形鐵劍遇風飄搖而長,變成十餘丈大的穹蓋,直接壓住那道瘋狂的飛劍,把它鎮壓到了數里外的一片山地間。

    轟隆巨響,如同真實的雷霆,在那道鐵劍穹蓋下方不停響起。

    那片山地上的石礫被震的離地躍起,骨碌碌滾動著,彷彿成了活物。

    恐怖的震動從遠方來到洗劍溪,溪水如沸,撞崖而碎,不知多少游魚被活生生震死。

    半個時辰後戰鬥終於停止,鐵劍靜了下來,就像是真實的小鐵皮屋。

    不知道被鐵劍蓋住的那人死了還是如何。

    無數死魚浮到溪面上,看著就像是朝歌城裡最富有的商人拋灑出十幾筐銀幣。

    被那道瘋劍斬開的山崖,緩緩滑落,進入溪河裡,激起無數巨浪,帶來不知多少嘆息。

    “這就是破海境的威能嗎?”

    看著遠方的畫面,趙臘月說道。

    井九走到她身邊,說道:“元騎鯨已經很多年沒有親自出手了,我覺得他可能早就破海圓滿,進入了通天境。”

    趙臘月看了他一眼。

    如果這句話是真的,青山宗再添一位通天境的大物,必將震驚整座大陸。

    井九如何得知?又為何要告訴自己?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0-31 02:03 PM

第三十三章 風雪裡的一口老井

    洗劍溪畔的弟子們不敢議論那天發生的大事件,私下難免還是會有所交流,很快便有消息傳開,他們才知道,當天那道恐怖的飛劍竟是潮來劍,那位發瘋的強者自然是碧湖峰主雷破雲。

    都說碧湖峰主在朝歌城被冥部妖人與不老林刺客聯手暗殺,受了重傷,正在某處療傷,誰能想到,他會以這般瘋癲的狀態出現在諸峰師徒的眼前,如同走火入魔一般,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沒有人給出答案,事件漸漸平息,那些被雷破雲的劍光斬斷的山崖也被昔來峰的陣師修復如初,用肉眼望過去,沒有任何痕跡,一夜之後,似乎那件事情根本沒有發生過。

    但那句淒厲而瘋狂的話依然迴盪在諸峰之間。

    “就算沒有一,那二呢!”

    “沒有一,二呢?”

    這句話無頭無尾,到底是什麼意思?沒有誰能夠說清楚。

    聯想到前些天碧湖峰那位師叔的離奇死亡,整件事情越發充滿了詭異的感覺。

    井九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也知道雷破雲在臨死前為何念念不忘此事。

    他負手站在崖畔,看著夜色深沉的天空,覺得此處彷彿一口老井,眉間生出一抹極淡的厭倦意味。

    ……

    ……

    上德峰頂,寒意刺骨,身處其間,不管是何等境界,都必須保持著絕對的清醒。

    元騎鯨走到洞府深處,低頭向井底望去,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霜雪塗白了洞壁,他的頭髮也多了一道白,但那與嚴寒無關。

    昨夜為了鎮壓雷破雲,他用了年輕時從外界學來的劍道,效果顯著,但劍元消耗亦是極劇,至少需要百日才能回復。

    三十餘名上德峰弟子與執事,跪在他的身後,等待著他的發落。

    做為青山宗第二號人物,他有資格決定很多人的前途,甚至生死,但他沒有這樣做,舉起手示意眾人散去。

    能從戒備森嚴的劍獄深處把雷破雲放出來,自然不是普通人,這些弟子執事沒有任何辦法。

    問題是對方為什麼要把雷破雲放出來?

    元騎鯨望向洞外天光峰的方向,心想這究竟是藉刀殺人,還是對自己的又一次試探?

    “那天的事情……還是得查啊,不能斷咯。”

    他用有些沙啞的聲音緩慢說道。

    執事與弟子們都已經退出了洞府,只有他最信任的師弟遲宴還在這裡。

    遲宴說道:“兩忘峰那邊有個消息……不過很難確定,我也不怎麼信。”

    “既然有消息,那當然就應該往深了查,只是……”

    元騎鯨頓了頓,說道:“承劍大比的日子快到了,不要把事情弄的太大。”

    聽著承劍大比,遲宴想起一事,說道:“那個井九……真的不需要再看看?”

    不管是誰,只要能得趙臘月另眼相看,便有資格得到更多的關注。

    看著師兄沒有說話,遲宴苦笑說道:“這些年願意來我們上德峰的弟子,已經越來越少了。”

    承劍大會是青山九峰挑選承劍弟子的場合。

    但對那些優秀而有潛質的弟子來說,又何嘗不是挑選劍峰的機會?

    無數年來,掌門所在的天光峰,當然是最多弟子想要去的地方。

    上德峰權柄極重,劍法一流,元騎鯨是掌門大人的師兄,但這些年來報名承劍的弟子越來越少。

    兩忘峰可以從諸峰弟子裡挑選人才、很少提前選擇承劍的對象,適越峰偏向學理研究,昔來峰管理青山事務,報名的弟子相對較少,但現在願意承劍上德峰的弟子數量竟是連碧湖峰與雲行峰都不如,更不要說清容峰了,這是為什麼?因為上德峰的氣氛太過沉重,因為劍獄太過陰森,還是因為所有年輕弟子都無比害怕他們?

    “那個懶鬼嗎?”

    元騎鯨冷哼一聲,說道:“兩忘峰上的那些小傢伙,怎麼可能放過他?”

    遲宴不懂師兄所說的放過是什麼意思。

    元騎鯨說道:“你不要考慮別的事情,先看看有沒有可能把碧湖峰奪過來。”

    ……

    ……

    時間緩慢而堅定地前行,沒過多長時間,便來到了初冬。

    據說是應清容峰的請求,掌門大人同意青山大陣開了一道口子,外界的寒風與雪花就這樣灌進了九峰裡。

    看著滿天飛舞的雪花,井九再次生出一種感覺,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事情。

    他開始推演,卻無所得,感覺越來越怪。

    從那個小山村重新回到青山之後,他有了很多以前沒有過的感受,比如無聊、比如有意思,比如遺忘……

    他不可能遺忘,那麼這種感覺的生成只能說明他自己下意識裡避開了什麼東西。

    為什麼?因為他已經習慣眼下如此懶散的生活?

    初雪落下的那天,趙臘月又來了。

    她在洞府裡靜修數十日,完美地消化了在劍峰上的所得,最細微處的那些損傷也已經修復如初。

    白雪落在崖壁間,落在院牆上,也落在她的身上。

    在白色的世界裡,她那雙濃黑的眉毛無比鮮明,就像她的眸子。

    看著那道劍光落在井九的洞府前,洗劍溪對岸響起一片哀嘆聲。

    “師姐又來了!”

    “她怎麼又來了?”

    “第七次!第七次啊!”

    弟子們搥胸頓足,或者以手捧心,失望並且悲痛於偶像的選擇。

    “我是臘月生的,所以叫這個名字。”

    趙臘月看了眼自己的手鐲,說道:“在一場大雪裡。”

    井九心想這是要閒聊?他與柳十歲曾經閒聊過,與趙臘月也聊過數次,雖然還是不習慣為何人們會把閒暇時間用來聊天,但至少接受了這件事情的存在,而且知道了閒聊這種事情需要某個話題開頭。

    他不擅長尋找聊天的話題,至於與趙臘月有關的他只知道一件事情。

    “承劍大比的時候,你會選哪座峰?”

    九峰會在承劍大會上挑選自己看中的弟子,但如果那名弟子太受歡迎,那麼局面便會倒轉過來。

    像趙臘月這樣的天才少女,自然擁有足夠的選擇空間。

    在承劍大會上,她究竟會選擇哪座山峰,是青山宗乃至整個修行世界都很好奇的事情。

    但基於各種各樣的原因,從來沒有人會當著她的面問出這個問題。

    直到井九覺得似乎要開始一場閒聊。

    趙臘月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看著風雪裡的那些山峰,沉默不語。

    在同門與師長眼裡,她有些孤傲,寡言而冷漠,但在井九的眼裡,她就像個倔強的小女孩,有些惹人憐惜。

    井九抬手想要揉揉她的短髮,卻又放下,說道:“別想太多。”

    趙臘月收回視線,看著他說道:“我要去劍峰做最後的準備。”

    所謂準備,自然是承劍大會。

    她迎著風雪來此與他說這句話,只是為了告別。

    告別往往是很傷感的事情,但並不適用於井九。

    “到時候見。”

    他說道。

    漫漫修道路,相遇者多,重逢亦有,最多的還是告別,然後從此不見。

    他見過太多悲歡離合,生離死別,所以現在可以表現的很淡然。

    在時間的面前,除了淡然,還能如何?

    ……

    ……

    趙臘月離開洗劍溪畔,向著劍峰而去。

    她沒有馭劍,不是因為那把青色小劍受損嚴重,而是基於別的考慮。

    在洗劍溪盡頭,她被顧寒攔住了去路。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0-31 08:04 PM

第三十四章 溪石上的兩道身影

    趙臘月知道顧寒想要問什麼,但她不准備回答,繼續向前走去。

    “站住!”

    顧寒沉聲說道。

    他深吸一口氣,控制住情緒,看著她的背影說道:“諸峰已然老朽,青山之未來,只在於我們……”

    趙臘月沒有讓他把話說完。

    “你錯了,青山之未來在於我,而不在於你們。”

    說完這句話,她向著劍峰繼續前行,很快便消失在風雪裡。

    顧寒看著風雪裡越來越小的黑點,默然想著:“那井九呢?你關注他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風雪驟亂,飛劍破空而至,他抬步走到劍上,逆風而去,化作一道白煙。

    飄搖而上,顧寒很快便來到西南方向一座秀麗的山峰間。

    山峰秀美,然而崖坪之間,到處都可以看到凌厲的劍光,殺意十足,鐵血意味極濃,即便從天而降的雪花也都被融成青煙。

    這里便是青山第二峰兩忘峰。

    這裡都是來自諸峰的最優秀的弟子,大部分都已經修至無彰境界,甚至極少數已經進入遊野境。

    顧寒很喜歡這種感覺。

    就像兩忘峰裡的大部分年輕弟子一樣,他也不喜歡其餘諸峰的作派,包括承劍大會。在他們看來,這些只是諸峰為了延續自己的傳承,搶奪人才的無聊之舉,除了造成嚴重內耗,沒有任何意義。

    劍光消失在兩忘峰頂的洞府裡。

    “不能再這樣旁觀下去,臘月不知道為什麼對我們有些抵觸。”

    顧寒看著那個背影說道。

    “師妹那裡我去說,你要保證清兒與十歲不出問題。”

    那個人沒有轉身,問道:“另外,我想知道你現在對井九到底怎麼看?”

    顧寒沉默片刻,說道:“我不喜歡他。”

    那人轉過身來,容顏清秀,神情溫和。

    他是青山掌門首徒過南山,還有一個身份是兩忘峰的首席弟子。

    “馬華已經證明他的看法是對的。”

    過南山微笑說道:“但我還是支持你的做法,如果經不起磨勵,再高的天賦也沒有任何意義,那個孩子遇著你連番羞辱,卻連劍都不敢撥,將來如何降魔衛道,為我青山出力?”

    顧寒神情漠然說道:“那個傢伙連劍都沒有,談何撥劍?”

    ……

    ……

    雪一場比一場驟疾,然後漸漸消失,枯黃的草枝重新變綠,又是一年初春來臨。

    承劍大會就要開始了。

    據說趙臘月結束了在劍峰的苦修,再次歸來,但沒有誰看到她的身影,包括在井九的洞府裡。

    對青山宗來說承劍大會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自然各方面都極為重視。

    洗劍溪盡頭提前佈置好了座位,數百丈的石壁上更有昔來峰的仙師們用神通移來的幾塊巨石為台,巨石極為寬廣,可以容納數千人,更有白雲與崖間淺水相伴流淌,更增仙境之感。

    溪畔的普通弟子沉默而緊張地修行著功課,偶爾忍不住會向天空看上一眼。

    在世間降妖除魔的兩忘峰師兄還有在朝歌城等地的各峰師長們,都已經陸續趕回。

    最引人注意的是那些前來觀禮的各方宗派的代表們。果成寺來了十餘名僧人,朝歌城來了幾位皇朝官員,與青山宗交好的水月庵、懸鈴宗等地,更是派出了長老之類的重要人物,聽說就連遠在北地的風刀教也派了人。

    在溪畔洗劍多年的內門弟子們,只要有自信的,都已經報名參加此次大會。

    天生道種的趙臘月與柳十歲,自然是所有人關注的對象,聽說就連懸鈴宗的某位長老都打聽過柳十歲的情形,至於趙臘月更是萬眾矚目的焦點人物,如果不是不便,水月庵只怕早就已經去找她了。

    所有人都想知道趙臘月會在承劍大會上選擇哪座山峰。

    這個謎底的揭開,同時也會解開另外一個困擾青山宗多年的謎團。

    當年在趙臘月出生之前,青山宗便已經提前預知她是天生道種,一直暗中保護直至現在,這究竟是哪位大人物的手筆?

    除了趙臘月與柳十歲,還有十餘位弟子同樣頗受關注。

    這些弟子都在洗劍過程裡表現的極為優異,其中有三人更是像柳十歲一樣被兩忘峰提前看中,從前年開始便一直在甲課由顧寒親自教育,其中又以一名叫做顧清的弟子境界最為高強,深得門派器重。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個叫做顧清的弟子,肯定可以順利承劍。

    顧清並不出名,因為他一直以劍童的身份在兩忘峰裡學劍,很少在洗劍溪畔出現,所以顯得有些神秘。

    在知道內情的某些人眼裡,顧清的境界實力甚至要隱隱壓過趙臘月一籌,應該算是這一代洗劍弟子裡的最強者。

    因為他是兩忘峰首席弟子過南山的劍童,而且,他是顧寒的親弟弟。

    ……

    ……

    承劍大會開始之前,青山宗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解決。

    那便是碧湖峰峰主之位的傳承。

    前任碧湖峰主雷破雲的死亡事涉隱情,而且這是青山宗自己的事情,所以進行的非常低調。

    除了青山宗掌門以及諸峰之主,沒有任何人旁觀那場戰鬥,更不要說那些前來觀禮的各宗派使者。

    其夜,一劍光寒九峰。

    劍意縱橫於天地之間,青山大陣啟動,北鎮守睜開眼睛,吞了數道星光,最終才分出勝負。

    碧湖峰的一位隱居長老擊敗了上德峰的遲宴,成功地接任了峰主之位。

    ……

    ……

    晨光熹微,青山九峰早已醒來,溪河盡頭,隱隱傳來無數人聲。

    井九向那邊看了一眼,走到溪河對岸,來到洗劍閣裡,敲了敲門。

    所有人都去了溪盡頭的石壁,洗劍閣裡異常安靜,按道理應該空無一人才對。

    林無知沒有走,就像一直在等他。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他看著井九微笑說道。

    井九說道:“我習慣今天的事情今天做。”(注)

    林無知翻開早已準備好的報名冊,遞過去筆。

    井九接過筆,在報名冊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墨師叔真的很欣賞你,看在我在這兒等你的情份上,你多考慮一下他。”

    林無知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雖然……他長的確實不怎麼好看。”

    井九想了想,說道:“我真的不關心美醜。”

    林無知看著他的臉嘆了口氣,心想也對,反正誰都沒你好看。

    井九向著洗劍閣外走去。

    林無知收拾名冊,準備送到適越峰備案,抬頭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想著一件事情。

    劍呢?你怎麼還不去取劍呢?

    ……

    ……

    來到洗劍溪盡頭,兩岸站滿了等待參加承劍大會的弟子。

    那道數百丈高的崖壁兩旁,還有很多身影,應該來自九峰。

    崖壁上方是一片雲霧,無法看清楚裡面的畫面,想必青山宗的大人物們還有那些來觀禮的各宗派使者,應該便在其間。

    不知道今年水月庵會派誰來?以連師妹的身份應該不會親自來,來的會是她的徒弟嗎?

    看著霧崖,井九難得地想起某些故人。

    溪畔很是熱鬧,到處都是人。

    “井師兄,這裡!”

    玉山師妹站起身來,向他招手,示意為他提前搶好了位置。

    井九看了眼,發現那個位置用來觀戰確實不錯,但是人太多了。

    他喜歡清靜,不喜歡熱鬧,不願意去人多的地方。

    他的視線很自然地落在溪畔最安靜的地方。

    那裡並不偏僻,在最靠近崖壁的地方,是溪里的一方大青石。

    之所很安靜,是因為青石上有一道孤伶伶的身影。

    趙臘月在那裡。

    沒有弟子敢靠的太近。

    井九很自然地走了過去,很自然地在她身邊坐下。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1 02:09 PM

第三十五章 原來他就是井九

    趙臘月看了他一眼,說道:“來了?”

    井九嗯了一聲,望向溪對岸也很顯眼的一處地方。

    十餘名年輕弟子站在那裡,神情平靜而自信,都是顧寒帶的甲課學生。

    井九隻認識柳十歲一個人,自然不知道裡面有兩張生面孔。

    井九看了他一眼。

    柳十歲轉過臉去。

    ……

    ……

    弟子們打量四周的時候,並不知道自己也是被觀察的對象。

    在崖壁間與那些巨大石柱上,還有被雲霧遮掩的山頂,有很多目光落在溪畔,還有很多人拿著筆與紙在記著什麼。

    那些目光與筆紙的主人都是九峰裡的重要人物,會決定今天究竟會選擇哪名弟子承劍,又會放棄哪名弟子。

    青山宗對內門弟子的管理看似很鬆,像對外門弟子一樣任由他們自己拿著劍經學習。事實上諸峰一直暗中註視著弟子們在洗劍過程裡的表現,對於每個弟子的性情、偏向、境界、實力都查的清清楚楚。

    “顧清就不用考慮了,他肯定會直接回兩忘峰。”

    “柳十歲的情形不同,雖然他肯定也會被召入兩忘峰,但也許會願意先隨哪座峰學劍。 ”

    “杞元良的境界有些不穩,但馭劍方面頗有天賦,可以向上挪個位置,應該爭取一下。”

    “司空宜民那邊,我已經與他母親打過招呼,嗯,走的是懸鈴宗的關係,他母親承諾,只要我們選他,他便會來我們這兒。”

    “薛詠歌應該會參加下次承劍大會,他叔祖說如果我們願意在下次選他,那麼這次可以幫我們勸勸奇飛英。”

    “奇飛英這兩年一直在甲課隨顧寒師兄學劍,只怕沒那麼容易被說服。”

    “還是那句話,將來要去兩忘峰我們不攔,但要用我峰弟子的名義去。”

    “那可以把他的位置往前再移移,放在司空宜民的後面。”

    類似的討論在崖壁間不停發生。

    九峰的師長與親傳弟子看著溪畔的那些年輕人,不停地推演著各種可能,墨筆在紙上寫下一個又一個名字,其間有的名字會被劃掉,有的則會被挪到更前面的位置,氣氛很是緊張。

    這就是青山宗的承劍大會。

    不是哪座山峰想要挑選哪個弟子承劍便能心想事成,因為你非常可能需要與別的山峰競爭。

    青山九峰里天光峰的地位最為特殊,他們挑中的弟子一般都不會拒絕。

    上德峰則有些尷尬,越來越少有年輕弟子願意主動選擇。

    兩忘峰可以隨時從諸峰挑人,並不見得一定要在承劍大會上發聲,但今年的情形有些不同,那名叫顧清的弟子會直接報名去兩忘峰,而為了準備數年後的梅會,過南山這等人物怎會放趙臘月與柳十歲走?

    如此一來,雲行峰與碧湖峰等地的選擇餘地變得更小,不得不謹慎選擇,提前做好各種預案。

    ……

    ……

    過南山是掌門首徒,也是兩忘峰的首席弟子,這些年裡,他帶領年輕的同門在世間斬妖除魔、與冥部妖人及北方的那些怪物浴血奮戰,但在他的身上並沒有什麼鐵血冷酷的意味,反而氣息很溫和。

    胸有雄才大略,眼光自然極遠,對世間很多事情他並無喜惡。

    看著青石上一立一坐的兩道身影,他帶著遺憾說道:“看來真的不行啊。”

    這一句話裡有兩個意思。

    前些天趙臘月從劍峰歸來後,他與她進行了一番認真的長談。

    但直到最後,趙臘月也沒有承諾會加入兩忘峰。

    至於第二個意思,自然是說井九依然沒能取劍成功,無法參加這一次的承劍大會。

    “就算行,我覺得也不行。”

    顧寒冷漠說道。

    馬華笑了起來,圓胖的臉上生出些細紋,說道:“不行就是不行。”

    那麼最終的結論便是不行。

    井九不行。

    林無知從崖下走了過來。

    過南山點了點頭。

    林無知也點了點頭。

    二人都是掌門的親傳弟子,但不知道為什麼,顯得有些冷淡。

    林無知忽然停下腳步,說道:“井九報名了。”

    過南山沉默了會兒,說道:“那是好事。”

    顧寒冷聲說道:“這個傢伙又要弄什麼事?”

    馬華瞇了瞇眼,還是那般人畜無害地笑著,眼裡卻掠過一道寒光。

    “墨師叔一直想要他,現在看來,他的眼光確實比我們這些晚輩要強很多。”

    林無知看著他說道。

    過南山說道:“我也一直對這個少年抱有很大希望。”

    “是嗎?我可沒有看出來。”

    林無知看了顧寒一眼,似笑非笑說道。

    “顧師弟只是想磨礪他一番。”

    過南山說道:“他太過驕傲,承受適度的壓力,有助成長。”

    林無知感慨說道:“這麼多年了,我還是不習慣你們這種自說自話的作派。”

    過南山說道:“那是因為你從來沒有看懂你教的這名學生。”

    林無知微微挑眉,說道:“願聞其詳。”

    過南山望向溪里那塊青石,說道:“所謂懶,其實是一種態度,對世間萬物無愛,居高臨下,這種極致的驕傲對我青山宗、對天下蒼生沒有任何意義,他若不能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便沒有資格來我兩忘峰。”

    林無知微嘲說道:“你難道就從來沒有想過,他可能根本不想去兩忘峰?你們這樣做除了讓他不高興,還有什麼意義?”

    “入兩忘峰行走是每個青山弟子的榮耀,他總有一天會明白這一點。”

    過南山看著他溫和說道: “師弟你若不是不甘敗在我劍下,現在不也應該站在我的身旁?”

    林無知靜靜看著他,忽然說道:“我覺得你今天可能會失望,而且……是兩次。”

    …

    ……

    那塊青石在溪里最前方很顯眼。

    很多視線都落在上面。

    所有人都很關注趙臘月,但還是有很多注意力轉移到了她的身邊。

    那名白衣少年坐在青石上,懶洋洋的樣子非常吸引人,因為他生的太好看了。

    “這就是井九嗎?果然生的極美。”

    “四師姐,前年你們去南松亭,真沒看到他?那真是可惜了。”

    清容峰的女弟子們看著溪邊興奮地議論著。

    這是她們第一次看見井九,雖然聽過很多傳聞,但今天見著真人,才知道原來聞名不如見面的意思。

    井九太好看了。

    “他今天會參加承劍大比嗎?”

    清容峰弟子們帶著希冀的眼光望向梅里師叔。

    梅里搖了搖頭,說道:“等下一次吧。”

    清容峰弟子們有些失望。

    梅里何嘗不是如此。

    井九雙袖隨風而動,明顯沒有藏劍於其間,看來奇蹟沒有發生,他還是沒能拿到那把劍。

    梅里現在更關心的是趙臘月稍後的選擇。

    青山九峰以清容峰、昔來峰的女弟子最多,尤其前者基本上都是女性劍修。

    在她看來,趙臘月這位罕見的女性天生道種,理所當然應該來清容峰承劍。

    當然,她覺得像井九這般漂亮的少年也應該來清容峰才是。

    清風徐來,吹散雲霧,露出帷幕一角。

    一道清婉的聲音從帷幕後傳來:“小臘月還是沒有答應?”

    梅里恭聲說道:“是的,峰主。不過聽說她也沒有答應別處,我們應該還有希望。”

    “嗯……她身邊那個白衣少年是誰?”

    “那就是井九。”

    “原來他就是井九。”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1 08:08 PM

第三十六章 開會了

    承劍大會開始。

    最先站出來的是一位叫做陳琳的洗劍弟子。

    陳琳進入內門已經有七年時間,五年前便已經取劍成功,但直到今年才終於修至守一境界圓滿,有了參加承劍大會的資格。

    多年的修行與等待讓他有了與年齡不符的沉穩,沒有在意四周的眼光與首個登場的壓力,專注地開始自己的表演。

    一道清冷的劍光離袖而去,在淌著清水的石壁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跡,然後倒轉而回。

    不待飛劍近身,他輕身一躍,落到了劍上,開始馭劍飛行,在崖壁之間來回,顯得頗為熟練。

    溪崖安靜無聲。

    高崖之上的石台有云霧繚繞,懸鈴宗使者、大澤來客、朝歌城的代表、還有果成寺的律堂首席,以及向來與青山宗交好的水月庵、幾個劍派的代表坐在各自的位置,保持著沉默,沒有說話。

    今年鏡宗第一次派出代表觀禮青山宗承劍大會,那位使者沒有什麼經驗,也沒有註意到崖間的沉默,看著那位叫做陳琳的弟子飛劍凌厲,馭劍嫻熟,在峰間自如來回,心生讚歎,鼓掌讚美了幾句。

    陳琳落回溪間的石上。

    負責主持承劍大會的適越峰何長老,看著他面無表情問道:“你想於哪座峰承劍?”

    陳琳的神情終於變得緊張起來,聲音微乾說道:“弟子何德何能,不敢挑選。”

    說話的時候,他看著崖間那些諸峰師長聚集的地方,帶著希冀與不安。

    承劍大會上,九峰裡的師長每個只能挑選一名承劍弟子,數量有限,所以都會非常慎重。

    陳琳知道自己的境界修為在同門裡並不突出,不敢奢望被諸峰爭奪,只希望能有一處選中自己便好。

    崖間沒有聲音響起,依然是一片安靜。

    隨著時間的流逝,沉默變成了尷尬。

    溪畔沒有資格參加承劍大會的弟子們,看著他面露不忍。

    玉山師妹更是轉過臉去,緊張地不敢看。

    一片死寂裡,陳琳依然保持著表面的平靜,以難以想像的堅毅仰著頭,就像是等待著最後宣判的罪犯。

    他知道如果這時候自己低頭,或者稍微表現的沮喪些,便有可能被師長們認為是劍心不穩。

    那他就真的還要再等三年了。

    鏡宗使者也覺得很尷尬,看著四周賓客們的眼神,覺得剛剛鼓過掌的雙手有些無處安放。他是真的想不明白,像這名弟子這般的優秀材質,在鏡宗裡應該會是被重點培養的對象,但在青山宗裡……居然沒有人要?

    終於有聲音在崖間響起。

    雲行峰方面商議了一番,可能是想著在隨後的幾名重點人選上無法爭過其餘諸峰,決定收了陳琳。

    “你可願意隨程長老學習蒼鳥劍法?”

    陳琳驚喜無比,顫聲說道:“弟子願意!”

    說完這句話,他趕緊馭劍而上,來到崖間某處,與雲行峰的同門們站到了一處。

    ……

    ……

    陸續有弟子出來展示自己的境界與劍法。

    這些在洗劍溪畔苦修多年的內門弟子,都已經修至守一境界圓滿,甚至有兩三人已經初窺承意境界,馭劍自如,能在群峰之間如鳥般飛行,劍訣更是嫻熟,飛劍流轉,織成道道光幕,十步之內,即便是飛瀑亦不能入。

    杞元良,司空宜民,奇飛英,這些在諸峰筆記上多次出現的名字,經過一番爭執後也各被選中。

    崖上很安靜,鏡宗使者受了先前的教訓,不再輕易發表意見,偶爾看一眼雲霧深處的那方石台,心想青山宗掌門不知道有沒有親自到來,還是如傳聞裡那般,他也與其師太平真人一樣正在修行那種玄妙至極的道法。

    果成寺前來觀禮的律堂首席閉著眼睛,手裡念珠緩動。

    水月庵的女弟子與清容峰的女弟子們合在一處,本就相熟的她們低聲說著什麼,不時響起銀鈴般的笑聲。

    “真是無聊啊。”

    懸鈴宗的客人坐在在西崖的石台上。

    一位十三四歲的小姑娘盯著腳下石縫裡的流水,覺得眼睛有些酸。

    她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呵欠,晶瑩可愛的耳垂上繫著的小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音。

    那兩隻小鈴鐺色澤如銀,難道這個小姑娘竟然是位地位不低的銀鈴使者?

    “你懂什麼?”

    一位少婦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說道:“青山宗乃是劍道大派,演劍看似無聊,實則很不簡單。”

    “問題是也太乏味了,一劍過去,一劍過來,這有什麼好看的。”

    那個懸鈴宗的小姑娘嘟著嘴說道:“早知這麼無趣,我才不來呢。”

    忽然崖下傳來聲音,她站起身來看了一眼,發現人群微亂,不禁來了興趣,看著走到溪間的那個瘦弱少年,說道:“師叔你快看!這不就是你剛才指給我看的那個天生道種? ”

    ……

    ……

    柳十歲來到了溪間。

    兩岸響起一陣輕呼。

    崖間也隱有動靜,無數道視線投了過來。

    高崖之上,果成寺的律堂首席睜開了眼睛,大澤來客起身,鏡宗使者更是早早走到崖畔,向下望去。

    觀禮的賓客們對柳十歲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或者說好奇。

    修行界都知道,柳十歲是天生道種,而且是十年裡青山宗的第三個天生道種。

    天生道種是萬中無一的修道天才,普通宗派百年遇著一個便算不錯,青山宗的運氣真是令人嫉妒至極。

    卓如歲與趙臘月分別來自西海與朝歌城,家世各自不凡,與修行界多有交道,還比較容易被發現。但聽說這個柳十歲自幼生活在一個偏僻的小山村,入門之前從來沒有接觸過修行,那又是如何被青山宗找到的?

    看著站在溪上的少年,各家宗派的心情有些複雜。

    柳十歲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站在溪石上,依然是很簡單的出劍。

    飛劍破空而起,沒有殘影,甚至連劍光也無,彷彿瞬間,來到十丈外的石壁上。

    悄無聲息,流淌的清水都沒有生出一道漣漪,石壁上便多出了一道渾圓至極的細洞。

    看似無奇的畫面,在崖間引來幾聲吃驚的輕呼。

    柳十歲左手二指一併,施出劍經上最常見的劍訣,飛劍自石壁而回。

    他看似隨意地向溪間踏出一步,正好落在劍上,隨劍而起,飛劍拖出一道殘影,速度驟然加疾,變成一道清光,數息之間便已經飛出崖峰,帶著略有些刺耳的劍嘯,破雲而出。

    人們抬頭望去,只見他已經變成高空裡的一個黑點,早已超越了九峰的高度。

    片刻後,柳十歲馭劍而歸,臉不紅心不跳,氣息平靜,沉默施禮,彷彿自己什麼也沒做過。

    崖間一片安靜,然後驟然響起喝彩聲。

    “好!好!好!”

    柳十歲的飛劍看似簡單,實則沉穩至極,沒有任何多餘,正是青山宗追求的劍道風範。

    雖然他的境界還很低,但一個十四歲的少年能夠表現的如此優秀,甚至隱有大家風範,怎能不令人激賞。

    “這就是天生道種啊?”

    那位懸鈴宗的小姑娘咕噥道。

    這樣小的年紀便已經是銀鈴使者,她的身世來歷自然不凡,天賦眼光自也不差,知道柳十歲看似簡單的表現,實則非常不簡單,但對於愛看熱鬧的她來說,依然覺得不夠熱鬧。

    下一刻,她的眼睛亮了起來,精神一振。

    一名神情沉穩的年輕弟子,走到了溪間的石上,與柳十歲相對而立。

    “柳師弟,請指教。”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2 02:33 PM

第三十七章 少年你意欲何為?

    這位弟子叫做林英良,是柳十歲在甲課裡的同窗,同樣隨顧寒學劍,也是被兩忘峰看好的弟子。

    不知道他這時候站出來挑戰柳十歲,是兩忘峰的安排,還是他自己不忿柳十歲得到的關注太多。

    “林師兄請。”

    柳十歲抱拳,飛劍靜懸於雙手之前,這便是平劍之禮。

    對於林英良的主動挑戰,他有些意外,但很快便回復了平靜,眉宇間更看不到慌亂的神情。

    就像當初井九對他的評價一樣,這位少年聰明、善良,有著與年齡不符的堅毅與執著。

    這樣的少年很少會被外界的變化影響,所謂固守本心,便如是也。

    柳十歲與林英良相隔十餘丈而立。

    溪水在石間流過,發出嘩嘩輕響。

    十餘丈的距離,正好是守一境最有效的攻擊範圍。

    那位懸鈴宗的小姑娘站在崖邊,睜大眼睛看著下方的畫面,好奇想著誰會贏呢?

    答案很快便有了,青山宗的劍爭永遠都是開始的那般突然,結束的那般快。

    溪面生出兩道白線。

    兩道劍光,照亮崖壁,然後驟然消失。

    柳十歲的飛劍停在林英良的眼前,距離他的眉心三寸。

    林英良的飛劍也停在柳十歲的身前,約摸一尺。

    兩道飛劍看似同時停止,但在崖間那些劍道高手的眼裡,相差其實很明顯。

    柳十歲的劍要比對方快上半分。

    在日常生活裡,半分只是眨眼不到的時間,茶不會冷,香不會短。

    但在劍道之爭裡,半分已經是足夠分出勝負、甚至生死的時間。

    更何況柳十歲的劍要比林英良的劍更近。

    ……

    ……

    “這就完了?”

    懸鈴宗的小姑娘看著溪間的畫面,瞪大眼睛說道。

    她經常在門內看師兄師姐們切磋,如果雙方境界相仿,往往一打便是很久,甚至可能從清晨戰到日暮都很難分出勝負。

    誰能想到青山宗的同門較量居然這樣簡單、這麼快,別的不說……但看起來真的是很沒意思啊。

    那名少婦說道:“青山宗從來不講究別的花俏,只在乎飛劍的速度與威能,九峰裡的那些劍訣,也只不過是用不同道法在這兩方面做文章,用在戰斗里往往一擊便殺,無比凶險,所以向來很少有人敢招惹他們。”

    那位小姑娘說道:“那豈不是很容易誤傷?那他們平時怎麼練劍?”

    少婦說道:“不錯,所以青山宗很少有同門間的切磋,偶有較量也要在師長看管下進行,而且除了承劍大比和試劍大比時,嚴禁飛劍對準彼此的身體,只能把目標確定在對方的身體右側某處。”

    小姑娘不解問道:“不能以實戰練劍,如何能夠提升?”

    少婦神情微冷,說道:“所以青山宗會有兩忘峰這種地方。”

    小姑娘說道:“啊,我知道兩忘峰,師姐說那裡面都是一群冷酷無情的怪人……”

    少婦微笑著轉了話題,說道:“你不要覺得劍道無趣,先前換作是你站在溪間,你能 開柳十歲的劍嗎?”

    想著那道悄無聲息的飛劍,小姑娘哼了兩聲,說道:“就算躲不開,但我提前布好魂鈴陣,他的劍怎麼刺得進來?”

    少婦說道:“如果你們是在閒談,或者是隔著幾張桌子在飲酒,他突然出劍,難道你還來得及布陣?”

    小姑娘想著師叔說的這個畫面,不知為何忽然覺得有些寒冷,咬牙說道:“那我就離他遠些,那個傢伙的飛劍最遠也就能攻到十丈外……我在十丈,不,二十丈外布好魂鈴,等他馭劍來攻的時候,我早就已經借來足夠的天地靈氣,直接鎮殺了他!”

    少婦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心裡卻想著,如果你面對的青山宗弟子已經進入承意境界,能夠飛劍百丈殺人,那你又如何應對?更甚者,青山宗的那些破海境強者能夠隔著數十里飛劍殺人,你又能怎麼防?對方如果是通天境呢?

    難道你要天天藏在地底,或者躲在靈龜的殼裡,又或者生活在不見天日的大陣裡嗎?

    想著修行界裡那三個最出名的遁劍者慘淡的人生,她下意識裡望向青山宗掌門所在的那片濃霧,隱生懼意。

    類似於懸鈴宗這對師叔侄的的談話,在很多地方都在發生。

    雖然參加承劍大會的弟子們境界尚低,但能夠親眼看到青山宗的劍道呈現,對自家弟子們的修行自然大有助益,那些前來觀禮的各宗派賓客哪裡會錯過這種機會,低聲不停地解釋著先前那場看似簡單的飛劍之戰。

    ……

    ……

    柳十歲站在溪石上,沉默不語。

    被無數視線與喝彩聲包圍,他的心情難免有些異樣,下意識裡望向某處。

    井九坐在青石上看著他微笑。

    柳十歲不知道想到什麼,轉過臉去,有些慌亂。

    林英良雖然輸掉了這場劍鬥,但他的表現也很優秀,飛劍穩定而凌厲。

    適越峰的一位師長向他發出了邀請,他選擇了接受,在這個過程裡,兩忘峰始終保持著沉默,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接下來便是確定柳十歲的去向。

    崖間忽然變得安靜起來,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說話。

    懸鈴宗的小姑娘覺得好生奇怪,說道:“他不是天生道種?怎麼沒人要?雖然他臉有些黑,不好看,但明明贏了啊!”

    她的師叔笑著說道:“傻孩子,哪裡是沒有人要,這是想要他的人太多。”

    柳十歲最後肯定會去兩忘峰,但他以什麼身份去兩忘峰也是很重要的事情。

    為了得到這位天生道種承劍,九峰之間事先不知道暗中交流過多少次,各出手段。

    清容峰一年前便提議把柳十歲召進九峰,哪怕沒能成功,也算是釋放了善意。

    上德峰則是劍走偏鋒,反其道而行之,直接準備查他……想用這種方法提前佈局。

    然而,柳十歲入門之前便已經學了玉門吐息法。

    那是掌門大人的親傳心法。

    果然,一直安靜的雲霧深處傳來了一道清和的聲音。

    “柳十歲,你可願隨白長老學劍?”

    這就是青山宗掌門的聲音?

    很多普通弟子與觀禮賓客們心想。

    掌門大人收了卓如歲為關門弟子,從此不再收徒。

    白如鏡是天光峰一脈的長老,已然破海上境,能夠跟隨這樣的大強者學劍,當然是極好的機緣。

    一年前諸峰便已經猜到此事,但直到聽到這句話,他們才確定柳十歲果然是掌門大人提前落下的棋子。

    不知道是因為失望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眾人保持著沉默。

    柳十歲望向崖間。

    顧寒微微點頭。

    柳十歲說道:“弟子願意。”

    說完這句話,他馭劍而起,來到雲霧裡,自有天光峰親傳弟子迎了進去。

    “隨白師叔學一年劍,打好基礎,便可以讓他出去歷練一番了。”

    過南山說道。

    顧寒說道:“十歲一定不負師兄重望。”

    至於到時候白長老會不會同意讓柳十歲去兩忘峰,對他們來說是不需要考慮的事情。

    青山宗的年輕弟子誰不願來兩忘峰?也沒有師長會阻止,因為這是規矩。

    ……

    ……

    留在溪畔待選的弟子數量越來越少。

    雲行峰、適越峰、清容峰、昔來峰都選中了幾名早已看中的弟子,就連上德峰都挑了兩名潛質不錯的弟子,只有往年很熱門的碧湖峰有些門前冷落,幾次與別峰的爭奪都敗下陣來,沒能被選擇,誰都知道這與那件事情有關。有三名弟子因為表現的確實太過普通,沒有被任何一座峰選中,他們只能等著參加下一次的承劍大會,或者直接放棄,選擇一座峰去做執事。

    井九注意到柳十歲在答應承劍之前看了顧寒一眼。

    這個畫面讓他覺得……有些意思。

    “你和他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趙臘月問道。

    井九說道:“我不知道你會關心這些。”

    趙臘月說道:“人與鎮守一樣,都有好奇心。”

    井九說道:“我也很好奇你到底準備去哪座峰,清容還是適越?”

    趙臘月說道:“你呢?還不出去?”

    井九微笑說道:“你知道我準備承劍?”

    趙臘月說道:“像你這麼懶的人,怎麼可能浪費時間。”

    一般而言,說一個人懶往往是說他喜歡浪費時間。

    她說井九懶,卻認為那是因為他不願意浪費時間。

    這真是很有意思的一種解讀。

    “我也不喜歡被人盯著看。”趙臘月說道。

    去年初雪那日,他們聊過這個話題。

    “但就像你說的那樣,不可能每天都有云層蔽日,太陽就在那裡,誰會不去看呢?”

    她望向井九的側臉,繼續說道:“所以該站出來的時候,總還是要站出來。”

    井九說道:“你說的不錯,但如果不想被人一直盯著看,其實還有一種方法。”

    趙臘月問道:“如何做?”

    “成為真正的太陽。 ”

    井九說道:“光線刺眼,這樣,就很少有人敢直視我們了。”

    說完這句話,他站起身來,向著溪里走去。

    溪畔弟子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微有騷動。

    主持承劍大會的那位適越峰長老不解問道:“少年你要做什麼?”

    井九不解說道:“承劍啊~”

    適越峰長老把名冊翻到最後,果然看到了他的名字。

    溪畔一片嘩然。

    薛詠歌猛地站起來,指著井九,憋了半天,終於忍住沒有說出那句話。

    玉山師妹捂著嘴。

    樂浪郡的元姓少年一臉茫然,心想井師兄又要來一遭?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2 08:10 PM

第三十八章 劍呢

    溪間的動靜很快驚動了崖間的諸峰師長,也傳到了高崖石台。

    剛從清容峰處回來的一位水月庵師妹,好奇望向遠處,說道:“這人是誰,生的真好看。”

    風刀教的一位年輕弟子皺眉說道:“看動靜,此人應該在青山宗極為出名。”

    ……

    ……

    顧寒看著溪間,臉色有些難看。

    過南山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不語。

    馬華彷彿沒有看見這畫面,笑罵道:“這傢伙連劍都沒有,承個屁的劍。”

    ……

    ……

    是啊,沒有劍,怎麼承劍?

    井九兩手空空,兩袖清風,哪裡有劍?

    半年前,井九初登劍峰便輕鬆入雲,所有人都以為他應該很快便能取劍成功,但事後再也沒有人見他登過劍峰。

    那他自然沒能拿到莫師叔留下來的那把仙劍。

    包括梅里師叔在內的很多師長有些怒其不爭,也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井九終究不是柳十歲那樣的天才,可能需要等到三年後的下一次承劍大會,才會真正想明白,展露屬於他自己的光芒。

    誰能想到,這時候井九居然站了出來。

    難道他已經取劍成功?

    那他是什麼時候去取的?

    劍呢?

    ……

    ……

    對啊,劍呢?

    聽著四周的那些議論聲,井九才想起來自己忘了什麼。

    難怪這半年他總覺得忘記了什麼事情。

    是的,他忘記了那把劍。

    半年前那夜,他與趙臘月在劍峰亂雲里聯手殺死了那名碧湖峰的無彰強者,然後他順手取走了那把劍。

    他把那把劍放在哪裡了?

    井九開始認真回憶。

    當時他左手提著那具屍體,右手拿著劍,還要提那個腦袋,覺得有些不方便,所以把那個腦袋插到了劍上。

    那把劍上自然沾了血,回到洞府後,藉著燈光一看,很是顯眼。

    他覺得洗劍很麻煩,所以扔給崖間的那幾隻猿猴去弄乾淨。

    然後……他就忘了這件事情,忘了朝猿猴把劍要回來。

    是的,就是這樣的。

    劍,應該還在那些猿猴手裡。

    他想這些事情沒有花太長時間,但總還是花了些時間。

    那位適越峰的長老臉色有些難看,寒聲問道:“劍呢?”

    他看著井九空著的雙手,心想除非你劍丸大成,進入了無彰境界,不然我倒要看你怎麼把劍變出來。

    “稍等。”井九說道。

    然後他望向溪下游的山崖問道:“劍呢?”

    崖間盡是野林,極為茂密,隨著他的聲音,樹葉亂動,猿聲不住。

    青林微亂,隱有煙塵起,不知多少只猿猴尖叫著遠去,聲音漸小。

    沒過多長時間,猿聲漸近,應該是又跑了回來。

    樹林搖動,煙塵微作,十幾隻猿猴爬上梢頭。

    有隻猿猴站在樹林最高處,不停地揮動著長臂,發出急切的叫聲。

    那隻猿猴的手裡握著一把劍。

    ……

    ……

    溪畔崖間都是修行者,眼力較諸凡人不知銳利多少倍,早就已經將崖間的畫面看得清清楚楚。

    看著這幕畫面,很多人的臉色都有些難看,顧寒的臉色更是陰沉得彷彿要滴水一般。

    對青山宗的人們來說,飛劍是他們最可靠的伙伴,最堅定的戰友。

    他們無比愛護自己的飛劍,夜夜同眠,日日擦拭,時時蘊養。

    誰能想到,井九成功取劍後,居然把劍扔給那些猿猴玩耍。

    這對仙逝的莫師叔,對適越峰,對劍之一字,何其不敬!

    那隻猿猴把劍扔了過來。

    再如何通靈性,終究只是個猴子,方向沒有控制住。

    那把劍在半空裡翻滾,眼看要落到溪水里。

    看著這畫面,有些人的臉色更加難看,那位適越峰的長老冷哼一聲,準備馭劍而起去接劍,但很快便停住了。

    因為,井九已經舉起了手。

    ……

    ……

    那把劍忽然靜止在空中,不再翻轉。

    嗖的一聲,那把劍破空而落,化作一道清光,消失在溪畔。

    無數道視線落在井九的右手上。

    他的手裡握著一把劍。

    那把劍光澤微暗,有些寬直,正是去年適越峰莫師長歸還青山的那把仙劍。

    一片震驚。

    先前那把劍在空中離溪面還有數十丈的距離。

    井九伸手,劍便落進他的手裡。

    這是收劍,不是出劍,但隔著如此遠的距離都能喚回,說明他已經守一境圓滿!

    那他自然有參加承劍大會的資格。

    薛詠歌對身邊的人激動說道:“我就知道我沒猜錯!他肯定每天夜裡躲在洞裡不停苦修!真是……真是……太會裝了!”

    ……

    ……

    人們很吃驚,回過神後又生出很多不滿。

    有些人不滿是因為感覺到可能會錯過什麼,比如清容峰的梅里師叔。

    井九已經成功取劍,為何她不知道這個消息?

    她望向遠處微笑不語的林無知,知道他事先便已經猜到,臉色不禁變得難看起來,心知被對方搶先了一步。

    有些人不滿則是因為井九的態度。

    “你這樣隨意對待長輩的遺劍,未免有些不夠尊敬。”

    馬華的胖臉上少見的沒有笑容,很是嚴肅。

    井九看了他一眼。

    放在平時他根本不會理這個胖子,但今天是承劍大會,有外客觀禮,他覺得自己應該更有風度些。

    “這是我的劍。”

    除了這句話,他沒有更多的解釋。

    這是他從劍峰取來的劍,那便是他的劍。

    過往種種,皆一劍斬之。

    沒有什麼長輩遺劍的說法。

    他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聽到這個回答,顧寒與馬華想起了當初發生在同一個地方的那番對話。

    當時顧寒嘲諷問井九有資格用莫師叔的劍嗎?井九的回答也很簡單,就是一個字——有。

    他很擅長用一個字或者一句話來結束無趣的交談。

    因為他在說出那個字或者說那句話的時候從不猶豫,從不思考,有一種理所當然到天經地義的感覺。

    “真的很讓人不高興啊。”

    馬華感慨道。

    顧寒的神情越來越冷。

    “既然有劍,那麼便可以撥劍了?”

    過南山說道。

    他的神情還是那般溫和,帶著微笑。

    馬華看在眼裡卻微生寒意,明白他的意思,對旁邊低聲交待了幾句。

    顧寒忽然說道:“讓顧清上。”

    馬華有些吃驚,心想這也未免太看重那個傢伙。

    井九先前取劍的手段確實漂亮,但終究不過是個洗劍弟子,何至於如此重視。

    過南山沉默了會兒說道:“如此也好。”

    既然井九比想像中更驕傲,那就應該承受更大的挫敗,如此方能盡快成熟。

    他以為自己是這樣想的。

    ……

    ……

    清風徐來,溪面微亂。

    一名少年弟子從對岸走入溪間。

    微風掀動劍衫,飄飄欲飛,如同仙人。

    “噢,這個新來的傢伙挺好看。”

    那位懸鈴宗的小姑娘說道:“雖然還是不如對面那個。”

    她說的對面那個自然是井九。

    井九看著那個少年,有些意外。

    溪畔弟子也在議論,因為很多人沒有見過這名少年。

    有些知曉內情的人解釋了一番,他們才知道此人便是傳說中的顧清。

    諸峰弟子則是早就知道顧清的身份,崖間隱有騷動。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3 02:10 PM

第三十九章 憤怒的顧清

    顧清是顧寒的親弟弟,也是過南山的劍童。

    他不是天生道種,但天賦同樣非常出色,因為顧寒的原因,他剛出生便被送進了兩忘峰,這些年一直在跟隨過南山學劍。

    在新一代的洗劍弟子裡,他的境界實力首屈一指,在了解兩忘峰的人們看來,他甚至可能比趙臘月更強。

    只不過這些年他一直在兩忘峰,很少在洗劍溪畔出現,所以沒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存在。

    顧清走到溪石上,停下腳步。

    崖間與溪畔的議論聲沒有停止,反而變得越來越大。

    顧清沒有向前再走一步。

    位置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站的溪石,距離井九的位置有數十丈遠。

    這意味著什麼?如此遠的距離,早已超出了守一境的攻擊範圍,難道顧清在洗劍階段便已經進入承意境界?而且不是初窺其道,更是真正地擁有了承意境的攻擊能力?

    一片震驚,人們才知道兩忘峰居然藏著這樣一位了不起的天才少年。

    過南山的神情很平靜。

    顧清做了他多年的劍童,事實上與他是半師半徒的關係,他非常清楚顧清的境界實力。

    他本來準備用顧清挫一挫趙臘月的銳氣,沒有想到井九卻提前站了出來,顧寒又提出了這個請求。

    他知道顧寒的心情,所以沒有阻止。

    至於這場比劍的結果,當然不會有任何意外。

    顧寒盯著下方的井九,唇角帶著一抹冷笑。

    一年前在劍峰下第一次看到井九,他就不喜歡對方,因為柳十歲,也因為一些很難說清楚的原因。

    馬華笑呵呵地說道:“玉不琢不成器,希望井師弟將來得窺大道的時候,能夠明白師兄們的一番苦心。”

    ……

    ……

    承劍大會,弟子們可以展示自己最擅長的馭劍本事,但當別人發起挑戰的時候,最好也不要拒絕。

    青山宗修劍道,對避戰這種行為非常鄙視。

    所以先前林英良出來挑戰柳十歲,沒有任何師長覺得不對,柳十歲也很自然地接受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井九和普通弟子不一樣,像他這樣懶的人,誰知道會給出什麼反應。

    包括薛詠歌、玉山師妹等南松亭舊人在內,很多弟子都在想他會不會石破天驚地來一句:“我不和你打。”

    弟子們會如此想,除了井九的性情,也是因為看不到任何井九獲勝的希望。

    就算井九守一境圓滿,又如何是一個提前進入承意境的天才弟子的對手?

    隔著數十丈的距離,你的劍連對方的身體都碰不到,又談何擊敗對方?

    既然必輸無疑,認輸自然成為了可能的選項,雖然有些丟人。

    “請。”

    顧清雙手抱拳,飛劍出袖,靜止身前,行了個平劍禮。

    井九說道:“好。”

    他沒有直接認輸。

    崖間溪畔微有騷動。

    有人覺得很遺憾,有人很滿意,有人嘆息。

    更多人覺得接下來發生的畫面,一定會非常尷尬。

    玉山師妹捂著臉,樂浪郡的元姓少年低聲安慰著她。

    “這便是所謂的磨礪?還是說你們只是想要羞辱他?”

    趙臘月抬頭望向崖間。

    兩忘峰的弟子們就站在那裡。

    她自然想起那天夜裡在劍峰雲裡與那位碧湖峰左師叔的戰鬥。

    境界上的差距靠天賦與手段真的無法彌補。

    就算井九像她一樣藏著護身的法寶,又如何在大庭廣眾之下用出來?

    更何況那天如果沒有井九幫忙,她還是會死在左師叔的劍下。

    在她想著這些的時候,顧清出劍了。

    就像先前出場的那些弟子一樣,他的出劍非常簡單。

    袍袖翻飛間,劍光生出,然後驟斂。

    溪面上多出一道灰線。

    那道隱有古意的飛劍,瞬間掠過數十丈的距離,速度與威力沒有絲毫減退,直指井九的面門。

    趙臘月黑瞳微縮。

    顧清不止進入承意境界,甚至已經接近圓滿,與她的真實境界差不多。

    當顧清的飛劍來到井九身前時,他依然沒有動,看上去就像是嚇傻了一般。

    這當然不是真正的原因,人們很清楚,那是因為顧清的劍太快,快到普通弟子根本做不出任何反應。

    接下來,那道飛劍會停在井九的眼前,距離他的眉心只有數寸距離。

    顧清平靜說聲承讓,勝負就此分出。

    所有人都以為會看到這個畫面。

    然而,這個畫面沒有出現。

    一道聲音在溪面生出,向四周散去。

    那聲音很清,很脆。

    風拂溪面。

    灰線驟然停止。

    那道飛劍斜斜落下,落進了溪水里,濺起一蓬水花。

    死一般安靜。

    無數道震驚的視線落在井九的身上。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井九站在溪石上,彷彿沒有動過。

    他隨意地提著劍,就像一個獵戶拎著根棒子,正在山林裡尋找野雞。

    當顧清的劍飛到身前,他真的就這樣把劍掄了起來,砸了下去。

    那道劍被他的劍準確擊中,就像被棍子砸中的野雞,一聲不吭地倒在溪水里。

    很安靜,溪水的聲音很清晰。

    顧清甚至覺得聽到了自己血液快速流動的聲音。

    最開始,他有些不確定自己的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直到他看到溪水里那把很眼熟的劍。

    他的臉有些發熱,臉色卻越來越蒼白,眼睛深處隱隱有團野火開始燃燒。

    他霍然抬頭望向井九,眼裡滿是震驚與憤怒,大喊了一聲。

    “啊!”

    隨著這聲喊,落在溪水里的那把飛劍再次飛了起來。

    這一次,飛劍的速度明顯更快,威力更加驚人。

    更令人震驚的是,溪水還沒有來得及從劍身上淌落,便變成了霧汽,可以想見這把劍此時是多麼的滾燙。

    當那道飛劍來到溪水中間時,更是燃燒了起來!

    一道火線照亮崖壁,直指井九,聲勢無比驚人。

    ……

    ……

    “六龍劍!”

    “他怎麼會這劍法!”

    崖間響起無數驚呼。

    六龍回日之高標!

    顧清用的明顯是適越峰的劍法!

    人們無比震驚。

    那位主持承劍大會的適越峰長老臉色很難看。

    兩忘峰弟子可以學習九峰裡的任意劍法,顧清自幼在兩忘峰長大,學會六龍劍法也不出奇。

    問題在於,顧清現在終究只是洗劍弟子,兩忘峰提前私下傳他九峰劍法,這是不能擺到檯面上的事情。

    對於那些沒有背景的普通弟子來說,這太不公平。

    看到顧清用出適越峰的六龍劍訣,崖間很多人都有些不滿。

    但他們明白為何顧清冒著事後被責罰的風險,也不惜暴露自己的真實本事。

    因為顧清這時候很憤怒,只想用最簡單甚至粗暴的方式把井九擊敗。

    在前一次的交鋒裡,他輸的實在有些狼狽。

    雖然有輕敵的緣故,但自己珍愛的飛劍,被一個低境界的同門,用如此粗魯、毫無美感的方法擊落……誰能接受?

    燃燒的飛劍向著井九而去,如一條恐怖的火龍。

    看著這幕畫面,趙臘月心想如果自己不想避其鋒芒,就只能憑劍心直接搶殺。

    她很清楚井九沒有隱藏境界,無法像她一樣嘗試反殺。不過她並不擔心,不知道是因為那夜的遭遇,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她對這個白衣少年無比信任,總覺得他一定會有方法應對。

    井九的神情終於認真了些。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3 08:16 PM

第四十章 清溪一聲笑

    他現在的境界還是太低,如果看不准,可能會有些麻煩。

    他盯著那道火線,掄起劍砸了下去。

    砰的一聲悶響!

    他的劍再次準確擊中火線的最前端。

    火花四濺,顧清的劍被震飛,斜斜落到溪水里,和剛才的畫面沒有什麼差別。

    伴著嗤嗤的聲音,劍身四周的溪水變成白霧。

    井九看了眼手裡的劍,心想不錯,果然又寬又厚,很是結實趁手。

    不過,他不准備再給對方太多出劍的機會,踩著溪間的石頭,向顧清走過去。

    觀戰的人們震驚無語。

    如果說第一次顧清是有所輕敵,沒有出全力,那麼這一次呢?

    這次顧清用的並不是劍經上的普通劍法,而是適越峰真劍,挾雷火之威而去,為何還是落得這般結局?

    “這怎麼可能?”

    看著走來的井九,顧清臉色蒼白,喃喃說道。

    溪畔,薛詠歌心想終於不是自己說出這句話了。

    勝負還沒有分出,劍鬥自然要繼續,顧清以極大毅力重新平靜心神,捏劍訣召回飛劍,再次斬向井九。

    依然沒有任何意外,伴著一聲清鳴,他的飛劍被重重擊落,再次落在溪水里。

    顧清大喝一聲,體內劍元盡出,喚起飛劍,發起了最瘋狂的一次進攻。

    井九挑了挑眉。

    看到這畫面,趙臘月知道他有些煩了。

    井九的左手落在劍柄上,變成雙手握劍的姿式。

    轟的一聲巨響。

    就像是果成寺山後那口著名的破鐘,再次被人擂動。

    顧清的劍飛到高空,失去了控制,不停地翻滾,發出嗚嗚的聲音,聽著就像有人在哭。

    最終,那把劍畫出一道弧線,變成黑點,落在了數百丈外的山林裡。

    無數道震驚的視線隨之而去。

    林里黑影亂動,塵土再起,傳來猿猴們興奮的叫聲。

    井九走到了顧清的身前。

    他們之間的距離不再是開始時的數十丈,不到三尺。

    井九拿著劍。

    顧清的劍在天邊。

    場面有些尷尬。

    這算勝負已分嗎?

    井九沒有說出那句承讓。

    顧清自然也沒辦法自行把認輸兩個字說出來。

    “轉身。”

    井九對他說道。

    顧清這時候有些心神散亂,下意識裡按照他的話轉過身去。

    啪啪啪!

    井九提起劍在他後背打了三下,然後便收了回來。

    做這件事情的時候,他沒有望向崖間某處。

    “夠了!”

    山崖間傳來顧寒憤怒的喝斥聲:“你是想要羞辱我兩忘峰嗎!”

    井九已經轉身準備離開,聽著這聲訓斥,抬頭望向崖間。

    他看了看顧寒,又與過南山對視了一眼。

    然後他轉過身,提劍在顧清背上又打了一記。

    “承讓。”

    知道某些糾葛的人們,在井九最開始打顧清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他是打給兩忘峰看的,只不過沒有表明。

    這一次顧寒已經開口,他還特意轉身又打了顧清一記,那就是把整個事情點明了。

    是的,我就是打給你看的,那又如何?

    顧寒的臉色變得鐵青一片。

    馬華瞇著眼睛,覺得好生噁心。

    只有過南山保持著平靜,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是怎麼做到的?”

    井九聽到聲音望去,發現說話的人是顧清。

    顧清的眼裡沒有怨恨,只有沮喪,更多的是茫然。

    他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經承意圓滿,井九隻是守一境界,為何最後慘敗的卻是自己?

    如何天才,如何刻苦,顧清終究還只是個少年,如果不盡快從這種情緒裡擺脫出來,劍心極有可能受損。

    井九想了想應該怎麼解釋。

    “你的劍不夠快,所以我能看清楚。”

    他接著說道:“而我的劍比較快。”

    顧清還是很懵。

    “劍道只需要極於兩點,速度以及力量,其餘的都不重要。對了,還有劍,應該有一把好劍。”

    井九說道:“你的劍不錯,比我的這把好,所以我沒有與你對砍,而是用劍身砸。”

    顧清想著先前劍鬥時的畫面,發現確實如此。

    不管是掄字還是砸字,都形容井九的手法,看似粗魯甚至不雅,實際上卻是對劍最細緻的控制。

    “還有嗎?”

    “沒了。”

    “就這麼簡單?”

    顧清的茫然情緒還是沒有完全消散。

    “劍本來就是最簡單的東西,它不是別的任何事物,就是劍而已。”

    井九看著他說道:“飛在天上是劍,握在手裡也是劍,懂了嗎?”

    顧清若有所思,認真行禮,退回溪畔。

    井九望向山崖,伸出右手食指,搖了搖。

    他是示意猿猴們不要胡鬧,趕緊把那少年的劍送回來。

    但在很多人看來,他是在對著兩忘峰的人們搖手指。

    很多弟子都知道,兩忘峰的顧寒師兄一直不喜歡井九,試圖羞辱過他,只是被梅里師叔與林無知仙師攔下。

    在他們想來,今天井九的連番舉動自然是在向兩忘峰示威,是刻意要打顧寒的臉。

    雲霧裡,林無知看了眼站在身邊的柳十歲,微笑說道:“他是在給你出氣?”

    他知道井九的性情,最不喜歡麻煩。

    劍鬥勝了,井九為何要多此一舉,提劍把顧清的後背打三下?

    這不是羞辱,只是回報。

    一年前井九初入內門,在劍峰下與柳十歲重逢。

    柳十歲喜出望外,奔跑來見,顧寒不悅,用兩忘峰規矩打了柳十歲數下。

    其後,柳十歲偷偷去見井九,又被打了兩次。

    這些事已經過去了很久。

    井九一直沒有說什麼。

    原來,他一直沒有忘記。

    看著溪畔那道身影,柳十歲面無表情,顯得很是嚴肅。

    忽然,他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然後,他趕緊收斂心神,繼續擺出毫不關心的模樣。

    ……

    ……

    看著站在溪石上的井九,人們震驚無語。

    前來觀禮的各宗派賓客,都來到了崖畔,看著下方的畫面,低聲議論著什麼。

    無論是水月庵的少女還是風刀教不苟言笑的使者,都被剛才的那場劍鬥震撼不淺。

    井九展現出的境界明明不高,為何能擊敗顧清?他用的究竟是什麼劍法?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4 04:21 PM

第四十一章 搶人

    沒人聽到井九與顧清後來的那番對話,大多數人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只知道他很厲害,居然能夠越境戰勝自己的對手,而九峰裡的師長在劍道浸淫多年,從這場劍斗里品出了些頗不一般的意味。

    未入無彰,井九能捕捉到飛劍的痕跡靠的只能是一雙肉眼,那是何等驚人的目力,稱之為劍目也毫不為過,而且他的劍元非常豐沛,能以難以想像的速度揮動劍身,如此才能準確地擊中顧清的飛劍。

    能夠擊中對方的劍不代表就能擊落對方的劍。

    九峰師長們看得很清楚,每次井九落劍的時候,都會微微轉動手腕,用自己劍的最厚實處與顧清的飛劍最薄弱處接觸,問題在於他又如何知道顧清的飛劍何處最薄弱?這沒有任何解釋,只能說井九天生對劍擁有極強的敏銳度。

    這種劍技非常複雜,但在井九的手裡施展出來卻非常簡單,因為他的出劍太過順暢,以至於有種渾然天成的感覺,令得以劍法精妙著稱的雲行峰眾人都心生讚美。

    最令人動容的卻是另外一個事實。

    一年前,井九說自己要用適越峰莫師叔留下的那把劍,有人以為他是取巧,有人以為他是善良,直到此時此刻,人們才知道原來他是看中了這把劍寬厚結實,能夠充分發揮他劍元豐沛、劍目如神的特點。

    劍心如此冷靜,劍感如此敏銳,再加上天生對劍如此了解,這說明什麼?

    說明井九在劍道上的天賦無比驚人。

    如果說卓如歲、趙臘月、柳十歲是最適合修道的天生道種,那他就是天生應該用劍的人!

    青山宗乃是天下第一劍宗,對他們來說像這樣的弟子怎能錯過?

    ……

    ……

    安靜了很長時間的雲霧裡,走出了一位老者。

    那位老者容貌有些醜陋,膚色極黑,正是天光峰的墨長老。

    墨長老走到崖畔,看著溪邊的井九,有些緊張地搓了搓手,說道:“井九,你可願意隨我學劍?”

    崖間本來很安靜,隨著這句話,轟的一聲鬧了起來。

    “井九,你可願來我碧湖峰承劍?”

    “我以昔來峰峰主的身份承諾你,只要你肯來吾峰,吾峰上下必將全力……”

    “雲行峰蒼鳥劍法,才與這少年最為相合,你們爭什麼爭……”

    聽著這些爭吵聲,昨夜受了些輕傷的遲宴,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他嘆了口氣,無奈想著事先沒有提前做好準備,上德峰又怎麼搶得過別家?

    墨長老只說了一句話便被打斷,生氣的滿臉通紅,只是也看不大出來。

    “都閉嘴!”

    墨長老的脾氣向來很好,但好脾氣的人偶爾動怒,卻是更為嚇人。

    石壁上流淌的清水被劍意激的到處散開,變成滿天暴雨。

    崖間的爭吵聲漸漸平息。

    “你們以前不都覺得這個小傢伙是廢物嗎?怎麼現在都變了?”

    墨長老看著諸峰眾人不恥說道:“你們也好意思和我搶。”

    這話很直接,碧湖峰、雲行峰、昔來峰的人們無法應對,只能沉默。

    墨長老望向井九,醜臉上堆出盡可能溫和的笑容,說道:“你知道我和這些傢伙不一樣,我可是一直都很看好你,哪怕這半年裡你沒有去過一次劍峰,我也堅信你今天會出現在我面前。”

    這時梅里走到崖畔,冷笑說道:“我可沒有什麼不好意思,我看中這孩子的時候,墨師兄你還不知道他是誰。”

    墨長老聞言語塞。

    梅里看了遠處的林無知一眼,說道:“我早就發過話,井九隻能是我們清容峰的,你們誰要和我搶,休怪我不客氣。”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渾厚而溫暖的聲音響了起來。

    “梅師妹此言差矣,如果說誰最先看好他,便有資格收他入峰,那麼我適越峰只怕要排在最前面了。”

    說話的是適越峰峰主廣元真人。

    梅里神情微凜,躬身行禮,卻不肯退讓,說道:“我倒不知,真人何時居然關注過井九。”

    廣元真人感慨說道:“那還是兩年前的事了,當時聽聞南松亭外門出了位智識過人、學識淵博的弟子,當時我便令人傳話呂師侄,問那名弟子願不願來我適越峰,井九,你可還記得此事?”

    井九點了點頭。

    梅里才知道居然有這樣一段舊事,無奈說道:“真人你那時候是要他去你峰下做個執事,哪裡是看出他劍道上的天賦?”

    ……

    ……

    今天承劍大會最熱鬧的便是現在。

    各峰都想要井九承劍,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淵源,各不相讓。

    柳十歲的時候都沒有爭搶的如此厲害,因為事先諸峰便知道,他應該是掌門落下的棋子。

    井九沒有任何背景,諸峰又怎會放過他。

    看著師長們爭執不休,甚至就連適越峰峰主都親自出面,溪畔弟子們很是吃驚。

    近年來陸續進入南松亭的十來名弟子興奮不已,深覺與有榮焉,玉山師妹看著站在青石上的井九,更是激動的小臉微紅,用小拳頭捶了身邊的樂浪郡元姓少年幾下,元姓少年吃痛,卻不敢叫出聲音,很是無辜。

    爭執終究不可能就這樣持續下去,現在選擇的權力在井九自己手裡。

    “井九,你選哪座峰?”

    主持承劍大會的適越峰長老看著他嚴肅問道,然後他微微低頭,用低若蚊蠅、只有自己與井九能夠聽到的聲音說道: “不玩虛的,我適越峰別的沒有,丹藥靈果可以說是取之不竭,峰主那裡還有些好東西掌門都拿不到,這些都可以是你的。”

    井九笑了笑。

    當初在村子裡推演計算的時候,他做的安排是進入碧湖峰,但現在雷破雲已死,他再去碧湖峰意義已經不大。

    梅里對他頗為照顧,而且很久以前便表明了讓他承劍的意願,但因為某些原因,清容峰他是打死都不會去的。

    昔來峰的修行就是與人打交道,但他不喜歡與人打交道。

    雲行峰裡的修行就是與劍打交道,對他來說完全沒必要。

    適越峰的修行壓力相對較小,日子清閒,不過峰間弟子除了整理典籍,還要侍候那些嬌貴的藥草果園,很是麻煩,最關鍵的是,適越峰上的猴子最多,從早到晚聒噪個不停,實在令他不喜。

    如此看來天光峰倒是最好的選擇,林無知為人不差,墨池雖然還是像當年一樣口吃,但性情也和當年一樣篤誠老實,而且承劍天光峰的話,便能和柳十歲重新變成同枝弟子,想著那張小黑臉會出現什麼表情,井九覺得很有意思。

    就在他準備做出決定的時候,忽然看到青石上的少女,忽然生出一個新想法。

    “我要再想想。”

    井九對那位適越峰長老說道。

    適越峰長老有些失望,還是按照規矩說道:“可以,但在承劍大會結束之前,你必須做出決定。”

    他的失望在於井九沒有立刻做出決定,加入適越峰,抱有這種想法的人還有清容峰的梅里、天光峰的墨長老。

    有些人失望在於覺得井九表現的太過驕傲,長輩們對你青眼有加,你居然還在挑三揀四,以為自己真的很了不起嗎?

    井九走回青石。

    趙臘月看著他說道:“了不起。”

    井九說道:“一般。”

    趙臘月說道:“你的劍道天賦能排進我所見過的人裡前三。”

    井九認真說道:“我覺得自己的劍道天賦冠絕青山。”

    趙臘月不知道該說什麼,越過他向溪間走去。

    無數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在眾人心裡,井九帶來的震撼暫時被壓了下去。

    趙臘月究竟會承劍何峰?她又究竟是哪座山峰提前落下的棋子?

    這個困擾了青山宗、甚至大半個修行世界數年時間的問題,今天終於會得出答案。
作者: enjoy0857    時間: 2017-11-5 03:35 PM

第四十二章吾願青山第九峰

    劍光出袖,靜靜停在趙臘月身前,正是那把青色小劍。

    這把青劍非常古老,除此之外,並沒有太過特殊的地方。

    當初趙臘月進入內門三個月,便在劍峰上得到青劍認主,震撼了很多人,但也有很多人覺得有些惋惜。

    這把青劍的材質比較普通。

    在他們想來,如果趙臘月更耐心些,完全有可能取得更好的劍。

    她準備出劍,卻被阻止了。

    那位主持大會的適越峰長老,看著她無比慈祥說道:“你就不用看了。”

    換作有的優秀弟子可能會在這個時候堅持應該與別的同門相同待遇,如此方能體現宗派的公正,但不知道是受了井九的影響還是因為她也覺得演劍很無聊、很麻煩,趙臘月什麼都沒說,直接把劍重新收回袖中。

    當然也沒有人向她發起挑戰。

    唯一有資格向她發起挑戰的顧清,已經敗在了井九的手裏。

    那麼接下來自然便是承劍大會最吸引人的環節——選擇以及被選擇。

    與爭奪井九時的激烈場景不同,山崖間很是安靜,反而更添幾分緊張。

    “看來大家都很清楚流程。”

    適越峰長老對著崖間諸峰眾人神情嚴肅說道:“那就按順序來吧。”

    聽這句話的意思,大家都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看來,這樣的事情在青山宗承劍大會的歷史上曾經發生過。

    當所有山峰都想要一名弟子的時候,如果競爭太過激烈,很容易出問題。

    這種時候便需要提前確定好流程。

    九峰會按照順序與那名弟子進行交流。

    這裏的順序其實是逆序,從排名最後的山峰開始。

    最先站出來的是碧湖峰。

    昨夜才成為碧湖峰主的那位遊野上境師伯,講了幾句話。

    然後是昔來峰主出來說了幾句話。

    很明顯,他們對得到趙臘月沒有任何信心,只是簡單介紹了一下本峰的特點,勸說了幾句。

    適越峰主準備收井九為徒,所以站出來的是另外一位長老。

    清容峰主溫婉的聲音在崖間回響了很長時間,人們才知道這位青山宗境界與輩份最高的女子對趙臘月竟是志在必得。

    雲行峰考慮到趙臘月這兩年一直在劍峰上苦修,己方機會應該不小,也用了很長時間進行闡述。

    接下來是上德峰。

    今次承劍大會上德峰依然如往年那般,很是不受弟子青睞,在很多人想來更沒有什麼機會。

    誰都沒想到一道冷酷而威嚴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是我青山的未來,遇著庸師只會誤了你的修行,還是我來吧。”

    多年沒有收徒、甚至很少參加承劍大會的上德峰主元騎鯨居然來了,而且決定親自傳劍!

    上德峰雖然不受歡迎,但元騎鯨是什麼人?他是青山劍律!

    九峰裏有誰的資歷更老,權位更高,境界更深,更有資格收趙臘月為徒?

    滿場嘩然,然後很快安靜,一片死寂。

    就在這個時候,又有意想不到的變化發生了。

    “小臘月,你可願意隨我學劍?”

    那聲音溫和而悠遠,仿佛海岸線上挾著無數濕意的風,落在所有人的心頭。

    人們非常吃驚。

    因為那是掌門的聲音。

    難怪先前天光峰由白長老出面收柳十歲為承劍弟子,原來掌門大人是要把自己的名額留給趙臘月。

    難道趙臘月一開始就是掌門選中的人?

    難道那個謎團終於要解開了嗎?

    問題在於,掌門前些年已經收卓如歲為關門弟子,難道他要破例?

    卓如歲、柳十歲,再加上趙臘月,如果三個天生道種都歸了天光峰……

    崖間的氣氛變得有些緊張。

    不管是清容峰還是平日裏唯天光峰馬首是瞻的雲行峰對此都生出極大意見。

    就連本來沒有太多想法的碧湖峰與適越峰、昔來峰,都覺得有些不自在。

    憑什麼?

    但誰又敢和掌門大人爭徒?

    “讓她自己選便好。”

    元騎鯨的聲音冷淡至極。

    只有他能阻止掌門繼續說話。

    因為他曾經是掌門的同峰師兄。

    “不錯。”

    清容峰主說道:“月兒你且冷靜些,莫要被某些事情亂了心神,怎麼選都行,不要怕。”

    趙臘月一直沒有說話。

    無論是上德峰忽然發聲,還是掌門的親自邀請,都沒能讓她的神情有任何變化。

    直到此時,聽到清容峰主的這句話,她的濃眉如劍一般挑起,眼睛變得無比明亮。

    從朝歌城來到青山,從南松亭到內門,無數人都想知道,她會在承劍大會上選擇哪座山峰。

    她從來沒有說過自己的想法,就連最細微的態度都沒有流露過,為的就是要等到這個機會。

    “怎麼選都可以?”

    她重覆了一遍清容峰主的話。

    元騎鯨寒聲說道:“不錯,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止你。”

    趙臘月的視線越過高崖,望向遠方雲霧裏的九峰某處。

    包括清容峰主在內的一些人忽然覺得要出事,想要阻止卻來不及了。

    “神末峰。”

    趙臘月輕聲說道。

    ……

    ……

    “什麼?”

    “她在說什麼?”

    ……

    ……

    趙臘月微微一笑,雙頰現出淺淺的酒窩。

    “我說,我要承劍神末峰。”

    ……

    ……

    崖間一片安靜,人們無比震驚,很多人以為自己聽錯了。

    無數視線落在趙臘月的身上。

    誰能想到,她竟然拒絕了掌門大人與元騎鯨,選擇了神末峰!

    神末峰是青山第九峰。

    問題是,她怎麼能選這座峰?

    清容峰主的聲音再次響起。

    她的聲音不再像平時那般清柔,而是多了幾分冷冽與嚴肅的意味。

    “你可知道,數百年來,神末峰一直沒有參加過承劍大會?”

    趙臘月平靜說道:“知道,因為景陽師叔祖從不收徒。”

    數百年來,青山第九峰都只有景陽一個人。

    景陽一心求大道,從來沒有考慮過傳承之類的事情。

    青山宗早就已經習慣了承劍大會與神末峰無關。

    “既然你知道,為何還要選第九峰?”

    清容峰主的聲音裏隱有鋒芒:“再過幾年第九峰自會新立傳承,但那是你師弟師妹們需要考慮的事情。”

    景陽沒有飛升之前,就算他不收徒,也沒人敢說什麼。

    現在青山宗怎麼可能讓神末峰就這般空著?

    青山門規裏說的很清楚,若三次承劍大會無人承劍,那座山峰的傳承便會被視做斷絕,重開新脈。

    問題是,重開新脈後的神末峰還是她想去的神末峰嗎?

    趙臘月看著崖間,沈默了很長時間。

    十余年間的很多畫面,仿佛在石壁流水上顯現出來。

    她自幼聰慧過人,很小的時候便看完了三千本書籍。

    然後,她開始準備修行以及修行。

    修行是件非常苦的事情,單調而枯燥,而且往往伴隨著精神與肉體上的雙重痛苦。

    在朝歌城裏,她是一名貴族少女,但她比冰雪王國裏的雪怪還能吃苦。

    來到青山後,她更是勤奮的無法形容,用孟師當初的話說,她刻苦的根本不像一個天才。

    豆蔻年華,她在劍峰裏一坐便是三年,蓬頭垢面,滿身灰土,為的是什麼?

    為的就是得到承劍的資格,以及能夠自由選擇的資格。

    “為什麼?因為我不想看到一座新的什麼峰。”

    她說道:“我要為神末再續傳承。”

    清容峰主沈默了會兒,問道:“你為何要這樣做?”

    趙臘月說道:“因為我本來就是景陽師叔祖選中的承劍弟子。”

    井九坐在青石上,看著溪水,心想原來是這樣啊。
作者: enjoy0857    時間: 2017-11-6 05:09 PM

第四十三章我也是這麼想的

    那個無數人都想知道的答案就此揭開。

    這個答案看似不甚出奇,細細想來其間卻隱著無數意味。

    山崖陷入了長時間的安靜,人們因為震撼而無語。

    最後還是清容峰主打破沈默,用清冷的聲音繼續發問。

    “他已經飛升,你跟誰學劍?弗思劍隨他而去,你又能承什麼劍?”

    有前來觀禮的賓客註意到,清容峰主提到景陽真人的時候並沒有用尊稱,沒有稱師叔,而是直接稱他,但不知道為什麼,無論是青山宗掌門還是元騎鯨都沒有說話,似乎對他們來說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趙臘月說道:“依青山舊例,只要我能登上神末峰,拿到弗思劍,便算承劍成功。”

    只要承劍成功,那麼青山第九峰的傳承便可不斷,至於如何學劍,她現在並不在乎。

    崖間響起元騎鯨冷酷的聲音。

    “神末峰自禁,除非青山大陣新開劍脈,方能打開道路。你要續神末峰劍脈,青山大陣自然無法助你,登峰之路無比兇險,不要說你只是個承意境的普通弟子,即便是你遊野境的師叔們也必是九死一生的下場,如此你還是堅持?”

    趙臘月說道:“我既然要繼承師叔祖的劍,又怎會怕死?”

    神末峰劍名弗思,用九死劍訣。

    這就是九死不悔的意思。

    元騎鯨沈默了會兒,說道:“好好好。”

    這三個字他說的毫無情緒,也不知道是讚美趙臘月的勇氣,還是無話可說。

    “原來……你是小師叔選中的弟子。小小年紀便有此氣魄,不愧是小師叔看中的人,我便允了你。”

    青山掌門的聲音裏充滿了感慨與追憶,還有些欣慰。

    元騎鯨的聲音依然冷漠:“若你失敗而僥幸未死,三年內不能承劍,依然只能在溪畔自修,明白嗎?”

    這個懲罰看似普通,實際上非常重。

    三年時間不能接觸到真正的玄妙劍訣,更無明師指點,就算趙臘月是天生道種,修行也會非常困難,至少和那些承劍成功的同門相比會慢很多,而修行這種事情一步慢,步步慢,如此沈重的後果誰願承受?

    很多觀禮賓客的臉上都露出不忍之色,更何況青山宗的弟子們,很多人都想替趙臘月求情。

    但做為青山宗執掌劍律的巨頭,元騎鯨說的話便是對門規最權威的解釋,就算是掌門也不能輕易否定。

    過南山走到崖畔,對著上方的諸位師長行禮,稟道:“那可否讓趙師妹入兩忘峰?”

    人們明白他的意思,覺得不愧是青山宗的首席弟子,聰慧而有急智。

    清容峰主說道:“我覺得可以。”

    元騎鯨沈默不語。

    眾人頓時放松很多。

    在兩忘峰可以接觸到諸峰的所有劍法。

    至於元騎鯨說趙臘月不能承劍……顧清在洗劍階段都已經偷學了適越峰的六龍劍訣,那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除了果成寺、水月庵、懸鈴宗等宗派,前來青山觀禮的還有身份比較特殊的人——來自朝歌城的兩位王公。

    在世間他們是位高權重的大人物,在青山宗這樣的世外修仙之地卻必須低調。

    從開始到現在,這兩位一直保持著沈默,臉上掛著矜持的笑容。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此時卻忽然站起身來對青山宗的決定與趙臘月的勇氣大加讚揚。

    沒人明白這兩位王公為何這樣做。

    按道理來說,他們應該覺得青山宗這樣做很虛偽,就算不會當面指出,也沒有讚美的道理。

    趙臘月從溪間走回青石坐下。

    承劍開始到現在,她一直站著,沒有坐下過。

    她的神情看不出異樣,但井九註意到,她的鬢角裏隱有濕意,想來心情還是有些激蕩。

    他問道:“你就這麼想上那座山?”

    趙臘月沒有說話。

    接下來兩忘峰收了顧清,剩下的數名弟子也各有去處。

    主持承劍的適越峰長老望向井九,問道:“你想好了嗎?”

    很多人才想起來這位震驚全場的白衣少年還沒有做出自己的選擇。

    趙臘月的選擇帶來太多震驚,竟是讓有些人忘了此事。

    人們沒有想到,接著又有新的震驚到來。

    “想好了。”井九說道:“我也選神末峰。”

    崖間再次變得死寂,然後一片嘩然。

    薛詠歌張著嘴,說不出話。

    玉山師妹雙手捧臉看著井九,如癡如醉。

    趙臘月微怔,望向他的臉,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懂這個家夥。

    井九居然也選神末峰?

    人們震驚無比,心想今天究竟是怎麼了?

    ……

    ……

    暮色深沈,神末峰迎著夕陽,雲霧極薄,近乎沒有,山間樹林與景物非常清楚,一切看著都非常正常,有數條山道通往峰頂,過斷崖時看著較險,但對修道之人來說沒有什麼難度。

    這些只是假象。

    景陽真人飛升後,神末峰封禁,除非青山大陣新開劍脈,不然根本無法打開,更不要說進入。

    趙臘月要來神末峰承劍,基本上沒有任何成功的可能性。

    那位適越峰長老說道:“只要你們能夠登上峰頂,找到弗思劍,便會承認你們重續景陽真人的傳承。”

    趙臘月點點頭。

    過南山說道:“師妹,有問題就退下來,莫要不舍。”

    顧寒看著她說道:“何必如此逞強,總之一切小心。”

    趙臘月對過南山說道:“多謝師兄先前說的那番話,不過就算失敗,我應該也不會去兩忘峰,抱歉。”

    剛才過南山說那番話,便是想為她留條後路,也得到了掌門大人的認同。至於危險……有掌門大人與那麼多青山宗高手親自看著,景陽師叔祖留下的禁制再如何厲害,相信趙臘月也不至於香消玉殞於此。

    “其實……你真有可能會死。”

    井九擡頭看著暮色裏安靜的青峰說道,很語重心長的樣子。

    神末峰太安靜,景物太清楚,無論怪崖還是密林間都沒有任何聲音,仿佛都是假物。

    如此安靜,往往意味著真正的兇險。

    “我總要上去看看,反而是你……”

    趙臘月看了他一眼,說道:“既然如此危險,你其實不用跟著我。”

    井九說道:“你想多了,我只是很好奇上面有什麼,有人在前面開路,可以省些力氣。”

    趙臘月沒心情想他這句話是真是假,說道:“那你要跟緊。”

    “井九,註……註意……安全。”

    墨池長老搓著雙手,有些緊張說道。

    井九點點頭,然後望向他身邊。

    柳十歲站在那裏,小臉上寫滿了擔心,當井九看過來時,他頓時板起了臉,看著有些可愛。

    井九轉身與趙臘月一道向峰前走去。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6 08:07 PM

第四十四章 割裂的青峰

    神末峰前有百餘人。

    薛詠歌、玉山師妹等普通洗劍弟子已經回到溪畔,正在緊張地等著消息,只怕一夜都無法入睡。

    前來觀禮的賓客不知道是基於禮貌還是真的很好奇,竟然都留了下來。

    那兩位來自朝歌城的王公,看著峰下的那兩道身影,臉上掛著掩之不住的擔心。

    那位懸鈴宗的小姑娘睜著大大的眼睛,說道:“這才有意思嘛。”

    水月庵與清容峰的少女們站在一處,低聲議論著什麼,不時望向峰下。

    清容峰與神末峰隔的最近,峰間雲霧裡有座大輦若隱若現。

    神末峰前的人不多,但這場多年未有的承劍不知吸引了九峰間多少人的注意。

    看著峰前的那兩道身影,顧寒的臉色非常陰沉,甚至比先前顧清被井九打的時候更難看。

    先前趙臘月沒有回應他的關切,甚至看都沒有看他一眼,現在卻和井九並肩而行,不時交談。

    這畫面實在讓他很是不悅,那個少年像臭蟲一樣纏著師妹,師妹為何要理他?

    過南山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

    ……

    來到神末峰前,環境愈發安靜,氣氛也就變得更加詭異。

    就在數百丈前的崖壁上有一道細瀑,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夜色已至,微涼的山風拂動著樹梢,依然沒有任何聲音。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趙臘月站在峰前,看著這些詭異的畫面,漸漸明白其中原因。

    神末峰裡有一座劍陣,這座劍陣的目的並不是殺傷任何外來者,只是切斷。

    這座劍陣將神末峰與天地的聯繫切斷,變成一座真正的禁峰。

    同時,這座劍陣散發的無數道劍意像紗幕一般,把峰裡的空間切割成不知多少塊區域。

    峰間的聲音被禁錮在一個個的小空間裡,無法被聽到。

    現在的神末峰可以理解為一顆內部生出無數裂紋的寶石,看似還是一個整體,其實早已切割開來。

    正如元騎鯨所言,就算是遊野境的劍道高手,可以馭劍在大陸各地之間自由飛行,卻無法在現在的神末峰裡前進一步。

    趙臘月現在只是承意境界圓滿,如何能夠登臨峰頂?

    看著她的背影,井九也很想知道這個答案。

    他比誰都清楚,這是她無法做到的事情。

    ……

    ……

    夜風捲起山道上的一片青葉,進入了峰裡。

    悄無聲息,那片青葉被切斷成了十餘截細絲,然後慢慢飄落地面。

    難怪山道兩側的樹林地面鋪著厚厚一層如毯子般的碎葉,青黃兩色混在一起,很是好看。

    那些碎葉應該都是落下的樹葉被劍陣切斷、在三四年裡堆積而成。至於峰間原先就有的樹木、流瀑、怪石、則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只要還是在以前的位置、原先的模樣,即便稍微移動位置,也不會受到劍陣的攻擊。

    看著這幕畫面,峰外的人們有些緊張。

    柳十歲小臉微白,緊緊握著拳頭,顧寒盯著趙臘月的眼神很是擔心。

    趙臘月看著眼前的山道,看了很長時間,彷彿要把神末峰的秘密看穿。

    青石之間有道縫隙,那便是神末峰內外的分隔線。

    忽然,她閉上眼睛,邁過了那道線。

    嗤的一聲輕響,她的衣袖上多出一道裂口,看上去就像是被最鋒利的飛劍所傷。

    跨過那道線後,她閉著眼睛左轉三步,又奇怪的退後兩步,腳步微移。

    衣衫一角飄落,但沒有任何聲音,因為她已經進入峰裡。

    “啊,這是怎麼回事?”那位懸鈴宗的小姑娘吃驚說道。

    她的師叔以及很多人看懂了。

    既然用眼與耳無法判斷劍意在何處,無法找到劍陣的規律,趙臘月乾脆閉上眼睛,只用劍識感受劍意。

    這當然極為冒險。

    井九也動了。

    他的動作很慢,看著有些彆扭。

    因為他在學趙臘月的動作。

    他把趙臘月的動作分解開來,然後無比精確地重新組合。

    他提膝,跨過青石上的那道線,然後左轉,一步兩步三步,又後退,一步兩步。

    在做這些動作的時候,他做了兩次微調,趙臘月被劍意割破衣衫的兩處地方,都安然度過。

    趙臘月與井九在山道上消失。

    直到很久後,神末峰外才響起議論的聲音。

    那位懸鈴宗的小姑娘感慨說道:“這樣也行啊。”

    不知道她是在讚美趙臘月的智慧與勇氣,還是在感嘆井九的臉皮厚度。

    林無知苦笑說道:“投機取巧也是本事,井師弟真是……”

    顧寒沉聲說道:“無恥!”

    ……

    ……

    趙臘月閉著眼睛在神末峰的山道上前行,時而轉身,時而後退,時而躍起,行走的速度很慢。

    她本想嘗試是否能夠離開山道,穿過那些山崖密林而行,但沒想到山崖間的劍意密度更大,反而還是山道好走些。

    井九跟在她的身後亦步亦趨,她動他就動,她停下他就停下,動作一模一樣,看著就像是她的影子,只是在某些時刻會做些動作上的細微調整,確保自己不會像她那樣偶爾還是會被劍意割到。

    趙臘月的衣服上有很多細小的裂口,只憑劍識感知劍意,終究不可能做到完美,最危險的一次,一道劍意隨一根樹枝垂落,擦著她的臉頰而過割落數莖黑髮,好在她是短髮,看著並不是很明顯。

    但她耳垂上的那道血口很明顯。

    井九看著前面說道:“我累了。”

    趙臘月轉身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盤膝坐下,開始吸納天地元氣,靜養回復。

    神末峰的劍陣,憑劍意切斷空間,就連光線都會發生折射,但天地間的元氣密度依然正常。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趙臘月睜眼,望向依然遙遠的峰頂,沉默不語。

    就算可以憑藉天地元氣,隨時回復劍元與體力,但這樣行走,何時才能走到?

    一路行來,井九在後面看著她閉著眼睛行走在滿天劍意裡,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趙臘月進入內門後,便一直在劍峰上修行劍意焠體。

    她為什麼要修行這種無比凶險的道法?只是因為她不喜歡被人們的視線注視?不,現在看來,那個原因很明顯。

    “原來,你一直在為今天做準備。”

    “是的。”

    “為什麼?”

    井九是個話不多的人,也不像青山鎮守那般有極強的好奇心,但這已經是他第三次問出了這個問題。

    趙臘月還是沒有回答他,起身繼續前行。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7 02:45 PM

第四十五章 我怕來不及

    神末峰裡的山道很窄,而且很破舊,石階高低不一,有些地方甚至連石階都沒有。

    景陽真人從不下山,這裡沒有弟子,每隔幾年,掌門帶著長老來神末峰請安也是馭劍而行,山道無人行走,自然年久失修。

    越往神末峰深處,山道越是破爛,禁制劍陣越是強大。

    再如何小心謹慎,趙臘月身上的傷口也越來越多,鮮血漸漸染紅衣衫。

    劍意焠體不足以讓她避開劍陣裡的所有凶險,也無法完全抵住那些劍意的切割。

    井九背著雙手跟在她的身後。

    “我累了。”他說道。

    趙臘月停下腳步,盤膝而坐,吸納天地元氣,回復精神。

    不知過了多久,她睜開了眼睛。

    “你為什麼要跟著我?”

    她看了井九一眼,確認他的身上沒有任何傷口:“現在看起來,你完全可以不跟著我。”

    井九說道:“我說過,只是好奇。”

    說話的時候,他沒有看她,而是盯著眼前的瓷盤,手裡拈著一粒沙,在思考應該放在哪裡。

    看著瓷盤裡那些重新組合在一起的沙粒,想著神末峰裡被劍意切割開來的空間,趙臘月若有所思。

    她站起身來,看著安靜的令人心悸的山道,沉默片刻後,手腕一抖,便握住了手鐲變成的劍索。

    這根看似尋常的劍索在劍峰雲頂捆住過碧湖峰那名無彰境的左師叔,絕非凡物。

    井九心想難怪那夜看著劍索會有些眼熟。

    他知道趙臘月準備用劍索探路,搖了搖頭。

    這個選擇很聰明,但不是好選擇。

    趙臘月問道:“為什麼?”

    井九說道:“不到最後時刻不要用,因為有人在看著我們。”

    神末峰有劍陣禁制,峰外無法看到峰裡的畫面,比劍峰頂部的雲層更加隱秘。

    趙臘月想著此事,又覺得前行確實艱難,所以才准備動用自己隱藏的最強手段。

    但任何事情總是有特例存在。

    通天境的大物們能看穿所有迷霧。

    放眼整個大陸,都沒有幾個通天境大物,但不巧的是青山宗便可能有兩位。

    井九相信那兩位都沒有真身去洗劍溪,只是用劍音傳訊,這時候也應該在各自的峰頂看著這邊。

    趙臘月想起他曾經說過元騎鯨可能已經暗中進入了通天境。

    那麼井九警惕並且防備的人究竟是誰?掌門還是劍律師伯?

    趙臘月收回劍索,繼續向山道前方走去。

    這一次她的速度要稍微快了些,被劍意割傷的次數也少了很多,不知道與瓷盤裡那些重新組合的沙粒有沒有關係。

    ……

    ……

    夜色漸深。

    “我累了。”

    井九第三次說道。

    趙臘月停下腳步,睜眼望向峰頂。

    她已經走了很久,神末峰頂似乎還遠在天邊。

    “我還是高估了自己。”

    趙臘月沉默片刻,說道:“師叔祖這座高峰,怎麼可能輕易登頂。”

    這句話有兩層意思。

    “你已經很不錯。”

    井九的語氣很平淡但是很真誠。

    趙臘月服下丹藥,對傷口進行包紮,從那些藥膏與用物來看,她準備的很充分。

    井九沒有幫她做什麼,只是站在一旁看著。

    平靜,往往會顯得很冷漠。

    他就像一個旁觀者。

    ……

    ……

    井九與趙臘月進入神末峰,峰外的人們便再也無法看到他們。

    所謂禁峰,便是如此,無論視線還是什麼,都會被隔絕在外。

    人們看著冷清的山道,有著不同的心情。

    懸鈴宗的小姑娘靠在師叔的懷裡,打著呵欠。

    她已經困的睡了兩覺,但依然堅持不肯離開。

    她覺得這是此行青山遇到的最有意思的事情,不想錯過故事的結局。

    不管那個故事的結局是悲傷還是喜。

    來自朝歌城的兩位王公臉上寫滿了憂慮,卻不知道是在擔心誰,又是為什麼。

    天光峰頂,雲霧如海,一個高大身影站在崖畔,看著群峰間某個方向。

    剛剛從神末峰趕回來的墨長老,看著那道身影,滿臉焦慮。

    “掌……掌門師兄……稍後……你救……那小姑娘……的時候,可別忘了……井……井九啊。”

    上德峰頂,洞室如冰窖一般寒冷,元騎鯨站在那口幽深不見底的井畔,沉默了很長時間,不知道在想什麼。

    遲宴匆匆而入,一面咳著一面把神末峰方面的情形說了說。

    元騎鯨走到洞外,看著星光之下的雲海以及遠方破雲層而出的那座孤峰,冷笑一聲說道:“真是不知死活。”

    也不知道他這句話是說趙臘月還是說井九,或者是說他們兩個人?

    ……

    ……

    峰頂就在眼前,不在天邊,但實際上還隔著兩千餘丈。

    夜色深沉的如同墨水一般,峰頂處的靜雲,映著星光,就像是白紙一般醒目。

    趙臘月渾身都是血,衣衫上到處都是劍口,就連繃帶都已經再次被割爛,看著很是淒慘。

    “你很想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登這座山?”

    她靠著道旁一顆松樹坐了下來。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停下腳步。

    她的臉色雪白,眼神不再像平日里那般確定,有些疲憊。

    井九走到她身前,遞過去一大片青葉,葉子裡承著晶瑩的露水。

    不知不覺間,夜至最深,清晨將至。

    趙臘月接過那片青葉,湊到唇邊飲下。

    井九說道:“為什麼?”

    “因為我真的是師叔祖選中的承劍弟子。”

    趙臘月看著峰頂說道:“你們應該都以為我是亂說,是在找藉口,但這是真的。”

    在溪畔她說自己是景陽師叔祖選中的承劍弟子,沒有人對此表示質疑,因為沒有誰能請回飛升的景陽師叔祖來求證,但正如她所說,其實沒有多少人相信這個說法,景陽真人一心向道,數百年來從不收徒,憑什麼為她破例?

    天生道種對修行界來說確實很了不起,對景陽真人來說又算得了什麼?

    井九說道:“我相信你。”

    沒有猶豫,也沒有思考,就是很平常的四個字。

    “謝謝你。”

    除了感謝他的信任,還有別的原因。

    她說道:“如果不是你,我到不了這麼遠的地方。”

    一路行來,井九說過很多次我累了。

    事實上,那都是她已經累到極致的時刻。

    她不知道井九為何能夠判斷的如此準確,但她很感謝他。

    看似井九投機取巧,跟著她行走,照抄她的破陣步法,所以才沒有受傷。

    但趙臘月知道這並非實情,真正的原因是,他對神末峰的劍陣非常熟悉。

    如果不是要陪著她,他可能早就已經登上了峰頂。

    如果沒有他的陪伴,以及那些看似無心的暗中指點,她一個人根本沒有可能走到這裡。

    井九說道:“就算你是被選中的人,也不用這麼著急。”

    如果趙臘月只是擔心神末峰有可能斷掉傳承,她完全可以去兩忘峰再苦修三年。

    三年後的趙臘月,應該比現在強很多,下一次的承劍大會再來嘗試登峰,成功的機會更大。

    “我確實很著急。”

    趙臘月說道:“因為我怕來不及。”

    井九心想難道我要抱著你?

    趙臘月心想,我不能告訴你那個真正的秘密。

    我只是想去峰頂,看看那把劍在不在,那個人在不在。

    她說道:“我想睡會兒。”

    井九說道:“這時候睡,很難醒過來。”

    她看著眼峰頂,說道:“我真的有些累了,都忘了已經三年還是四年。”

    說完這句話,她閉上眼睛,靠著那棵松樹睡了過去,不一會兒便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她的睫毛很長,一絲不顫。

    她的頭髮很短,隨風微亂。

    看來她是真的很累了。

    井九抬頭望向死寂一片的山崖,生出些悔意。

    他不是後悔選擇與小姑娘一起登山。

    神末峰的禁制被設的太強,便是他現在也覺得有些麻煩,這真是很尷尬的一件事情。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7 08:05 PM

第四十六章 看就看吧

    當然,他還是有辦法登上峰頂,只是就像他對趙臘月說的那樣,這時候很有可能有人在看著這邊。

    掌門和元騎鯨那個傢伙都能看到這裡,如果他們願意的話。

    別的時候,井九肯定不會再繼續向峰頂走,而是直接回去,但是……

    他看了眼趙臘月,心想這個小姑娘會很失望吧?

    “那麼……看就看吧。”

    他望向雲海深處的那些山峰輕聲說道。

    他伸出手指輕點趙臘月腕間的手鐲。

    悄無聲息,手鐲離開少女的手腕,變作劍索被他握在手裡。

    不知道為什麼,這根絕不普通的劍索,竟願意聽從他的命令。

    他心意微動,劍索如蛇般彈出,纏住趙臘月的身體。

    他從背上解下劍,想了想又收了回去,提起趙臘月向峰上走去。

    他的手法很巧妙,劍索與她身體接觸的地方能夠均勻受力。

    趙臘月被他提在手裡,就像睡在吊床上,睡的很香,沒有醒來。

    ……

    ……

    井九登峰,風格自然與趙臘月完全不同。

    他沒有像趙臘月那樣,謹慎小心,進三步退兩步,時而左轉,時而輕掠。

    他沒有什麼講究,就是直接走。

    在山道上前行兩步,他便遇到了一道劍意。

    啪的一聲,清脆而且響亮,白衣上出現一道破口。

    他繼續向前,沒有一點停頓,彷彿無所察覺。

    在山道上繼續前行,他的腳步越來越快,遇到的劍意越來越多,清脆的響聲也越來越急。

    啪啪啪啪!如同暴風驟雨來臨,又像是無數弓弦同時斷開,又像是無數把劍在互相撞擊。

    劍聲連綿不絕,被劍陣隔開的區域被強行打通,聲音在山崖間迴盪,又無法傳出峰去,漸漸混在一起,變得越來越低沉,越來越可怕,就像是雷霆一般,不停地掃蕩著山道。

    如果這時候有人在這段山道上,只怕會被這萬千道劍音集成的雷霆,直接震聾耳朵。

    趙臘月沒有被驚醒,臉色紅潤,睡的極香,看來被井九護的很好。

    ……

    ……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夜色依然深沉,晨光未至。

    神末峰頂已在眼前。

    青峰絕崖之間,隱隱可以看到幾處樓閣。

    井九停下腳步,揉了揉臉。

    從峰間一路闖到這裡,撞破如此多道劍意,哪怕是他,臉也有些發麻。

    他的那件白衣很特殊,水火不侵,可抗飛劍,這時候也已經變得破爛不堪。

    數十道布條掛在他的身上,露出白玉般的身體,看著很狼狽。

    崖間忽然有風聲,嗚咽不停,異常悲切,彷彿鬼泣。

    數十團幽冷的魂火,從前方斷崖的石縫裡飄了出來,漸漸合在一處,顯出猙獰而醜陋的臉,顯得恐怖至極。

    “難怪墨池當年的綽號叫做冥靈,果然很難看。”

    井九看著那個散發著陰森氣味的冥靈搖了搖頭。

    很多年前,太平真人已入死關,人族皇朝與冰雪王國在蘭陵雪原發生了一場修行強者之間的大戰。

    掌門帶著九峰的劍道強者盡數去援,青山便剩下些普通弟子留守。

    恰逢其時,捲簾人方面遺失了幾分極重要的資料,那資料落在了冥師的手裡。

    這位冥界大物,帶領下屬,通過資料上記載的青山大陣漏洞,潛入九峰之間,想要得到某樣東西。

    他們沒有想到,那樣東西並不在上德峰的劍獄裡,而是在神末峰上。

    冥師推演計算,覺得景陽應該在閉關,機會不可錯過。

    景陽的一生,絕大部分時間都在閉關,所以他沒有算錯。

    但冥師沒有想到,當他們剛踏進青山九峰的時候,四大鎮守便同時醒了過來,於是景陽出關了。

    面對那些冥界強者,景陽一劍殺之。

    冥師也身受重傷,險些沒能逃出去。

    這件事情因為牽涉到青山宗某個大秘密,又與捲簾人有關係,所以被遮掩的極嚴密。

    冥部自己當然不會宣揚這一次的慘敗,於是直到現在,都沒有幾個人知曉此事。

    青山掌門回來後,覺得應該清除一下魂火的殘餘,至少也要把散佈在神末峰頂四周的那些屍體處理一下。

    景陽覺得太麻煩,神末峰沒有弟子,也不會有客人,何必多此一舉。

    於是那些冥部強者的屍體就這樣散落在亂崖間,直至被風吹雨打,變成白骨,然後化作塵埃。

    至於那些魂火的殘片,則是留存下來,現在更是變成了怨靈一般的存在。

    這種魂火集成的怨靈,沒有智識,只有怨意以及兇念,對普通弟子來說可能比較麻煩。

    但在井九眼裡,這些魂火殘餘和灶台裡沒有燃燒乾淨的濕柴生出來的煙,沒有什麼區別。

    “散開。”

    他提著趙臘月向峰頂走去。

    經過那個恐怖的冥靈時,他沒有絲毫停頓。

    那隻冥靈發出刺耳的淒厲喊聲,想要把井九吞入腹中。

    忽然,冥靈散體,變回數十團幽冷的冥火,那些冥火發出恐懼的尖叫,拼命地向著峰頂四周逃去,卻沒能逃多遠,便無力地落在了崖石上,變成了數十縷青煙,就此消失無蹤。

    “等它們湊在一起來弄,果然比到處找要簡單很多。”

    井九這般想著,走進了峰頂的小樓,就像青山里的大多數建築一樣,小樓後面也有個山洞。

    這里便是景陽當年的洞府。

    樓閣用的自然是最珍貴的巨樹實材,地面鋪著白色的美玉,雕樑畫棟卻不顯俗氣,所有細節都透著完美二字。

    但很明顯,這裡已經很久沒有人來了,無論是梁間還是玉石鋪就的地面上,都蒙著層淺淺的灰。

    井九走到牆壁前,伸手轉動了一下牆上的那顆夜明珠。

    伴著喀喀幾聲輕響,地面微震,不知是什麼開始轉動起來。

    清風徐至,把樑上與地面上的塵埃掀起,吹到樓外,很快,洞府里便變得纖塵不染,非常乾淨。

    井九把趙臘月放到地上,在樓內走了一圈,偶爾伸手摸摸石壁、廊柱還有那些器皿。

    最後他來到小樓正中,背著雙手向四周望去,有些感慨。

    他沒想到自己會這麼早便能重新看見這些。

    趙臘月改變了他的計劃,不過現在看來,感覺不錯。

    他向洞府裡走去,在盡頭的石壁處輕輕一按,石壁悄無聲息地開啟,露出一方靜室。

    石室裡懸掛著數十件衣衫,以素色為主,看著頗為清淨。

    井九的手指在這些衣衫間緩緩拂過,最後停下。

    他挑了件白衣,不算特別合身,勉強能穿。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8 04:35 PM

第四十七章 仙人撫我頂,結髮授長生

    井九回到前面時,趙臘月已經醒了過來。

    她警惕地看著四周,青色小劍在身周無聲飛行,隨時準備發出攻擊。

    她隱約猜到這裡是何處,但有些不敢相信,於是更加緊張。

    直到井九走了出來,她的神情才稍微放鬆了些,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井九說道:“如你所見,我們已經在峰頂。”

    趙臘月的聲音有些輕微的顫抖:“這裡就是師叔祖的洞府?”

    井九說道:“應該是吧。”

    趙臘月收了青劍,盯著他的眼睛,沉默了很長時間後說道:“你是怎麼做到的?”

    她早就猜到井九應該有辦法登頂,但當他真的做到了,而且是帶著她一道來到峰頂,還是很吃驚。

    井九想了想,說道:“當你沉睡的時候,有位白鬍子的仙人忽然出現,把我們帶到這裡,然後又消失不見了。”

    趙臘月看著他,沒有說話。

    井九說道:“這個故事不好?”

    趙臘月說道:“不好。”

    井九說道:“你有沒有可能稍微相信那麼一點?”

    趙臘月看著他認真說道:“我不是柳十歲。 ”

    井九嘆道:“看來我要再想個故事了。”

    趙臘月問道:“你到底是誰?”

    井九說道:“我也在尋找答案。”

    ……

    ……

    景陽真人留下的洞府裡有把石椅,上面有個墊子,墊子上用金線繡著很簡單的花鳥圖案,不知道被磨了多少年,金線的顏色早已淡去,連圖案都有些模糊,但還沒有破,而且這個墊子很厚,軟的像雲朵一般。

    井九毫不客氣地坐了上去,然後看著趙臘月在洞府里四處尋找著什麼。

    “你在找那把劍?”

    趙臘月停下腳步,看著他有些不解說道:“難道你不想找那把劍?”

    井九想要對她說些什麼,她已經去了別的地方。

    趙臘月把洞府內外都找遍了,還是沒有找到那把劍,用劍識感知,也沒有任何回應。

    她走到崖畔,看著山野,心想難道劍在峰裡?可是神末峰這麼大,自己怎麼找得到呢?

    朝陽在群山那邊,漏過幾縷晨光,照亮白雲,峰下依然是一片暗沉。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

    “怎麼了?”

    井九走到她身邊。

    趙臘月低著頭,就像做錯了事的孩子:“我沒找到那把劍。”

    井九說道:“不能承劍也無所謂,我們可以去兩忘峰。”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似乎沒想過,兩忘峰當然會很歡迎趙臘月,但對他也會如此嗎?

    “不是承劍的事情。”

    趙臘月想著,如果景陽師叔祖飛升失敗,那把劍還在神末峰,說明他也有可能還在這裡療傷。

    如果那把劍都不在了,那他只怕也不在了。

    她隱約猜到井九應該與景陽師叔祖之間有什麼關係,但不知道應不應該對他說。

    她在崖畔坐下,抱著雙膝,神情很是落寞。

    這是井九第一次在她的臉上看到這種軟弱的情緒。

    當初在劍峰頂第一次相遇的時候,他便看出來,這個小姑娘的眼底有抹隱藏極深的鬱鬱。

    今夜很多事情都有了答案。

    “師叔祖死了。”

    趙臘月看著寂靜無聲的山嶺,想著冷清空曠的洞府,在心裡想著。

    她喃喃念道:“原來真的死了。”

    那她這四年來做的所有事情,還有什麼意義?

    不可與人言說、只能深埋在心底的壓力、疲憊與傷感的情緒,在這一瞬間湧了出來。

    錚的一聲輕響。

    青劍斷成兩截,落在地面,失去所有靈氣。

    噗!趙臘月噴出一口鮮血,昏死過去。

    看著這畫面,井九有些動容。

    以往的他從未有過這種情緒,即便有也是少年時的事情,早已忘記。

    再踏青山以來,這樣的情緒卻已經出現過幾次,比如十歲喝那杯茶的時候,比如現在。

    “他沒死。”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他只是差一點死了。”

    說完這句話,他舉起右手。

    啪的一聲輕響。

    他的手掌擊中趙臘月的頭頂。

    清風徐來,白衣飄飄,一道難以言說的氣息,在峰頂散開。

    源源不盡的劍元,從趙臘月的頭頂灌注而入,護住她受損嚴重的劍心,然後慢慢滋潤修補。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確認她已無礙,井九收回右手。

    他回洞府裡拿了一塊手巾用泉水打濕,走回崖畔把她扶在懷裡,開始替她擦臉。

    他擦的很仔細,小姑娘臉上的血跡與灰塵很快都被擦乾淨了。

    他看了眼她蓬鬆而凌亂的短髮,想了想,回洞裡拿了一把陰木梳,開始替她梳頭。

    藏著冷離氣息的陰木梳,用來梳頭最是完美。

    小姑娘凌亂的短髮很快變得順滑,灰塵也自去無蹤。

    井九一面給她梳頭,一面自言自語說道。

    “原來你家姓趙啊。”

    “不過那天明明是一場小雪,哪有什麼大雪。”

    “另外,臘月生就要叫臘月嗎?這個名字可真不咋嘀。”

    ……

    ……

    趙臘月再次醒來,發現自己還是在景陽師叔祖的洞府裡,不過這一次不是在冰冷的地面,而是在一張暖玉塌上。

    這種待遇上的差別,沒有讓她產生太多聯想,因為她這時候的心情有些亂,不知道剛才昏過去有沒有說什麼不該說的話。

    當她看到銅鏡裡的自己的時候,覺得哪裡有些不對,為什麼臉變得如此乾淨,還有……

    她完全忘記了先前的擔心以及對井九身份的猜測,衝到洞府外,說道: “你對我做了什麼?”

    井九說道:“我什麼也沒做。”

    “什麼也沒做?那這個怎麼解釋?”

    趙臘月指著頭髮說道。

    她的短髮被梳了起來,扎了個小鬏鬏,正對著天空。

    井九說道:“怎麼了?”

    趙臘月生氣說道:“你怎麼能給我紮沖天辮!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頭髮這麼短,哪裡談得上是辮兒,也就是個鬏兒。”

    井九看著她認真說道:“而且我覺得挺可愛。”

作者: enjoy0857    時間: 2017-11-9 04:36 PM

第四十八章原來你一直在這裏

    趙臘月真的生氣了。

    井九趕緊說道:“我又想了個新故事,或者說剛才那個故事又有新進展,聽不聽?”

    趙臘月微微挑眉,說道:“又是那個老仙人?”

    井九說道:“是啊,你剛才昏迷的時候,那個老仙人又來了,他知道你在找一把劍,就告訴了我。”

    趙臘月想著這個家夥身上的秘密還有接連發生的這些事情,有些緊張,說道:“你真知道那把劍在哪裏?”

    井九看著她微笑說道:“他說……那把劍其實一直就在你的手上。”

    趙臘月有些不解,望向自己的雙手,忽然註意到手腕上的那道劍鐲。

    難道……他說的就是這個?

    她心情微蕩,劍鐲無聲而起,化作一道銀色的劍索,飄舞於空中。

    井九伸出手。

    趙臘月靜靜看著他,把劍索遞到他的手裏。

    井九左手握著劍柄,右手緊緊握住劍索,緩緩向下滑動。

    只聽得劈劈啪啪一陣密集的碎響,他的手掌與劍索之間的縫隙,濺出一團銀色的火花。

    銀屑飛舞落下,劍索表面的金屬剝落,就像是蛇蛻皮一般,露出裏面真實的模樣。

    那把劍的色澤鮮紅無比,像珊瑚,也像新鮮的血。

    趙臘月看著這把劍,喃喃道:“真美……這就是弗思劍?”

    井九說道:“是的,這就是弗思劍。”

    他把劍遞到趙臘月的身前。

    趙臘月沈默了很長時間,最終沒有接。

    “這把劍是你發現的,那就自然是你的。”

    弗思劍代表的不止是一把劍,還是神末峰的傳承,景陽的衣缽。

    趙臘月很驕傲,不願意接受這種饋贈,看著井九問道:“你是師叔祖的後人?還是說你是師叔祖真正的傳人?”

    井九想了想,說道:“從某種角度來說,這兩個說法都有道理。”

    趙臘月說道:“那這把劍就更應該是你的了。”

    井九說道:“你說過,他選擇你為神末峰的承劍弟子。”

    “我沒有見過師叔祖,我只知道當年他路過朝歌城的時候,遇著了我的母親,當時我還在母親的腹中便被他指為了承劍弟子,青山宗早早派了師長來保護我,於是還沒出生,我便註定不再是一個普通的貴族小姐,我不需要為了家族的利益去聯姻,也不需要去參加那些無聊的詩會,我也不用擔心會被選入皇宮,我的人生是被祝福的。”

    趙臘月說道:“所有的美好、被嫉妒,都是師叔祖賜予我的,但是……我沒有見過他,我一直沒能發現這把劍的秘密,我沒本事登上神末峰,那麼我怎麼有資格做他的真正的傳人呢?”

    井九說道:“也許他並不這樣想。”

    趙臘月擡頭望向他。

    井九說道:“你的能力與你的意願並不重要,因為他的意願非常清楚。你從出生便帶著這個劍鐲,說明他從一開始便屬意你來繼承神末峰,不然為何要把弗思劍放在你的身邊?”

    趙臘月沈默了很長時間,看了井九兩眼,沒有再說什麼,走到洞府深處的劍台,神情鄭重地把弗思劍插了進去。

    ……

    ……

    漫長的夜已經過去,熹微的晨光照亮了高處的峰頂,山下還是非常昏暗。

    峰下的人們已經散了很多,觀禮賓客裏,果成寺那位高僧還有那兩位朝歌城的王公還在,那位懸鈴宗的小姑娘居然也還在強撐,至於像過南山、林無知、顧寒等九峰弟子,自然要等到最後。

    人們對趙臘月與井九登頂神末峰,本來就沒有信心,一夜時間過去,哪怕最後的希望也已破滅,人們只是不明白,為何掌門大人這時候還沒有出手把他們救出來,他們還好嗎?有沒有遇到什麼危險?

    忽然,神末峰裏起了一陣大風。

    大風呼嘯而起,吹的滿山野樹不停搖晃,樹林下面那些厚厚的碎葉隨風而起,漫天狂舞,畫面看著很是壯觀美麗。

    過南山微凜,為何能夠聽到神末峰裏的聲音?

    他來不及做更深入的思考,又有劇變發生。

    大風卷著落葉扶搖而上,來到神末峰的上方,終於接觸到了被晨光照亮的崖壁。

    晨光仿佛點燃了那些落葉的粉末,崖間燃起熊熊大火,無聲無息卻又是那般狂野。

    那不是真實的火焰,散發著無限光明,卻沒有什麼熱量。

    神末峰的崖壁與樹林被照亮,瞬間仿佛白晝來臨。

    還沒有結束,那些崖壁與樹林甚至開始自體發光,由內而外散發無數光線。

    人們清楚地看到了劍陣的隔斷,神末峰就像是碎而未裂的一顆巨形琉璃,裏面有無數個面,折射著光線,瑰麗無比。

    光線越來越密,越來越明亮,那些隔斷的線條越來越模糊,直至某一時刻,天地間發出一聲輕響。

    與火焰一樣,這道聲音也並非真實,卻清晰地落在每個人的心裏。

    無論是劍識還是禪心與識海,都能聽到這聲音。

    這是劍聲。

    這是銀瓶乍破。

    玉珠落盤。

    無比清脆。

    ……

    ……

    清風徐來,晨光微散。

    崖間的野火已然消失,那道劍聲也自裊裊無蹤。

    神末峰矗立在天穹之下,還是那般沈靜,莊嚴。

    仿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山還是那座山。

    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座山已經與先前不一樣了。

    劍陣禁制解除,神末峰重現人間。

    青山第九峰再續傳承!

    看著晨光下的孤峰,過南山沈默不語,林無知一臉驚喜,顧寒惘然無言。

    懸鈴宗的小姑娘,揉著有些發澀的眼睛,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那位主持承劍的適越峰長老,感慨說道:“恭喜小師叔傳承不絕。”

    遠處傳來清容峰主有些傷感的聲音。

    “沒想到這麼快便又能看到這座山。”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9 08:12 PM

第四十九章 散會了

    青山宗承劍大會的消息很快便在世間傳開。

    按道理來說,承劍大會只是青山宗內部事務,而且涉及的只是低境弟子,本不應該引起這麼大的轟動,但是這次承劍大會有兩位天生道種參加,又忽然冒出一個劍道奇才,更重要的是……其中二人居然選擇承劍神末峰,並且還成功了!

    神末峰重見天日,這個消息震動了南方諸郡,很快又傳到了朝歌城、更北方的風刀郡,甚至就連冥部與冰雪王國方面,都很快收到了消息,因為青山第九峰在修行界的地位本來就很特殊,畢竟這裡有景陽真人的洞府。

    景陽真人當年極少在世間行走,低調而神秘,但誰敢無視他的存在?

    青山宗能夠在正道門派裡有現今的領袖地位,誰敢說與景陽真人無關?

    神末峰重開,誰知道那位承劍弟子會不會成為第二個景陽真人?

    那些修道宗派和朝歌城怎能不緊張?

    冥部與冰雪王國怎能不擔心?

    如此一來,趙臘月在修行界的名聲越發響亮。

    以往修行界知道她是天生道種,但年齡尚小,終究要看將來的發展,現在她成功承劍神末峰,自然另當別論。同時,也有很多人知道了那名跟著她一道登上神末峰的那名弟子,好像……叫做井九?

    ……

    ……

    青山弟子們很想知道景陽師叔祖究竟留下來了些什麼東西。

    既然師叔祖沒有帶著弗思劍飛升,那麼說不得神末峰頂還有什麼別的寶貝,比如九死劍訣。

    每每想到這點,弟子們便有些嫉妒趙臘月與井九。

    當然,趙臘月在此次承劍裡展現出來的勇氣與決心讓他們很佩服,於是,真正被嫉妒的人還是井九。

    “如果不是師妹開道,他怎麼可能上得了神末峰?”

    顧寒滿臉霜意說道:“那夜我們親眼所見,他的手段何等樣下作無恥,依我看,就應該取消他的承劍資格。”

    過南山知道他的心情,但只要趙臘月沒意見,誰能用這種理由取消井九的資格。

    林無知看著顧寒似笑非笑說道:“難道現在你還沒發現,你一直都看錯了井九?”

    “都不要說了。”

    白如鏡長老對林無知說道:“雖說你最先發現井九的天賦,也不要過於回護,畢竟你與顧寒才是我天光峰同脈。”

    林無知沒有再說什麼。

    白如鏡長老對跟在身後的柳十歲說道:“你自去迎客台,稍後把客人送走,便派人護你回家。”

    ……

    ……

    承劍大會的第二天,新弟子們會集合起來為前來觀禮的各宗派賓客送行。這是青山宗的禮數,也是慣例。

    當然,青山宗也會派出與賓客地位對等的長輩師長,過南山、林無知、顧寒這樣的弟子也要出面。

    昔來峰前迎客台,四周植著無數棵松樹,遠遠望去,彷彿青色火焰,很是好看。

    二十餘名新的承劍弟子站在迎客台上,準備禮送賓客出山。

    井九、趙臘月、柳十歲站在松影下,身周無人。

    不是刻意排擠,也不是別的原因,這是自然形成的畫面。

    在新的承劍弟子們眼裡,這三人本來就是不一樣的。

    尤其是他們望向趙臘月的視線裡,敬畏仰慕之意更勝從前。

    沒有人知道昨夜神末峰重開的具體情形,都以為是趙臘月的功勞,現在她的臉上都還能看到傷口,可以想見登峰道路上遇著的凶險,至於井九……渾身上下看不到一點傷,就像沒事人一般,哪裡像是出了分毫氣力。

    柳十歲想要問井九昨天晚上到底是怎麼回事,有沒有受傷,最後還是忍著了。

    井九站在趙臘月身邊,感受著那些視線,心想如果趙臘月沒有解開那個小辮兒,這些目光會不會有所變化?

    賓客陸續下了昔來峰。

    果成寺律堂首席在殿內與昔來峰主說話。兩位朝歌城的王公則是在與天光峰的白如鏡長老敘舊,過南山在旁作陪。

    這種場合本來就是用來交流感情的,各宗派的年輕弟子們自然要說話。像林無知與顧寒這樣成名已久的弟子,與各宗派的弟子多有舊識,言談自然很是自然,但像杞元良,司空宜民這樣的新弟子則不免有些緊張,說話的時候甚至有些結巴。

    水月庵的女弟子還是像往常那樣與清容峰的女弟子們站在一處。

    井九想起連師妹,向那邊看了一眼,不料被那些女弟子們看到,引起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懸鈴宗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來到柳十歲身前,對他說道:“以後去我那兒玩啊。”

    柳十歲有些緊張,不知道該說什麼,點了點頭。

    那個小姑娘又來到趙臘月身前,對她說道:“姐姐你真厲害,以後也去我那兒玩啊,我給你找對好鈴鐺。”

    井九注意到小姑娘的耳垂上繫著一對銀鈴,心想如此小的年紀居然是銀鈴使者,也不知道是懸鈴宗哪個大人物的後代,又聽著這話,心想日後若自己要去世間行走一番,似乎也應該去弄對鈴鐺才是。

    懸鈴宗的鈴鐺在修道界裡非常出名,絕非普通法器可以比較。

    趙臘月很清楚這一點,又見這小姑娘說的真誠,說道:“那我去給你找把好劍。”

    懸鈴宗的小姑娘聞言眼睛一亮,說道:“一言為定。 ”

    然後她望向井九。

    井九說道:“我也想要鈴鐺。”

    小姑娘有些吃驚,說道:“他們都說你無恥,看來是真的啊。”

    井九說道:“我只是提出請求,你可以拒絕。”

    小姑娘想了想,說道:“有道理,我朝姆媽要糖吃,她可以不給我吃,但不能這樣就說我無恥。”

    井九說道:“這個比喻很貼切。”

    趙臘月與柳十歲在一旁聽著,心想哪裡貼切了……她只是個小姑娘,又不是你媽。

    小姑娘偏著頭打量著井九,說道:“鈴鐺我可以寄給你,但你就不要去我們那裡了。”

    井九問道:“為什麼?”

    小姑娘很認真地說道:“你長的太好看,我擔心姆媽會想要嫁給你。”

    井九想了想,說道:“這個理由很充分。”

    懸鈴宗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了,據她說她和師叔準備借大澤的虛舟回去。

    果成寺律堂首席出來了,不知道是在殿內聽昔來峰主說了什麼,遠遠地看了井九一眼。

    朝歌城的兩位王公來到趙臘月身前,像長輩一般慈愛看著她說道:“有什麼信要帶回去嗎?”

    趙臘月說道:“不用。”

    弟子承劍成功,成為九峰親傳弟子,可以有一段假期回家看看。

    這便是當初呂師答應柳十歲的事情。

    趙臘月連信都不寫,自然不會回朝歌城,誰都知道她一心向道,那兩位王公也不意外。

    柳十歲準備回村里看看,他看著井九,猶豫了很長時間,問道:“你有啥要帶的不?”

    井九想了想,說道:“砍幾根竹子帶過來,不要池塘邊的,濕氣太重,要山後的,如果能移栽些過來,那就更好。”

    趙臘月看了他一眼,心想這又是在弄什麼?

    柳十歲問道:“椅腿又壞了?”

    井九點點頭,說道:“椅背也破了個洞。”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17-11-10 03:19 PM

第一卷 臨江仙 第五十章 叫聲師叔來聽

  靜雲漸動,流向天空四角,露出一片湛藍,那裡正是青山大陣開放的通道。

  伴著一道金光,果成寺的蓮花座消失於天際,緊接著,朝歌城的飛輦,大澤的虛舟陸續出山。

  然後,一道凜冽的刀光,照亮天穹,向著北方而去。

  看著這幕畫面,過南山等人的臉上露出警惕的神情。

  風刀教在遙遠的北方,雖說與青山宗之間沒有仇怨,但一者煉刀,一者修劍,無論是在世人眼裡,還是在兩家弟子各自的心裡,都有些暗暗比較的意思,而這意思又漸漸轉變成了很難說清楚的情緒。

  今年是風刀教第一次派出使者參加青山宗的承劍大會,來的那位使者沉默寡言,從始至終都沒有說幾句話,誰能想到境界實力竟是如此不俗,如此想來,刀聖不愧是通天境的大人物,竟能在那般荒涼的北地,召到如此多的修道强者。

  承劍大會就此結束,剩下的便是青山宗的內部事務,至於這件事情會帶來怎樣的餘波,至少在這一刻沒有人知道。

  迎客臺上青松微動,過南山從殿裡走了出來。先前他已經與那兩位朝歌城王公談妥,明年兩忘峰弟子支援北境的具體人數以及相關安排,此時心境正靜,帶著顧寒便來到了趙臘月與井九身前。

  他微笑說道:「師妹,恭喜。」

  趙臘月說道:「謝謝師兄。」

  過南山說道:「據我所知,神末峰上應該沒有九死劍訣的真譜。」

  趙臘月沒有說話。

  過南山看著她繼續說道:「不如來兩忘峰看看?」

  昨天在承劍大會上,他便提出過這個建議,並且得到了掌門大人的默許。

  不管如何承劍,總是要學劍的,神末峰沒有九死劍訣,趙臘月能學什麼?

  如果她願意加入兩忘峰,便可以很輕鬆地接觸到其餘八峰的玄妙劍訣。

  當然,她可以保留神末峰承劍弟子的身份。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過南山的提議對趙臘月都是最好的選擇。

  趙臘月沒有接受。

  「昨天我說過,就算承劍失敗,我也不會去兩忘峰。」

  說到這裡,她沒有往下繼續說,但迎客臺上的弟子們都明白她的潛臺詞:現在她已經承劍成功,更不會加入兩忘峰了。

  過南山沉默了會兒,說道:「師妹,你是不是對我兩忘峰有些誤會?」

  顧寒忽然開口說道:「如果是我有些舉動讓師妹不悅,那是我行事不妥,我願意向你道歉。」

  聽著這話,迎客臺上的弟子們很是吃驚,心想這位驕傲冷酷的兩忘峰三師兄,居然也會向人道歉?

  他說的某些舉動,又是什麼意思?

  井九靜靜看著,心想兩忘峰對人才的爭奪還是這般用心,這些年輕人的想法看來比以前更堅定了。

  不過他們不瞭解,趙臘月並不是他們以為的那種人,那必然只能無功而返。

  「我對兩忘峰沒有什麼誤會。」

  趙臘月沒有接著說自己對顧寒也沒有什麼不滿,而是直接說道:「不過,我只想學景陽師叔祖的劍法。」

  過南山看著她說道:「但是景陽師叔祖已經不在了。」

  井九聽著這句話有些不愉快,就像當初在小樓裡看到那張畫像時一樣。

  趙臘月說道:「沒有劍訣,不代表所有,就像井九,他沒有學過適越峰的真劍,一樣可以勝過顧清。」

  聽著顧清的名字,過南山微微挑眉,顧寒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井九忽然注意到,新的承劍弟子都在迎客臺上,卻沒有看到顧清的身影。

  「井師弟的劍道天賦確實了得,昨天在溪間施展的劍技非常精彩,但是如果你遇到真正的强者呢?」

  過南山望向井九說道。

  井九沒有想到還有自己的事情。

  「當然,我並不是認為井師弟在劍道上做的嘗試有問題。」

  過南山看著他微笑說道:「相反我對此非常認同,如果你去過兩忘峰,便會知道,我兩忘峰弟子修的劍道便是如何殺敵,從不拘任何手段,哪怕無劍在手也要殺人,如此看來其實井師弟真的很適合去兩忘峰。」

  井九說道:「我以為你們不喜歡我。」

  過南山說道:「你顧師兄只是想磨礪你,我們想要看看,面對壓力你是否有撥劍的勇氣,而昨天你已經證明了自己。」

  迎客臺上的年輕弟子們有些意外,他們發現兩忘峰竟是真的很想召入井九。

  井九沒有說話。

  過南山看著他繼續說道:「欲成大道,必先苦其筋骨,打熬精神,磨礪意志,方能勇猛前行,你應該懂這個道理。」

  井九搖頭說道:「我們修的道不同,在我看來你們的道是錯的。」

  清風拂動萬棵松,濤聲如海,迎客臺上一片安靜。

  過南山依然微笑著,說道:「請指教。」

  「你們覺得應該施加足夠的外在壓力,才能讓弟子們堅定自己的劍心。」

  井九說的是兩忘峰對弟子們近乎嚴苛的訓練,自然也包括他們對柳十歲的壓力,對他的刻意打壓。

  「這是由外而內,我不喜歡,我認為修道乃自身之事,應該是由內而外的自覺。當然,對於普通弟子來說哪種方法更有效果,我不確定,我不喜歡你們或者是偏見,以後我會爭取儘量公平地看待你們。」

  井九伸手拍了拍過南山的肩膀,表示鼓勵。

  過南山是青山掌門首徒、兩忘峰首席弟子,可以說是第三代弟子的領袖。他行事公正,性情溫和,與兩忘峰裡那些性情冷漠、眼高於頂的年輕人並不相同,但普通弟子遇著他誰不戰戰兢兢,誰敢像井九用這種語氣說話?甚至還拍了他的肩膀!

  迎客臺上更加安靜。

  不知道為什麼,過南山除了最開始的一絲錯愕,竟無法生氣,好像井九這樣做很理所當然。

  他看著井九,就像是看著師長一般。

  這種感覺……很詭異,很不好,他皺了皺眉。

  顧寒盯著井九冷聲說道:「不敬師長,不知羞恥,你以為跟著師妹去了第九峰,便能從此逍遙?你不要試圖再進兩忘峰,如果你不在乎,那我就想知道,今後你到底準備學什麼劍!」

  承劍神末峰卻沒有劍訣,在衆人看來,這便是趙臘月與井九現在最大的問題。

  趙臘月平靜說道:「這是我們自己的問題。」

  我們,自己。

  聽著這兩個詞,顧寒再也忍不住了,唇角微抽,看著趙臘月說道:「師妹……像這樣無恥的……」

  趙臘月微微挑眉。

  井九說道:「你錯了。」

  顧寒冷笑說道:「我有說錯?你以為看不到山道,便猜不到你是怎麼登上峰頂的?九峰弟子現在誰不知道你的無恥?」

  井九說道:「我是說你的稱呼錯了,現在你不能再稱她為師妹,而應該稱她為峰主,或者師叔。」

  清風拂動青樹,嘩嘩作響,彷彿回應。

  寂靜的迎客臺上,弟子們聽著這番話,覺得好生荒唐,當他們仔細一想卻慌亂起來。

  井九沒有胡言亂語。

  趙臘月承劍神末峰,便應該算做景陽師叔祖的再世弟子,也就是說她現在與掌門、元騎鯨與諸峰峰主還有那些長老們同輩!

  不管是過南山還是顧寒,哪怕他們是青山三代弟子裡的翹楚,遇著她便要恭敬地稱一聲峰主,或者師叔!

  過南山神情微惘,很快便清醒過來,苦笑著搖了搖頭。

  顧寒氣急反笑,看著井九說道:「難道我也要喊你一聲師叔?」

  井九說道:「是啊。」

  顧寒呆住了。

  迎客臺上的弟子們都呆住了。

  昨天趙臘月與井九還是普通的洗劍弟子,今天便成了衆人的長輩?

  「啊,我想起來師父交待了些事情,還沒做。」

  一名清容峰的少女,沒有望向井九那邊,對同伴說了一句,便向著石台外走去。

  很快,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迎客臺上的弟子們紛紛散去,離去前也沒有像往日那般過來向過南山與顧寒問候。

  不然怎麼辦?難道他們還真過去喊井九一聲師叔?

  過南山苦笑一聲,說道:「師叔。」

  顧寒臉色鐵青,轉身就走。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10 08:12 PM

第五十一章 井九的來歷

    當迎客台上發生這件有趣的小插曲時,昔來峰的大殿裡也有一場爭執。

    今日因為要討論一些非常重要的問題,諸峰必須親自到場,不能像平時那般以劍傳音。

    與會的不是各峰峰主,是各峰裡的重要人物,比如上德峰派來的是遲宴,清容峰來的是梅里,天光峰來的是白如鏡,碧湖峰、雲行峰和適越峰派來的也是幾位資深長老,只有主持會議的是昔來峰主本人。

    這些年掌門與元騎鯨已經很少會現身類似的場合,但為何最好熱鬧的清容峰主以及無時無刻不想要證明存在感的雲行峰主也沒有到場?那是因為今晨神末峰重現天日之後,這些青山宗的大人物們忽然發現了一個很尷尬的問題。

    有兩名三代弟子現在忽然變成了他們的同輩。

    如果是峰主議事,那要不要喊趙臘月那個小姑娘過來?

    見著那個小姑娘,難道真要與對方平劍見禮?

    這種感覺太怪。

    所以他們乾脆不來。

    從這一點來看,青山宗的師長們比顧寒這些弟子不知道高到哪裡去了。

    “第一個議題。”遲宴坐在蒲團上,對眾人說道:“昨日承劍大會,顧清用出了適越峰的劍法,六龍回日之高標……這是他自己偷學的,還是誰教的?這件事情我會查清楚。”

    殿內很安靜,沒有人接話。

    顧清自幼便在兩忘峰長大,是顧寒的親弟弟,又是過南山的劍童……所謂偷學,自然無人相信。

    問題在於,過南山與顧寒都是出身天光峰的弟子,前者更是掌門首徒。

    上德峰要查這件事情,很明顯是要藉此立威,劍鋒直指天光峰。元師兄又要與掌門開戰了嗎?

    知曉當年那些隱秘的長老們沉默不語,兩位青山大物間的爭鬥,即便是他們也不敢輕易發聲。

    遲宴的視線落在了適越峰長老的身上。

    那位長老苦笑一聲,心想這種事情很是常見,平日里有誰追究,只怪那個叫顧清的弟子學什麼劍法不好,非要學自家的劍。

    “查,自然是要查的……只是,都是劍宗同枝,莫要傷了和氣。”

    適越峰長老的這句話明顯就是想和稀泥。

    遲宴也不在意,只要適越峰開口,上德峰繼續查便更有底氣。

    “偷學劍法當然要查,但是我峰的事情呢?”

    來自碧湖峰的程長老忽然沉聲說道。

    這位程長老如碧湖峰上的大多數修道者一般,脾氣都很暴烈。

    碧湖峰前任峰主雷破雲先是走火入魔,然後暴斃,這件事情牽涉到太多隱情,掌門親自發話,無人敢議。

    但碧湖峰的師徒哪里肯甘心,自然也不服氣,尤其是那之前不久,碧湖峰還發生了件慘事。

    程長老喝道:“難道左師弟也要死不瞑目嗎!”

    遲宴注意到程長老這句話裡的也字,微微皺眉說道:“這個案子有些線索,但還不能確定。”

    程長老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不能確定?那什麼時候能確定?”

    遲宴說道:“上德峰查案,不需要向任何人交待。”

    眼看著氣氛變得有些緊張,一道溫和的聲音響了起來。

    “趁著今次神末峰……沒來,我們還是抓緊時間談談那件事吧。”

    說話的是坐在最高處的昔來峰主。

    昔來峰主是破海上境的劍道強者,兩道白眉垂落,隨風微動,真是仙風道骨。

    殿內安靜下來,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說話。

    所有人都知道昔來峰主說的那件事情是什麼。

    準確來說,那件事情就是那個少年。

    “不錯,我也想弄明白,那個叫井九的弟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雲行峰長老皺眉說道:“劍牌顯示的很清楚,他就上過一次劍峰,然後空手而歸,那莫師弟的劍他是怎麼帶下山的?”

    井九來到青山宗已有三年時間。

    他很懶,同樣很出名。

    在他身上發生的那些怪異難解之處,這些劍目如神的師長怎會注意不到?

    師長們期望、欣賞之餘,自然也會產生很多懷疑。

    視線落在了遲宴的身上。

    這是上德峰應該查清楚的事。

    遲宴說道:“井九這名弟子的來歷非常清楚,出身朝歌城,沒有任何問題。”

    碧湖峰程長老盯著他的眼睛說道:“那為何他會在那個小山村里停留了一年時間,而那個小山村里還出了個天生道種。”

    遊歷、求仙、問道,無論什麼理由,都無法解釋這件事情,因為概率太小。

    包括程長老在內的很多人,最想知道的就是,如果柳十歲是掌門大人提前落下的棋子,那麼井九呢?

    遲宴望向一直沒有說話的白如鏡。

    隨著他的視線,程長老等人也望了過去。

    現在看來,井九最有可能也是天光峰的人。

    他在那個小山村里盯著柳十歲,現在又隨趙臘月登上神末峰。

    如果這些都是天光峰的安排,那隻能說掌門大人的心思實在是深不可測。

    白如鏡面無表情說道:“自相猜疑最是害事,此事與我天光峰無關。”

    自然不可能他說什麼,眾人便相信什麼,但現在承劍大會已經結束,按道理來說,就算井九是天光峰提前布下的棋子,也沒必要再繼續遮掩下去,除非天光峰的真正目標是神末峰……

    “我們都清楚小師叔留下的禁制有多強,趙臘月再如何天才,也不可能登上峰頂。”

    遲宴說道:“依我看來,昨夜神末峰重現天日,只怕大部分是井九的功勞。”

    聽著這話,昔來峰主微微挑眉,各峰長老都有些吃驚。

    梅里忽然開口:“昨日峰間情形,除了掌門無人知曉,你如何能確定?”

    遲宴神情平靜,沒有應話。

    看到這幕畫面,各峰長老更加震驚,心想難道那個傳聞是真的?元師兄真的已經入了通天境?

    殿內一片死寂。

    如果真是那樣,只怕青山宗的局面要變了。

    這種局面的變化,很快便從雲行峰長老的發言裡得到了體現。

    向來唯天光峰馬首是瞻的雲行峰,最先附合了遲宴的看法。

    “趙臘月渾身都是傷,井九的身上卻連一道傷口都看不到。九峰弟子都在說,他是靠著無恥的手段,跟著趙臘月才走到峰頂,但哪有這種道理,仔細一想便知道裡面有問題。”

    梅里有些不悅說道:“你們到底在懷疑井九什麼?”

    碧湖峰程長老沉聲說道:“這個弟子的身上有太多值得懷疑的地方,從未有人見過他修行,他為何能在三年之內連破四境,昨天甚至還勝了顧清,修行速度竟是絲毫不遜柳十歲這個天生道種,他憑什麼?”

    梅里說道:“直接說出你的想法。”

    程長老冷笑一聲說道:“我只知道他有問題,至於什麼問題,那是上德峰的事情。”

    遲宴再次成為視線的焦點,他猶豫了會兒,說道:“我懷疑井九出身果成寺。”

    聽著這話,大殿再次安靜下來,氣氛卻不像先前那般緊張。
作者: enjoy0857    時間: 2017-11-11 05:57 PM

第五十二章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個鬼

    梅裏盯著他的眼睛說道:“理由?”

    “井九在朝歌城的家,看似與皇族無聯系,事實上有隱秘關聯,祖上曾經服侍過前代神皇。”

    遲宴說道:“我們都知道,皇族與禪宗的關系向來極好,甚至有傳聞,前代神皇假死,實際上在果成寺隱修。”

    昔來峰主說道:“繼續。”

    遲宴接著說道:“此次承劍大比,果成寺派了律堂首席過來,這也是個理由。”

    律堂首席在果成寺裏的地位頗高,是這次觀禮賓客裏最重要的大人物,需要昔來峰主親自出面才算對等。

    按道理來說,像承劍大會這種事情,根本無法驚動他。

    從始至終,這位律堂首席一直保持著沈默,昨夜卻一直在神末峰下守著。

    為何?禪宗高僧自然對熱鬧不會感興趣,那兩位朝歌城王公是擔心趙臘月,那他又是在看什麼?

    殿裏的人們若有所思。

    梅裏問道:“有個問題,難道說井九出身果成寺,就知道如何破神末峰的禁陣?”

    “小師叔當年與果成寺關系不錯。”

    遲宴望向眾人說道:“你們應該還沒忘記,九峰當年從無外客,禪子卻在峰間停留了整整百日。”

    梅裏想著那段往事,清美的臉上露出微笑。

    “那個小和尚生得那般可愛,便是我也想多留幾天。”

    昔來峰主說道:“師妹,對禪子不可無禮。”

    梅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示意不再多言。

    遲宴說道:“還有一種方法能登上峰頂……金剛不壞,如果井九出身果成寺,這些事情都能說通。”

    雲行峰長老說道:“後輩弟子們也有些傳聞,說井九喜歡摸人腦袋。”

    不管是柳十歲還是趙臘月,都被井九摸過頭,而且被人看到過。

    梅裏問道:“那又如何?”

    雲行峰長老說道:“禪宗僧人最喜歡做這個動作,灌頂嘛。”

    梅裏大笑說道:“師兄真是有趣。”

    遲宴也笑了起來,說道:“只是隨意猜想,沒有實據,這些議論自然不會外流,免得寒了弟子的心。”

    昔來峰主嘆道:“現在他已經不是弟子,而是同輩,便是我也要喊一聲師弟,真是……亂七八糟啊。”

    碧湖峰程長老不理解眾人此時的心情,嚴厲說道:“如果井九真是出身果成寺,又該如何?”

    昔來峰主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那就養著唄,還能如何?”

    雲行峰長老讚嘆說道:“不錯,爭取日後養成第二個刀聖,讓那些和尚偷雞不著,倒蝕一把米。”

    昔來峰主輕撫白眉,向往說道:“若此事為真,此事能成,那很美啊。”

    ……

    ……

    上德峰頂。

    遲宴走到洞府深處,看著井畔那道身影,說道:“該說的都說了,但看來都不怎麼信,確實也有些牽強。”

    元騎鯨轉過身來,面無表情說道:“當年刀聖說出自己身份時,風刀教的那些窮鬼又有誰敢相信?”

    他說的是修行界裏的一段往事。

    刀聖當年本是果成寺裏的僧人。

    在蹈紅塵的歷煉裏,他選擇了北地,加入了一個非常小的、用刀的宗派。

    在漫天風雪裏,他與那個小宗派一起殺敵,一起死去活來,十年之後,他發現自己再也離不開這裏。

    於是,果成寺少了一位高僧,北地多了一位刀聖。

    這件修行界的往事,對青山九峰裏的長老們來說不是秘密。

    昔來峰主與雲行峰長老的笑談指的便是此事。

    其實遲宴不是很明白師兄為何要交待自己這樣做,也不明白師兄為何不再隱藏自己的真實境界,難道是想向天光峰示威?

    元騎鯨冷哼一聲說道:“那個井九當然有問題。”

    遲宴同意,說道:“但他似乎從來沒有想過隱藏自己,這很奇怪。”

    元騎鯨說道:“不去管他,果成寺那邊也問不出什麼,既然兩忘峰有線索,就還是從左易之死開始查。”

    遲宴應下。

    元騎鯨說道:“順便壓壓兩忘峰,不然那些年輕人真要得意忘形了。”

    遲宴說道:“顧清已經自己認了。”

    元騎鯨沈默了會兒,問道:“沒有人提起弗思劍?”

    遲宴想著昔來峰大殿裏的畫面,搖了搖頭,說道:“直到最後也沒有人提。”

    景陽真人飛升的時候,為何沒有帶走弗思劍?

    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偏偏那些人提都沒提。

    為什麼?

    “每個人的心裏都有鬼,或者怕被人看到自己心裏的鬼,或者不敢去看別人心裏的那只鬼。”

    元騎鯨冷笑說道:“但是難道不去看,這只鬼就不存在嗎?”

    ……

    ……

    神末峰頂。

    趙臘月看著崖外說道:“我覺得有點過了。”

    井九知道她說的是自己拍過南山肩膀,以及那些話。

    他沒有解釋,那是他下意識的動作。

    過南山再如何沈穩大氣,在他眼裏也只不過是個孩子。

    趙臘月收回視線,看著他說道:“別人都以為你是靠我才能登上峰頂,甚至說你無恥,你不生氣?”

    井九揉了揉她的頭,說道:“少些麻煩,很好。”

    趙臘月盯著他,不說話。

    井九收回手,背到身後,說道:“以後註意。”

    趙臘月說道:“我發現看到顧寒的時候,你的話比平時多。”

    “是的。”

    井九想起某個夜晚。

    那夜柳十歲偷偷去洞府裏看他,說了很多話,顧師兄這個名字出現了很多次。

    井九覺得很有意思,因為那個叫顧寒的年輕人讓他有些不舒服。

    當然,整個兩忘峰都讓他不舒服。

    “所以,你會在這兒。”

    他看著手腕上的鐲子想著。

    趙臘月問道:“這是什麼?像我的手鐲一樣,也是一把劍?”

    井九說道:“秘密。”

    趙臘月說道:“你的秘密太多。”

    井九說道:“我以前聽人說過一句話,都有秘密的人才能彼此相安無事,我本來以為是對的。”

    趙臘月說道:“你現在不這樣認為?”

    井九說道:“你沒覺得我們認識之後,事變得更多?”

    趙臘月靜靜看著他說道:“難道那不是因為我們要做的都是同一件事?”

    井九不懂這句話。

    趙臘月轉身進了洞府。

    洞府裏依然保持著原樣,只是景陽曾經用過的茶杯不知道被她收到了哪裏。

    走到洞府深處,伸手推開墻壁,她看著那排素色的衣服,眼睛亮了起來。

    沒過多久,她回到崖邊,身上換了件素色衣衫。

    “好不好看?”

    她在井九身前轉了個圈,衣袂輕飄。

    就算是天生道種,終究也是個愛美的貴族小姐?

    井九在心裏想著,然後說道:“太大。”

    那件素色衣衫是景陽以前留下來的,穿在少女的身上自然有些大。

    一道艷光照亮峰頂,鮮紅色的弗思劍自洞裏飛出,繞著趙臘月的身體高速飛行。

    劍光閃動,嗤啦數聲,幾片衣袂飄落。

    趙臘月的衣衫袖子與下擺短了一截,但還是顯得空蕩蕩的,畢竟腰身這種地方,沒辦法直接裁細。

    井九看不下去了,說道:“過些天,昔來峰應該會派些執事過來,到時候你讓人弄便是。”

    趙臘月像是沒聽到他的話,張開雙臂,看著身上的衣服,很是滿意。
作者: enjoy0857    時間: 2017-11-11 08:41 PM

第五十三章誰才是猴子搬來的救兵

    井九搖了搖頭。

    趙臘月看了他一眼,說道:“是不是覺得我很怪?”

    井九說道:“你隨意。”

    趙臘月走到他身邊,望向四周的山崖,說道:“你知道嗎?我最崇拜的人就是景陽師叔祖。”

    井九說道:“崇拜他的人很多。”

    趙臘月說道:“但我從來沒有見過他。”

    井九說道:“見過他的人很少。”

    趙臘月瞪了他一眼。

    井九舉手示意她繼續。

    趙臘月平靜心情,繼續說道:“我一直很遺憾,心想如果能夠與師叔祖在同一時代一起修行,那該多好。”

    井九覺得自己變得有些像柳十歲,總想說話。

    比如這時候,他就很想道一聲恭喜。

    趙臘月說道:“不過現在終於來到他的山峰,感覺就像和他在一起,我很開心。”

    想著洞府裏那些被藏起來的茶杯用具,看著她身上這件寬大的衣衫,井九終於確認了一個事實。

    這位世人眼裏高傲冷漠的天才少女,竟然是景陽的狂熱追隨者,簡稱:花癡。

    想著自己就站在她的身邊,井九感覺有些怪怪的,問道:“你不是擔心他飛升失敗,然後死了嗎?”

    趙臘月說道:“師叔祖對此事早有準備,既然如此,世間有誰能害得了他?”

    井九說道:“我覺得你想多了。”

    趙臘月說道:“弗思劍一直就在我的身邊,那麼很明顯,我就是師叔祖提前準備的後手,當然還有你。”

    井九說道:“我們不一樣。”

    趙臘月說道:“有啥不一樣?”

    井九說道:“就是不一樣。”

    趙臘月說道:“我有劍鐲,你也有,我想來這裏,你也想,而且現在我們就在這裏。”

    井九看了眼自己的手鐲,心想聽著還確實有幾分道理。

    但他知道實情並非如此,搖了搖頭,躺到竹椅上閉著眼睛開始休息。

    也不知道竹椅是他什麼時候從洗劍溪邊搬過來的。

    閉著眼睛不意味著是在睡覺,也可能是在默默推算什麼。

    休息也不意味著什麼都不做,可以趁著大腦放空靜神自觀。

    井九的心神浸進了自己的身體裏。

    這不是他第一次自觀,但他還是有些不習慣,用了些時間才看到了那片海。

    那片浩瀚無垠、深不可測的銀色的大海。

    意念帶起的微風,在銀色大海上掀起漣漪,看著就像是熔化的金屬。

    大海較陸地更高,在海的邊緣,有無數道河流,向著幹涸的荒野深處流去。

    河流便是經脈。

    往高空去,河流漸細,變成樹幹裏的通道,一棵參天大樹出現在眼前。

    這便是道種結出的樹。

    在道樹深處懸著一顆果子。

    這顆果子顏色很淡,看不出來熟了沒有。

    在別的修行宗派裏,這顆果子會變成金丹,或是本命鈴。

    對青山弟子來說,這顆果子就叫劍果。

    如今他經脈裏的真元也已經變成水銀般的事物,意味著劍元已純。

    隨著時間的推移,劍果會在劍元的滋養下,直至完全透明,變成琉璃一般的劍丸。

    結成劍丸的那天,也就是他進入承意境界的那一天。

    不過他更期待的是進入無彰境的那一刻,因為到時候,他的飛劍便可以與劍丸相合,換句話說,他便能把飛劍收回身體裏。

    他很想知道,自己那樣做會發生什麼事情。

    對於別的修道者來說,這沒有任何問題。

    但青山宗乃至朝天大陸、甚至整個世界,都沒有出現過他這樣的情況。

    井九睜開眼睛,發現趙臘月盤膝坐在崖邊,正在靜思修行。

    紅色的弗思劍,靜靜地停在她的頭頂。

    一道若有若無的氣息,在弗思劍與她的身體之間緩慢來回。

    在劍峰苦修數年,趙臘月已然承意境圓滿,如今又有弗思劍幫助,想來兩年之內便能入無彰境。

    井九什麼時候能入承意境?依然還是那個字——等。

    昨夜闖峰,他沒有受傷,但還是耗損了很多劍元,難得的有些疲憊,沒有精神去玩沙子。

    此時崖上風清,余陽正暖,正是小盹的大好時光,他閉著眼睛準備真睡會兒。

    不料就在他剛要入睡的時候,下方崖間忽然傳來了一連串猿猴的叫聲。

    猿猴的叫聲很大,明顯很是歡快。

    趙臘月睜開眼睛,問道:“何事?”

    井九說道:“猴子搬家。”

    景陽飛升之前,神末峰裏的飛禽走獸便被盡數趕走,散到群峰之間。

    數年時間過去,神末峰再次開禁,那些飛禽走獸還不知情,洗劍溪崖後的猿猴則是以最快的速度搬了回來。

    那些猿猴在這座峰裏生活了無數個年頭,早已厭倦了在外飄泊的日子。

    現在的神末峰沒有敢和它們搶地盤的虎豹,林間結滿了甜美的果子,猿猴們當然很高興。

    唯一的遺憾就是,現在山間的蟲子也比較少,想要打牙祭比較困難。

    “閉嘴。”井九對著下方的山崖說道。

    猿猴們歡快的叫聲頓時消失。

    雖然看不到,但也能想到那些猿猴們是多麼畏懼不安。

    山峰重新變得一片死寂。

    趙臘月看了他一眼。

    井九又說道:“聲音小點就行。”

    猿猴們高興地叫了起來,似乎是在做出回答,只是聲音低了很多。

    神末峰再次變得生動起來。

    然而沒過多長時間,山崖間又變得一片嘈亂。

    到處可以聽到猿猴們憤怒的尖叫聲、樹枝折斷的聲音以及重物墜地的聲音。

    “怎麼回事?”趙臘月問道。

    “適越峰的猴子過來搶地盤,那些家夥個頭不大,但數量太多。”

    井九提著鐵劍準備下山。

    趙臘月微怔,問道:“你要做什麼?”

    “幫猴子打架。”

    井九的語氣非常自然,仿佛這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趙臘月吃驚說道:“幫猴子打架?”

    “這可是我們的猴子。”

    井九化作一道青煙,直接跳進了崖下的山林裏。

    趙臘月楞了半天才醒過神來,想著井九最後的那句話,好生羞惱。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12 02:08 PM

第五十四章 放著我來

    井九回來的時候,趙臘月已經恢復了平靜,神情看不出任何異樣,井九自然不知道她想過些什麼事情,看著崖下密林裡那些逐漸退走的煙塵,說道:“外峰的猴子都這麼煩人,更不要說是人,我覺得我們還是不要人為好。”

    這說的是按照青山規制,昔來峰應該很快為神末峰安排執事等人手。

    井九看了眼趙臘月闊大的衣裳,說道:“針線我會做,交給我來。”

    趙臘月瞪大眼睛問道:“你連這個也會?”

    井九說道:“在村子裡學過一天。”

    趙臘月想了想,說道:“如此也好,免得昔來峰送過來的人有問題。”

    最近青山九峰裡的氣氛有些不對,壓抑而且緊張,給人一種山雨欲來的感覺。但神末峰地處偏僻,就他們兩個人,與那些複雜的權力鬥爭暫時還扯不上關係,而且以井九與趙臘月的性格,肯定不會理會這些事情,只要專心修道便好。問題在於,現在他們應該學什麼呢?

    趙臘月已經把洞府內外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到一本劍譜。

    “沒有劍譜,怎麼學劍?”

    趙臘月的視線離開弗思劍,落在井九的臉上,然後停留了很長時間。

    井九摸了摸臉,想了想後說道:“要不然……也還是我來?”

    “能者多勞,猴子打架都是你來,這種事情你自然要負責。”

    趙臘月在心裡想道,然後問道:“贏了沒有?”

    井九知道她問的是幫猴子打架的事情,挑眉說道:“當然。”

    然後他往洞裡走去。

    趙臘月看著他的背影,很是無語。

    從南松亭到洗劍溪,隨意破四境、入劍峰雲頂、勝顧清,直至上得神末峰,井九始終都表現的那般平靜,似乎什麼都不放在心上,偏偏今日幫猴子打架贏了,他卻有些掩之不住的得意。

    這究竟是個什麼人啊?

    在洞府裡,井九取出筆墨紙硯,凝神靜氣,開始在紙上寫字。不多時,他便寫完了整整一張紙,然後慢慢變多,直至可以編訂成一冊。他本準備就此罷筆,但想了想,一本是寫,兩本也是寫,以後再來重新磨墨又是新麻煩,於是就著硯裡的殘墨又寫了好些,只是不知道是什麼內容。

    暮時,墨紙盡數乾透,被他裁成數冊,用針線訂好,拿了一本出洞。

    趙臘月接過這本書翻開,神情非常嚴肅。

    紙上的字跡明顯是新寫的,剛剛乾透,幾副插圖更是還沒有完全乾。

    那些文字與圖案描繪的都是劍招與馭劍秘技。

    這套劍法氣勢壯烈,或者說決絕,九死不悔之意,躍然出紙面。

    趙臘月抬起頭來,看著井九,眼神裡的情緒非常複雜。

    “怎麼了?”井九問道。

    趙臘月說道:“師叔祖果然更相信你,我都有些嫉妒了。”

    因為景陽把弗思劍留給她,卻把九死劍譜留給井九嗎?

    但劍與劍譜究竟哪個更重要,其實沒有人知道。

    井九坐回躺椅上,調整了一下姿式,確保有些磨損的椅腳不會破壞平穩,閉著眼睛,開始休息。

    看著他的側臉,在這一瞬間,趙臘月的心裡忽然生出一個石破天驚的想法。

    但是,除了直接向井九發問,那個想法不可能有任何別的辦法得到證實。

    直到最後,趙臘月也沒有問。

    這就是她與柳十歲的區別,不然井九肯定會說出事情的真相。

    那麼在這滿山的暮色裡,她就已經能夠知道答案了。

    ……

    ……

    看著那兩道飛劍穿過雲海,向著峰下落去,顧寒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這明顯是上德峰在打壓我們。”

    過南山說道:“冷靜些,這些話傳出去可不好聽。”

    顧寒望向他,臉色難看說道:“上德行事如此囂張,難道師叔們就沒有什麼說法?”

    “你父親臨死前是怎麼說的?只要青山綿長……”

    過南山看著已經消失不見的那兩道飛劍,沉默片刻後說道:“任何犧牲都是可以承受的。”

    承劍大會上,顧清被井九逼得一時情急,忘了忌諱,用出了在兩忘峰學會的六龍劍訣。

    本來這並不是大事,但既然上德峰堅持要查,兩忘峰便必須給出交待。

    到底是兩忘峰私傳洗劍弟子真劍,還是顧清偷學劍法?

    誰都知道應該怎麼選。

    顧清承認是自己偷學劍法,兩忘峰最多也就是個禦下不嚴的罪過。

    於是顧清便成為了犧牲品,他被逐出了兩忘峰,回到了洗劍溪畔,只能再等三年,參加下一次的承劍大會。

    對於崖洞裡的這些佈置,顧清並不熟悉,因為他從小到大都在兩忘峰里長大,就算是洗劍階段也沒有在這裡生活過。

    他走出洞府,來到崖邊,望向腳下清澈的洗劍溪,沉默片刻後說道:“你有沒有註意到剛才那些洗劍弟子的眼神?”

    柳十歲送他離開兩忘峰,一直在幫他整理行李,說道:“那個聲音最大的叫薛詠歌,聽說他的叔祖是適越峰的長老。”

    顧清嘆了口氣。

    如果是從前,他哪裡會把薛詠歌這種角色放在眼裡,就算你的叔祖是適越峰長老那又如何?

    但現在被那些傢伙冷嘲熱諷,他只有忍著。

    他一直在兩忘峰,沒在溪畔出現過,所以那些洗劍弟子對自己的觀感一直不佳。

    現在這種情況,他聽到幾句嘲弄自然是很自然的事情。

    他忽然想到前天那場可能會改變自己修道生涯的劍鬥——那個傢伙雖然打了自己幾下——但無論是眼神還是語氣,對方似乎真的沒有瞧不起、想要奚落自己的意思,甚至還很認真地回答了自己的困惑。

    “井九……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對柳十歲問道。

    柳十歲有些警惕,看著他沒有說話。

    顧清說道:“聽說你們曾經是一對主僕?”

    柳十歲沉默了會兒,說道:“呂師兄與顧師兄都說過,一入山門,凡間種種皆要一劍斬斷,所以我不記得那些事情了。”

    顧清聽出他不想聊這件事情,沒有再問什麼。

    柳十歲問道:“被褥這些要舖一下嗎?”

    “不用了。”

    顧清看著溪畔的那些同門,沉默片刻後說道:“我很快就會離開。”

    柳十歲有些吃驚,說道:“你說什麼?”

    顧清說道:“修道講究一往無前,尤其是我們青山宗修的劍道,如果要在這裡再等三年……我很懷疑自己二十歲之前能否進入到無彰境,而你也清楚,如果我做不到那一點,那麼修道對我來說就沒有太大意義。”

    他的聲音很平靜,神情也很平靜,但柳十歲聽出了很多傷感。

    “過師兄與顧師兄對你的期望很高……”

    柳十歲的安慰無法繼續。

    兩忘峰是一個對弟子要求特別高、冷靜到有些冷酷的地方。

    更何況顧清的身份有些特殊,他如果不能比別的同門做到更好,顧寒根本不會把資源放在他的身上。

    看著神情落寞的顧清,柳十歲忽然想到一種可能,猶豫片刻後,說道:“你要不要去那邊試試?”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13 02:21 PM

本帖最後由 leo9709 於 2017-11-13 02:22 PM 編輯

第五十五章 不同道路的開端

    顧清轉頭望向他,有些不解,說道:“那邊?”

    柳十歲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道:“神末峰。”

    顧清怔住了,說道:“我不是承劍弟子,沒有資格。”

    柳十歲說道:“你以前也不是承劍弟子,為什麼就能在兩忘峰里呆著?”

    顧清說道:“我那時候是劍童,屬於執事雜役一流。 ”

    “那你也可以去神末峰做執事。”

    柳十歲說道:“給那個傢伙做事,其實很簡單,每天就是燒水煮茶,鋪床疊被,打掃庭院,然後就沒了。”

    顧清說道:“聽著倒確實事情很少。”

    柳十歲想著便有些惱火,說道:“那個傢伙懶的出奇,整天閉著眼睛養神,能有什麼事?”

    顧清說道:“我聽過一些關於井九的傳聞,他真這麼懶啊?”

    柳十歲看著他語重心長說道:“不管你怎麼想,他都比你想的還要懶。”

    顧清有些納悶,更多的是沮喪,心想這麼懶的人,怎麼就能輕鬆地擊敗自 己呢?

    他又有些心動。

    他現在的境界比井九高,但那天的承劍大會已經表明井九有足夠的資格指點他。

    現在的神末峰,只有趙臘月與井九兩個人,如果他以執事的身份加入進去,說不定還真有可能得到某些幫助。

    只是井九會願意嗎?

    他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就算他不記恨寒哥兒,也沒道理幫我。”

    柳十歲想著井九與顧寒之間的關係,也嘆了口氣。

    “不管如何,我還是覺得你不應該走,雖然你現在還沒有承劍,可以轉去別的宗派,但是……”

    他沉默了會兒,繼續說道:“有些事情很快就會輪到我了,兩忘峰弟子時刻都要做好為青山犧牲的準備,不是嗎?”

    ……

    ……

    顧清一夜未睡,終於決定聽從柳十歲的勸說,暫時不離開青山宗,同時也想試試那條路是否能行。

    第二天清晨,溪畔人聲初起,他便離開了洞府,去往了神末峰。

    站在峰下,聽著密林裡不時響起的猿啼,他有些緊張。

    因為擔心被認為無禮,他沒有直接馭劍而上,而是老老實實地走了上去,好在一路上,那些猿猴只是頗感興趣地打量著這個神末峰開禁以來的第一位客人,並沒有攔住他的去路,想要從他身上搜刮些什麼。

    來到峰頂的時候,朝陽已經躍出群峰,紅紅的光線籠罩著山崖,顯得很是溫暖。

    竹椅上的露水已經消失,井九睜開眼睛,看到是他,有些意外,伸手從地上拾起一塊小石頭,向身後彈去。

    那塊石頭破空而飛,準確地穿過小樓前廳,彷彿有眼睛一般,繞過廊柱,擊中銅鏡,發出當的一聲清響。

    趙臘月走了出來,問道:“什麼事?”

    井九指了指站在不遠處的顧清,說道:“好像有客人。”

    顧清對趙臘月行禮說道:“見過師姐……不……師叔。”

    迎客台上井九說的那番話早已在九峰年輕弟子之間傳開。

    他比趙臘月還大一歲,雖然把師叔這兩個字喊了出來,還是難免覺得有些尷尬。

    趙臘月也沒有習慣被稱作師叔,愣了愣才醒過神來,問道:“什麼事?”

    顧清不知道怎麼開口。

    看他神情,趙臘月便猜到了,說道:“你不是承劍弟子,所以我們不能收你。”

    顧清說道:“神末峰現在需不需要執事?”

    “這裡不是兩忘峰,我們不打算要執事。”

    趙臘月看著他認真說道:“你也不應該做端茶倒水那些事情,青山宗多一個執事沒有意義。”

    顧清明白了她的意思,沒有失望,因為他也只是想來試試。

    趙臘月的這番話裡隱著的看重讓他的心情平靜了很多,不過就是再多等三年,又算得了什麼?

    顧清再次行禮,轉身準備下峰。

    忽然有一道聲音響了起來。

    “這座山很大。”

    顧清停下腳步,望了過去,有些不明白。

    井九躺在竹椅上,沒有回頭,自顧自說道:“就那些猴子住在這裡,太空了。”

    顧清忽然明白過來。

    就算不能承劍,他在這座山峰裡修個房子住,青山宗的門規也沒說不允許啊。

    ……

    ……

    這是柳十歲第一次來到上德峰,也是他第一次接受上德峰的問話。

    他的臉色微微發白,落在身邊的兩隻手有些微微顫抖。

    也許是因為緊張,也許是因為害怕,也許是因為寒冷。

    崖洞裡的佈置很普通,看不出來與牢房之類的存在有什麼關係,但不知道為什麼,柳十歲總覺得這裡的石壁與地面,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著寒氣,劍元默轉也無法帶來太多溫暖。

    當然,也有可能寒冷的原因是對面這位上德峰的仙師。

    那位上德峰仙師的臉色非常陰冷,就像是快要結冰的井水一般。

    這位仙師叫做段蓮田,據說手段最是強硬。

    他看著柳十歲稚氣十足的小臉,露出了一個很古怪的笑容:“那天夜裡,你不在自己的房間,那你去哪裡了?”

    聽著這個問題,柳十歲沉默了很長時間。

    那天夜裡,碧湖峰的左師叔被人殺死,曝屍某條山溪之旁。

    那天夜裡,柳十歲離開崖洞,偷偷去找井九,結果發現井九不在。

    第二天,他就知道了,殺死那位左師叔的人就是井九,因為這是井九自己說的。

    “因為練劍不是很順,心情有些不好,所以我出去走了走。”

    柳十歲看著青石磚之間的冰霜說道。

    段蓮田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有沒有人證?”

    柳十歲抬起頭來,說道:“不知道,應該有人看到過我。”

    段蓮田微微瞇眼,說道:“你去了哪裡? ”

    柳十歲說道:“隨便走走,沒有方向。”

    段蓮田說道:“你可知道,這樣無法洗脫嫌疑?”

    柳十歲倔強說道:“本來就與我無關,我為何要洗脫嫌疑? ”

    “不要以為你是天光峰的親傳弟子,我便不敢對你用刑。”

    段蓮田冷笑一聲,說道:“你的境界雖然低微,無法殺死左師弟,但是通風報信這種事情不需要境界。 ”

    柳十歲沒有再說話。

    “過些天,我會再問你一次。”

    段蓮田示意他出去,最後說道:“希望到時候,你能有一個稍微像樣些的回答。”

    走出崖洞,柳十歲抬頭望去,只見烈日當空,稍微覺得暖和了些。

    馬華在等著他。

    在洗劍溪的時候,柳十歲與甲課同窗們住在處,由馬華負責管理照看。

    那天夜裡,發現柳十歲偷偷離開的人,應該便是他。

    柳十歲從他身邊走過,沒有停留,也沒有說話。

    馬華準備拍他肩膀的手停在了空中,胖臉上露出一絲尷尬的笑容。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13 08:05 PM

第五十六章 一聲嘆息

    顧寒也在峰下等著他。

    “短時間裡上德峰應該不會再找你問話,不然白師叔會生氣的。我也不會問那天夜裡你究竟去了哪裡。”

    他對柳十歲說道:“因為我們知道,這件事情與你無關。”

    柳十歲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井九殺人的事情,也沒有說過那天夜裡他去找過井九。

    但顧寒與馬華自然能猜到他那天是去找井九了,卻誤解了他不肯說的原因。

    顧寒說道:“過段時間,還會有事,到時候你會受些委屈,你做好心理準備。”

    “明白。”

    柳十歲只是不知道那段時間會是多長,一年還是兩年三年?

    “青山九峰裡的師長與同門們,可以不理世事,可以斷情絕性,把所有的時間與精力都放在自家的修行上,但是不要忘記,保證他們能夠安靜的修道,是因為我們兩忘峰在青山外與敵人們連年征戰廝殺,用盡手段。”

    顧寒看著他說道:“那些同門的受了重傷,修道之路就此停止,有的甚至慘死,與他們相比,我們受些委屈又算什麼?”

    他很驕傲,對待弟子們非常嚴厲,甚至近乎嚴苛,但對柳十歲是真的非常不錯。

    因為他和過南山對柳十歲都寄予了非常高的期望。

    柳十歲說道:“我懂,我願意為了青山做任何事。”

    顧寒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在天光峰跟著白師叔好好學,過些日子兩忘峰見。”

    這句話明顯有深意,不知道過些日子,究竟是要過多久。

    ……

    ……

    “上德峰在查柳十歲,聽說那天夜裡,他離開了自己的洞府,卻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趙臘月看著井九,沒有從他的臉上看到諸如擔心之類的情緒。

    井九心想這個小姑娘在九峰裡果然有幫手,只是不知道是哪座峰上的人。

    他說道:“那天夜裡他去找我了。”

    趙臘月說道:“你不擔心?”

    井九說道:“我對他說了,那個人是我殺的。”

    趙臘月盯著他的臉,似乎想要從他的臉上找到一些什麼。

    “你不擔心?”

    相同的兩個問題,字都一模一樣,她想表達的意思並不完全相同。

    井九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說道:“白如鏡護短,兩忘峰更護短,他和你一樣是天生道種,掌門不會讓上德峰亂來。”

    趙臘月說道:“上德峰的目標就是兩忘峰,甚至掌門,就算不能查出什麼,能落些顏面也是好的。”

    井九沒有接話,明顯沒有討論這件事情的興趣。

    趙臘月說道:“你對這些事情是真的不感興趣,還是智珠在握?”

    井九有些無奈,說道:“我現在更想知道的是,為什麼來到神末峰後,你的話越來越多?”

    “因為我的心裡有太多問題。”

    趙臘月沒有迴避這個問題,說道:“比如,我一直以為你會問我那個問題,但你始終沒有。”

    元騎鯨說每個人的心裡都有鬼。

    井九不知道趙臘月的心裡有沒有鬼,但知道她的身上確實有很多問題。

    比如:碧湖峰的左某為什麼要殺她?

    因為她在查一件事情。

    為什麼她一定要上神末峰?

    因為她在查一件事情。

    “好吧。”

    井九看著她認真問道:“你為什麼認為景陽真人沒有飛升成功?”

    ……

    ……

    不知道是霧氣深重如雲,還是雲薄如霧。

    白色的湍流從群峰之間流淌而出,順著地勢來到鎮子裡,雲集於此。

    對此美景,鎮上的人們與遊客有著不一樣的感慨,酒樓上的火鍋邊,依然人聲鼎沸。

    沒有人能夠看到,在雲霧的高處,有一道劍光高速掠過。

    雲集鎮有片野林,樹木並不如何密集,但生的極好,在深春時節裡,青葉如串串銅錢,搖的滿眼都是。

    風拂青樹,煙塵微作,紅光驟斂。

    趙臘月把弗思劍收入袖中,鬆開手,對井九說道:“就是這裡。”

    他們這時候在一棵大樹前,地面積滿了前幾年的落葉,看著很是尋常,沒有任何異樣。

    “那個冥部弟子的境界很低微,那時候還留在雲集鎮上不走,本就有些奇怪。”

    趙臘月看著那片地面說道:“雖說當時已經頒下三千里禁,但孟師問都不問便一劍殺了他,這事也有些奇怪。但我當時並沒有太在意,提著他的屍體往這裡來,然後就在師叔祖飛升的那一刻,忽然發生了一件事情。”

    井九問道:“什麼事情?”

    趙臘月抬頭望向雲霧裡的群峰,說道:“我聽到了一聲嘆息。”

    井九挑眉說道:“嘆息?”

    “是的,那聲嘆息裡充滿了悵然的意味,似乎對世間有無窮留戀,也可能是遺憾,但是……又有一種無比滿足的感覺。”

    趙臘月說道:“我很確定那個冥部弟子已經死了,四周無人,那麼這聲嘆息從何而來?”

    井九說道:“你確認是聽到?”

    趙臘月說道:“那聲嘆息是直接在我腦海裡響起的。”

    井九沉默。

    “當時我正看著那裡。”

    趙臘月看著遠方說道。

    雲霧極重,無法看清群峰模樣,但井九知道她說的是神末峰。

    他背著雙手,靜靜看著那裡。

    “我有時候在想,那聲嘆息會不會是師叔祖發出的。”

    趙臘月說道:“最初我根本不敢相信,但現在越來越確定,既然我是師叔祖選定的承劍弟子,既然他把弗思劍一直放在我的身邊,那麼在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會不會就像把劍譜留給你一樣,也留給我某些信息?”

    “我覺得你想多了。”

    井九說道:“我想看看那個冥部弟子。”

    血一般的劍光,照亮整片密林,無比鋒銳的弗思劍,很快便把地面挖出一個大挖,露出了那位冥部弟子的屍體。

    數年時間過去,不知為何這具屍體卻沒有腐爛,還是保持著原初的模樣,只是有些萎縮,看著就像是脫水了的樹葉。

    井九解下鐵劍,撥了撥那具屍體,問道:“為什麼沒有用劍火燒掉?”

    青山弟子進入知通境界,便可以點燃劍火。

    趙臘月當時是外門弟子,但以她的天賦應該能夠做到。

    孟師讓她處理這具屍體,便是基於這個考慮。

    “因為我當時覺得有問題,所以把這具屍體留了下來,還放了些鎮魂石進去。”

    井九用鐵劍把屍體旁邊的那些黑玉般的石塊扒開,看著那張已經變形、如同臘化了的臉,沉默了很長時間。

    這張臉對他來說是陌生的。

    他用劍識把這名冥部弟子的屍體,毫無遺漏地查看了數遍。

    然後,他發現了一個問題。

    這名冥部弟子的眉心深處有一個空洞。

    那個空洞很小,也不是冥部中人收貯魂火的所在,那麼這是用來做什麼的呢?

    井九注意到,那個洞很光滑,而且從形狀上來看,就像是一個人參果。

    看來,有人在裡面住過很長一段時間。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14 02:45 PM

第五十七章 陰三是一個好名字

    井九沒有對趙臘月提及自己的發現,說道:“只憑一聲嘆息,不足以讓你做這麼多事。”

    趙臘月說道:“開始時我也以為是錯覺,但事後想來總覺得不對,劍心不寧,半年後,我還是忍不住通過家裡的關係查了查這名冥部弟子,心想如果沒有什麼事,以後也就不想了。”

    人族與冥部暫時停戰以來,雙方暗中多有交流,趙家在朝歌城里地位頗高,在軍方也頗有影響力,確實有渠道可以查。

    “結果查出了問題?”井九問道。

    “不是查出了問題,而是沒有查到這個人。”

    趙臘月看著坑里的那具屍體說道:“冥部似乎根本就沒有這個人存在。”

    井九說道:“他叫什麼名字? ”

    趙臘月說道:“在酒樓上,他報過自己的名字,叫做陰三。”

    冥部很講究魂火歸故里,任何流落在外的亡者都會被仔細地記錄在冥書上。

    如果在冥書上找不到陰三這個名字,只能說明這是個假名字,或者隱藏著更多的秘密。

    “孟師。”井九忽然說道。

    趙臘月沉默片刻,說道:“是的,後來我開始暗中查孟師。”

    孟師是她在外門時的授課仙師,對她照拂疼愛有加,就像是呂師對柳十歲與井九那樣。

    現在孟師正在上德峰閉關靜修,得到師長賜藥,正在衝擊遊野境。

    “只憑照顧你的功勞,他得到的報酬似乎太多了些。”

    “是的,我只能懷疑上德峰。”

    井九看了她一眼,說道:“除了他出身上德峰,還有別的理由嗎?”

    趙臘月說道:“青山九峰都知道,劍律師伯不喜歡景陽師叔祖,兩個人的關係一直不好。”

    井九沒有對此發表什麼意見。

    趙臘月繼續說道:“從孟師與陰三的線索,捲簾人查到三千里禁前碧湖峰少了兩根雷魂木。有鎮守在,這兩根雷魂木肯定沒辦法送到九峰之外,那如今在哪裡?我正準備繼續查的時候就驚動了碧湖峰,後面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雷魂木是碧湖峰的至寶,無論是用來修行至上劍道,還是感悟天地之威,都有無上功效。

    據說如果修道者能夠超越通天境,甚至可以通過雷魂木移魂轉魄,等若再多出一次生命。

    如此奇寶,自然會被青山宗重點看管,居然會莫名其妙少了兩根,怎麼想都知道這裡面有問題。

    前任碧湖峰主雷破雲,忽然走火入魔,然後被元騎鯨一劍震死在山野,說不得便與此事有關。

    井九卻不關心這些事情,只是看著趙臘月。

    趙臘月沒有說,從孟師與陰三那裡找到了什麼線索,但他知道,如果想要請動捲簾人,來查青山宗這樣的天下第一劍宗的內部事務,需要付出多麼大的代價,再想著這些年,這個小姑娘在劍峰裡艱難修行,就是為了登上神末峰看看……

    他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趙臘月睜大眼睛,盯著他。

    井九看著她平靜而認真地說道:“不要再查這件事情了。”

    趙臘月說道:“為什麼?”

    井九在心裡說道,因為我擔心會護不住你。

    他默運劍元,鐵劍以肉眼無法看見的速度震動起來,發出類似蜂群的嗡鳴。

    趙臘月神情微變,準備阻止他,卻已經來不及了。

    數朵劍火隨鐵劍而落,飄在那名冥部弟子的屍體上。

    屍體猛烈地燃燒起來,只是瞬間,便化作了一團灰燼。

    趙臘月盯著他,想要得到一個解釋。

    井九沒有解釋。

    趙臘月馭劍而起,化作一道麗光,消失在了天空裡。

    井九望向空蕩蕩的天空,心想小姑娘看來是真生氣了啊,居然讓自己走回去……

    按道理來說,他現在已經守一境界圓滿,應該能自如馭劍飛行,但不知為何,他從來沒有馭劍飛過。

    他看了眼鐵劍,搖了搖頭。

    然後,他的視線順著鐵劍,落在坑底的那片灰燼裡。

    “陰三……這個名字不錯。”

    ……

    ……

    雲集鎮,酒樓上,臨欄處,一盆火鍋正在沸騰。

    井九坐在桌邊,看著火鍋裡浮沉的那些食材,沒有舉箸的意思。

    身為一個修道者,他沒有太多俗世的慾望,對這種源自益州、風行冥界的美食也沒有興趣。

    很多年前,有人曾經對他說過,修道者追求長生,則更應該了解生命的美好,如此獲得充分的內在的源動力。

    他不是很明白這句話,就像不明白那句不能踏進同一條河裡。

    現在,他終於明白了那人的意思,也大概明白了整件事情。

    鴨腸已經沉到鍋底,淹死了。

    花椒還在沉浮,不停呼救。

    毛肚與黃喉若隱若現,不知生死。

    “用這個名字真的很自信,假死真的太粗糙,不過你應該也是沒想到我能回來。”

    井九看著桌對面空著的座位說道:“希望能夠盡快再見到你。”

    說完這句話,他起身離開了酒樓。

    火鍋繼續沸騰著,散發著誘人的香味,不知道何時才會煮幹。

    ……

    ……

    傍晚時分,井九回到了神末峰。

    順著狹窄的山道,他向峰頂走去。

    一路樹影搖晃,猿猴們殷切跟隨,不時獻出各種山果,看他要不要吃,討好的意味非常濃郁。

    “不吃。”井九說道。

    神末峰在青山深處,是九峰裡最偏遠的一座。

    哪怕雲集鎮就在青山邊緣,從那邊走回來也要數百里路。

    井九用半天時間走回來,有些累,而且走路是他最不喜歡的重複動作,所以情緒有些不好。

    當然,誰也不知道他的情緒不好與雲集鎮外的那具屍體有沒有什麼關係。

    猿猴們感覺到他的情緒,不敢再多聒噪,只是靜靜地跟著他,偶爾會聽到幾聲低叫。

    井九停下腳步,發現有兩隻猿猴傷了,想來是前些天與適越峰群猴大戰的結果。

    他將一顆丹藥彈進林裡,說道:“分著吃。”

    這顆丹藥是適越峰的秘藥,叫做一心丹,對修行沒有太大幫助,但在治傷補血方面卻有奇效,非常珍貴。

    如果讓適越峰的師長們,知道他把一心丹用來餵猴子,只怕會氣死。

    井九繼續前行,來到山腰處,迎面一處斷崖前,堆著十幾根倒下的粗大樹幹。

    顧清在其間忙碌不停,竟是真的在修房子。

    井九沒有停下,也沒有與他說話,掠過斷崖,很快便來到峰頂。

    趙臘月站在崖畔,衣袂輕飄,彷彿仙子,如果忽略那頭凌亂的短髮的話。

    她轉身望向井九,說道:“我一定會繼續查下去。”

    井九說道:“你不是已經確認他事先便有準備,不會出事?”

    趙臘月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但是,他一直沒有出現。”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15 02:13 PM

第五十八章 知錯不必改

    井九說道:“如果景陽還活著,他會對你說什麼?”

    趙臘月當然明白,師叔祖選擇自己承劍,自然是希望自己最終能夠登上那條通天大道,但是……如果師叔祖真的出了事,她做為承劍弟子,怎能不管不問?

    井九說道:“剛才我隨你馭劍而行,俯瞰大地,河流彷彿細枝,滔滔之水在我眼裡已然靜止,為何會如此?因為我們飛的夠高,與大地間的距離夠遠,修道者要與人世間種種保持距離便在於此。”

    趙臘月說道:“如果無法落到地面,飛得再高又有何意義?”

    井九說道:“修道的目的,不是爭強好勝,也不是追求意義,本來就是飛的更高。”

    趙臘月說道:“為何?”

    井九說道:“大道求長生,為的能夠看天地的時間更多,飛的更高,是為了看的更遠,一切為此,都說修道者無情,此言不差,因為修道者從不看眼前,只看千萬里之外,胸中可以無溝壑,因為要放著天地。”

    趙臘月沒有對他這番話做出回應,說道:“我知道你飛過。”

    只有曾經在天空自由飛翔過的人,才會在第一次馭劍飛行的時候表現的像井九這般平靜,毫不興奮。

    井九沒有說話。他當然飛過,他去過沒有人去過的地方,看過沒有人看過的風景。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生命應該用在何處,不應該是陰謀算計、也不應該是複仇——那些只是解決問題的手段,並不是真正的問題。

    不過,這並不是他對趙臘月說這番話的用意,他只是擔心她,想勸她放棄。

    如果這個小姑娘真的查到什麼,他擔心自己護不住她。

    哪怕他是井九。

    ……

    ……

    第二天清晨,猴子叫了幾聲,井九在竹椅上醒來。

    銀碳在爐裡燃燒,茶壺裡的水剛剛沸騰,汨汨響著,顧清拿著小圓扇,蹲在爐前,動作顯得非常熟練。

    “十歲對你說的?”井九問道。

    顧清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是的。”

    井九說道:“你不需要做這些。”

    顧清說道:“在兩忘峰的時候,我也經常做這些事情。”

    在證明自己的劍道天賦之前,他只是顧家送到兩忘峰去服侍過南山的劍童。

    鋪床疊被,燒茶倒水,這種事情他做過很多。

    趙臘月走出洞府,看到這幕畫面,直接對他說道:“顧寒會生氣。”

    顧清沒有說什麼,待水燒沸後,倒入茶壺,便告辭離開。

    看著山道上那道身影,趙臘月問道:“你怎麼看?”

    井九說道:“天賦不錯,雖然不如你和十歲,但心性比你們更穩。”

    趙臘月問道:“他自幼在兩忘峰長大,與顧寒是親兄弟,你為何願意收留他?”

    有很多事情井九可以不問,但她不能。

    她是峰主,要為這座剛剛重見天日的山峰、峰裡的兩個人還有……那些猴子負責。

    井九想了想,說道:“反正來都來了。”

    ……

    ……

    顧清回到崖間繼續修房子。

    他打小做過很多事情,但哪裡修過房子,自然非常笨拙,看情形只怕再過十幾天也沒希望能修好。

    好在他是一名修道者,雖說還不能餐風飲露而活,但身體康健,露宿山野也不用擔心被寒露凍到生病。

    他拿著劍不停地切削著那些樹幹上的細枝,又從崖間斬來很多根老藤,準備以後把木材捆起來。

    他做著這些事情,不知為何卻越來越難過。

    他不是趙臘月與柳十歲那樣的天生道種,但天賦也非常出色,年紀很小便已經進入承意境界,比井九還要高。

    現在井九已經成了神末峰的承劍弟子,每天在峰頂躺著曬太陽,他卻在這裡砍樹枝、修房子。

    幾天前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裡,現在又發現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做這些事情。

    他不是抱怨,也沒有嫉恨,只是有些傷心。

    他是顧寒的親弟弟,卻並非同母所生,事實上他本來只是顧家很不起眼的一名庶子。

    當初顧家想要討好過南山,才會把他送進兩忘峰做劍童。

    直到某個偶然的機會,過南山發現了他的劍道天賦,他的命運才發生了改變。

    前些天他在承劍大會上輸給井九,過南山沒有說什麼,顧寒還是把他嚴厲地訓斥了一頓。

    然後,便是犧牲。

    他站出來承認自己偷學劍法,如此上德峰便無法通過這件事情攻擊兩忘峰的師兄們,甚至是天光峰的長輩。只是為什麼就一定是自己犧牲呢?他確實不應該在那麼多人面前使出六龍劍訣,可是……不是你們要求我必須贏了井九嗎?

    他用衣袖擦掉臉上的淚水,握著劍繼續砍削樹上的細枝。

    時間流逝,九峰沐浴在溫熱的陽光裡,他放下劍,擦掉汗水,準備歇會兒。

    他盤膝坐在那堆樹木旁,閉上眼睛,開始吸納天地元氣,臉上殘著的淚痕被風漸漸吹乾。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一道冷漠的聲音讓他醒了過來。

    “你果然在這裡。”

    顧清轉身望去。

    顧寒站在山道旁冷冷地看著他。

    顧清很是緊張,趕緊站起,張嘴想要解釋幾句。

    顧寒的神情非常冷淡,就像是真正的冰霜。

    感受著那道沉重的壓力,顧清的嘴唇微微顫動。

    但就在下一刻,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的雙唇漸漸不再顫動,回復了平靜,眼神也變得平靜起來。

    他沉默不語,回視著顧寒。

    山崖之前,無比安靜。

    在顧清的眼睛裡,顧寒沒有看到意想之中的懼意,這讓他有些意外。

    雖然自從跟隨南山師兄學劍以來,這個孽種對他的懼意已經少了很多。

    更令他憤怒的是,在顧清的眼睛裡,就連一抹歉意也沒有看到。

    “你輸急了,用了師兄私傳給你的劍訣才會有此下場。”

    顧寒看著他厲聲說道:“難道你還覺得一切都是我的錯,自己一點錯都沒有?”

    顧清沉默了會兒,說道:“我知道自己錯了。”

    顧寒神情微和。

    顧清接著說道:“所以我自己承認偷學劍法,被逐出兩忘峰,三年時間不能承劍,這便是代價。”

    顧寒怔住,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15 08:05 PM

第五十九章 白痴及鬼

    崖間的安靜持續了片刻。

    “不要太過氣餒,只要你好好修行,三年後自然還有機會。”

    顧寒以兄長的口吻說了幾句溫和的話,然而看著顧清站在那些斷樹旁,他的心情又變得糟糕起來。

    “有人說你來了神末峰,我還不信,沒想到竟是真的。”

    他看著顧清冷聲說道:“稍後隨我下山,準備接受懲戒。”

    顧清平靜說道:“我不是兩忘峰弟子,現在也不在甲課,你沒有權力懲戒我。”

    顧寒大怒,神情更加陰冷,喝道:“峰規不行,我就用家法代父親好好教育你!”

    顧清看著他微微一笑,說道:“你們不停對十歲說,一入山門,俗世種種皆斬,就是要斷掉他與井九之間的來往,怎麼到我這裡卻不同了?哪裡有什麼家?青山便是吾家,那麼家規又是什麼東西……顧師兄?”

    說到最後三個字的時候,他加重了語氣。

    顧寒冷冷看了他一眼,忽然轉身就走,再沒有說什麼。

    來到峰頂,他看到了那張竹椅,劍眉微挑,有些嘲弄的意味。

    井九知道有人來了,沒有睜眼。

    “這件事情是你挑撥的嗎?”

    顧寒看著井九說道:“就算諸峰有些師長欣賞你,但你確定能夠承受與我顧家、兩忘峰為敵的結果?”

    井九依然沒有睜眼,也沒有理他,只是抬起了右手。

    一隻猿猴從樹林裡跳了出來,從地上拾起一塊石頭,便往洞府里扔了過去。

    啪的一聲輕響,很快,趙臘月便從裡面走了出來。

    看著她,顧寒的心情有些複雜,勉強行禮,說道:“見過峰主。”

    趙臘月一夜未睡,滿心想著的都是那本劍譜,也沒有太多虛套,直接說道:“免禮,何事?”

    因為她的語氣,顧寒怔住了片刻,然後才說道: “我要帶顧清走。”

    趙臘月看了井九一眼。

    井九還是不說話。

    趙臘月轉身望向顧寒,說道:“顧清已經不是兩忘峰的弟子。”

    “但他也不是神末峰的人。”顧寒肅容說道:“依照門規,他不能在九峰裡停留。”

    趙臘月說道:“他只是在這裡暫住,就像當初在兩忘峰裡一樣。”

    顧寒沉默片刻,沒有再說什麼,行禮離開。

    來到山道上,想著先前趙臘月回答自己問題之前先看了井九一眼,他有些不悅,忍不住回頭望向峰頂,正好看到一幕畫面,趙臘月走到竹椅旁,低頭在與井九說些什麼,兩個人離的極近……

    顧寒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心神激蕩之下,劍意離體而出。

    嗤啦一聲裂響,道旁一棵大樹落下無數片斷葉,一道裂痕深入樹體深處,只需要再輕輕一推,便會斷作兩截。

    樹林裡的猿猴們被驚著了,怪叫著湊了過來,看了看那棵將斷未斷的樹,又望向顧寒,眼神詫異,就像在看一個白痴。

    顧寒隱怒,想要教訓這些畜生一番,但想著青山宗的鐵律,只得冷哼一聲作罷。

    他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

    猿猴們把那棵樹輕而易舉地推倒,向斷崖抬去,準備給那個不會修房子的白痴,一路嗚嗚亂叫,很是熱鬧。

    ……

    ……

    趙臘月說道:“聽說顧清是顧寒的庶弟,在家裡的時候頗受欺壓。”

    井九睜開眼睛,說道:“我不知道。”

    這句話的另外一個意思就是我不關心。

    對於這種常見的家族劇情趙臘月也不關心,她更關心另外一件事情。

    “有沒有可能顧清是兩忘峰派過來的奸細?”

    “你又想多了。”

    “我有沒有對你說過?我覺得自己很擅長陰謀。”

    “你還是想多了。”

    井九說道:“青山九峰,如果諸峰之間還要警惕這些,何不干脆分家?”

    九峰分家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但青山宗可能已經出了問題。

    在雲行峰頂,碧湖峰左易想要殺趙臘月滅口,就是知道她在查這些問題。

    比如碧湖峰主走火入魔的原因,比如當年孟師為什麼一定要殺死陰三。

    這些問題已經被證明確實存在,只看什麼時候會真正的爆發出來。

    ……

    ……

    到了盛夏,神末峰裡的生命越來越豐富,聲音也越來越多,蟬鳴取代了猿嘯,成了這裡的主旋律。

    某夜,忽有暴雨傾盆而至,無數雷電自黑雲裡生出,向著地面斬落。

    無論雷電還是暴雨,自然都無法穿過青山大陣的屏障,只能落在群峰四周。

    閃電暫歇的時刻,重臨黑暗的天空,忽然被數十道劍光照亮。

    諸峰弟子馭劍而出,向著大陣外飛去。

    對於無彰境甚至遊野境的強者而言,他們的主要目的是藉雷暴洗劍。

    無論飛劍還是他們的劍丸,都需要這種最精純的能量來淬洗。

    對於承意境界的弟子來說,則是需要藉助這場雷暴,盡可能快地適應新的天地。

    ——彼意自然,故承而用之,則夫萬物各全其我。

    進入承意境界,弟子們能夠感知到的天地更加廣闊,也更加細微。

    即便是數十丈外的昆蟲鳴叫,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如果不能適應這種情形,弟子們很容易被折磨的無法入睡,甚至走火入魔。

    這場挾天地之威而至的暴雨,自然是最好的修行環境。

    沒有人知道井九也已經進入承意境界,就在前幾天。

    他沒有去青山大陣外,自然不是因為不能馭劍的原因。

    他靜靜站在崖畔,聽著遠方的雷鳴。

    他擁有罕見的劍目,聽力也是遠超常人,加上承意境界的提升,即便隔著這麼遠,都有可能被雷聲直接震昏過去。

    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竟能不受雷雨的影響。

    青山大陣外遠方,一道閃電劈中某座無名山峰上的一棵大樹。

    哢嚓一聲,那棵大樹從中間劈開,生起熊熊火焰,然後又被暴雨漸漸澆熄。

    看著這幕畫面,他很自然地想起了雷魂木,望向某座山峰。

    那裡的夜空彷彿破開了一道口子,閃電不停地落下,暴雨如注,形成一道白練,彷彿是無根的瀑布,很是美麗。

    那是碧湖峰。

    趙臘月查到,碧湖峰少了兩根雷魂木,那麼還有一根是被誰用了?

    在小山村里他想了一年時間,提前推算到會遇到幾個最重要的問題,這便是其中一個。

    雷破雲參與了這件事情,承受了極大的精神壓力,最後竟然是發瘋了,於是被滅了口。

    井九做了一個決定。

    他要去碧湖峰看看。

    哪怕已經猜到很多,但沒有得到確定的答案,他還是無法確定下一步的動作。

    無人可問,就去問鬼。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16 02:20 PM

第六十章 夜探碧湖峰

    下著暴雨的夜晚最是深沉,雲層極厚極重,沒有半點星光,到處都是一片黑暗。

    井九站在碧湖峰頂,悄無聲息,夜風拂動白衣,也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與其餘諸峰不同,碧湖峰頂地勢很平緩,而且面積極大,中間竟有一片碧湖。

    碧湖峰的名字便是由此而來。

    碧湖中間有座島,島上有座宮殿,在暴雨裡顯得頗為陰冷。

    那座宮殿並非碧湖峰主的居處,另有主人。

    井九靜靜看著那座宮殿,不知道在想什麼。

    青山九峰守禦極嚴,碧湖峰因為有這座宮殿更是森嚴無比,峰間到處都是劍陣。

    不知為何,那些劍陣對井九來說彷彿不存在,讓他輕而易舉地來到了峰頂,沒有驚動任何人。

    如果他是破海境的強者,或者還能有些可能,但他只是個剛入承意境的年輕弟子,為何能夠做到這些?

    青山大陣在碧湖峰頂的夜空處,專門留下了一條通道,就像是開了一道口子。

    暴雨從夜空裡不停落下,無數道閃電不時照亮夜空,落在碧湖中央的那座島上,彷彿要把那座宮殿劈成碎片。

    雨聲密集,碧湖捲起雪浪,那些雷電卻是悄無聲息地消失,彷彿是被那座宮殿吞噬了一般,畫面看著極為詭異。

    看著暴雨中的那座島,井九神情有些凝重。

    從山村到南松亭到洗劍溪再到神末峰,無論遇著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事,他都很平靜。

    今夜卻明顯不一般。

    他知道,那座宮殿便是青山宗以雷威養魂木的秘處。

    這座宮殿沒有任何青山弟子看守,因為青山四大鎮守之一的白鬼……住在這裡。

    暴雨越來越大,閃電的次數卻漸漸少了,井九向碧湖里走去。

    以他現在的境界,已經能夠踏湖而行,但他不會這樣做。

    那樣有可能會被馭劍歸來的碧湖峰弟子看到。

    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想提前驚動對方。

    當年他隨溪水流出石壁,落在湖里,學會了一招,有些笨拙,但確實管用。

    不過現在他不用再抱一塊重重的石頭了。

    他像塊石頭般慢慢沉入湖底,向著前方走去。

    湖水越來越深,他的腳步依然那般穩定,而且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連身邊的水流都沒有太多變化。

    那些被暴雨驚擾的不停游動的魚兒,似乎都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隨著時間的移動,他的速度變得越來越慢,神情越來越凝重。

    他清楚地感覺到,前方有道威壓,彷彿神明一般。

    越靠近那座島,那道威壓便越來越可怕。

    湖水開始變淺,偶爾能夠看到上方雷電帶來的白光。

    他登上了湖心島,上方的夜空便是青山大陣打開的通道。

    這裡的暴雨更驟,夜色更暗,也越能真切地感受到不時落下的雷電的恐怖威力。

    那道威壓,並非來自天穹。

    井九與暴雨融為了一體。

    他靜靜看著不遠處的那座宮殿。

    這裡是鎮守居住的地方,碧湖峰弟子不得擅入,所以島上生活著很多野物。

    在暴雨裡,隱約還能聽到一些聲音,樹上有很多綠色的幽光。

    井九知道,那些不是山鬼,而是野貓。

    野貓們被雨水打濕了毛髮,正在狼狽而徒勞地舔著自己的身體,並沒有發現他的到來。

    看著雨中的那座宮殿,井九向前走了一步。

    他確認自己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沒有呼吸,而且這一步恰好在他心跳的間歇裡。

    但是,一道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

    居然這麼早就被發現了嗎?

    看來在這場談判裡,自己注定是要落在下風了。

    井九這樣想著,望向了那個地方。

    恰在這時,夜空里傳來轟隆一聲巨響。

    一道極粗的閃電落了下來,照亮了整座宮殿。

    某個角落裡有個窗。

    一隻白貓趴在窗台上。

    那裡沒有雨,但它的毛還是被打濕了。

    白貓的毛很長,被雨打濕後,糾結成一簇簇的,有些難看。

    但如果看的時間長了,有時候會產生某種錯覺,那些一簇簇的毛,就是一把把的劍。

    那隻白貓瞇著眼睛,看著有些懶洋洋的,非常無害。

    但它的眼瞳散發著極其妖豔的光芒,就像是最不真實的幻夢,又像是無底的深淵,令人只想墮落其間。

    如果是普通的青山弟子,被這雙妖異的貓瞳盯著,只怕會被直接嚇昏過去。

    井九沒有,但神情很凝重。

    當初在雲行峰頂,左易是無彰境界的高手,依然無法發現他的存在,直接被他偷襲殺死。

    這隻白貓卻輕而易舉地發現了他。

    “好久不見。”

    井九看著那隻白貓說道。

    暴雨之間,偶有雷鳴,他的聲音很小,完全被掩蓋,但他知道,對方聽得到。

    白貓瞇了瞇眼睛,扭了扭腦袋,調整了一下姿勢,確保趴的更舒服些,似乎沒有聽到井九的話。

    井九繼續說道:“那根雷魂木被雷破雲給了誰?”

    白貓無聲地打了個呵欠,看著很是慵懶。

    井九知道這是假象,對方已經動了心思,隨時可能出手。

    以他現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是這隻白貓的對手,甚至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

    閃電不時照亮宮殿。

    危險就在眼前。

    暴雨從眼前落下。

    隔著急瀑般的雨水,井九靜靜看著窗台上的它說道:“對於我的出現你並不意外,看來你早就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也對,你們四個當中就以你最為纖細敏感警惕,他們三個可能沒有發現,但你怎麼可能察覺不到這種大事。”

    白貓緩緩轉頭,視線落在他的身上。

    “我已經有了答案,今夜只是想找你確認一下。”

    井九說道:“我承認,我確實有些不甘心。”

    白貓的眼裡流露出嘲弄與冷酷的意味,彷彿在說:你也有今天?

    “四年前,你看著我出事,難道就沒想到萬一我沒死怎麼辦?”

    井九說道:“用你的骨頭來磨劍,這個結局怎麼樣?”

    白貓盯著他,尾巴緩緩豎起,向著四周炸開,就像是濕地裡的秋葦,很好看,也很可怕。

    夜空裡的雷電落的更急,暴雨加驟,天地氣息無比混亂。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16 08:05 PM

第六十一章 劉阿大

    在碧湖峰頂的西側,白崖之前還有一片殿群,那裡才是碧湖峰師生們修行的仙居。

    峰主成由天站在落潮殿前,望著遠方的湖心島,雙眉微皺,有些憂慮。

    他是前一代碧湖峰主的親傳弟子,與雷破雲並非同脈。

    這些年來,他一直在青山深處的隱峰裡靜修,只是隱約知道九峰間發生了一些事情,根本不想面對這種壓力,如果不是想著不能讓碧湖峰一脈傳承斷絕,更不想讓上德峰那個老怪搶走,他根本不會從隱峰歸來在承劍大會前擊敗遲宴。

    今夜的雷暴來的比預想中猛烈太多,不知道究竟意味著什麼。

    碧湖峰已經死了兩位重要人物,而且並非在與邪魔的戰斗里死去,是橫死。

    很多碧湖峰弟子,因為憤憤不平,想要找掌門要個答案,被他強行壓制下來。

    難道這就是天罰?因為碧湖峰做了那等惡事?

    他看著夜空裡蛛網般的數百道雷電,滿懷敬畏想道。

    九峰裡有很多人也在看著碧湖峰,欣賞著難得一見的美景。

    只有很少的人能隱約感知到天威裡的異常情況。

    在天光峰的崖畔,在上德峰的欄邊,兩道青山間最高大的身影,看著碧湖峰的方向,沉默不語。

    無數道閃電從夜空裡漏下,被暴雨洗成夢幻般的模樣。

    看著這樣的美景,他們在想什麼呢?

    ……

    ……

    如果白貓真的出手,自己哪怕與普通修道者不同,也有可能會死。

    井九默默想著。

    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那隻白貓太過可怕。

    “我知道你並沒有參與那件事情,因為你沒有那個膽子。”

    不知道為什麼,他對那隻白貓越是警惕,表現出來的態度卻越是隨意,顯得特別有自信。

    “但如果這一次你依然選擇不站在我這邊,那麼你很清楚我會怎麼做。”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準備離開。

    從表面上來看,他的言語依然足夠強硬,離開的動作似乎也很隨意,沒有把那隻白貓放在眼裡。

    但就在下一刻,他知道自己錯了,他忘了那隻白貓的觀察是怎樣的細緻入微,這個轉折似乎來的太突然了些。

    果然,那隻白貓忽然抬起右爪,隔著數十丈的距離,向他揮動了一下。

    它依然很警惕,很小心,爪子都沒有伸直,似乎準備隨時收回。

    於是它的這個動作看著很可愛,就像是想要給井九撓癢癢。

    事實上,這個動作非常可怕。

    ……

    ……

    夜空裡綿延數十里方圓,由數百道閃電織成的那道大網,忽然之間被拉扯的變形了。

    彷彿有隻無形的巨手,在那片夜空裡撓過。

    很多閃電從中斷裂,在極短的時間里相互融合,變成一道極粗的光柱,向著碧湖落下。

    貓爪撕出的寒光,輕而易舉地撕破密集的雨水,來到他身前。

    就在同時,那道極粗的閃電,與那道寒光一道降臨。

    一聲悶響,閃電與寒光準確地擊中井九的胸腹,不分先後。

    沒有痛呼,也沒有慘叫,井九就像一塊無識無覺的石頭,直接被震飛到了數百丈外。

    他落在了湖里,濺起的水花並不大,聲音更不可能超過暴雨。

    湖水漸漸平靜。

    這裡的平靜指的是暴雨裡應有的模樣,那些均勻塗抹的波浪畫面。

    白貓離開了宮殿,緩緩走到湖邊。

    被暴雨打濕的長毛耷拉著,但是它的模樣並不狼狽,反而顯得很雄壯。

    它像是視察領地的獸王,靜靜地看著湖水,專注而且警惕。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湖里依然沒有動靜。

    它眼眸裡的警惕意味漸漸淡去,生出得意與殘忍的情緒。

    忽然,它眼瞳急縮成豆,身體也微微右偏,隨時準備轉身逃走。

    暴雨下的碧湖彷彿一如先前。

    漸漸的,水面生出一道波浪,井九走了出來。

    ……

    ……

    暴雨裡,一人一貓對峙著。

    井九知道,白貓揮那一爪並不是真的想殺自己,只是試探。

    當然自己直接死了,白貓也會很開心。

    又或者,它確定自己很弱小,隨時可以殺死,那麼……它可能真的會殺死他。

    貓,就是這樣的一種動物。

    需要主人餵食的時候,它可以表現的很溫柔,很卑微。

    當主人無力提供食物的時候,它會毫不猶豫地跳窗離開,絕對不會有半點留戀。

    更可怕的是,如果你死了,它沒有飯吃,那麼你便會成為它的食物。

    最可怕的是,在那時候,它往往會從你的頭臉開始撕咬,白毛染血,畫面感人。

    井九向著那隻白貓走了過去。

    他的呼吸很平穩,腳步也很平穩,除了胸前衣衫盡碎,看不出有任何異樣。

    那道恐怖的閃電與那道貓爪帶出的寒光,似乎沒能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看著這幕畫面,白貓緊縮的眼瞳裡流露出強烈的不解,然後便是不安。

    為什麼這樣你還不死?為什麼你會沒有一點事?

    井九走到白貓身前蹲下,抬起右手。

    白貓盯著他的手,想要轉身逃走,不知為何卻沒有動。

    它的毛已經全部豎起,顯得格外警惕,因為它感覺到了危險。

    這種危險並非源自井九的強大,而是源自它的本能,或者說是無數年來烙印在它靈魂裡的印記。

    “劉阿大。”

    井九看著白貓說道:“餵了你這麼多年,結果還是養不熟嗎?”

    沒想到,這隻白貓居然會有這樣古怪的一個名字。

    井九的手落了下來。

    白貓轉頭假裝沒有看到他的動作,身體卻在微微顫抖,明顯是在強忍著逃跑的衝動。

    井九心想你果然還是像當年一樣欺軟怕硬,膽小敏感,不清楚對方底細之前,絕對不敢擅動。

    想著這些事情,他的手已經落在了白貓的腦袋上,輕輕地揉著。

    井九摸貓的動作非常熟練。

    他的手從白貓的頭頂滑過頸直至後背,直至在尾巴前如清風一般掠過。

    接著,他又把這樣的動作重複一次。

    周而復始,彷彿永遠不會停止。

    如果讓遲宴或者是梅里等人看到這幕畫面,肯定不會再懷疑他出身果成寺。

    他摸柳十歲與趙臘月的腦袋,也是這樣摸的。

    這只是他的習慣,與灌頂什麼的沒有任何關係。

    隨著他的撫摸,白貓漸漸不再顫抖,情緒變得穩定了很多。

    井九看著白貓問道:“你是不是擔心他還活著,如果你站在我這邊,將來他會來找你的麻煩?”

    白貓趴在被雨打濕的草地裡,也沒有不舒服的感覺,聽著這句問話,依然望著別處,耳朵卻動了動。

    井九明白了它的意思。

    ——你這是明知故問。

    “那麼,在我們之間,你決定繼續保持中立?”

    井九繼續問道。

    白貓轉頭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像你們這樣變態可怕的一對師兄弟,我敢得罪誰?

    “我知道了,原來果然是這樣啊。”

    井九的聲音就像他身上破爛的白衣一樣,被雨水打濕淋透,變得有些淡。

    他站起身來望向西面崖下的那片殿宇,說道:“雷破雲那孩子只怕什麼都不知道,結果卻因為他死了,真是可惜。”

    白貓心想那種白痴死便死了,有什麼好可惜的。

    “以後再來看你。”

    井九看著白貓說道。

    白貓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意思是,你能活著再說。

    井九向碧湖里走去,很快便消失在水里,再也無法看見。

    白貓轉身而回,來到一棵大樹前。

    樹上的野貓們早已遠遠避開。

    白貓輕身一躍,如幽靈般,躍至十餘丈高的樹頂。

    它懶懶地趴在前爪上,根本不在意暴雨下個不停。

    看著湖面,確認井九真的已經離開,它眼眸裡的兇殘之意一現即隱。

    雷雨漸漸停了,殿裡的魂木自動下沉,進入靈脈裡自行滋養,小島回復平靜。

    夜雲盡散,滿天星辰再次出現。

    星光灑落在碧湖上,碧湖彷彿變成了一面鏡子。

    白貓靜靜趴在樹上,看著碧湖,眼裡的情緒變得溫暖了些,還有些懷念。

    樹皮果然還是不如他的手掌蹭著舒服,那是暖的,而且是軟的。

    它忽然覺得有些疲憊。

    井九現在的境界確實很低,但帶來的精神上的壓迫感太強。

    它打了個呵欠,嘴巴張的很大。

    夜空微暗,銀湖微閃,星光似乎在這一瞬間少了很多。

    就像是被誰吞了。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17 02:05 PM

第六十二章 太平真人的故事

    昨夜的雨雲已經散去。

    朝陽在群峰那邊勾勒出一道蜿蜒而美麗的紅色線條。

    晨光落在不遠處的清容峰上,緩緩拂動峰間的雲霧。

    井九站在崖畔,看著更遠處的一座山峰,沉默不語。

    趙臘月從洞府裡走了出來。

    她又是一夜未睡。

    最近她的精神全部在那卷劍譜上,視線很少離開,餓了便吃根地精,啃個山果,渴了便喝兩口山泉,直至疲倦的不行,才會盤膝靜坐冥想片刻,精神稍有回復,便會再次開始練劍。

    黎明前她忽然想通了某個極關鍵處,喜悅之餘也知道到了需要休息的時候,出洞散散心思。

    看著井九,她有些意外。

    他的那件白衣很乾淨,像是新換的,但頭髮卻有些濕意,似是昨夜淋了雨。

    就算淋了雨,為何不用劍元蒸乾?要知道井九與她不一樣,從來都不知道珍惜劍元這種事情。

    她順著井九的視線望去,發現他正在看上德峰。

    上德峰離這裡非常遙遠,雖然九峰之間的雲霧很薄,還是無法看清楚。

    她說道:“你才對我說過,九峰不應該互相警惕。”

    井九沒有說話,依然靜靜看著上德峰。

    他的眼神不像平時那般淡然,反而像劍一般鋒利。

    他彷彿要把那座山峰看透,直至看到那些最隱秘的畫面。

    忽然他咳了起來,咳的越來越厲害,直至臉色蒼白,身體有些顫抖。

    趙臘月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你受了傷?”

    井九平靜了些,緩慢說道:“是的。”

    趙臘月看著他的臉色,說道:“你傷的很重。”

    井九的傷當然很重。

    一名承意境弟子,被青山四大鎮守裡最神秘、最可怕的白鬼正面一爪,居然還沒死,也就是他了。

    當時他為了鎮住白鬼,表現的很平靜,事實上只是強行鎮壓住了傷勢。

    “是那些人?”

    趙臘月沉聲問道:“難道他們也知道你在查這件事情?還是說他們查到了你與師叔祖的關係?”

    井九搖頭說道:“我說過,這件事情不要再查。”

    趙臘月說道:“我也說過,這件事情我一定會查下去。”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就算景陽真人真的出了事,憑你我現在的境界也無法改變什麼,因為我們的對手非但很強,而且很殘忍,所以對你我而言,現在最緊要的事情就是安靜地修行,盡快提升自己的境界。”

    趙臘月認真說道:“你可能並不了解我,我不是好人,我很兇惡的。”

    井九有些疲憊說道:“是啊,我好怕。”

    趙臘月沉默了會,說道:“沒看出來。”

    這就是尬聊?

    井九忽然問道:“你知道太平真人嗎?”

    做為青山弟子,趙臘月怎麼可能不知道太平真人。

    太平真人是青山宗前代掌門,當今青山掌門、劍律元騎鯨,以及大部分峰主都是他的親傳弟子。

    他是景陽真人的師兄,甚至聽說景陽真人也是他一手教出來的。

    太平真人境界深若滄海,道法高深無比,再加上弟子爭氣,道統發揚光大,可以說是青山歷史上最了不起的人物,就算放在整個修行界來看,也是屈指可數的幾位大物之一。

    多年前,青山宗頒出八百里禁令,太平真人閉死關,然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現在,整個修行界都認為太平真人已經死了,因為已經過去了太多年。

    再了不起的修道者,只要不能飛升,終究還是敵不過時間二字。

    趙臘月望向群山深處,微感惘然。

    數千里青山,除了九峰還有很多神秘的地方,比如群山深處有很多終年無法看見的山峰。

    那些山峰一般都是隱世長老居住的地方,被稱為隱峰。

    大道朝天,談何容易?那些長老無法飛升,應該也都像太平真人一樣,默默地告別了這個世界。

    那些隱峰,就這樣永遠地隱藏在時間的河流裡,再也無法被發現嗎?

    井九沒有這些感慨,因為在很多年前,他已經像趙臘月這樣感慨過,向道之心愈發堅定。

    “他接任掌門之前,一直在那裡修行,現在的掌門、元騎鯨還有很多人,當時也在那裡。”

    他看著遠處那座山峰說道。

    青山第三峰。

    上德峰。

    趙臘月還真不知道這件事情,想到一個問題,說道:“景陽師叔祖與太平真人是師兄弟,那他也是出身上德峰?”

    井九心想,是的。

    所以他對上德峰很熟悉,他知道上德峰有個很冷的石洞,洞的最深處有口井,那口井一直通往上德峰底。

    峰底便是劍獄,鎮壓著一些很難殺死的大妖,還有一些邪派強者,冥部與雪國的奸細。

    除了那口井,劍獄沒有別的出口,那麼雷破雲是怎麼逃出來的?他又是怎麼逃出來的呢?

    在小山村里,其實他就已經推算出來了這個結果,只是沒有想到,對方與自己用的竟然是相同的手段。

    那麼你現在在哪裡?

    難道我要去吃遍天下火鍋,才能找到你?

    就算找到你,又能如何?

    井九想著這些問題,想的有些出神,有些難過,又咳了起來,臉色越發蒼白。

    ……

    ……

    上德峰頂,石壁上的冰霜越來越厚。

    元騎鯨站在井口,靜靜地看著裡面,兩道眉也已經被霜意染白。

    遲宴站在遠處,看著師兄的背影,心情有些複雜。

    這幾年,師兄經常站在井口向下面看,一看便是半天。

    他知道師兄的心裡有事,卻不知道是什麼事。

    ……

    ……

    井九病了。

    修道的第一步便是煉體,南松亭外的那些拳風與白煙便是證明。

    青山宗,就沒聽說過誰會生病。

    適越峰上的那些藥草是用來治傷、幫助修行的,不是用來治病的。

    哪怕井九病的再厲害,也找不到藥吃。

    所以他這一病,便病了很長時間,直到秋初的時候,還有些咳嗽。

    這段時間裡,他一直在養病,沒有怎麼修行。

    趙臘月當然知道他是受傷,並不是生病,不過在她看來,就算井九沒有受傷只怕也不會怎麼修行。

    井九並不擔心,他夏初的時候剛入承意,境界本就有些不穩,被白鬼一擊,劍丸破損嚴重,修復後反而更加圓融。

    他想到自己的人生,或者這就是破而後立的意思?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17 08:03 PM

第六十三章 一串香蕉

    從春末到秋初,顧清每隔十餘日會來一次峰頂。

    他不知道井九受傷的事情。

    每次來峰頂的時候,他都會看著井九躺在竹椅上,除了第一場秋雨那天——依清容峰的請求,那天青山大陣開放,秋雨落在群峰之間,有種蕭瑟的美麗,井九因為要搬回洞府裡,卻有些不開心。

    這天顧清提著一串香蕉來到峰頂。

    井九躺在椅子上,看了眼香蕉,說道:“猴子給的?”

    顧清點點頭,問道:“上次帶過來的那些竹子就是用來修椅腿的?”

    柳十歲從山村回來的時候,真的帶了十幾根竹子,托顧清送了過來。

    聽說天光峰白如鏡長老的洞府外,現在也種了幾叢新竹。

    井九說道:“椅背也修了修。”

    顧清才注意到,竹椅靠背上有些地方補著新竹片。

    “以前就聽過你的傳聞,但沒想到,你居然……真的這麼懶。”

    他看著井九認真說道,帶著幾分真誠的服氣。

    懶成井九這樣,還能在承劍大會上輕而易舉地越境戰勝自己。

    他向來很佩服,或者說很嚮往這種真正的天才。

    井九說道:“修行不是凡夫練武,盤膝坐著、躺著、在瀑布下面或是海邊站著,其實沒什麼區別。”

    顧清仔細一想,發現還確實是這個道理,但那隻是冥想靜思,吸納天地元氣的時候,難道你就不需要修行劍訣?

    井九說道:“喝茶。”

    聽著這是他要請顧清喝茶的意思,事實卻並非如此。

    顧清把那串香蕉放到桌上,開始生火煮茶。

    井九還是很願意有人給自己煮茶喝,只是顧清不是柳十歲,他不便使喚,猿猴們又太笨……

    一壺茶倒了兩杯,顧清很自然地拿了一杯,在崖邊的大石頭上坐下。

    那兩塊大石頭是猿猴從崖間搬過來的。

    顧清看著井九的側臉,發現自己現在已經能夠保持平靜。

    再如何好看的臉,只要看的次數多了……好吧,還是很好看,只是不會像最開始那般耀眼。

    真正讓顧清覺得耀眼的,還是井九的劍道天賦。

    雖然在兩忘峰的時候,過南山和那些師長對他的劍道天賦也是讚賞有加。

    顧清說道:“當初我決心修道的時候,想著這一代的青山弟子總不可能全部都是無法企及的天才,那麼只要我做出別的弟子做不到的努力,便一定能進入內門,成為青山弟子裡的一員,現在看來這是對的,因為像你這樣的人終究很少。”

    井九說道:“我欣賞你的想法,而且剛好這一代弟子裡沒有什麼真正的天才,恭喜你。”

    顧清怔住了,心想難道趙臘月與十歲這樣的天生道種還不算天才?還有你呢?

    井九看了看那串香蕉,問道:“你有沒有去洞裡逛過?”

    顧清搖了搖頭。

    他現在沒有資格承劍,也不是神末峰的執事,只算暫居此地的租客,所以他很注意細節,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在崖間的小木屋裡冥想修行,偶爾來峰頂也只是在崖畔坐坐、給井九煮壺茶,從來不會想著進洞府看一眼。

    井九說道:“去看看。”

    顧清神情微怔,問道:“可以嗎?”

    井九說道:“租客也是客人,看看無妨。”

    景陽師叔祖的洞府,顧清怎麼可能不好奇。

    他想了想,起身向小樓裡走去。

    但沒過多長時間,他便像逃一般從裡面跑了出來。

    他看著井九情緒複雜說道:“我……我就是因為偷學劍法,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那本擺在桌上的劍譜,明顯是井九故意讓他看到的。

    “我覺得你現在這樣很好。”

    井九提起桌上那串香蕉,扔還給樹林裡的猿猴。

    接著,他走回洞裡,拿出那本劍譜,放到顧清的手裡,說道:“這就不是偷了。”

    顧清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謝謝。”

    井九說道:“不用。”

    顧清說道:“其實我一直覺得,你不怎麼喜歡我。”

    井九說道:“你的心機有些深,但我對此無喜惡。”

    顧清有些不明白,問道:“那你為何願意幫助我?”

    井九說道:“我不喜歡你哥哥。”

    顧清笑了起來,說道:“我也一樣。”

    回到崖畔,走進已經開始生出青苔的木屋,顧清來到窗邊取下擋風的樹皮,藉著外面的天光翻開了手裡那本劍譜。

    他學過適越峰的六龍劍訣,但被逐出兩忘峰的時候,便被收了回去,今後不能再用。

    他有些激動,因為這可能是神末峰的九死劍訣——那可是景陽師叔祖的不傳真劍。

    但他想錯了。

    顧清看著劍譜的首頁,呆了很長時間。

    這不是九死劍譜。

    他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那本書的首頁清清楚楚寫著兩個字。

    ——承天。

    ……

    ……

    一場秋雨一場涼。

    青山九峰與世隔絕,寒暑不顯,但依然四季分明。

    井九的病終於好了。

    蟬聲、猿啼、井咳,神末峰最主要的三種聲音少了兩個,頓時安靜了很多。

    世事並無太多變化,弟子們各自修行,很少離開諸峰裡的洞府,群峰層林漸染,美景很是寂寞。

    某日山外傳來一個消息,濁河北的朝南城外出現了一個可怕的大妖怪。

    傳聞那個大妖性情殘暴,喜食人肉,尤其是那些童子童女。

    中秋節的時候,那隻大妖忽然出現,撞毀了朝南城外的一片山崖,崖上村子裡的數百民眾死傷慘重。

    青山宗自然不能不理此事,兩忘峰弟子當夜便馭劍出發,前去除妖。

    有些引人注意的是,天生道種柳十歲,這一次也在除妖的隊伍裡。

    柳十歲現在名義上還是天光峰弟子,承劍不過半年,居然便能出外除妖,可以看出,兩忘峰對他是何等看重。

    事發緊急,兩忘峰弟子離開的很是匆忙,九峰間沒有太多人知道。

    柳十歲沒有去神末峰,只是托顧清轉告了井九一聲。

    “十歲特意囑咐我,告訴你,不要告訴別人。”

    顧清在心裡組織了一下言語,繼續說道:“……就是他告訴你他要離開這件事情,不要告訴別人。”

    這兩句有些繞的話裡隱藏著很多意思,井九卻沒有什麼反應,坐在竹椅裡,看著崖外的群山,顯得併不在意。

    幾天后,顧清又來到了峰頂,這一次他還是給人傳話的。

    “洗劍閣裡有位叫玉山的師妹,還有一個樂浪郡的……”

    顧清有些記不起那位師弟的名字。

    井九說道:“他姓元。”

    “……是的,那位元姓少年想問,三年後的承劍大會神末峰招不招人。”

    趙臘月也在崖畔,聽著這話,看了井九一眼,發現自己竟是忘了這個問題。

    “招。”

    “不招。”

    她和井九的聲音幾乎同時響了起來。

    顧清攤開手,表示自己只是個無辜的傳話者。

    趙臘月望向井九問道:“為什麼不招?”

    井九說道:“吵。”

    趙臘月不是顧寒,也不是馬華,沒有被他的一字訣擊敗。

    “我是峰主。”

    她留下這句話,便回了洞府。

    ……

    ……

    剛剛入冬,初雪便落了下來,數日後,青山迎來了更大的一場風雪。

    依然是清容峰的要求,青山大陣開啟,雪花自天空紛紛落下。

    不過一夜時間,群峰便白了頭,放眼望去,一片銀妝素裹,很是好看。

    一道飛劍破風雪而至,落在神末峰頂。

    顧清渾身是雪,臉色微白。

    自從被逐出兩忘峰後,他便很少馭劍,在神末峰裡更是從來只肯步行。

    看來應該是發生了什麼急事。

    井九與趙臘月從洞府裡走了出來。

    顧清看著他們說道:“十歲受傷了。”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17-11-18 02:32 PM

第一卷 臨江仙 第六十四章 千百年來皆如此

  濁水畔的朝南城發生了一場除妖大戰。

  那場大戰從暮時一直持續到清晨,朝廷提前派出神衛軍進行了清場,朝南城的民衆看不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能看到數十道劍光不時照亮夜空,直到第二天,依然能夠看到對岸礁石上的那些血跡。

  藏在濁水深處的那頭大妖受了重傷,或者悄無聲息地死去,或者已經潛走,應該不會再出來興風作浪。

  兩忘峰的這次除妖進行的非常順利,但誰也沒有想到,最後竟然出現了一個意外。

  柳十歲受了重傷,直到被送回青山,依然昏迷不醒。

  「回山的時候,很多弟子都看到了,據說他渾身通紅,滾燙無比,雪落在他的臉上,來不及融化,直接變成白霧。」

  顧清看著井九,猶豫片刻後說道:「我有些擔心……他不像是受傷,更像是中毒。」

  按道理來說,年輕弟子第一次跟隨兩忘峰出外除妖,更多的是體驗,戰況危急的時候,肯定會被留在那些境界高深的師兄身後,直到有把握的時候,才會讓他出戰。

  兩忘峰對弟子要求嚴苛,講究以戰養劍,也不會魯莽行事,更何況柳十歲乃是天生道種,深受宗派重視。

  井九靜靜聽著,對顧清的判斷並不贊同。

  修道者首重煉體,又有道種提供源源不絕的真元,普通毒物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兩忘峰確實應該把柳十歲護的極好,但如果他的猜測沒有錯,這或者便是那個故事的開端了。

  趙臘月問道:「現在是什麼情形?」

  「適越峰的師叔們正在查找原因,白如鏡長老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顧清說道:「帶隊的簡師兄,被上德峰罰進石室,思過半年。」

  他說的簡師兄叫做簡如雲,乃是兩忘峰的四師兄,出身雲行峰,劍道修為極高,在同門心裡的地位也極高。

  趙臘月覺得有些不對,現在連柳十歲受傷的原因都沒有查清楚,便對簡如雲施以如此重罰,誰會心服?他們不擔心這樣的處置會引發非議?而且這很容易讓普通弟子對柳十歲産生反感。

  井九走到崖畔,看著風雪裡的群峰,沉默不語。

  趙臘月看著他的背影,問道:「你什麼時候去?」

  這自然說的是去天光峰看望柳十歲。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不去。」

  顧清有些吃驚,趙臘月問道:「為何?」

  井九說道:「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顧清不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趙臘月隱約感覺到什麼。

  她知道井九不是一個冷血無情的人,也從來不刻意追求太上忘情。

  顧清走了,崖間只剩下他們二人。

  趙臘月問道:「你究竟在懷疑什麼?」

  「只是小事。」

  井九看著風雪裡的群峰,忽然覺得有些膩味,說道:「我打算出去走走。」

  趙臘月看著他的背影問道:「你要去哪裡?朝南城?」

  井九說道:「不,只是隨便走走。」

  趙臘月說道:「你不是兩忘峰弟子,不能隨意出山。」

  井九說道:「斬妖除魔……是個好理由,嗯……雖然這種事情,我以前沒有怎麼做過。」

  趙臘月說道:「這種事情我做過很多。」

  當初在南松亭的時候,她經常帶著外門的師弟師妹們,在青山四周巡查。

  但這句話裡隱藏的意思則是,如果你要離開,我會和你一起去。

  井九轉身望向她,沒有說話。

  趙臘月說道:「不要想太多,我只是有事情要辦,剛好同行。」

  井九說道:「你的劍道修行正在關鍵時刻,不能分心。」

  趙臘月說道:「昨夜我已經破境。」

  井九用劍識掃過,發現她真的已經到了無彰境界,有些意外。

  入無彰境,壽元大增,飛劍如神,真正稱得上劍仙,對青山弟子來說這是最重要的一個分際線。

  對趙臘月來說,卻像是昨夜吃了幾個果子一般隨意。

  「不愧是天生道種。我本以為你需要兩年時間,沒想到這麼快。」

  井九看著她微笑說道:「我沒有看錯,你果然很適合這套劍法。」

  這說的自然是景陽真人留下來的九死劍訣。

  趙臘月的天賦再如何驚人,如果沒有這套非常適合她的真劍,也很難在如此短的時間裡破境。

  「你覺得我比你更適合?」

  趙臘月看著他的眼睛問道,毫不遮掩自己的試探意味。

  「是的,因為我不喜歡九死劍訣。」

  井九的語氣很自然,很平靜。

  然後他沉默了會兒。

  「但有人很喜歡。」

  ……

  ……

  深夜的時候,井九頂著風雪下山。

  他沒有去天光峰看柳十歲。

  如果他要去,應該沒有人會攔,他現在是神末峰的師叔,比過南山為首的三代弟子輩份要高。

  他去的地方是碧湖峰。

  碧湖峰的劍陣,依然沒能發現他的到來,他就像散步一般來到峰頂,站在了那片碧湖的岸邊。

  雪花從夜空裡落下,入湖即逝,沒有半點蹤影。

  他靜靜站在湖畔,不知道等了多長時間,風雪終於漸漸小了,夜空裡忽然生出數道閃電。

  這一次他沒有隱藏行蹤,直接從湖面踏波而去。

  閃電落下,他在湖面輕掠,白衣飄飄,彷彿仙人。

  冬雷震震,島上的野貓不知避去了何處。

  閃電落入殿宇深處,被魂木吞噬以為滋養,沒有半點聲音。

  那座殿宇愈發顯得寂清,而且詭異。

  那只白貓趴在窗臺上,眯著眼睛,長長的貓毛耷拉著,看著很困。

  只看模樣,誰能想到它便是青山四大鎮守裡最冷酷、最可怕的白鬼?

  井九在窗臺上坐下,右手自然地落到白貓的身上,開始從前至後摩娑,動作很是熟練,彷彿做過千百年。

  白貓最開始的時候身體有些僵硬,漸漸還是柔軟起來,彷彿認命。

  「不管你還是臘月都不喜歡被人摸頭,只有十歲喜歡。」

  井九揉著白貓的腦袋,沉默了會兒,說道:「好吧,也許他也不喜歡,只是不知道怎麼反對我。」

  白貓沒有理他。

  「十歲是我這次認識的一個孩子,前些天去濁河除妖,出了些問題。」

  井九自顧自說道:「兩忘峰那些孩子覺得自己這件事情做的很縝密、巧妙、前期鋪墊的夠久,所以一定能成功,但他們還是太年輕了,不像你我都知道,幾百年前曾經發生過幾乎一模一樣的事情。」

  白貓想起他說的是什麼事情,眼神微寒。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18 08:07 PM

第六十五章 我待為誰發新詩

    井九想了想,說道:“也許他們最後真的會成功,但他們不知道那樣可能會帶來一些意想不到的後果。當年師兄不也是成功了?但他何曾會想到,後來會變成那樣?不過……十歲比師兄和我都要強,應該能熬過那一關吧。”

    白貓對那個叫十歲的弟子不感興趣,但聽得出來井九對那個弟子還是有些關心,不禁有些意外,看了他一眼,心想從前你一心修道,從來不管人和貓的死活,怎麼現在變了這麼多?

    “我準備出去走走。”井九說道。

    白貓更是震驚,就連尾巴上的毛都豎了起來,心想你居然會願意出山?

    “眼不見為淨。”

    井九翹起食指,放到白貓眼前。

    白貓很自然地向前湊了湊,用臉側去蹭。

    待舒服地蹭了好幾下,它才悚然驚醒,趕緊退回,繼續趴在窗台上裝死。

    它現在看不出井九的深淺,所以不會出手,但也不會與井九親近,因為那樣有可能會被井九連累。

    青山鎮守白鬼,擁有堪比神魔的力量與極其恐怖的境界,輩份也極高。

    無數年來,青山九峰只有兩個能讓它感到警惕甚至害怕的人。

    它怕井九,但更怕井九的那個對頭。

    井九無情,那個人卻太多情。

    無情不是冷酷,只是字面意思。

    多情卻不見得是好事。

    “阿大,想跟我出去嗎?”

    井九問道。

    白貓鄙視地看了他一眼。

    井九說道:“你知道的,我不怎麼懂人情世故,也沒怎麼關心過人。”

    白貓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你也知道啊?

    井九沒有再說什麼。

    白貓明白他的意思,伸出軟軟的貓掌,比劃了一下。

    鋒利的爪尖從它的趾縫裡探出,比最明亮的劍還要令人恐懼。

    “謝謝。”

    井九摸了摸它的腦袋。

    白貓非常不滿意地咬了他一口,當然沒敢用力。

    ……

    ……

    回到神末峰的時候,夜色依然深沉。

    看著斷崖前那幢小木屋,井九想了想,走了過去,推門而入。

    顧清沒有睡覺,藉著油燈,還在研習劍譜,看著是他,很是吃驚。

    他來到神末峰已經半年,就沒見井九離開過峰頂,更不要說來自己這裡。

    “稍後我們會離開。”

    井九說道:“你是準備留在山里,還是去外面?”

    顧清更加吃驚,心想為何忽然要離開?他沉默了會兒,問道:“你們要走多久?”

    這是非常重要的問題。

    井九知道他最關心的是什麼事,說道:“承劍前會回來。”

    顧清想了想,說道:“我就留在這裡好了,專心修劍,也順便看家。”

    井九沒有勸他,說道:“萬一有事,和猴子說。”

    顧清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心想峰裡的猴子確實聰明,但如果真的有事,又能幫什麼忙?還是說那些猴子可以去找誰?

    他沒有問井九,只是把這句話記在了心裡。

    ……

    ……

    清晨時分,青山議事。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別的什麼原因,自從神末峰開禁,趙臘月成為峰主之後,青山議事的規矩便改了很多。

    往常都是各峰主劍齊聚天光峰,峰主以劍傳音,現在則是由諸峰代表在昔來峰大殿裡面對面議事。

    很多人猜測,峰主們是覺得和趙臘月這位曾經的三代弟子平席議事,實在是有些尷尬。

    這個猜測還有旁證,那就是這次青山議事,依然有意無意忘了通知神末峰。

    今天議事的主要內容,是此次兩忘峰弟子在朝南城除妖遇著的問題。

    天光峰的白如鏡長老,根本沒有掩飾自己的怒容,厲聲要求盡快派出二代強者前去濁水,如果那頭大妖還活著,就趕緊抓回來,如果是死了,也要把屍體拖回來,弄清楚那天夜裡,濁水深處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聽著迴盪在殿裡的怒吼,梅里等人沒有說話,他們知道白如鏡為何如此憤怒,因為直到現在,柳十歲還沒有醒。

    “適越峰的師弟們已經看過,柳十歲體內確實有很多火毒,但是……明顯有異樣。”

    來自云行峰的時明軒長老陰陽怪氣說道:“我很懷疑他是不是吃了什麼東西,等他醒來一問便知。”

    殿內眾人知道他懷疑的是什麼,事實上在適越峰查看之後,這是很多人的猜測。

    白如鏡自然要護著自己的徒弟,厲聲說道:“真相未明,休要血口噴人!”

    時明軒冷笑說道:“好一句真相未明,那我倒要請問一句,既然真相未明,為何簡如雲已經被關進了幽室!”

    眾所周知,簡如雲去兩忘峰之前便是時明軒的徒弟。

    “簡如雲護持不力,當然要受罰!”

    “斬妖除魔,本就是凶險之事,難道還要當奶媽?”

    “時明軒,你莫要以為攀著某處,便可以對我天光峰如此無禮!”

    “呦呦呦,不愧是青山第一峰,果然霸氣十足,難道我云行峰是你下屬不成?”

    一時間,昔來峰殿內只能聽到白如鏡暴怒的吼聲與時明軒陰陽怪氣的聲音。

    昔來峰主搖了搖頭,準備勸解兩句,忽然不知道感應到了什麼,微微皺眉,沒有開口。

    梅里望向殿外,神情微異,心想出了何事,為何自己的劍心有些不寧?

    很快,一個消息便從南松亭處傳到內門,又迅速在九峰之間傳遍。

    趙臘月與井九走了。

    走了?就這麼走了?

    白如鏡神情微異,說道:“趙……她是神末峰主,怎麼能隨意離開?”

    昔來峰大殿裡一片安靜,青山二代的強者們對視無語。

    正因為趙臘月是神末峰主,所以她的離開不需要任何人同意。

    按照青山門規,她只需要告知昔來峰一聲,把劍牌做個登記,便可以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這便是九峰峰主的特權。

    就算她沒有知會昔來峰,也沒人能把她怎麼辦。

    當然,如果掌門不同意,自然另當別論。

    問題在於,掌門專心修道,已經多年沒有管過這些事。

    昔來峰主無奈地笑了笑,說道:“稍後我去天光峰與掌門師兄報知此事。”

    梅里看著前來報信的林無知,問道:“他們有沒有說要去哪裡?何時回來?”

    林無知苦笑說道:“什麼都沒說。”

    梅里心想不會一走便是很久吧?

    對修道之人來說云遊四海數十年是很正常的事情,殿內的人們都曾經有過類似的經歷,但他們做出這種決定的時候,往往已經修至遊野境界,在大道上繼續前行變得非常困難,趙臘月與井九還這麼年輕,為什麼如此著急?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19 02:24 PM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一章 青山蒙羞的第一天

    題記

    老相邀,山作伴。千里西來,始識廬山面。愛酒楊雄渾不管。天與鄰翁,來慰窮愁眼。

    似驚鴻,吹又散。畫舸橫江,望斷江南岸。地角天涯無近遠。一闋清歌,且放梨花滿。

    (蘇幕遮。宋:周紫芝)

    ……

    ……

    清晨時分,井九與趙臘月離開神末峰。

    他們一口氣走了八百里路,出了南松亭,到雲集鎮上吃了一頓火鍋。

    趙臘月吃了七盤酥肉,喝了三罐果酒,井九就燙了幾片青菜,還用的是白湯。

    午後,他們接著出發,又走了數百里路,來到了商州的州城外。

    商州城不算特別大,但有五條官道在這裡交匯,地理位置極為重要,所以朝廷管治極嚴。

    城門外有衛兵把守,雖說也會收些銅板,快些放行,但是對行人的檢查並不會放鬆。

    井九和趙臘月站在城外的離亭下,看著城門方向看了很長時間。

    他們有一個很麻煩的問題無法解決。

    怎麼進城?

    井九再次回想當年看過的那些遊記與皇朝相關條例,發現還是沒有別的辦法。

    “直接馭劍而入,城裡應該有專門接待修行者的仙居。”他對趙臘月說道。

    趙臘月有些惱火。

    開始的時候,她就說應該馭劍而行,偏偏井九不同意,說既然是要遊歷,何必那般匆忙,而且不要顯露身份為好。

    井九說道:“要不然就必須有官府發的路引。”

    趙臘月看著他問道:“你有嗎?”

    井九說道:“我們離開的時候,可以去昔來峰要幾份。”

    趙臘月說道:“那就是現在沒有?”

    井九望向官道上的那些馬車,自言自語說道:“也不知道路引上面有沒有畫像。”

    趙臘月木然說道:“青山蒙羞。”

    是的,井九與趙臘月是兩個全無生活常識的人。

    在青山里,他們看不出任何異樣,但當他們來到真正的人世間,這個問題便會展露無遺。

    他們一心向道,所有的時間與精力都放在修行、感悟天地之類的艱深問題上,根本沒有在意過生活裡的那些瑣事。

    當初在小山村,井九用九天時間學會了農活、家務與勞作,別的依然沒有學會,比如與人打交道。

    無論是在柳家,在南松亭與洗劍溪、在神末峰,他都是一個人呆著,也不需要和人打交道。

    趙臘月比他的情況稍好些,但也有限。她還沒有出生,便是青山宗重點看護的未來,來到人世之後,她便一直在準備修道,學習各種艱深的知識,就在府里呆著,從來不見外客,直至來到青山,大部分時間也是獨處,比如劍峰。

    在修道世界裡,他們是天賦驚人的人才,在正常的世界裡,他們則會顯得很笨拙。

    沒有別的辦法,那就只能選擇最直接的辦法。

    當然,那個辦法並不是井九曾經考慮過的搶路引。

    暮色漸深,視線模糊,他與趙臘月繞到商州城最偏僻的一段城牆前,劍光偶閃,便從原地消失。

    飛劍落在一條偏僻的巷子裡。

    趙臘月問道:“去哪裡?”

    井九說道:“我沒住過仙居,聽說不錯。”

    趙臘月說道:“既然是遊歷,就像果成寺蹈紅塵,還是住客棧為好。”

    井九想著書裡寫的那些,有些憂慮,說道:“聽說客棧比較髒,而且腳臭味很重。”

    趙臘月心想真是沒見識,找個好些的客棧便是,凡人難道就不洗腳了?

    井九還想說什麼,趙臘月直接說道:“我是師姐,聽我的。”

    “好吧。”

    二人離開小巷,向著外面那條滿是燈火的大街走去。

    趙臘月忽然停下腳步,說道:“你等我會兒。”

    片刻後,她從巷外走了回來,手裡拿著兩個笠帽。

    井九接過笠帽,問道:“為何?”

    趙臘月沒有說話,用手在自己的臉上比劃了一下。

    這已經變成青山九峰裡的常見動作,只要看見這個動作,便知道是在說井九。

    井九自己倒沒見過這個動作,但不妨礙他很快便理解了趙臘月的意思。

    他把笠帽戴上,低聲問道:“還能看到嗎?”

    巷外透來的燈光,照在他的身上,笠帽遮住了他大半張臉,但哪怕只是露出來的部分也太過驚艷。

    趙臘月伸手把他的笠帽向下用力地壓了壓,打量一番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

    ……

    謫仙居是商州最好的酒樓,以及客棧。

    這是趙臘月勇敢地詢問幾名路人後得出的結果。

    客棧裡燈火通明,窗明幾淨,雖有些嘈雜,看著還不錯。

    趙臘月比較滿意,井九看著匾上那三個字,比較不滿意。

    走進客棧,來到掌櫃身前,趙臘月忽然沉默了。

    井九有些不解,然後想到,她應該是忘了帶錢。

    這種事情他不會忘,他一直記得,錢是最重要的事情,他在小山村里的地位很大程度上就源自於此。

    他取了一片金葉子遞給掌櫃,認真說道:“要最好的房間。”

    沒有誰會戴著笠帽進客棧要房間,也沒有誰會用金葉子付房費,但……那畢竟是金葉子。

    管你們是什麼怪人,只要有錢就好。

    “天字甲號房!瞧這名字,就是為您二位備著的。”

    掌櫃臉上堆起真誠的笑容,喚來小二,囑咐他帶客人上去。

    來到房間門口,看著木牌上果然寫著天字甲號房,井九與趙臘月都覺得比較滿意。

    入得房來,趙臘月看了看四周的陳設,發現確實不錯,與朝歌城家里相比,也差不到哪裡去。

    井九想著一件事情,問道:“你沒錢怎麼買的笠帽?”

    趙臘月怔了怔,沒回答這個問題,找了塊乾淨的地板盤膝坐了上去,閉著眼睛開始調息休養。

    “青山蒙羞啊。”

    井九搖搖頭,笑著說道。

    趙臘月還是不理他。

    一道白霧從她的頭頂生起,筆直如線,亦如劍。

    井九解下身後的鐵劍,心意微轉,黝黑的劍身上生起一道幽藍的火焰。

    他伸手抓了把火焰放到臉上,搓了兩把,千里旅程染上的灰塵盡數消失不見,露出乾淨如玉的皮膚。

    片刻時間,趙臘月調息結束,睜開眼睛,黑白分明,很是好看。

    她看了井九一眼,想了想,伸手到空中用道法凝了水,把臉洗乾淨。

    敲門聲響起,小二端著盆熱水走了進來,肘間搭著兩條雪白的毛巾。

    “客官您……”

    小二看著趙臘月的臉,愣住了。

    他把水盆放到地上,望向井九,說道:“要不您……”

    聲音再次戛然而止。

    他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20 03:06 PM

本帖最後由 leo9709 於 2017-11-20 03:07 PM 編輯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二章 聽取蛙聲一片

    回到客棧樓後的灶房,小二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失魂落魄,半晌說不出話來。

    同伴覺得奇怪,問道:“怎麼了?”

    小二搓了搓臉,清醒了些,說道:“你知道嗎?我剛才看到自己這輩子見過的最漂亮的臉。”

    同伴愣了愣,然後嘲笑說道:“能有多好看?難道還有比綠綺姑娘更好看的女子?”

    綠綺姑娘是商州城裡最紅的**,是他們這些窮苦年輕人平日里議論最多的對象,當然,他們肯定沒有機會親眼見過綠綺姑娘長什麼模樣,但對他們來說,綠綺姑娘肯定是世間最好看的女子,甚至說成是仙人也不為過。

    說完這句話,那名同伴便端著菜盤走了。

    小二依然有些渾渾噩噩,心想綠綺姑娘肯定沒那個人好看,不過那個人是個男的。

    他忽然想到一種可能,眼睛亮了起來,雙手捧在胸前,默默祈禱。

    “仙師在上,求求你把我帶走吧。”

    ……

    ……

    天字甲號房。

    “他是怎麼發現我們身份的?”

    趙臘月看著井九很認真地問道。

    她是真的想不明白,那個小二明明是個凡人。

    井九猶豫了會兒,舉起右手在自己的臉上比劃了一下。

    趙臘月明白了,搖了搖頭,說道:“今後你還是把這張臉遮好。”

    井九心想這也不能怪我。

    趙臘月想到一件事情,說道:“那個人說的綠綺姑娘是誰?”

    井九想了想,說道:“應該是青樓裡的**。”

    趙臘月說道:“我知道,青樓就是女子陪男人飲酒作樂的地方。”

    井九點點頭,說道:“不錯,我在書上看過。”

    趙臘月安靜了會兒,說道:“其實我有時候真不明白凡人究竟是怎麼想的,那件事情就這麼有意思嗎?”

    井九說道:“我也覺得。”

    趙臘月轉了話題,說道:“我有一個問題,為何你一定要堅持走路?”

    她能夠馭劍飛行已經有三年時間,每次馭劍依然覺得神清氣爽,很是暢快。

    井九知道她還處於新鮮感裡,問題是他早就膩了,而且他還是承意境,雖說不懼寒風,吹著還是有些不舒服。

    “很冷。”他看著趙臘月認真說道:“就算有劍元護體,還是很冷,風太大。”

    以前因為某些事情,他也曾經數次離開青山,馭劍遊於世間。

    沒有客棧,沒有馬車,沒有旅人,只有永不止歇的風,還有那些層出不窮的雲。

    偶爾天邊會出現幾道劍光,但對方看著他的劍光,根本不敢靠近,只敢遠遠請安行禮便退走。

    那年從小山村去青山,呂師沒有選擇馭劍而是步行,在最開始的不適應之後他反而感覺不錯。

    行走在道路上,可以看到不同的風景。

    槐樹與古柳是不同的,山泉與小溪也是不同的。

    在山里也能看到這些風景,但變化沒有這麼快。

    天空的雲雖然也變幻莫測,隨時有不同形狀,終究都是雲。

    在道間行走,還可以聽取蛙聲一片,不像馭劍時,只能聽到風在吼。

    “我也有個問題。”

    井九看著她問道:“為什麼我們要去朝南城?”

    趙臘月問道:“誰是師姐?”

    井九說道:“你。”

    趙臘月又問道:“誰是峰主?”

    井九忽然有些後悔當初的安排。

    “所以聽我安排就好,不要有這麼多問題。”

    趙臘月說完這句話,坐回地板開始繼續修行。

    她閉上眼睛,雙唇微啟,一柄紅色小劍飛了出來。

    小劍遇風而生,變成原本的模樣,正是弗思劍。

    弗思劍靜靜懸停在空中,散出一道若有若無的氣息,落在她的身上。

    井九上床,閉上眼睛開始睡覺。

    一個時辰後,他醒了過來,休息已經足夠。

    他走到窗邊,望向夜色下的商州城。

    夜已深,商州城很安靜,遠處某地傳來的絲竹聲,於是顯得愈發清晰。

    趙臘月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說道:“既然無事,為何不修行?”

    在青山的時候,她就很想問這個問題,現在來到陌生的城市,她終於問了出來。

    井九沒有說話,因為不知道怎麼解釋。

    夏天的時候,他就已經破境入承意,劍丸初成,百丈之內馭劍自如,全力一擊,劍若閃電,能殺人於無形之間。

    接下來他需要用劍元繼續焠煉劍丸,直至二者合源,能夠像趙臘月這般,能隨意合劍入丸,才算是進入了無彰境界。

    趙臘月在劍峰上苦修兩年,用極為凶險的劍意焠體,極其驚人地縮短了這個過程,再加上來到神末峰後,她開始修行與自己稟性氣質完美統一的九死劍訣,如此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破境入無彰。

    井九不可能重複她的過程,因為他的身體比較特殊,尤其在進入無彰境界的這個關鍵節點上,必須非常謹慎。所以就像以前的修行一樣,他只能靠著時間——這道天地間最宏大、也是最微妙的力量來慢慢向著上層境界靠攏。當然,應該吃的靈丹妙藥他已經吃了很多,再吃也沒有任何用處,那麼剩下的還是那個字:等。

    問題是這一次出來的有些匆忙,他又要去見白鬼、給顧清交待,忘了把瓷盤與沙粒帶在身邊,不禁有些無聊。

    趙臘月看出來他有些無聊,有些吃驚。

    對修道之人來說,無聊這種情緒按道理是不可能存在的。

    只要你有時間,便應該修行、練劍,或者感悟天地也是好的,怎麼會無聊呢?

    她卻不知道,這些都是井九已經不需要再做的事情。

    ……

    ……

    摘星樓是商州城的最高處,也是外地遊客必至的景點。

    井九與趙臘月卻不是來看這座名樓的。

    他們戴著笠帽,站在摘星樓的最高處,望向不遠處一座燈火通明的木樓。

    井九看著那幢木樓,說道:“這就是青樓啊?”

    趙臘月望向那座青樓,也有些好奇。

    她自然知道青樓是做什麼的,還聽家里人說過,只是沒有機會親眼看看。

    摘星樓距離那座青樓還有數百丈遠,但以他們的眼力與耳力,自然把樓裡的畫面看的清清楚楚,聽的無比分明。

    絲竹聲裡夾雜著****,窗後床上紅被白浪翻滾不停。

    趙臘月睜大眼睛看著那邊,帶著一絲錯愕說道:“原來是這樣啊。”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20 08:09 PM

本帖最後由 leo9709 於 2017-11-20 08:10 PM 編輯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三章 殺之一劍

    井九對那些具體畫面不感興趣。

    他看過書。

    那些書裡有畫。

    趙臘月看了會兒,搖了搖頭說道:“我還是不理解,這種事情有什麼意思。”

    井九說道:“自然之事,自然有自然之趣,若真無趣,人族如何繁衍?”

    趙臘月說道:“道理我懂,凡人壽元有限,貪圖享樂也能理解,只是為何有很多修道中人也耽於此道?更有那些邪派強者,境界之高堪比我派遊野境的師叔,卻依然對此事念念不忘,甚至四處採花。”

    “陰陽道亦是道,邪道手段自然不提,據我所知,東易道的僧人所言雙修其實頗有講究,或能窺大道一角。”

    井九說道:“青山不修此道,但像昔來峰與上德峰之間,也有很多道侶。”

    趙臘月自然知道,甚至知道顧寒的想法,只不過她從來沒有想過此事。

    井九說道:“走吧。”

    趙臘月點了點頭,看似平靜,暗自里松了口氣。

    夜風微動,把她的短髮吹的更加凌亂,卻無法降低她臉上的溫度。

    剛才看到的畫面,讓她的劍心微有不寧。

    她看了眼井九,發現他是真的神情如常,不禁有些佩服,心想不愧是師叔祖最信任的傳人,道行確實極深。

    就在他們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聲慘叫。

    緊接著,他們聽到棍棒落在人身上的聲音,女子淒慘的哭聲還有不絕於耳的辱罵聲。

    趙臘月看了井九一眼,問道:“怎麼辦?”

    井九說道:“修道者一般不會干涉世間之事。”

    趙臘月注意到他這句話裡的一般兩個字。

    井九又說道:“慘事無數,惡人無數,殺之不淨。”

    趙臘月說道:“所以眼不見為淨?”

    井九說道:“對。”

    趙臘月說道:“如果見著了呢?”

    井九說道:“看心情。”

    “我不這樣想。”

    趙臘月說道:“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如果這都做不到,那我還修什麼道?”

    井九說道:“隨你。”

    趙臘月說道:“你來?”

    遠處的棍棒聲已經停了,只有女子的哭聲與辱罵聲還在持續。

    井九看了一下距離,說道:“我夠不著。”

    趙臘月看著那邊,捏了一個劍訣。

    弗思劍破空而去,在商州城的夜空上抹出一道不吉的紅色。

    遠處巷里傳來數聲重物墜地的聲音,然後便是一聲慘叫。

    下一刻,弗思劍破空而回。

    井九沒有想到,趙臘月出劍如此乾脆利落。

    想著她在神末峰上曾經說過她很兇,他笑了起來。

    在青山外圍巡察的時候,趙臘月曾經殺過一些妖怪。

    陰三死在她的面前,那是孟師殺的。

    左易死在她面前,那是井九殺的。

    今天,是她第一次殺人。

    她的右手有些微微顫抖。

    就這個時候,她看到了井九溫暖的笑容,覺得平靜了些。

    井九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眼神裡滿是欣慰。

    在趙臘月看來這真的有些古怪,忍不住說道:“你有病啊?”

    井九沒有說什麼,把笠帽遞給她,同時戴好自己的。

    當年他選擇她的時候,並沒有想太多。

    現在看來,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小姑娘頗有自己當年一劍殺之的風範。

    商州城醒了過來。

    有燈光照亮那條小巷,腳步聲響起,還夾雜著兵士的呵斥聲。

    一名瘦弱的小姑娘躺在牆角,臉色蒼白,眼神渙散,衣衫凌亂,因為乾枯而脫皮的雙唇不停翕動,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在她身周,倒臥著四具無頭屍體,鮮血湧了一地,頭顱滾到很遠的地方,臉上依然帶著淫褻與暴戾的神情,似乎在臨死前的那一刻,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也沒有感受到任何危險。

    井九與趙臘月已經離開,他們不知道那個瘦弱的小姑娘是從青樓逃出來的,也不知道那個小姑娘是否最後還是無法逃離淒慘的下場,那間青樓在商州城頗有背景,誰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局會是如何。

    如果從行善的角度上來說,他們這樣做並不妥當,至少不完善。

    但就像井九說的那樣,惡事無數、惡人無數,殺之不淨,就算你是真正的神仙也管不過來。

    太上無情,是每個修道者回到人間都必須學會的一件事情。

    果成寺僧人蹈紅塵,則選擇的是另外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

    對此,井九很尊敬,但不會接受。

    因為果成寺的僧人過的太苦,不管是現在還是從前,甚至包括那些已經離開的,比如刀聖。

    ……

    ……

    井九與趙臘月行走在商州城外的夜色裡,看似不快,但隨意便到了百餘丈之外。

    道理都懂,但接受需要些時間。

    他們默默地走了一個時辰,直到第一縷晨光在地平線那邊出現,趙臘月才開始說話。

    “我想馭劍。”

    “有風。”

    “我想吹吹風。”

    “心靜何須有風。”

    “你知道嗎?青山里有人懷疑你是果成寺的和尚。”

    “這個猜測倒有幾分意思。”

    趙臘月難得流露出小女兒家的模樣,盯著他說道:“我要飛。”

    井九看著她說道:“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如果無法落到地面,飛得再高又有何意義?”

    當初在雲集鎮外看完陰三屍體,他勸她放棄查飛升這件事情時,趙臘月說過這句話。

    趙臘月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但你也說過修道的目的不是爭強好勝,不是追求意義,就是飛的更高。”

    井九說道:“我隨便說的。”

    ……

    ……

    朝陽初升,前方的大地上忽然出現一條紅緞子。

    仔細望去,原來那是一條極寬的大河,映著紅暖的光線。

    河水流淌,紅緞子彷彿在不停地動,如真的一般。

    這就是朝天大陸南方最大的河流——濁水。

    井九與趙臘月朝著那邊走去,行過一片山崖,循著滔滔水聲,便來到了濁水南岸。

    濁水寬逾千丈,對岸有座大城,即便隔著這麼遠,也能看到裡面那些高聳入雲的建築。

    井九與趙臘月更是感受到了很多陣法的氣息。

    那便是朝南城,人族皇朝在南方最重要的重鎮。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21 02:18 PM

本帖最後由 leo9709 於 2017-11-21 02:19 PM 編輯

第二卷 蘇幕遮 第四章 劍入朝南城

    朝南城還沒有完全醒來,無數道炊煙裊裊升起,可以想見白天的時候,這座城市該是怎樣的繁華與熱鬧。

    井九與趙臘月並肩站在岸邊,笠帽早就已經扔了。

    先前走夜路的時候他們才發現,因為走的太快,風也不小,笠帽很容易被吹走。

    這時候他們用兩塊灰色布巾包住了整個頭臉,看著有些像果成寺在北地的那些苦修醫僧。

    濁水的河水確實很昏濁,水勢極猛,河裡到處都是亂流與漩渦,看著無比凶險,而且誰知道裡面隱藏著什麼怪獸?

    很多年前,兩岸民眾根本不敢乘船渡河,等於是交通斷絕,直至青山宗初創,開派祖師命昔來峰弟子在這裡用無上仙法移來土石,修了一座橋,又用劍陣隱於其間鎮壓妖獸,如此才算是從根本上解決了問題。

    因為濁河太寬,所以這座圓形拱橋的中間也極高,尤其是雲霧起時,從河兩岸望過去,這座橋竟彷彿是要通往天空一般,無比壯美,於是有了一個通天橋的名字,卻與朝天大陸這個名字無甚關聯。

    站在岸邊看著這座無比壯觀的高橋,井九的心情有些異樣。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先賢的話果然有道理。

    他很小的時候,便已經讀完了萬卷書,其後也曾馭劍去過很多地方,但當年一心向道,時間與精力都在修行之上,去過的地方還是太少,看過的風景也不多,而且即便出行也是在高空飛過,並沒有現在的這種感受。

    那時候他飛的最高,俯瞰大地,所有風景在他眼裡都是平面的畫。

    現在他不再那麼高,看風景需要抬頭,有些不便,但是那畫卻立體起來,生動更多。

    “我今天的功課還沒有做完。”

    趙臘月陪他在崖邊站了會兒,覺得浪費了很多時間,出聲提醒。

    看著她,井九彷彿看到了當年的自己,微笑說道:“走。”

    一心向道當然無錯,無論是當年的他還是現在的她。

    只不過現在的他和當年的他比起來,有資格也有餘暇來看看曾經錯過的風景。

    只是這種資格的獲得,每每想起,還是會令他感到不悅,甚至是痛苦。

    ……

    ……

    通天橋已經很老了,路面上到處都是裂痕,有些地方甚至出現了半個拳頭大小的破洞,可以看到下面的水面,看著頗為嚇人,但感受著腳下傳來的如實質地面般的堅固,再加上隱而未發的劍陣氣息,井九相信就算再被風雨侵襲數千年,這座看似破舊的石橋也不會出現問題,就算是濁水裡所有的河妖集體來攻,也無法撼動此橋分毫。

    越往河中間去橋面便越高,漸漸離水面已有百餘丈,能夠看到的地方也越來越遠。

    趙臘月指著上游的一片白崖,說道:“那個口子便是被鬼目鯪撞出來的。”

    井九非常清楚這個妖怪,鬼目鯪是一種特別殘忍可怕的妖獸,性喜食人,男女老少不挑,至於傳聞裡說牠喜食童子,更多是民間傳說賦予的更邪惡的一層紗霧。

    問題在於,當年鬼目鯪在濁水里開始作惡後不久,便驚動了青山宗,早就已經被上一代的兩忘峰弟子給殺乾淨了,他記得當年還年輕的雷破雲就曾經參加過這場戰鬥,為何時隔多年,這個妖怪又重新復活了?

    不過一直都有種說法,濁水里的大妖都是從西海裡倒游過來的。至於在西海之前,那些大妖則可能是來自三大漩渦之一的海天一線。一直都有傳聞,海天一線的懸瀑深處,可以直接通往冥界。

    如此說來,這些大妖便極有可能是冥界驅使過來的,那麼每隔數十上百年出現一批也算正常。

    井九沒有去過冥界,也不知道這些推論是真是假,想著以後若有機會,還是要去那個大陸找朋友問問。

    ……

    ……

    朝南城西有一幢九層高的建築,外牆是灰色,很不起眼,卻是個極出名的地方。

    這里便是南河州最大的拍賣行——寶樹居。

    清晨時分,寶樹居的灰牆前出現了兩個用灰布蒙住頭臉的人,看著有些奇怪,引來一些視線。

    遠方的天空裡有數道劍光劃過,隱隱能夠聽到警訊。

    井九說道:“果然不妥。”

    不久前,趙臘月直接馭劍帶著他從西城牆那邊闖了進來,自然驚動了朝南城官府以及修道者。

    趙臘月看了他一眼,說道:“難道還要等到天黑?我們沒這麼多時間。”

    井九心想那怎麼辦?眼看著朝南城裡的修道者已經馭劍追了過來,難道要表明身份?

    當年他馭劍遠遊的時候很少會在城市裡停留,去朝歌城的那幾次都是皇帝接待,哪裡遇到過這種事情。

    “只要進去就行。”

    趙臘月帶著他向寶樹居里走去。

    “這是什麼地方?”

    “拍賣行,主事人是個凡人,但後台很硬,朝南城裡沒人敢得罪他。”

    井九問道:“他的後台?”

    趙臘月說道:“就是我們。 ”

    井九這才知道原來這座拍賣行居然是青山宗的外圍產業。

    通過灰牆上的隱門,二人走進了寶樹居。

    接待他們的那位管事四十歲左右,留著一對極細的鬍鬚,眼睛極有神,看著就像隻老鼠,給人的感覺卻並不奸滑。

    那位管事看著用灰布蒙住頭臉的二人,微笑說道:“能不能麻煩二位露個臉?”

    趙臘月說道:“不能。”

    那位管事也不堅持,指著樓外方向微笑說道:“那些飛劍?”

    趙臘月說道:“不錯,是來找我們的。”

    “那您應該清楚規矩,寶樹居只能保證樓內客人的安全,如果您離開之後,我們就不會管了。”

    那位管事看著她微笑說道:“當然,首先需要確定的是,您是不是我們的客人。”

    想要成為寶樹居的客人非常簡單,也可以說非常困難。

    之所以說簡單,是因為你只需要付出一筆財富,便可以換取一張寶樹居的木牌。

    憑此木牌,任何人都可以競買樓內珍寶,寶樹居會從中收取兩成的費用。

    至於說困難,那是因為這筆財富的數字,對於普通民眾是難以想像,即便是有些修行者也不見得拿得出來。

    有了客棧時的經驗,趙臘月直接望向井九。

    井九想了想,取出一大把金葉子放到管事面前。

    這堆金葉子,足夠在朝南城裡買下好大一片宅院。

    那位管事卻露出了微嘲的神色。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21 08:13 PM

本帖最後由 leo9709 於 2017-11-21 08:14 PM 編輯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五章 拍賣會上的意外

    俗世裡,金子自然是最美好、最值錢的東西,但寶樹居打交道的多是修道者,自然習慣了修行界的做派。

    修行界最常見的貨幣不是金銀,而是比金銀更加珍貴、罕見的晶石。

    井九知道晶石,卻沒怎麼接觸過,因為晶石只對無彰境以下的修行者有用,而且從效果而言遠不如他平日里吃的丹藥。

    至於趙臘月,她從出生便有青山源源不絕供給丹藥,也沒操心過這種事情,看著井九問道:“你有嗎?”

    井九搖搖頭。

    那位管事的臉上依然保持著微笑,只是眼神越發的冷淡。

    井九從袖子裡取出一顆丹藥放到桌子上。

    那顆丹藥色澤暗紅,看著不甚出奇,細聞之下,卻有一種類似艾草的辛味。

    那位管事在寶樹居里做事,自然見多識廣,微微一怔,待確認那是自己想的東西,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來不及封盒,他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兩個茶杯,把那顆暗紅色的丹藥裝了進去,又用細綿紙緊緊地包了數遍。

    直到做完這些,他的神情才稍微放鬆了些。

    趙臘月神情微異,這顆丹藥應該是玄草丹,不是青山宗適越峰出產,而是出自中州宣化山。

    那位管事再看趙臘月與井九的神情,變得恭敬了很多。

    不管是哪裡來的怪人,不管朝南城是不是在通緝你們,只要你能拿出一顆玄草丹,那便有資格得到寶樹居的尊敬。

    管事親自把他們二人領到七樓的一個雅間外,低聲交待了幾句拍賣時的注意事項,便悄然離開。

    這個雅間在寶樹居也是極好的房間,那些普通修行宗派如果來的不是長老一級的人物,絕對不會被安排在這裡。

    井九與趙臘月不知道這些,推門入室,用劍識輕掃四周,確認沒有陣法氣息,也無人窺探,才解下灰布。

    雅間裡的陳設談不上奢華,但絕對精緻,桌上擱著一壺雀舌茶,兀自冒著熱氣,想來是他們離開一樓的時候才新泡的,茶壺旁列著幾樣果碟與小食,冷熱毛巾俱全,兩塊木牌靜靜擱在兩旁。

    從細節來說,寶樹居確實不錯。

    但井九與趙臘月都不滿意,因為這個雅間是玄字乙號房。

    要知道昨夜他們在商州客棧裡住的可是天字甲號房。

    “我們為什麼要來這裡?”井九問道。

    趙臘月當然不是為了避開朝南城守軍的追蹤才躲進這裡來。

    她說道:“寶樹居現在的主事人,是雷破雲的侄孫。”

    原來這裡的後台是碧湖峰。

    井九說道:“然後?”

    趙臘月心想你這是明知故問?

    “碧湖峰少了兩根雷魂木,雷破雲走火入魔而死,這些肯定與師叔祖飛升有關。”

    她說道:“人死了,一樣會有線索留下來,雷破雲一個人肯定不敢對師叔祖起歹心,必然是被青山外的那些大魔頭引誘,寶樹居是青山與外界交流的渠道之一,主事人又是他的侄孫,我覺得這裡應該有問題。”

    井九心想魔頭不見得是魔頭,山外也許是山內。

    又問道:“我們為什麼不直接找主事人?”

    趙臘月說道:“因為他不會說,甚至見著我們便會自殺,所以我們只能觀察,看能不能找到些蛛絲馬跡。”

    井九覺得好生麻煩。

    他真覺得此事沒什麼好查的。

    在山村里他推演計算了整整一年時間,很多事情都已經想明白了,只是沒有證據而已。

    而這種事情沒有什麼證據,只有人。

    雷破雲只是境界停滯不前,想要靠那把劍重獲力量,從而被那個人說動。

    既然要問,不如直接問那個人。就像那個夏夜,他去碧湖峰問白鬼。

    問題是怎樣才能找到那個人?總不能真的吃遍天下所有的火鍋店。

    但井九相信,只要對方發現自己還活著,那麼就一定會來找自己。

    到時候,他就可以直接問對方為什麼要這樣做。

    只是不知道那一天何時到來。

    明天,還是要再過無數年?

    ……

    ……

    修行者一般要在夜間冥想,所以寶樹居的拍賣會都在白天舉行,只是這裡的外牆沒有窗子,看著如同夜裡一般。主持拍賣的管事站在一樓,聲音通過傳音陣法準確地傳到每個房間,拍賣的物品畫面也會通過虛鏡同時呈現在每個房間裡。

    第一次來到寶樹居的客人難免有些吃驚,井九和趙臘月卻提不起任何興趣,不過他們沒有參加過拍賣會,對會出現什麼有些好奇,當他們發現拍賣的物品只是一些很普通的山精、丹藥之後,更是覺得百無聊賴。

    願意花重金購買這些的,應該都是些普通富商或者官員,對修道者來說平常無奇的東西,對他們來說則是延年益壽的仙藥。

    拍賣進行第七輪,寶樹居里終於變得熱鬧起來,井九與趙臘月依然毫無關心。

    這一輪拍賣的物品是一匣子定神冰片。

    定神冰片產自北郡,數量不多,而且大部分都被與風刀教敵對的鎮北軍控制,能夠流入修行界的數量很少。

    就在客人們準備開始競價的時候,一道蒼老而溫和的聲音響了起來。

    “諸位同道,我們是來自墨丘的醫僧,今日冒昧相求一事……”

    沒人想到居然會在這樣一場平淡無奇的拍賣會上看到果成寺的高僧。

    樓內紛紛響起開窗的聲音,然後傳來無數請安問好的聲音。

    趙臘月有些意外,走到窗前往下看去,只見樓下站著一老一少兩位僧人,僧衣很舊,洗的干乾淨淨,不似很多修道者那般自然流露出塵之意,卻給人一種極其安穩、值得信任的感覺。

    片刻後,參加拍賣會的人們才知道,這兩位果成寺的醫僧是受青山宗的邀請,前來對付濁水里的那頭大妖,如今大妖已然伏誅,青山仙師也自歸去,但那些被鬼目鯪驚懾魂魄的民眾還沒有完全醫好。

    定神冰片正是治療那些民眾需要的一味珍藥。

    果成寺僧人開口求助也是不得已之舉,因為舉世皆知,他們……很窮。

    很多道聲音爭先恐後地響了起來。

    “高僧請放心,我玄天宗絕不參與此物的競價。”

    “不錯,紫昊門亦響應此議。”

    拍賣行的那位管事,舉起雙手,示意客人們稍安勿躁,然後望向那位老僧,神情鄭重說道:“高僧大德,我寶樹居怎能袖手旁觀,物主與東家剛剛傳話,這份定神冰片便由我寶樹居贈予果成寺。”

    聽得此話,樓內響起一片叫好聲。

    忽然有一道與此時氣氛截然相反的陰冷聲音響了起來。

    “既然是拍賣行,就要講規矩,我都還沒有出價,你就送了出去,寶樹居還要不要自己的招牌了?”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17-11-22 03:03 PM

第二卷 蘇幕遮 第六章 你們想死嗎?

  那位管事抬頭望向聲音起處,發現是八樓的某個房間,稍一回想,便知道是哪個宗派。 

  按照寶樹居的規矩,他不能把對方身份點明,微笑說道:「朋友何出此言?」

  那道陰冷的聲音說道:「莫要多言,定神冰片,我們是一定要拿的,趕緊開始拍賣吧。」

  那位管事聞言微怒,强自平靜心情,溫和說道:「都是同道中人,何必如此相逼?」

  那人冷笑一聲,說道:「按規矩行事,有何問題?」

  那位管事微微眯眼,心想難道是來鬧事的,神情微冷說道:「閣下應該知道,這裡是朝南城。」

  「我當然知道是朝南城。」

  八樓房間裡那人嘲弄說道:「你怎麼不乾脆把青山宗的大名說出來?」

  那位管事寒聲說道:「說了又如何?難道你還敢對青山不敬!」

  「當然不敢,只是你覺得現在青山宗會管你們?我很想知道,你們寶樹居現在還這般囂張,究竟哪裡來的底氣!」

  那人冷笑說道。

  管事聞言色變,終於知道對方為何敢如此囂張。

  兩年前,青山碧湖峰變天……寶樹居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只是對方是怎麼知道的?

  「說到囂張,哪裡比得過你們三都派,來到我們南河州,居然也敢與果成寺搶東西。」

  管事再也顧不得所謂規矩,冷笑一聲把對方的來歷點明。

  如果三都派的人仍然執意要那份定神冰片,就讓他們去與果成寺對上好了。

  聽著三都派的名字,樓裡響起一陣議論聲。

  三都派是一個西方劍派,名聲並不如何響亮,但因為是昆侖派的附庸,也沒有什麼人願意招惹。

  那個房間的窗戶被推開,一個神情陰冷的中年人站到窗前,看著樓下的管事冷笑一聲,然後望向那位果成寺的老僧說道:「稟告大師,並非本派想與貴寺作對,只是我派小主身患重病,需要定神冰片救治,實在無法相讓。」

  這位中年人對著寶樹居毫不客氣,對果成寺卻是頗為恭敬。

  聽著這話,很多人有些不解。定神冰片並非真正的罕見神藥,只是剛好最近朝南城出了鬼目鯪,民衆被懾魂生病,果成寺才會親自出面。三都派是昆侖派的附庸,昆侖派又與鎮北神軍關係密切,如果三都派的掌門公子重病,怎麼可能拿不到這藥?

  中年人知道衆人在想什麼,說道:「小主來南河州游玩,不幸在應城……中了花毒。」

  喧嘩之聲再起,看來衆人都知道那個花毒是什麼來歷。

  如果真是那個心狠手辣的女修所為,這位三都派的小主也確實可憐。

  花毒不會讓人身死,卻會讓人奇癢難耐,極為難受,不過如果真有毅力,苦熬十日便能自行好轉。

  問題在於,三都派的人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家小主禁受如此非人的折磨?

  「定神冰片,我們是一定要帶走的,至於朝南城裡那些凡人……只能算他們運氣不好。」

  那位中年人說道。

  聽著這話,樓裡居然沒有太多反對的聲音。仁愛之心應有,但在修行者的眼裡,凡人的性命著實算不得什麼,尤其是當做比較的對象是他們自己的時候。

  那位果成寺老僧自然不贊同這個說法,卻有些不擅言辭,只是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七樓房間裡,趙臘月有些不理解,問道:「這種小宗派,怎麼就不怕果成寺?」

  井九說道:「和尚脾氣好。」

  這說的是果成寺的行事風格,或者說無數年來在修行界裡形成的口碑。

  當然這也就是在朝南城、王朝內陸,放在北地,誰敢對果成寺稍有不敬?三都派如果敢和果成寺搶藥,只怕當場就被暴怒的民衆撕成了碎片,風刀教更是不可能擅罷甘休,說不得會直接找上昆侖去。

  雖說樓裡的修行者們默認了三都派中年人的說法,但這裡畢竟是朝南城,果成寺高僧需要藥物救治病人,他們哪裡肯眼睜睜看著西方來的劍修輕易把藥拿走,競拍一開始便有很多出價,很快定神冰片便超過了本應有的價值。

  三都派毫不示弱,無論開出什麼價,他們都會繼續加價。

  昆侖山有很多晶礦,三都派雖然不像昆侖派那般富裕,但晶石也不會少。

  隨著時間的流逝,定神冰片的價格被抬的越來越高,那些宗派不得已漸漸退了出去。

  就算他們想用定神冰片來結好果成寺,也得考慮一下現在這個價格。

  眼看著定神冰片就要歸三都派所有,忽然那位管事滿臉堆笑,說了一句話。

  「玄字乙號房,出一顆玄草丹。」

  聽著這話,樓內先是一靜,然後一片嘩然。

  玄草丹乃是中州宣化山的名物,據說必須要由小天地銅爐親自熬煉才能製成。

  無論是功效還是價值,玄草丹都要比定神冰片珍貴百倍不止。

  為何那間房的人願意出一顆玄草丹來買定神冰片?難道他們也是想著結好果成寺的高僧?但這代價未免也太大了些。

  三都派衆人也很是震驚,對視無語,不知該如何辦。

  那位中年人冷笑一聲,示意不要再加價,坐了回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奇峰陡轉,誰也沒想到,定神冰片會這樣定了歸屬。

  出乎意料的是,七樓那間房子的窗戶始終沒有打開,那人似乎沒有與果成寺僧人見面的意思。

  ……

  ……

  主持拍賣的管事親自把定神冰片送到了玄字乙號房,而且非常小心謹慎地低著頭,沒有向井九與趙臘月看一眼。

  井九與趙臘月起身準備離開。

  那位管事恭敬無比地雙手遞上一個小木盒。

  井九接過木盒打開。

  趙臘月看了眼,發現是那顆玄草丹,稍一思忖便明白了寶樹居的意思,比較滿意。

  那位管事又低聲提醒了幾句,建議他們可以再坐會兒,等東家來見個面再說。

  井九與趙臘月知道他的意思,但沒有理會,這場拍賣會實在有些無趣,明顯查不到什麼線索,那還留在這裡做甚。

  看著向樓道下方走去的兩道身影,那位管事心想不知是哪裡來的怪人,得趕緊通知東家一聲。

  今天本來就是寶樹居安排的一場戲,當他們知道果成寺醫僧需要定神冰片時,這場戲的大致內容便定了下來,他們本想通過此事為寶樹居謀些好名聲,也好對過些天青山來的仙師交待,結果哪裡想到三都派忽然跳了出來,險些演成別的戲碼。

  管事又想到,那兩人沒通過自己把冰片轉交給果成寺醫僧,難道是打算私下去找對方?

  ……

  ……

  離開寶樹居不遠,井九與趙臘月便被三都派的人攔了下來。

  井九已經很多年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了,趙臘月更是只在書上看到過這樣的故事,覺得毫無新意,很是無趣。

  她看著他們認真問道:「你們想死嗎?」

  三都派的人都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威脅對方,結果便聽到了這樣的問題,不由怔住了。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22 08:08 PM

本帖最後由 leo9709 於 2017-11-24 02:23 PM 編輯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七章 那就都死吧

    看著這兩個灰布蒙臉的怪人,那位中年人神情微凜,散出神識查探了一番。

    他發現稍高些的那個就是個普通人,先前說話的女子的境界有些判斷不准,但聽聲音如此年輕,又能高到哪裡去?

    “只不過是些不敢露臉的鼠輩。”

    一名三都派弟子在旁說道:“今晨城守示警,要抓的只怕就是你們。”

    那位中年人看著井九與趙臘月的反應,愈發確定這個推測是對的,不由心情微松,緊接著殺心便起。

    在朝南城這種地方,即便是修道者也不好隨意殺人,但如果被殺的人本來就見不得光,那誰會在意?

    中年人放棄了索藥的想法,看著井九和趙臘月微笑說道:“你們最大的錯誤就是應該在寶樹居里便把藥給那兩個和尚。”

    然後他對弟子們認真吩咐道:“殺了他們,注意不要把藥弄壞了。”

    ……

    ……

    數道飛劍破空而起,向著窄巷那頭飛去,直指趙臘月。

    那些飛劍來到她身前時,忽然生出數道殘影,彷彿開花一般,很難分清哪道劍才是真的。

    這便是三都派的三花劍訣,以詭異莫測著稱,普通的修道者如果沒有準備,往往一個朝面便會中劍。

    趙臘月揮手,弗思劍出,繞著她的身體高速飛行,根本看不清劍身,只能看到一片紅線。

    數聲脆響,那些飛劍直接變成碎片,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叮噹聲。

    三都派弟子飛劍被毀,劍心嚴重受損,哪裡還支撐得住,口噴鮮血,就這樣倒了下來。

    弗思劍靜靜地懸停在趙臘月身前。

    她根本沒有想過分清哪道劍影才是真的,直接全部砍了便是。

    那位中年人感受著那道紅色飛劍傳來的氣息,臉色蒼白,震驚無比。

    這種威壓即便他在掌門的飛劍上也從來沒有感受過!

    難道這是傳說中的神兵?對方究竟是什麼人?

    ……

    ……

    趙臘月看了井九一眼。

    這時候,他們與三都派眾人的距離不到十丈。

    在這段距離裡,承意境界也可以馭劍向對方發起攻擊。

    井九說道:“我已經很多年沒殺過人了。”

    趙臘月說道:“我們第一次見的時候,你在做什麼?”

    井九知道這說的自然不是自己跳到她身前那一次,是後來那次。

    那時候他剛把碧湖峰左易的頭割下來。

    在他們簡短對話的途中,那位三都派的中年人終於清醒過來,召出飛劍便準備馭劍逃走。

    確認井九沒有出劍的意思,趙臘月搖了搖頭,右手向著空中一指。

    弗思劍破空而去。

    一道艷紅的劍光,照亮了巷側的青樹。

    那名中年人從天空墜落,重重地摔在巷子裡,身首分離,濺出一大灘鮮血。

    艷紅的劍光再次折回,如閃電一般,來到趙臘月身前。

    巷裡響起嚓嚓數聲輕響,那些正在痛苦噴血的三都派弟子,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痛苦,因為他們的腦袋也從身體上掉落下來。

    趙臘月走到那些屍體前,先用劍識掃了一遍,然後蹲下從那些屍體上搜了些東西。

    看著這幕畫面,井九很是欣賞,覺得小姑娘要比自己當年強上很多。

    劍火離開弗思劍,落在那些殘缺的屍體上,瞬間便把那些屍體燒成灰燼。

    井九忽然想知道,青山里那些視趙臘月為仙女的同門,如果看到這幕畫面,會怎麼想。

    趙臘月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說道:“別人怎麼想,與我無關。”

    井九沒有就這個話題繼續,轉而說道:“劍火併不能完全消除痕跡。”

    那些屍體化作的灰燼依然存在,而且修行界有很多方法能夠找到線索,比如牆上的那些血跡,有些門派擅長兩界通,甚至可以通過事後的這些痕跡,直接用道法推斷出最初的場景,水月庵便極擅長此道。

    趙臘月說道:“我並不是想著毀屍滅跡,只是想著巷子裡這麼多死人,若嚇著路過的小朋友怎麼辦?”

    殺人不眨眼,可以稱為冷酷,不忘這些細節,說明她是真的很愛這個世界?

    井九心想這與當年的師兄真的有些像,下意識裡問道:“朝南城有什麼出名的火鍋店?”

    說到火鍋,最出名的店自然都在益州。

    北方也有火鍋,味道與益州的麻辣風格截然相反,多用麻醬調味,比如朝歌城裡的西來居。

    但對於朝南城的居民來說,最好的火鍋店,當然只能是鴻茂齋。

    鴻茂齋的風格偏北,沒有現炸的酥肉,趙臘月有些不高興,於是點了七盤小時候最愛吃的鮮切羊肉。

    井九還是只煮了幾片青菜吃,這裡都是白湯,倒很符合他的喜好。

    離鴻茂齋不遠,某個偏僻的街道裡,有座很不起眼的土廟。

    來自果成寺的兩名醫僧,在這裡已經住了很長時間。

    老僧這時候正看著手裡的一個匣子發呆。

    不需要把匣子打開,只憑味道,他便知道裡面裝著的是他現在最急需的定神冰片。

    年輕僧人想著剛才送藥匣入廟的那道劍光,便覺得不寒而栗,說道:“師伯,可要通知官府?”

    老僧搖了搖頭,說道:“是同道中人。”

    年輕僧人聞言微怔,片刻後才醒過神來,有些不確定問道:“是青山宗的道友?”

    老僧點了點頭。

    年輕僧人想著先前在寶樹居里發生的事情,心想難怪七樓那個房間裡的人能夠輕而易舉拿出一顆玄草丹,高興說道:“朝南城離青山如此之近,那個三都派居然還敢如此囂張,真是不知死活。”

    老僧從那道劍光才判斷出送藥者是誰,聽著師侄這話忍不住搖了搖頭,心想青山宗行事向來低調,你這話可說差了。

    “也不知道柳十歲現在怎麼樣了。”

    年輕僧人想著前些天在濁水里與青山宗弟子並肩作戰的場景,感慨說道:“他年紀雖小,但不愧是天生道種,比我要強太多,而且面對那頭妖怪時,居然能夠那般冷靜,真是令人佩服。”

    老僧淡然說道:“冷靜往往來自勇氣,青山道友向來不缺這個。”

    年輕僧人有些擔心說道:“最後他怎麼就昏了呢?我查了半天也沒發現他的傷勢到底從何而來。”

    廟外忽然傳來一陣吵鬧的聲音。

    門被推開,一個穿著官服的中年人走了進來,在他身後有十餘名軍士把看熱鬧的人群隔在外面。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23 02:19 PM

本帖最後由 leo9709 於 2017-11-23 02:21 PM 編輯

第二卷 蘇幕遮 第八章 消逝的妖丹

    年輕僧人識得此人,知道是清天司駐朝南城的一位大人,起身合什行禮。

    這位中年人姓施名豐臣,乃是清天司的重要人物,如今在朝南城主管一應修行界相關事務。

    施豐臣對著年輕僧人回禮,然後轉向老僧,恭謹說道:“見過大師。”

    清天司的官員絕大部分都是修行者,或者有修行宗派背景,施豐臣也不例外。

    按照宗派輩份,他應該稱這位老僧為師叔祖,只是畢竟有個官身,頗為不便,稱對方一聲大師更為合適。

    老僧溫和說道:“不知施大人前來有何事務?”

    施豐臣苦笑說道:“好教大師得知,今日朝南城裡連續發生兩件事情,一者闖城,一者殺人,都是修行者所為。”

    老僧不解問道:“此事莫非與我們有關係?”

    廟門已然關閉,對話不虞被外人聽見,施豐臣直接說道:“三都派的人死了。”

    年輕僧人聞言大驚,看了老僧一眼。

    施豐臣繼續說道:“正是在寶樹居里想得定神冰片的那些人。”

    老僧的臉上流露出悲憫的神情,說道:“不知那些道友遺體何在?老僧想過去唸段往生經送行。”

    施豐臣苦笑說道:“遺體俱已被焚成灰燼,下手之人很是冷酷。”

    老僧說道:“大人莫非懷疑我與師侄?”

    “這是哪裡來的話。”

    施豐臣故作不悅說道:“世間有誰敢懷疑果成寺大德?”

    年輕僧人心想,若不是因為定神冰片一事,三都派的人死了,你來找我們做甚?

    “定神冰片最後是被玄字乙號房的兩個人得了。”

    施豐臣望向年輕僧人,無比誠懇地問道:“不知小師父你,可否知道那兩個人的來歷?”

    年輕僧人神情微凜,想著先前送藥入廟的那道劍光裡隱藏的殺意,已經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就在這個時候,老僧忽然開口說道:“是兩個人嗎?”

    “不錯,那兩個人以灰布蒙面,寶樹居的管事也沒能見到他們的真面目。”

    施豐臣依然看著那位年輕僧人,微笑說道:“不知道小師父可曾見過他們。”

    年輕僧人這時候已經斷定,送藥殺人的應該是青山宗的道友,他當然不願意說,只是身為出家人……

    “不可說。”老僧忽然說道。

    施豐臣聞言微怔,心想難道這是在打機鋒。

    年輕僧人把已經快要出嘴的話咽了回去,有些不安地望向師伯。

    他忽然發現那個裝著定神冰片的匣子不見了,不知道被師伯藏在了哪裡。

    “罪過,罪過。”

    老僧看了年輕僧人一眼,然後轉頭望向施豐臣,說道:“我這師侄正在修閉口禪。”

    施豐臣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們確實不知道那兩個人是誰。”

    老僧說道:“抱歉無法為大人提供線索。”

    施豐臣苦笑一聲,明知有問題,也不敢再問下去,長揖及地,便出了廟門。

    待廟外的聲音漸漸停息,年輕僧人才鬆了口氣,坐到了地上。

    老僧嘆息說道:“希望此事不要給道友帶來麻煩。”

    年輕僧人想要說話,又想著師伯剛才的交待,閉著嘴唔唔叫了起來,顯得很是著急。

    老僧明白他的意思,說道:“你這閉口禪且先修著,何時離開朝南城再說。”

    ……

    ……

    夜深,鴻茂齋已經關門。

    相隔不遠的客棧,天字甲號房裡,趙臘月盤膝坐在地上,正在靜思養氣,弗思劍懸在她的頭頂,慢慢轉動。

    井九已經來到朝南城外,走到了通天橋的中段、也就是最高的地方。

    星光照亮河水,滔滔之勢未減,更顯凶險。

    井九收回劍識,直接跳了下去,河面濺起一蓬水花,很快便消失,沒有引來任何視線。

    河水無比渾濁,又值夜深,根本無法視物,卻遮不住井九的目光。

    在湍急寒冷的水里潛行了很長時間,他來到河心斷崖深處的某個偏僻角落。

    這裡的河水已經變得平緩很多,但壓力極大,而且極為寒冷。即便是無彰境的劍道強者,也無法在這裡停留太長時間,如果他不是身體特殊,根本沒辦法潛到這麼深的地方,找到那頭鬼目鯪。

    那頭鬼目鯪已經死了。

    鬼目鯪極大,身軀足有三層樓高,前足若鰭,皮膚光滑,色澤幽暗,鑲嵌在斷崖深處,與四周的環境合為一體,就像是最普通的岩石,確實極難發現,難怪青山宗弟子始終沒能找到這具屍體。

    井九飄到鬼目鯪的身前,發現它的頸部與頭部到處都是劍傷,雙眼緊閉,殘著青色的血跡,沒有被河水沖走,看來應該是被青山弟子的飛劍所傷,那雙眼睛的傷勢則更像是來自某種凌空道法。

    “果然是被人養著的。”

    井九的視線落在兩道鐵鍊上,默默想著。

    那兩道鐵鍊緊緊地捆著鬼目鯪的後半身,另一頭應該在崖洞最深處。

    在黑暗的河水里飄遊,井九繞著鬼目鯪的巨大身軀看了一圈,除了那些劍傷沒有新的發現。

    他解下鐵劍,向著鬼目鯪的頭頂刺去,不料劍尖一滑,竟是偏離開來。

    不愧是傳說中來自深淵、游過西海的大妖,即便死了,肌膚依然堅逾鋼鐵,絕非普通飛劍能夠割開。

    井九的鐵劍來自適越峰莫仙師,雖不是名劍,亦有不凡之處,但確實不夠鋒利。

    黑暗的河水微微振動,如果有人能在水底聽聲,應該能聽到嗡嗡的群蜂之鳴,那是他手上的銀鐲在顫動。

    井九沒有理會,飄到鬼目鯪身前,右手落下。

    一道筆直而清楚的裂痕,在鬼目鯪堅韌無比的皮膚上出現,然後越來越開,直至看到內膜與軟骨。

    啪的一聲輕響,井九用雙手把鬼目鯪頭頂的軟骨撕開。

    看著鬼目鯪頭頂空空的丹室,他心想妖丹果然沒有了。

    如此一來,柳十歲渾身滾燙、雪落則化、長時間昏迷不醒……種種異象,便都有了答案。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23 08:12 PM

本帖最後由 leo9709 於 2017-11-23 08:12 PM 編輯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九章 也許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井九來到岸邊,河水如瀑布一般從白衣上滑落。

    朝南城牆上軍士們正在奔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井九看了那邊一眼,用劍元將身上的水蒸乾,整個人籠罩著一層白霧。

    “現在你還問我為什麼要來朝陽城嗎?”

    趙臘月的聲音在霧氣外響起。

    井九知道了為何朝南城的軍士那般緊張,想來是她馭劍出城時驚動了不少人。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她沒有說錯。

    發生在柳十歲身上的事情全部在他預料之中,但終究還是要來看一眼才能放心。

    趙臘月問道:“找到你想找的東西了嗎?”

    井九嗯了聲。

    趙臘月沒有再問什麼。

    井九看著她說道:“你還要再查下去?”

    趙臘月也嗯了聲。

    “這件事情與雷魂木其實沒有關係。”

    井九看著她說道:“如果飛升失敗,原因只在於陣法出了問題。”

    趙臘月說道:“雷破雲敢偷雷魂木下碧湖峰,就敢在陣法材料上動手腳。”

    這兩件事並無關係,但這個推論確實有道理。

    井九說道:“陣在神末峰頂,他動不了手腳。”'

    趙臘月心想自己在峰頂並未看到任何陣法的痕跡,就連一絲殘餘的氣息都沒有。

    “煙消雲散,是那座陣法的名字。”

    井九說道:“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趙臘月說道:“煙消雲散……這名字真不吉利。”

    井九說道:“修道者的飛升對於留在這個世界的人來說就是死亡,本就不是什麼開心的事。”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說道:“難怪師叔祖飛升,青山九峰竟然沒有幾個人真的高興。”

    井九沒有說話。

    趙臘月說道:“如果材料沒有問題,那陣法怎麼可能會出問題?”

    “可能……景陽真人當年學的陣法本就是個錯的。”

    井九微笑說道。

    他的笑容有些淡。

    ……

    ……

    井九與趙臘月離了朝南城,穿越山嶺而去,不知身在何方。

    青山那邊,柳十歲終於醒了過來,滾燙的皮膚恢復了正常的溫度,神智沒有受影響,看起來沒有什麼變化,沒有人知道,當他看著銅鏡裡的自己時,偶爾能在眼瞳的最深處,看到一抹妖豔的紅色。

    第二天,柳十歲便被關進了劍獄,白如鏡長老再如何惱怒,也無法改變上德峰的決定。

    因為上德峰懷疑,在濁水的那場除妖大戰裡,柳十歲偷吞了鬼目鯪的妖丹。

    吞食妖丹可以幫助修道者快速提升境界,但極可能污染道心,讓修道者走火入魔。

    對玄門正宗來說,這是絕對無法接受的行為,對青山宗來說,更是違逆劍律的嚴重罪行。

    即便柳十歲是深受宗派期望的天生道種,如果真的做出這種事情,哪怕最輕的懲罰也是廢去修為,逐出青山。

    接下來的時間裡,上德峰對柳十歲進行了極其嚴厲的審訊,最後甚至動了刑。

    審訊的結果卻有些出人意料。

    在濁水畔柳十歲忽然昏迷不醒,以及身體滾燙,道脈驟疾等諸多異象,都表明他確實吞食了妖丹。

    但無論是適越峰師長們的檢查,還是遲宴用劍心聽脈,都沒能在他的身體裡找到直接的證據。

    按道理來說,既然沒有證據,就應該放人,但此事如此詭異,上德峰哪里肯就此結案。

    元騎鯨親自下令,依然把柳十歲關在劍獄裡,並且禁止任何人探望。

    到了現在,不管是白如鏡長老還是兩忘峰的那些年輕弟子,其實都已經相信了上德峰的判斷。

    所以並沒有人去探望柳十歲。

    無論上德峰如何用刑,柳十歲都保持著沉默,再如何痛苦,連髒話都不肯說一句。

    他靜靜坐在不見天日的囚室裡,滿是傷痕的臉上寫滿了倔強,卻又是那樣的孤單。

    ……

    ……

    青山九峰震驚。

    洗劍溪畔,經常能夠聽到有關此事的議論,或者不信,或者同情,但絕大多數是漠然與輕蔑。

    這種漠然與輕蔑,來自於對柳十歲的失望,既然深受宗派重視,何至於如此著急,竟然亂了道心。

    顧清在神末峰裡練劍,消息稍微來的晚了些,當他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柳十歲已經被關了十餘日。

    他覺得這件事情有問題,因為他與柳十歲接觸過數次,根本不相信柳十歲會偷食妖丹。

    如果柳十歲繼續被關在陰暗的劍獄裡,時間長了,修道之路會遭受極大的挫折,甚至從中斷絕。

    但他現在只是客居神末峰的承劍弟子,如何能夠幫到柳十歲?

    這個時候,他想起井九離開之前對自己說的那句話:如果有事,找猴子。

    顧清是個很聰明的人,早就已經想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在很多人看來,井九與柳十歲這對主僕已經漸行漸遠,只有顧清知道井九與柳十歲真正的關係,比如那些竹子,又比如那些囑咐,他很確定,對井九來說,青山九峰裡只有柳十歲的事才是事。

    那麼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如果柳十歲出了事,就去找猴子。

    ……

    ……

    顧清走到木屋外,用拳頭砸了幾下樹身,然後嗚嗚叫了兩聲。

    樹林裡響起枝葉彎折的聲音,還有猿猴們的叫聲。

    十幾隻猿猴來到木屋四周,圍住了他。

    顧清現在會學猴子叫,但不代表他能用這些叫聲講明白這件事情。

    他看著那些猿猴,用緩慢的語速,標準的發音,把這件事情前後講了一遍。

    猿猴們急的抓耳撓腮,指著他不停尖叫。

    顧清知道它們是在罵自己,攤開雙手,很是無辜,心想那我能怎麼辦?

    一隻小猴子從窗子爬進木屋,抓了一張紙,不停地揮舞。

    顧清一拍額頭,心想自己怎麼這麼笨?

    猿猴們攤開雙臂,也是一臉無辜,心想你還知道啊?

    磨好墨汁,攤開白紙,要寫些什麼內容,顧清又犯了難。

    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這封信稍後會送到誰的手裡。

    幾番斟酌,他最後寫了很簡單的幾句話,沒有忘記用左手執的筆。

    “我不知道您是誰,總之,柳十歲這件事情拜託了。”

    ……

    ……

    第二天。

    柳十歲便被放了出來。

    無論是洗劍溪畔的普通弟子,還是九峰裡的人們,都覺得好生詫異。

    上德峰沒有做出任何解釋。

    沒有人去接柳十歲。

    柳十歲回到天光峰的時候,也沒有看到自己的師父白如鏡,迎接他的是無數道有些陌生的眼光。

    夜深時分,顧寒來了。

    “為了天下正道,有些犧牲是值得的。”

    顧寒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安慰說道:“大師兄本想親自過來,但擔心落在他人眼裡。”

    柳十歲問道:“為何上德峰會放我?比計劃提前太多。”

    顧寒說道:“自然是師父他老人家發了話。”

    想到這件事情是掌門大人親自安排,柳十歲感覺肩上的份量越發沉重。

    顧寒走後,他坐在窗前,看著那盞油燈沉默了很久。

    他忽然很想念井九,或者是想念當初在小山村里,池塘邊、大樹下、聽蟬聲的日子。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24 02:19 PM

本帖最後由 leo9709 於 2017-11-24 02:23 PM 編輯

第二卷 蘇幕遮 第十章 兩年後的青山

    時光荏苒,轉眼又是兩年。

    世間還是那個模樣,沒來得及發生太多改變。

    冥界很安靜,在陽光下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魂火的蹤跡。

    雪國也很沉默,看來連番大戰之後,即便是以殘暴嗜血著稱的冰雪怪物也需要喘息一下。

    北郡軍民與那位孤刀鎮風雪的男子,也終於迎來了一個完整的沒有戰事的年份。

    海外也沒有什麼大事,只是聽聞蓬萊島的一艘神船在探查三大漩渦之一的鳴泉祕境時,忽然遇到了罡風下沉,雖然最後僥倖地掙脫了大漩渦的吞噬,卻與一座冰山相撞。

    如果不是異大陸上的某位英雄跨過大海前去救援,只怕那艘神船便會沉入冰冷的海底。

    這個故事傳到朝天大陸來後,被很多人斥為荒謬的假話,因為除了破海境以上的那些修道強者,沒有人能夠理解這個故事裡的很多細節,比如那位英雄跨過大海是什麼意思,一個人又如何能夠救得起來重如山川的神船?

    這也是尋常事,人們往往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東西。

    直到現在為止,依然有些凡人堅持認為世間並沒有修道者的存在,便是相同的道理。

    不管人們相信或者不相信,有些事情終究會發生。

    比如海州城,即將迎來西王孫舉辦的又一屆四海盛宴。

    同時,在城裡的某個隱秘衙門裡有一場會議正在召開。

    今年的冬天已經到了尾聲,朝歌城裡都不再落雪,海州就在西海之畔,氣候溫暖,更是如春天般令人陶醉。

    看著那些修道者漠然的臉龐,施豐臣忽然很想醉一場,不再去想這些事情,只是調任後他已經兩年時間沒有喝酒了。

    他清楚,如果不是海州城要舉辦四海宴,只憑清天司與他的面子根本請不動這麼多修行者,更不要說那些大宗派的弟子。

    “我升官已經兩年。”

    施豐臣看著一眾修道者說道,臉上卻殊無喜色。

    除了有兩個不知內情的小派修道者說了兩聲恭喜,別的修道者也沒有反應。

    修道者尊敬皇室,眼裡卻沒有什麼朝廷官員,哪怕施豐臣並不是普通的官員。

    更何況施豐臣從朝南城主管升任清天司副巡查,看似升官,但很多人都知道這是為什麼。

    “我這個副巡查,查的就是這個案子,如果這次還抓不住那兩個魔頭,我就完了。”

    施豐臣的視線在眾人身上掃過,說道:“我對諸位的宗派確實沒有什麼影響力,但如果確定自己會完蛋,說不得也要用最後的力氣,去影響一下朝廷的配額發放。”

    聽到這話,如大澤等宗派的修道者神情不變,那些小宗派的修道者卻有些著急。

    無論是晶石還是別的修道資源,都是由朝廷與中州派、青山宗、大澤、西海等大宗派聯合決定分配份額。

    那些大宗派自然不擔心朝廷會少了自己的供奉,但他們這些小宗派怎麼辦?

    施豐臣真要在下台之前發一次狠,哪怕只是減少一成晶石供應,也會給那些小宗派帶去極大的影響。

    有位小宗派的修道者苦著臉說道:“大人,您有什麼吩咐就直接說,何必如此。”

    施豐臣說道:“我的意思非常清楚,朝廷的強者或者在朝歌城鎮守中樞,或者在鎮北軍裡與雪國強者對抗,如今的清天司只剩下一個空殼,實在是拿那兩個魔頭沒有辦法,只好厚顏請諸位出手相助。”

    那位修道者吃驚問道: “那兩個魔頭究竟是何來歷?”

    “沒有人知道。”

    施豐臣揮了揮手,一道清光落在牆上,彷彿一張白紙,上面出現十餘行密密麻麻的字跡。

    “最早是在商州,那兩個魔頭殺死了四人,事後調查,他們與那四人連面都沒有見過,應該是隨意行凶,其後便是朝南城,他們殺死了四名三都派弟子,也留下了一些線索。”

    施豐臣繼續說道:“其後兩年裡,這兩個魔頭又陸續作案,共計殺害七十餘人,其中有無辜的普通民眾,也有修行者,大部分行凶都毫無來由,就像第一次行凶那般,似是隨意所為,由此可見其心性之殘暴。”

    很多人注意到了朝南城那個案子,下意識裡望向坐在正中間的一位老者。

    那位老者白髮蒼蒼,氣息深厚,正是崑崙派長老何之衝。

    從未參加過四海宴的崑崙派,居然來了一位長老,想來應該與朝南城裡那個案子有關。

    何之衝沒有說話。三都派乃是崑崙派的附庸,如果只是幾名低階弟子被殺,他根本不會出面。只是那位三都派的少主因為此事頗是吃了些苦頭,事後記恨在心,說動三都派掌門向崑崙求援,他才不得不走這一遭。

    有人問道:“那兩名魔頭是何境界?”

    施豐臣說道:“去年初秋,黑龍寺主持竹貴大師被魔頭隔著一座青山斬死,只怕對方已經是無彰中境。”

    聽著這話,眾人神情各異。

    黑龍寺主持竹貴的名聲極臭,不知騙得多少富商傾家蕩產,連貧苦百姓的治病銀錢也不放過,更有傳聞說他私下***女,無惡不作,只不過這位大師與宮裡某位貴妃娘娘有舊,各宗派不便多事,一直沒有管過。

    此時聽著施豐臣的話,才知道這位竹貴大師去年暴斃原來是這個原因。

    施豐臣知道眾人在想什麼,微微皺眉,不再繼續談論此事,說道:“那兩名魔頭下手從無活口,所以並無太多線索,只知道他們一高一矮,一男一女,以灰布蒙臉,用的是飛劍,不知諸位有什麼想法?”

    只是這些線索,能有什麼想法?

    一片安靜。

    “總之與我們沒關係。”

    說話的中年人膚色黝黑,乃是來自大澤的一位修道者,道號左雨使。

    眾人心想真是廢話,大澤修的是風雨道法,當然與你們沒關係。

    左雨使繼續說道:“既然用劍,還耍的這麼好,不外乎就是不老林、無恩門,西海這幾家了。”

    施豐臣搖頭說道:“不老林的刺客雖然陰險毒辣,但行事不會如此放肆,至於無恩門……”

    他沒有把話說完,眾人卻明白他的意思。

    最近這幾年無恩門被西海打壓的非常辛苦,哪有心情在世間攪風攪雨。

    按道理來說,無恩門與西海劍派的實力本來相差無幾,無恩門的底蘊更是遠勝西海,怎奈何西海有位劍神,這便沒辦法了。至於西海……場間雖然沒有西海的劍修,但這裡是海州,西海勢大,誰敢輕易指責?

    有人忽然說道:“為什麼沒人懷疑青山宗?兇案最早發生在商州,其後是朝南城,正是青山宗的領域。”

    眾人很吃驚,心想此人好生有種,居然敢懷疑青山宗。

    待看清那人是誰,眾人才明白原因。

    那人叫做竹介,正是那位被殺死的黑龍寺主持竹貴的俗家弟弟,也是中州出名的散修,聽聞與西海劍派交好。

    想著這些事情,眾人的視線很自然地落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

    那裡坐著兩個年輕人。

    二人身穿青色劍袍,從始至終都沒有說過話,很是低調。

    神情沉穩的那位叫做麼松杉,乃是青山宗兩忘峰排行十一的弟子。

    更年輕的那名弟子叫做林英良,如今在適越峰學劍,這次被麼松杉帶著出來歷練。

    麼松杉望向那邊,沒有說話,眼神卻無比鋒利,彷彿真劍。

    林英良卻沒有忍住,盯著竹介說道:“你想死嗎?”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24 08:07 PM

第十一章 萬里外的海州

    眾人看的清楚,那位青山宗的年輕弟子只有承意境界,應該是隨師兄出山歷練,按道理來說他並不是竹介的對手,但不知為何,當他說出這句話來時,卻讓人覺得只要他出劍,竹介便會立刻血濺當場。

    這便是青山宗的劍威?

    竹介臉色微白,因為急著打通關節,想結識西王孫身邊的某位近侍,他今天來得稍晚了些,根本不知道青山宗也來了人。

    聽著這話,他不禁好生後悔,又生出很多怨念。

    ——堂堂青山宗,為何要坐在那個昏暗的角落裡,而且從始至終都不說話,裝什麼低調?

    “我也就是隨口瞎說,二位道友莫怪。”

    他趕緊說道。

    大澤的左雨使對麼松杉笑著說道:“你們這個口頭禪也得改改了,聽著真有些嚇人。”

    青山宗與大澤交好,麼松杉點頭致意,沒有再說什麼。

    看著這幕畫面,施豐臣在心裡嘆了口氣,輕揮衣袖,把牆上的圖換了一張。

    那是一幅放大很多倍的地圖,上面用紅點標明著每起命案發生的地點,然後連成了一條線。

    有修道者不解問道:“那兩個魔頭從商州轉向朝南城,然後一路北上,在豫州處又折向西行,等於是從南河州開始,繞著大腹陸中南部轉了一個大圈,他們究竟是要去哪裡?到底想做什麼?”

    有人發現了一個更難解的問題。

    “為何他們沒有馭劍?”

    “這兩個問題我們也覺得很奇怪,但沒有答案。我只知道如果他們按照這條線走,那麼後幾日便會出現在海州城裡。”

    施豐臣說道:“若他們還敢行凶,難道這麼多位仙師還抓不住他們?”

    清天司選擇把圍剿的地點放在海州,正是因為海州即將召開四海宴,會有很多正派修行者到場。

    “如果他們來了海州,卻不出手呢?”有人問道。

    施豐臣沉默片刻,說道:“那隻好請西海算天閣的高人出手相助了。”

    場間再次陷入安靜,忽然有一道聲音響了起來。

    “這個……諸位道友有沒有註意到,那兩個人……一路行來,也殺死了很多妖怪,而且死的那些人……”

    這句話沒有說完,但眾人都明白那人想說什麼。

    ——那些被殺死的人也不是什麼好人,比如那位黑龍寺的主持竹貴大師。

    眾人都知道這一點,但沒有人會說出來。

    當他們發現說話的是來自果成寺的那位年輕醫僧,頓時生出理所當然的感覺。

    崑崙派長老何之衝看了那位年輕醫僧一眼。

    竹介冷笑一聲,說道:“朝南城那個案子,起始便是三都派與貴寺爭藥,三都派的人死了,藥卻是落在貴寺的手裡,當然沒有人敢懷疑果成寺會與那些兇徒勾結,但小大師現在說這樣的話,未免有些不妥吧?”

    年輕僧人有些生氣,想要爭辯幾句,卻不知該如何說,臉漲的通紅。

    這種事情並無太多縝密計劃可言,只待清天司發現那兩個魔頭,各宗派的修道者只需要等著通知便好。

    至於說會不會陷入一場血戰,眾人並不擔心,就算那個魔頭已然無彰中境,他們這邊有崑崙長老何之衝、青山仙師麼松杉這兩位無彰境的高手,更何況這裡是海州,西海劍派的強者一旦出手,對方又能往哪裡逃?

    離開清天司衙門,修道者們各自散去,大部分去了仙居。

    林英良第一次出山歷練便遇著這樣的事情,難免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說道:“一定要把那兩個魔頭抓住。”

    麼松杉卻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又想不明白。

    看著前方兩名青山道友遠去的身影,那位果成寺的年輕僧人有些著急,對身邊的老僧說道:“師伯,為何你不說話?我們明明知道他們想對付的人是誰,就算不便明著說什麼,也應該告訴前面這二位啊。”

    老僧沒有理會,心想青山九峰之間的關係也有些複雜,誰知道前年在朝南城義助自己的兩位道友是哪座峰的,前面那兩位青山道友來自兩忘峰,聽聞無論對自己還是對同門都極為嚴厲,說了之後萬一給那兩位道友帶去麻煩怎麼辦?

    年輕僧人還在不停地說話:“西海算天閣的命師最擅長推演之術,真被圍住了怎麼辦?師伯,我們得趕緊想辦法聯……”

    老僧說道:“那兩位道友哪裡需要我們擔心,你莫要添亂,繼續修閉口禪吧。”

    年輕僧人啊了一聲,有些委屈地閉上了嘴,嗚嗚喊了兩聲。

    老僧說道:“修到什麼時候?自然是修到我們離開海州,或者那二位道友離開海州為止。”

    ……

    ……

    海州城外,寒山無人,很是清冷。

    風從遠方來,趙臘月站在崖畔,衣裙飄飄。

    她的臉上稚氣已無,眼神更加平靜,或者說堅定。

    她依然留著短髮,像男孩子一樣,只是不再那般凌亂。

    看著她的背影,想著一路行來發生的事情,井九有些感慨。

    他沒有對她說要去哪裡,要做什麼,也沒有告訴她自己是誰。

    當年在朝歌城他選中了她,其後便再也沒有管過她。

    但她一直沒有忘記他,他應該有所回贈。

    這兩年,他就是在以自己的方法教她。

    數万里路,斬妖除魔。

    行路坐停,都是修行。

    ……

    ……

    趙臘月靜靜看著遠方的一座孤山。

    忽然,一道劍光在她黑白分明的眸子裡出現。

    被夕陽照耀的一片紅暖的天空裡,忽然多出了一道更加濃郁的紅色。

    遠方的孤山里響起一聲悶響。

    那道紅光破空而回,消失在她的掌心裡。

    天空裡的那抹紅色,卻依然存在。

    染了兩年鮮血的弗思劍,自然紅過晚霞。

    “離海州城如此近的地方,居然還有以人為食的妖怪,真不知道西海那些廢物在做什麼。”

    趙臘月走回井九身邊說道。

    青山宗自認為天下第一劍道正宗,向來瞧不起西海劍派。

    哪怕西海出了位劍神,也只是讓青山弟子對西海劍派的印象更差。

    井九說道:“這只妖怪一年吃的人,沒有在海上撈珠而死的漁夫十分之一多。”

    西海特產的元氣珠,比普通晶石更加珍貴,每年由西海劍派與朝廷共同進行分配。

    為了撈取元氣珠,每年不知有多少漁夫葬身海底。

    換句話說,為了修道者破境而死的漁夫,要比這只妖怪吃的人多很多。

    趙臘月明白他的意思。

    兩年前在商州城,井九就曾經說過,修道者必然無情。

    “接下來,我們要到哪裡去?”她問道。

    離開青山後,最開始是她決定去哪裡,比如與碧湖峰關係密切的寶樹居,比如孟師的家鄉。當初暴露她身份、導致左易決意殺她滅口的那個捲簾人也是線索之一,只是那人早已銷聲匿跡。但漸漸的,她發現自己的選擇其實都是井九的意思。

    哪怕發現了這一點,她也沒有以師姐的身份要求改變,因為在行走的過程裡,她漸漸感覺到,無論行走本身,還是那些看似單調的殺戮,又或者是偶爾的一句話,一個眼神,井九其實都是在教她。

    她不確定井九教了自己些什麼,她不知道井九想要去哪裡,想做什麼。

    但她知道他有一個目的地,或者說有一個目的。

    “就是這裡。”

    井九看著遠方夕陽照耀下的海州城,說道:“我來這裡是想看一個人。”

    離開青山,在大陸繞行兩年,殺了七十餘人以及更多的妖怪,他只是想看一個人。

    二人進入海州城的時候沒有遇到任何麻煩。

    在豫州的時候,趙臘月應該是通過家裡的關係,拿到了兩份真的路引。

    在海州城的第一頓飯,依然是火鍋。

    這裡靠著西海,火鍋的食材自然以海鮮為主,配上新鮮的麥牙酒,味道不錯。

    看著湯裡快要煮爛的菜葉,趙臘月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話。

    “你真覺得陰三還活著?”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25 04:11 PM

第十二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已經兩年了。

    井九每至一城,便要吃一頓火鍋。

    趙臘月不問,不代表她不會想。

    井九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因為到了現在,他都不知道是想在火鍋店裡看到那個人,還是這已經變成了一種習慣。

    忽然有曲聲響起,叮咚彷彿泉水,落在耳間,響在心上,清澈無比。

    曲聲極美,但這裡是火鍋店,怎樣也覺得不協調,哪怕井九與趙臘月坐的是包廂。

    井九戴上笠帽。

    趙臘月也取過笠帽戴好。

    過了豫州之後,他們走的越來越慢,於是蒙住頭臉的事物再次從灰布變回了笠帽。

    後來與他們朝過面的人都死了,所以直到現在,清天司的畫像還是他們在寶樹居時的模樣。

    房門開啟,隨之而起的還有一聲微驚的輕呼。

    一個少女抱著琵琶站在屋外,很是嬌小,身上的素色衣衫顯得有些大,鬢角插著一朵白色的茉莉花,看著很素淨。

    趙臘月想起自己當初在神末峰頂,試穿景陽師叔祖衣衫時的畫面,放下幾枚銅錢在桌上。

    那位少女有些猶豫,走到桌前,收起銅錢,低聲又快速地說道:“有人想對二位不利,請小心。”

    趙臘月說道:“抬起頭來。”

    那位少女微怔,依言抬頭,露出一張清美的小臉,眼神柔弱,很是惹人疼愛。

    趙臘月說道:“狐狸精。”

    少女小臉微紅,眼裡含淚說道:“你為何要罵人?”

    井九說道:“確實是狐狸精。”

    他與趙臘月自然不是在罵人。

    少女這才確定自己的真實身份已經被看穿了。

    “二位仙師究竟來自何處?為何能看出我的真身?”

    她的小臉上露出微懼的神情,茉莉花微微顫動,眼神更加柔弱。

    要知道她修有秘法,就算是遊野境的強者也不見得能識出她的真實面目,誰知今天竟被井九與趙臘月一眼看穿。

    她哪裡知道,趙臘月修的是劍意焠體,眼力比同境修行者銳利無數倍,井九更是不用提。

    趙臘月說道:“沒想到應城小荷居然是個妖修。”

    她與井九遊歷兩年,就算與人打交道少,也總會知道些修行界的情形。

    這位少女叫做小荷,乃是應城出名的女修,以心狠手辣出名。

    兩年前,三都派少主便是因為言語上輕薄了她,被她種了花毒。

    小荷見他們連自己的名字都叫了出來,也不再做遮掩,對著二人款款拜倒。

    “當初若不是二位仙師殺了三都派那些賊人,那個淫賊必然還會盯著我。我是妖修,又沒有宗派庇護,不管是三都派掌門親至還是崑崙派來個弟子,我都應付不了,所以我是真心感謝二位仙師,才特來示警。”

    趙臘月說道:“誰?”

    小荷說道:“清天司。適逢四海宴,參與此事的修道者眾多,有崑崙的長老,大澤強者,果成寺高僧,還有青山仙師。”

    趙臘月說道:“你為何知道是我們?”

    小荷有些不安說道:“不便告知,還請仙師不要追問。”

    房間安靜起來。

    火鍋湯沸,發出咕嚕嚕的聲音。

    小荷擔心說道:“二位仙師縱然法力高強,但敵人勢眾,還是不要在海州停留為好。”

    趙臘月望向井九問道:“殺了?”

    井九說道:“隨你。 ”

    小荷睜大眼睛,顯得很無辜。

    片刻後她才明白了二人這番對話的意思,頓時驚慌起來,又急又懼,眼裡蒙上一層霧汽,很是可憐。

    “我見猶憐。”趙臘月說道:“要不然帶回去給鎮守做伴?”

    井九說道:“會被咬死。”

    趙臘月說道:“那算了,你走吧。”

    小荷見識極廣,卻沒見過這樣的怪人,哪裡還敢停留,抱著琵琶趕緊退走。

    一盤青口加上一盤螺片,讓沸騰的火鍋湯暫時回復了平靜。

    趙臘月望向窗外。

    晚霞越來越紅,忽然有道巨大的陰影,從海那邊的方向侵襲過來。

    天空裡的巨大陰影,是穿梭在雲裡的飛鯨。

    伴著一聲低沉而悠揚的叫聲,飛鯨噴出無數海水,化作雨點落下。

    冬末的海州城,提前迎來了一場春雨。

    晚霞的邊緣出現了一道彩虹,無比美麗。

    海州城裡響起一片歡呼。

    這是西海的盛大儀式,歡迎那些遠道而來參加四海宴的修道者。

    趙臘月看著落雨的天空,說道:“表明身份?”

    用了兩年時間才來到這裡,她知道井九在見到那個人之前肯定不會離開。

    那麼顯露身份如何?反正再過些天便是承劍大會,他們也要回青山了。

    井九說道:“不急。”

    趙臘月收回視線,看著他認真問道:“那怎麼打?”

    一路行來,他們斬妖殺人,看似囂張,實則非常有分寸。

    趙臘月遇到的妖怪與對手,或者說井九幫她選擇的妖怪與對手,絕大部分的境界實力都不如她。

    換句話說就是:他們只挑殺得死的對手去殺。

    趙臘月有過疑問,強者難道不應該向強者出劍,才會越來越強?

    井九的回答是:如果出一次劍就死,沒有人能變得更強。

    現在的海州城,因為四海宴的緣故聚集了很多修道強者。

    二人再如何天才,修道時間有限,打肯定是打不過的,那麼如何辦?

    井九看著她問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一招從天而降的劍法?”

    趙臘月想了想,說道:“沒有。”

    ……

    ……

    當你知道有很多人正在找你的時候,應該如何做?

    井九行事向來簡單,就像他切菜的風格一樣。

    他直接找上門。

    找的是同門。

    四海盛宴即將召開,陸續有很多宗派的修行者到來,仙居已經住滿,但自然不會少了青山宗仙師的住處。

    青山宗與大澤、果成寺世代交好,住在一個小院裡。

    小院很安靜,但談不上寧靜。

    因為那件事情,看似熱鬧喜慶的海州城,暗底里有些山雨欲來的感覺。

    其實不管是麼松杉還是大澤的左雨使,都對圍殺那兩個所謂魔頭沒有任何興趣。

    在他們看來,那兩個人殺的妖怪或者是人都自有取死之道。而且修道者本就是與天命相爭,看淡生死,殺人太過常見,如果不是前些天剛被那兩個人殺死的黑龍寺主持與宮中那位貴妃娘娘的關係,清天司怎會如此鄭重其事?

    這時,院門忽然被推開,兩個戴著笠帽的人走了進來。

    左雨使微微瞇眼,說道:“你們是誰?”

    說話的時候,他已經準備好了道法隨時可以發起攻擊。

    笠帽不是灰布,但同樣可以遮住頭臉。

    麼松杉雙眉微挑,如劍一般,彷彿隨時準備飛起。

    感受到師兄身上傳來的劍意波動,林英良醒過神來,看著走入小院的那兩個人,有些吃驚,但並不慌亂,更沒有懼意,右手悄悄握住了劍柄,隨時準備解下,默然想著,這兩個魔頭居然敢找上門來,真是送死。

    一男一女?一高一矮?看著那兩個戴著笠帽的人,麼松杉心裡那種怪異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他沒有出劍,盯著對方問道:“你們到底是誰?”

    那個身形較矮的女子沒有取下笠帽,只是伸手在面前上下劃動了兩下。

    麼松杉的表情頓時變得極為怪異。

    果成寺老僧了然於胸,知道不用再擔心什麼,微笑點頭致意,然後拉著面露激動神色的師侄回了自己的房間。

    左雨使並不清楚具體情形,但也明白了些什麼,笑著擺擺手,也回了自己的房間。

    麼松杉帶著那兩個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林英良一臉茫然地跟了進去,心想這究竟是怎麼了?

    房門關閉,麼松杉望向那兩個人,行禮道:“拜見二位師叔。”

    林英良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險些沒叫出聲來。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17-11-25 08:41 PM

第二卷 蘇幕遮 第十三章 早有十歲在上頭

  「那些人是我們殺的。」

  趙臘月取下笠帽,對麼松杉說道。

  井九也取下了笠帽。

  看著那張已經有些日子沒見、但依然絕美無比的臉,林英良終於確認了對方……確實是自己的師叔。

  趙臘月身為神末峰主,麼松杉對她的態度自然恭謹,但聽著這話,臉上還是忍不住現出一絲苦笑,無奈說道:「師叔出山遊歷,偶見不平,出手誅殺自是應當,只是……實在是殺的有些太多了。」

  「該死的人有這麼多,那只好多殺幾個。」

  趙臘月看了井九一眼,當初在商州的時候他就說過,除惡不可能淨,惡人是殺不完的。

  麼松杉想了想,認真說道:「師叔此言有理,殺的好。」

  不是逢迎,也不是嘲諷,他是真的這麼認為。

  趙臘月忽然覺得兩忘峰不錯,至少在這方面。

  「你叫什麼名字?」

  「麼松杉,出身上德峰,兩忘峰十一。」

  「青山如何?」

  在世間行走兩年,與宗派從無聯繫,她與井九並不清楚現在的青山是何情形。

  麼松杉簡略地說了說這兩年青山發生的事情,實在也沒有太多可說。

  二代的强者們大部分都在閉關,弟子們也在各自勤奮練劍,與過往的數百數千年無甚區別。

  對修道者來說,兩年時間確實太短,很難出現太多變化。

  「柳十歲最近如何?」

  趙臘月知道這是井九想知道的事情,雖然這兩年裡,他一次都沒有提過柳十歲這個名字。

  麼松杉有些猶豫,林英良更是有些不安。

  趙臘月確信,柳十歲必然是出事了,說道:「講。」

  ……

  ……

  通過麼松杉的講述,趙臘月才知道這兩年裡柳十歲身上發生了太多事情。

  兩年前,他從濁水被送回青山時,一直昏迷不醒,高燒不退,醒來後,便被關進了上德峰的劍獄。

  上德峰懷疑他偷吃了鬼目鯪的妖丹。

  經過極其嚴厲的審訊,因為沒有直接證據,柳十歲被放了出來。

  但他沒能就此回復正常的修行。

  因為青山九峰裡的所有人,都相信他確實偷吃了那顆妖丹。

  包括他的師父白如鏡長老。

  白如鏡對他失望至極,雖沒有把他逐出門下,但從那之後再也沒有指點過他的修行。

  可能是不想聽到那些議論,不想看到那些異樣的目光,柳十歲變得更加沉默寡言,整日裡就留在自己的洞府,很少露面。

  據說有人曾經在一個夜晚看到他去了兩忘峰,但是很快他就下了山。

  很明顯,曾經對他寄予厚望的兩忘峰,並沒有收留他的意思。

  ……

  ……

  「如果就這樣下去,可能他會就此被人遺忘,但一年前……」

  麼松杉停頓了會兒,繼續說道:「上德峰忽然開始重新調查碧湖峰左易師叔之死,據說柳十歲也有嫌疑,雖不可能是他親自動手,具體情形也不清楚,但是段師叔親自負責審問,只是不知為何沒有把他關進劍獄。」

  趙臘月看了井九一眼,不明白他為何能如此平靜。

  她對麼松杉說道:「你也覺得他偷吃了妖丹?」

  「是的。」

  麼松杉想著當初的那些傳聞,也看了井九一眼,說道:「我確信師長們不會犯錯,大道的誘惑對他這樣成長太快的弟子來說,確實很難承受,不止我一個人這樣想,九峰裡的同門都這麼想。」

  林英良忍不住說道:「還是有人不相信十歲會犯錯,顧清為了這件事情回了一趟兩忘峰,與顧寒師兄吵了一架。」

  顧清是被逐出兩忘峰的,他願意回去,還與自己的兄長爭吵,自然是認為兩忘峰太過無情。

  「顧清啊……他還好嗎?」

  井九終於開口說話。

  「不清楚,他整日都在神末峰上,沒人知道他在做什麼。」

  林英良看著井九說道,心想現在的顧清和以前在洗劍溪畔的你很像。

  麼松杉不想再談論這個問題,看著趙臘月問道:「師叔您這次也是來參加四海宴的嗎?」

  趙臘月說道:「我們來看一個人。」

  海州是西海劍派的勢力範圍,最出名的自然是西海劍神。

  那可是一位與青山掌門齊名的通天境大物。

  在麼松杉想來,以趙臘月現在的身份專程來看的人當然只能是這位。

  他搖頭說道:「主持四海宴的並非西海劍神,是西王孫。」

  四年前,海州忽然出現了一個神秘人物,境界高深莫測,自號西王孫,擁有西海劍派極大權勢。

  據說他是劍神的私生子,也有人說是劍神的關門弟子,還有一種說法,此人是劍神的師弟。

  不管是哪種說法,劍神都沒有承認過,但也沒有否認過。

  正是從這位西王孫出現後,海州城才開始舉辦四海宴。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西海不服朝廷,想要推出一場盛事與朝歌城的梅會對抗。

  因為剛剛開始,四海宴自然遠不能與梅會相提並論。為了吸引修道者參加,西海劍派每次都會準備四件極為罕見的寶物,分別贈予四位勝者,饒是如此,願意來參加四海宴的前輩强者以及那些聲名遠播的天才還是很少。

  像童顔這等天才人物根本不會出現,卓如歲就算沒有在天光峰閉關,應該也不會來。

  今次青山宗便只派了麼松杉與林英良這兩個三代弟子,大澤、果成寺也只是派剛好在附近的人做為代表。

  不過聽說這次中州派和水月庵來了兩位不錯的弟子,也不知道西海付出了什麼代價。

  如果說青山宗是舉世公認的天下第一劍道正宗,中州派便是大多數修道者心裡的天下第一玄門正宗,又因為與朝歌城相近,弟子材質極佳,代有天才湧現,以最近數十年的聲勢論,甚至更在青山宗之上。

  趙臘月關心的卻是別的問題,四海宴上比什麼?

  如果是比境界實力,她有自信不輸所有的同齡人。

  如果是比殺人,她有自信能夠贏了所有的同齡人。

  前些天,她一劍飛越青山殺死黑龍寺主持,更是確信就算是七年前與自己同歲的童顔也不是自己的對手。

  麼松杉說道:「比的是琴棋書畫。」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說道:「再說說西王孫這個人。」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17-11-26 02:23 PM

第二卷 蘇幕遮 第十四章破廟裡的不老林

  麼松杉說道:「此人很是神秘,沒有幾個人見過,四海宴上也不會現身,只有四位勝者會在被饋贈寶物的時候,在雲台裡與他見面,前幾次見過他的那幾位道友,對他的評價都很高。」

  趙臘月看了井九一眼,猜到他要見的應該便是此人。

  麼松杉說道:「師叔若不想被人打擾,要不要我出面去清天司把這件事情平了。」

  這件事情指的自然是清天司召集修道者準備圍攻趙臘月與井九一事。

  麼松杉只是兩忘峰的弟子,說到出面平息此事,卻是非常平靜,顯得極其自信從容。

  「不用,你就當作不知道此事。」

  趙臘月說道:「到了必須表明身份的時候再說。」

  麼松杉說道:「弟子遵命。」

  ……

  ……

  回到客棧,趙臘月問道:「你為何要見西王孫?」

  井九說道:「我懷疑他是一個人。」

  趙臘月微微挑眉,說道:「陰三?」

  從時間上來說,陰三死亡與西王孫忽然出現在西海,確實很接近。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不確定。」

  趙臘月說道:「陰三到底是誰?你為什麼堅持認為他還活著?」

  井九還是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說道:「那我們要去參加四海宴?」

  井九說道:「我不會琴棋書畫。」

  趙臘月真的有些意外,問道:「居然還有你不會的東西?」

  井九心想當年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學這個,而小山村裡也沒有人玩這個。

  他問道:「你會嗎?」

  趙臘月再次沉默了會兒,說道:「小時候學過幾天,不感興趣。」

  說話的時候,他們並不知道自己的行蹤已經被清天司發現。

  海州城裡至少有數百雙眼睛,盯著各處的客棧與海神廟,不會錯過任何有嫌疑的對象。

  戴著笠帽的他們,自然引起極大的關注,然後很快便被清天司確定為目標。

  夜深時分,客棧四周出現了數十道若隱若現的氣息,那些都是來自大陸各處的修行者。

  那些修行者之間隔著數十丈的距離,形成一道看似疏闊的網,把客棧網在中間。

  一道飛劍在夜雲裡無聲而懸。

  案卷上寫得清楚,那兩個人周遊大陸,從未馭劍,但清天司確信對方肯定有馭劍的能力,為了防止對方破空逃走,由境界深厚的昆侖長老何之沖在夜空守著,最為妥當,青山宗的麼松杉,則是被安排在了離客棧最近的地方。

  與朝歌城關係向來不好的西海劍派,沒有派出强者參與這一次清天司組織的圍殺,但在海那邊的夜空裡,一道威壓隨風而至,明顯有位境界極高的强者在那裡,可能是擔心清天司的行動會引發海州城的混亂,隨時準備出手。

  做完這些布置,隨著一道煙花升起,數百名神衛軍向著客棧推進,腳步聲密集如雨,根本不怕驚動客棧裡的人。

  ……

  ……

  哪怕是破海境的真正强者,也無法從街邊那些凡人的眼光裡判斷出對方的意圖,除非只在寒山荒野間停留,只要進入城市或者鄉村,便沒有誰能夠真正掩去自己的行蹤,井九與趙臘月也不例外。

  但當第一位修行者來到客棧外時,趙臘月便醒了過來。

  她戴好笠帽,走到窗邊,與井九並肩而站,望向夜色下看似安靜、實際無比凶險的街巷。

  井九的神情依然平靜,看不到任何擔心。

  如果他和趙臘月表明身份,自然沒有人敢向他們發起攻擊,清天司哪怕耗費了無數精力時間與資源才組織成這次圍殺,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離去,可如果真要如此,傍晚時分在仙居裡便應該讓麼松杉辦了這件事。

  趙臘月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

  地板忽然向著牆角滑去,露出通道入口。

  一朵白色的茉莉花從陰影裡出現。

  正是白天在火鍋店裡彈了一曲的應城小荷。

  小荷向著他們招手,輕聲說道:「隨我來。」

  客棧裡居然有條地道?這是如何瞞過清天司的?

  要知道清天司的强者數量確實不多,但很少會錯過這些細節。

  井九沒有猶豫,向著地道走過去。

  趙臘月忽然明白了,原來他一直在等這個女子的出現。

  地道非常長,沒有任何照明,黑暗的彷彿深淵。

  如果不是井九與趙臘月的目力驚人,可以說是寸步難行。

  小荷是位妖修,看不出來真實境界,在前方帶路卻是行走自如,也不知道有什麼古怪。

  不知走了多長時間,小荷終於停下腳步。

  趙臘月按時間與速度推算,應該早就已經出了海州城。

  「我不是說過,趕緊離開海州城嗎?你們為什麼不聽話呢?」

  小荷看著他們說道:「你們要清楚,進來了,可就真的走不了了。」

  井九靜靜看著她,確認她說的是真話。

  這句真話本來就是雙關,有兩重意思。

  沉重的石門被推開,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井九與趙臘月隨著小荷走出了地道。

  夜風撲面而來,其間夾雜著鹹味與腥味。

  浪聲非常清晰,應該就在近處。

  這裡是海邊的一處斷崖,崖上有一座早已斷了香火的破舊海神廟。

  他們這時候,就在破廟的門前。

  遠處隱隱有劍光,不時亮起,照亮海面。

  晚上的西海,彷彿一望無垠的墨池。

  夜空高處有一道似有若無的氣息,正在注視著海神廟。

  「進來。」

  小荷的聲音聽著有些遠,似乎有些無奈。

  井九與趙臘月轉身進了海神廟。

  跨過被海風吹爛的門檻,走過滿是鹽花的牆壁,他們來到海神廟的最深處。

  那裡有一座海神像,毀壞的極嚴重,頭只剩下了半截。

  一個黑衣人從海神像後走了出來。

  「當你面對整個世界的敵意的時候,應該如何做?」

  黑衣人看著趙臘月說道:「你需要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幫助,或者,成為那個世界的一部分。」

  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彷彿具有某種魔力。

  趙臘月挑眉,如兩道短劍,說道:「不老林?」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17-11-26 08:17 PM

第二卷 蘇幕遮 第十五章 古井無波亦無情

  如果問朝天大陸最神秘的組織是什麼,很多人會說是捲簾人。

  如果問朝天大陸最可怕的地方是哪裡,很多人會說是冥界。

  但如果要問朝天大陸最可怕又最神秘的是什麼?那麼便只有一個答案。

  ——不老林。

  不老林是一個刺客組織。無論是販夫走卒還是皇親國戚,無論是奸相賣國太師還是忠臣人族英雄,只要你出得起錢,不老林便敢殺。就算你想殺一位破海境的至强者,不老林也會嘗試去做,而且傳說確實有過成功的案例。

  沒有人知道不老林是由誰創建的,地方在哪裡,有多少成員。

  人們只知道,只要被不老林盯住的對象很快便會失去生命,就這樣停留在原先的年齡,再也不會老去。

  那位黑衣人沒有否認。

  對於青山宗這樣的正道宗派來說,不老林當然是邪惡的、必須被除掉的邪魔外道。

  趙臘月微微低頭,笠帽遮住更多的臉。

  黑衣人並不覺得意外,他見過很多所謂的惡人,那些惡人在第一次知道他來自不老林的時候,都會表現的有些不自然。

  那種不自然源自於見到真正邪惡時的恐懼,或者自卑。

  「只要你願意加入不老林,什麼都可以有。」

  他看著趙臘月笑著說道,聲音更加沙啞,也更加誘惑。

  「晶石?有。珍藥?也可以有。哪怕你想要擁有修行界裡的名聲與地位,我們都可以幫助你。」

  趙臘月說道:「我想要的,你們給不了。」

  黑衣人不再發笑,冷漠說道:「我很欣賞你這兩年裡的手段,所以才會出來見你,現在看來,你依然欠缺真正的勇氣踏進這個不是誰都有資格看到的真實世界,或者,我應該在你們被清天司抓住,熬不住酷刑的時候,再來與你見面。」

  趙臘月說道:「我不接受威脅。」

  黑衣人說道:「果然有大派弟子的風範,但不管你們是哪個宗派逃出來的弟子,今次得罪了宮裡那位貴妃娘娘,想要重返山門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不要奢望還能重新回到修行界,有什麼好前途。」

  井九一直在旁邊沉默聽著,確定對方只是不老林的一個普通執事,不想再聽下去,對趙臘月說道:「快點。」

  這兩年裡,他經常陪著趙臘月斬妖殺人,最開始的時候還有些新鮮感,後來便覺得很是無趣,經常發聲催促她。

  那時候,他說的往往便是這兩個字。

  這樣的事情發生過太多次,這兩個字聽過太多遍,趙臘月想都沒想,下意識裡便有了動作。

  海風灌進破廟,拂動她的青絲,劍意淩厲而生,便要離體而去。

  黑衣人做為不老林的刺客,此生都是他暗殺偷襲對方,何曾被別人偷襲過?

  驚怒之餘,他用最快的速度召出十七面黑色的小旗,布置在了身周。

  那些黑色小旗氣息陰冷,彷彿裡面有著無數怨魂,絕非尋常,正是玄陰宗用來對付那些劍道宗派的拿手寶物——落劍幡。

  落劍幡用十七種罕見的材料製成,對仙劍的感應極為敏銳,不管對手修的是劍訣如何高深,只要飛劍離手,便一定會被落劍幡確定方位,施予影響,在最短的時間裡擾亂飛劍運行的線路。

  如果雙方境界相差較大,持幡者甚至可以直接斷絕飛劍與主人之間的聯繫。

  黑衣人確信就算自己的落劍幡不能擊落對方的飛劍,也一定能夠把對方的飛劍擋住,他便會趁著這個機會,潛入海神廟地底,啓動早已準備好的陣法,將對方一擊反殺。

  不愧是不老林的刺客,驟遇突襲,在如此短的時間裡想出的應對方式竟然可以說得上是毫無漏洞。

  但他還是低估了自己的對手。

  他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青山宗數十年來最年輕的峰主。

  更關鍵的是,這兩年裡趙臘月連番試劍,劍戰意識正在巔峰。

  她沒有出劍,而是把自己變作了一道劍。

  短髮隨風而動,再次變得淩亂,她從原地消失。

  再出現時,她已經來到黑衣人身前。

  瞬息之間,她便越過了數丈的距離,穿過了那些黑色的小旗。

  在她的肩頭與耳垂,出現了兩道清晰的傷口,黑色的污血正在滲出。

  對此她毫不在意,直接一掌拍向黑衣人的胸口。

  黑衣人來不及召回黑旗,怪叫一聲,右手翻天而起,迎向她的手掌。

  他的手掌極為枯瘦,看著並不像是活人,邊緣散發著漆黑的光澤,不知道蘊著怎樣的魔功。

  啪的一聲輕響。

  兩掌相遇。

  一道艶紅的劍,從趙臘月的掌心生出。

  嚓!

  那道劍輕而易舉地刺穿黑衣人的手掌,緊接著繼續向前,刺穿他的胸口。

  一截艶紅的劍尖從黑衣人的背後出現。

  不知道是本來的顔色,還是被黑衣人的血染成這樣。

  嘀嗒。

  血水落在破廟的地面。

  黑衣人緩緩跪倒在地,就此死去。

  他的眼裡滿是不可置信與絕望的神情。

  海風忽然變得狂暴起來。

  破廟裡剝落的牆皮被吹成粉,到處飛舞。

  夜空高處那道强大的威壓,感覺離地面越來越近。

  趙臘月抬頭向破廟上空望去。

  笠帽下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滿是凜冽的劍意與無窮的戰意。

  「打不過。」

  井九對她說道:「十年後或者可以。」

  小荷無辜地睜著眼睛,一臉茫然。

  她無法理解自己看到的畫面。

  明明正在談判,為何趙臘月會忽然暴起殺人?

  這太沒有道理了。

  正想著這事,她忽然覺得自己的身體某處微微一涼。

  她低頭望去,發現一柄鐵劍刺穿了自己的右肩。

  那柄鐵劍貫穿了她的身體,把她釘在了破廟的牆上。

  血從身體裡湧出,順著鐵劍流淌。

  小荷覺得身體越來越冷,然後才感覺到極致的痛苦,小臉變得非常蒼白。

  她抬頭望向井九,震驚無語。

  鐵劍握在井九的手裡。

  她一直防著趙臘月,因為忌憚。

  兩年裡,趙臘月殺了多少人,是怎麼殺的,不老林要比清天司更清楚。

  在火鍋店裡相見,她也沒能看透趙臘月的底細。

  但她從來沒想過,井九會如此可怕。

  直到鐵劍穿透右肩,她竟然都沒能發現井九已經出劍!

  鐵劍很寬,小荷很嬌小,看著更加可憐。

  井九的眼神很平靜,沒有絲毫憐憫,也不是刻意冷漠。

  他看著她就像在看著一塊普通的石頭,西海裡轉瞬即逝的一朵浪花。

  小荷知道他的真實境界並不比自己高,如果不是偷襲不見得能制住自己。

  但看著他的眼神,她的心裡生出極度的恐懼,再也生不出做對的念頭。

  因為她知道,這才是真正的無情。

  太上無情。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27 08:07 PM

第十六章四海宴

    井九說道:“解藥。”

    小荷知道,和這樣的人絕對不能玩任何手段。

    帶著悔意,她用左手從腰帶裡摸出一個藥囊遞了過去。

    井九接過藥囊扔給趙臘月,繼續問道:“你在不老林地位如何?”

    小荷是個非常聰明的少女,不敢有任何遲疑,說道:“中層,但頗受重視。”

    從某些細節井九確定她是那個黑衣人的上司,唯一的疑惑在於她的境界實力明顯不如那個黑衣人。

    “為何?”

    “因為任何人都能被我騙……除了你們。”

    小荷對他認真說道:“我真的不明白,為何你們能看穿我。”

    “應城小荷是性情毒辣的女修,這是一層偽裝,實際上卻是一個天生媚骨的狐狸精,這又是一層偽裝,撕開這兩層偽裝,大概才能發現你是一個性情柔弱、天真純潔的少女,只是誰又能想到這還是一層偽裝?”

    趙臘月服下解藥,說道:“但只要不為外物所惑,這些又如何騙得過劍心通明?”

    小荷垂下淚珠,說道:“你們究竟是何人?”

    井九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直接說道:“我要你幫我辦一件事。”

    小荷睫毛微顫,應該是在猶豫,片刻後終於抬起頭來,顫聲說道:“何事? ”

    “明年或者更久之後,你會見到一個人,無論他想做什麼,我要你助他。”

    井九說道:“辦成此事,我助你離開不老林。”

    聽著這話,小荷的眼睛明亮起來,卻又 速黯淡。

    她確實想離開不老林,但不老林是個多麼可怕的地方,如何才能離開?

    尤其是不老林的神秘背景,她雖然並不清楚,但也知道,絕非一個劍道強者便能對抗。

    她有些傷感說道:“我無法相信你。”

    井九說道:“你只能相信我。”

    小荷說道:“那你如何相信我?”

    井九說道:“我自有相信你的能力。”

    說完這句話,他牽起了她的左手。

    那道銀色手鐲從他的手腕上悄無聲息來到她的腕間,再也無法脫落。

    趙臘月的視線落在手鐲上。

    她一直對井九的手鐲很好奇。

    她自己也曾經有一根相伴多年的手鐲。

    來到神末峰後,她才知道原來那是景陽師叔祖留給自己的弗思劍。

    那麼井九的這根手鐲呢?會不會也是一把絕世名劍?

    他為何要把這根手鐲套在這個剛認識的狐妖手上?

    ……

    ……

    感受到手腕間傳來的冰涼觸感,小荷再次感覺到極度的恐懼。

    那個手鐲竟比對方的眼神更加可怕,更是遠遠超出了不老林給她帶去的懼意。

    她不知道這根手鐲是什麼,她只是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只要自己稍一動念,反悔與對方的約定,那麼這根手鐲便會把自己切斷成兩截——不止手與手腕,而是身體的每一處、甚至靈魂。

    小荷的臉色很蒼白,帶著畏懼的神情說道:“我怎麼才能知道……您說的那個人是誰?”

    “見到他的時候,你自然會知道。”

    井九抬手摘下她鬢角的那朵茉莉花收入袖中。

    ……

    ……

    小荷離開後不久,夜空高處那道威壓也漸漸消失。

    海風灌入破廟,發出嗚嗚的響聲。

    井九走到崖畔,看著黑暗一片的西海,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沒有想什麼,只是想看看這片海,因為再過數日便要離去,在可以預知的很多年裡,不會回來。

    趙臘月走到他身後,問道:“兩年時間,一路殺人,你就是為了讓不老林注意到我們?”

    “不錯,因為我要找他們。”

    井九沒有回頭,說道:“當然,這兩年也是修行。”

    趙臘月說道:“你懷疑不老林與師叔祖飛升失敗有關?”

    井九說道:“首先,不見得是失敗,其次,現在無法判斷關係。”

    趙臘月問道:“你說會來找她的人是誰?”

    井九說道:“我希望她不會見到那個人。”

    趙臘月問道:“事情做完了?”

    井九看著夜色下的西海,想著不老林、兩忘峰、柳十歲,說道:“我還沒有看到那個人。”

    趙臘月有些意外,說道:“你要看的人不是她?真的是西王孫?”

    是的,井九想看的人就是四海宴的主持者西王孫。

    問題在於,只有參加四海宴、取得琴棋書畫其中一項優勝,才能見到這個人。

    井九看著西海深處,忽然問道:“學棋難不難?”

    ……

    ……

    四海宴召開的那天,海州城裡舉辦了多場活動,有花魁巡街,有從陽郡請來的雜耍班子,自然也少不了唱大戲,海州居民紛紛走出家門,好不熱鬧,賣吃食的攤販自然笑的開心,負責治安的軍士卻是笑不出來。

    這是凡人的世界,真正的四海宴則是在海州外的孤山里舉行,從清晨開始,便不時有劍光與寶物的流光照亮天光,陸續有修行者抵達,當然大部分的修行者境界不足,只能從海州城裡坐車而至。

    溫暖的海風吹拂著孤山上的青樹,如果沒有碧空裡的那片白雲,今日或者會有些燥熱,神奇的是,無論海風怎麼吹,那片白雲一直沒有移動過位置,準確地把自己的清影投在孤山上,給與會者帶去清涼。

    孤山臨海那邊,錯落有致地分佈著十餘處樓閣。

    修行者們漫遊其間,欣賞著海景,低聲交談,不時抬起頭望向天空裡的那片雲。

    那片雲很厚,看著就像是一團濃至化不開的白霧,雲裡隱約可見劍光與青煙,更有飛簷若隱若現。

    這便是西海劍派的重地——雲台。

    各宗派的重要人物已經被接入那處,稍後四海宴的賓客們也會被接入雲中,但能夠親眼看到西王孫的人想來不會太多。

    孤山里的樓台,有的用來觀景,有的用來聽濤,有的供修行者靜思,還有幾處面積明顯大些的樓台,四周圍著白幔,隨海風輕動,很多修行者圍在那裡,或者輕呼,或者讚歎,甚至還能聽到叫好聲。

    這裡正在進行四海宴的主要活動——以琴棋書畫逐寶。

    井九與趙臘月離樓台還很遠,便被某些有心人發現了身份。

    他們沒有用灰布包著頭臉,但頭上的笠帽還是很顯眼。

    清天司的人很快趕了過來。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27 08:08 PM

第十七章 我能想到最簡單的事

    站在崖間的棧道上,看著遠處向樓閣間走去的兩道身影,施豐臣的眼神變得凌厲起來。

    海風拂動他有些焦黃的鬍鬚,卻拂不動他臉上的皺紋,那些皺紋代表著他在朝廷付出的心力,彷彿鐵鑄的一般。

    下屬請示道:“大人,他們快要入樓,是否動手?”

    施豐臣微微瞇眼,說道:“慢著,四海宴賓客眾多,此時動手,容易出亂子。”

    下屬明白他的真實意思。西海劍派同意清天司派人盯著四海宴的請求,已經是非常給朝廷面子,如果稍後為了緝拿那兩個魔頭,讓四海宴草草收場,甚至引發更大的亂子……誰來承受西王孫的怒火?

    施豐臣說道:“這時候有誰在樓裡?”

    另一名下屬說道:“大部分仙師都已經去了雲台。”

    施豐臣有些不悅,心想前夜讓對方從客棧逃走便罷了,今日明知道對方會來參加四海宴,那些修道者卻還是不當回事。

    “青山宗呢?”

    “也去了。”

    “那現在有誰在?”

    “竹介前輩剛才在琴樓。”

    “是他?很好,派人通知,讓他在裡面盯著那兩個戴笠帽的傢伙。”

    “其餘人都在外面等。”

    “通知西海劍派,讓他們幫忙把劍書傳入雲台,別的先不要管。”

    施豐臣的命令清楚而且明確。

    他相信只要對方離開孤山,便一定會被落網。

    清天司的下屬們也確信對方今天再也無法逃走,不禁生出很多不解。

    為何他們居然敢來四海宴?如此招搖和找死有什麼區別?

    “如果本官所料不差,他們真是名門大派的棄徒,那必然是修行前程無望,才被迫離開山門,淪落到今天這模樣。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最重要的便是修行,如果能夠得到西王孫賜下的重寶,說不定還真能找到希望,所以他們必然會來。”

    施豐臣冷笑說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修行者看似高高在上,其實又有什麼區別?”

    ……

    ……

    孤山不孤,山巒起伏,沿海而生,斷崖向西,其間自然生成數個碧水藍灣。

    有琴聲從水灣對面傳來,很是動聽,卻沒能讓這裡的人們分神。人們盯著從二樓裡懸下來的那張大棋盤,與身邊的同伴專心地討論,不時發出妙啊、贊啊之類的感慨,當然某些時候難免也會聽到惱怒至極的批評。

    井九不習慣這種嘈雜熱鬧的環境,還是堅持看了一段時間。昨天趙臘月給他買了一本關於下棋的小冊子,他看了一遍,記住了那些規則與勝負判斷的方法,但文字這種東西終究是死的,只有親眼看到對局才能有真正意義上的認識。

    “懂了多少?”趙臘月說道。

    井九說道:“感覺不是太難,可以試試。”

    趙臘月說道:“那天在海神廟我就說過,這種事情對你來說最是簡單不過。”

    井九笑了笑,說道:“那我去了。”

    趙臘月點點頭,說道:“去贏。”

    ……

    ……

    報名的程序很簡單,井九被帶到一個安靜的角落裡,他的對手已經在桌對面坐好。

    除了他戴著的笠帽,這張桌子沒有任何引人注意的地方,自然也無人關注,只能聽到棋子落在棋枰上的清脆聲音。

    沒有過多長時間,對局便結束了,井九站起身來,點了點頭。

    他的對手是位年輕人,不知道是哪家宗派的弟子,臉色通紅,眼裡滿是不服與惱火的神情。

    都是修行者,一眼望過去便能知道棋盤上的勝負,不需要數字,這名年輕弟子便知道自己輸了三目。

    勝負的差距很小,或者他中盤的時候再小心些便能贏。真正令他感到不甘心的是,明明井九的行棋很生澀,就像個初學者,甚至好像連最簡單的定式都不懂,開始的時候他以為自己會極輕鬆地贏來一場大勝,因為不想太過打擊對方的信心,他還刻意落了幾步緩手,誰能想到最後局面竟發生瞭如此大的逆轉,他竟是莫名其妙的輸了!

    直到最後落子,他還是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麼輸的。

    一名西海劍派的執事過來做好記錄,領著井九去了另一處地方。

    和先前一樣,他的對手也已經在桌子對面等著他,是位神情淡然的中年人。

    中年人看著他微笑說道:“你運氣不錯。”

    井九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

    “對局順序早就排好,可惜你的運氣也就到此為止。”

    中年人指了指樓道裡貼著的一張紙,說道:“我是一個很謹慎小心的人,不會犯剛才那個小傢伙的錯。”

    能夠通過琴棋書畫這種所謂閒趣得到西海劍派的至寶,對於很多修行天賦普通、但擅長此道的修行者來說是不可錯過的機會。中年人便是這樣的人,他查得很清楚,中州派的那位天才少年根本沒有報名,今天的弈棋之爭沒有什麼像樣的對手,對於拿到寶物充滿了信心,同時如他所言,他也非常謹慎小心,先前他的對局結束的早,認真地觀察了一下井九與那個年輕人的對局,確認井九的棋藝與自己有極大差距,只要自己不犯錯,便沒有輸掉的可能。

    井九沒有說什麼,直接拿起一顆黑子落在棋盤上。

    對他來說這是很自然的舉動,下棋不是聊天,但對那些常年浸淫此道的棋手來說,則顯得有些不夠禮貌。

    中年人皺眉,有些不悅。

    ……

    ……

    海風徐來,帶起白色的幔紗,送來清新的氣息。

    棋子落枰的聲音停止。

    井九放下手裡的茶杯,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一片安靜。

    中年人把手裡的棋子重重拍到案上,站起身來,拂袖而去。

    井九贏了,整個過程與第一局的情形很相似。

    他的行棋真的和初學者差不多,甚至比初學者還要差,明顯不懂任何定式,甚至看著毫無道理,但隨著棋局的推進,他卻能在那些細微處獲得一點一點的好處,漸成優勢,直至最後勝利,哪怕又是只贏了兩三目。

    就像那名年輕人一樣,這位中年人直到結束也沒想明白自己究竟哪裡犯了錯。

    西海劍派的執事過來,做完記錄,終於忍不住看了井九一眼——那名拂袖而去的中年人,是一個很普通的散修,在棋界卻有些名氣,西海劍派早有關注,沒想到居然輸給了這個戴笠帽的傢伙。

    井九起身準備離開。

    那位執事示意他坐下,然後給他換了杯新茶。

    這一次他只需要坐在桌旁等著對手到來。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17-11-28 02:11 PM

第二卷 蘇幕遮 第十八章 中州派的天才少年

  海風繼續吹,杯裡的清茶又換了杯新的,井九又連續勝了兩局。

  這個時候,他終於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因為他的笠帽在樓閣裡著實有些顯眼,也因為他連贏了好幾局。

  最令人吃驚的是他的速度,雖然四海宴有限時規定,但他落子實在是太快了。

  尤其是最近的這一局棋,他的對手是海州著名的棋家,並非修道中人,因為一心向道,才會受西海劍派的邀請來參加四海宴,誰曾想還是輸了……而且輸的還是那樣莫名其妙。

  那位西海劍派的執事是個懂棋的人,也是場間唯一從頭到尾觀看了井九所有對局的人,更是暗自稱奇。

  最開始的時候,井九行棋生澀,比初學者都不如,隨著對局的進行,卻很快變得熟練起來,有些時候下出的棋竟然稱得上精彩,似乎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棋力便增長了很多,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

  「算力。」

  衆人看過前幾局的棋譜後,終於有人看出了一些門道,倒吸一口冷氣,說道:「這個傢伙的算力太强了。」

  明明那人是個新手,最開始的時候有些落子甚至有些荒唐,最後卻總是能贏,為什麼?

  因為他的推演計算能力太强,只要開局的時候不犯下致命性的錯誤,從中盤便開始搏殺,從那些細微處的戰鬥裡不斷獲得好處,直至最後完全扳回開始時的劣勢,再不給對手任何機會。

  但就算是修行者,各方面能力遠勝常人,可人力終究有時盡,誰能完全算清楚棋盤上如此複雜的局面?

  只憑算力便能贏棋,這真是從來沒有聽說過的事情。

  沒有人相信井九能夠一直贏下去,而且如此下棋,就算能贏幾盤,又有什麼意思?

  ……

  ……

  琴棋書畫,無論四海宴的限時如何嚴格,棋,總是最慢的。

  琴只需要彈一曲,書只需要寫幾個字,畫或者稍微麻煩些,但也就是一場的事兒。

  除了棋之外的三項,很快便得出了結果。

  水月庵的莫惜,琴技最佳。

  她是庵主的弟子,來參加四海宴,已經是極給西海劍派面子,親自奏了一曲佳音,更是把面子給的極足。

  如果她還拿不到琴藝第一,那才是有問題。

  當然,她的琴聲確實很美,孤山樓閣裡所有聽到那一曲的人都可以證明。

  中州派被很多修行者認為是當世第一大派,這一次前來參加四海宴的弟子叫做向晚書。

  向晚書是位很出名的天才少年,據說一身道法乃是他的師兄童顔親自傳授。

  中州派給西海劍派的面子算是給足了,西海劍派自然知道應該怎樣做。

  「這是真正的書畫雙絕啊。」

  修道者們站在樓前,看著那幅中堂和旁邊的那幅工筆花鳥,贊嘆不已。

  向晚書從樓裡走了出來。

  人們紛紛上前表達自己的仰慕。

  向晚書神情平靜,微笑回應,春風一般,風度極佳。

  現在就只剩下那邊還沒有分出結果。

  遠處的樓閣傳來很多議論聲,甚至還有爭吵聲。

  在修行界的聚會裡,這般熱鬧實在是很少見的情形。

  向晚書有些好奇,在衆人的簇擁下向著那邊走去。

  來到樓閣前,早有人報知他的身份,人群如潮水一般分開,讓他走到最前方。

  一幅放大的棋盤,掛在樓間,上面已經落著很多棋子,局面看著有些膠著。

  向晚書看著那幅棋盤,微微挑眉,然後搖了搖頭,似乎有些不理解。

  「晚書仙師因何搖頭?」有人湊趣問道。

  向晚書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中州派弟子,講究中正平和,怎會輕易出聲議論他人。

  他在心裡想著,海州終究還是偏遠小郡,四海宴聲勢雖大,卻沒有什麼真正出色的人物。比如先前,他隨意畫了幅花鳥,寫了幾個字,便得了這多贊美,若讓這些人看到前些年一茅齋的書生在梅會上的書法與畫作,那該做何想法?

  再比如此時,棋道之爭已至最後一局,樓內對弈的二人應該是四海宴裡棋力最强者,行棋落子卻這般糟糕,甚至可以說得上粗陋,若是在梅會上只怕第一輪便被淘汰,莫說師兄或者自己,就算是小師弟來了也是穩贏。

  他正想著這些事情,樓內傳來聲音,最後一局棋已經分出了勝負。

  ……

  ……

  井九站起身來,向屏風後走去,準備洗手。

  樓內的西海劍派執事,還有別的一些人,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衆人的心情有些怪異,無論怎麼看,此人接觸棋道的時間都很短,最後怎麼卻贏了呢?

  因為這種情緒,場間的氣氛有些古怪,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什麼恭喜之聲,一時間竟有些冷場。

  樓外的人群裡忽然傳出一道聲音。

  「晚書仙師覺得此人棋藝如何?」

  向晚書目光微動,已經找到說話的那人。

  那是一個瘦高老者,不知為何,臉上寫滿了不甘與惱怒的神情。

  向晚書說道:「我的棋藝很普通,如何有資格點評這位道兄。」

  那位瘦高老者正是輸給井九的那位海州棋家,直到這時候,他依然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輸了。

  瘦高老者並非修行中人,但因為某些事情對中州派卻有些瞭解。

  或者是因為真的想不明白以致於太過惱火,又或者是存著某種惡意,他提出了這個問題。

  他也沒有遮掩的意思,擠開人群,來到向晚書身前說道:「仙師何必自謙?聽聞就連童顔公子與你對弈也只讓三子。」

  聽著這話,人群一片嘩然。

  若要說修行界這些年最著名的天才是誰,最先想到的三個人裡,便肯定有童顔這個名字。

  童顔的修道天賦冠絕中州,直到現在依然是無數人的偶像。

  除此之外,童顔還有件非常出名的事情,那就是他的棋道。

  前些年,他曾經在梅會上連拿三次魁首,就連一茅齋的那些書生對此都極為服氣。

  更有一種說法,童顔這些年一直在嘗試以棋道感悟天道。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童顔都是毫無爭議的天下棋道第一人。

  他與向晚書對弈,居然只讓三子?

  人們望向向晚書的眼神裡有了更多的敬畏。

  他說自己棋藝普通,這也太謙遜了些。

  有人捧場說道:「晚書仙師今日若參加棋爭,那就不是書畫雙絕,而是棋書畫三絕了。」

  向晚書苦笑說道:「我的棋道與師兄相比有若燭火於明珠,書畫之道亦是如此,如此贊譽,實在不敢當。」

  那位瘦高老者卻是不肯罷休,堅持說道:「但您絕對有資格點評一下今日的棋局,您就說說……這局棋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下的這麼難看,怎麼就能贏了呢?」

  對於愛棋的人來說,棋形確實是極重要的事情,勝負之外也要講究一個美感。

  井九行棋全無章法,自然更無美感。

  向晚書對此也有些彆扭,但還是不肯口出惡語,說道:「這位道友算力頗為驚人,只是……略有些不好看。」

  「是吧?我就說難看極了!像切草挑糞一樣,哪有這麼下棋的呢!」

  那位高瘦老者頓時來了精神,高聲喊道:「這樣下棋,就算能贏一時,難道還能一直贏下去?」

  因為受到童顔的影響,中州派弟子對棋道非常尊重,這也正是為何向晚書今日願意行書作畫,卻不肯參加棋爭的原因。

  在他看來,四海宴這等布置實在是對棋之一字有些不敬。

  向晚書覺得高瘦老者的話太過激烈,但也有些認同。

  他笑著說道:「若我這般下棋,肯定是要被師兄打的。」

  場間響起一陣迎合的笑聲。

  人群外忽然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

  「中州派果然如傳聞裡一樣,客套虛僞,令人生厭。」

  聽著這話,衆人很是震驚,心想究竟是誰,居然敢當著中州派天才弟子的面說這樣的話?

  放眼朝天大陸,一茅齋低調,果成寺不爭,西海劍派今日在主場肯定不會惹事,難道是風刀教的人又或是青山宗來客?

  人們轉身望去,只見崖畔站著一個人,笠帽遮臉,青色布衫,看身形應該是位少女。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28 08:06 PM

本帖最後由 leo9709 於 2017-11-28 08:14 PM 編輯

第二卷 蘇幕遮 第十九章 原來不是你

    想到那位勝者同樣戴著笠帽,人們恍然,心想這少女原來是那人的同伴,難怪會說這樣的話。

    向晚書說道:“請指教,我這話何處虛偽?”

    他的神情很平靜,沒有怒意,自有一種壓迫感。

    他性情溫和,不願惹事,但有人出言辱及師門,怎能不發聲?

    場間頓時變得安靜,氣氛有些緊張。

    站在崖畔的少女自然是趙臘月。

    她看著向晚書漠然說道:“你說你若這般下棋,你師兄便要打你,豈不是說他這般下棋也應該被打?”

    這種說法似乎有些勉強,但如果把向晚書先前那句話往深裡去想,也就是這個意思。

    向晚書微微挑眉,說道:“虛偽二字究竟何解?”

    趙臘月說道:“你覺得他的棋下的很差,但不肯明說,你甚至很想打他,但不敢做,這就是虛偽。”

    向晚書搖頭說道:“這不是虛偽,而是我想給你的同伴留些顏面。”

    趙臘月說道:“你覺得你有資格評價他?”

    人群微有騷動,心想這話何其荒謬,與童顏對弈只被讓三子的人當然有資格評價你的同伴。

    向晚書微微挑眉,說道:“不錯,我想告訴他,下棋不是這麼簡單的事情。”

    趙臘月說道:“相信我,對他來說,下棋就是世間最簡單的事情。”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想著,如果你看過那張竹躺椅旁的瓷盤,看到過瓷盤裡的那些沙礫,便會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向晚書說道:“是嗎?希望稍後有機會領教一番。”

    “你不行,讓你師兄來吧。”

    趙臘月的語氣很自然,就像在講一件尋常事。

    人群一片嘩然。

    西海劍派推出四海宴與梅會搶風頭,但誰都知道,無論底蘊還是別的方面,四海宴與梅會都有難以逾越的距離。

    你以為自己的同伴拿了四海宴的棋道第一,便有資格與童顏下棋?

    童顏是什麼人?是普通修道者見得到的嗎?

    向晚書苦笑無語,心想原來是個不懂事的小女孩,怒意也自消退,不再理會。

    ……

    ……

    半個時辰後,向晚書再次看到了那個不懂事的小女孩。

    四海宴的勝者以及受到正式邀請的賓客,稍後會從孤山處乘海舟進入高空裡的雲台。

    向晚書自然可以憑道法踏空而上,但基於對西海劍派的尊重,還是選擇在這裡等待。

    他望向崖畔,視線落在那兩個人的笠帽上,搖了搖頭,心想不知道是哪個宗派被寵壞了的弟子。

    “感覺如何?有沒有意思?”趙臘月問道。

    井九說道:“不多。”

    趙臘月問道:“怎麼講?”

    “下棋不是自己修行,而是靠對方的錯誤獲勝,這點比較無趣。”

    他想了想又說道:“而且太簡單。”

    ……

    ……

    海舟無帆,隨風而起,很快便遠離地面,駛入雲霧之中。

    繚繞四周的雲霧裡,隱約能夠看到嶙峋的崖石,還有近在咫尺的樓台亭榭。

    有些第一次到訪西海劍派的修行者,這才知道所謂雲台竟然就是雲裡的一座懸空山。

    海舟停在峰頂,西海劍派的弟子上前,把眾人迎進一座巍峨壯觀的宮殿裡。

    受邀前來的各宗派賓客已經在殿內各自安坐,欣賞著鮫人的歌舞,互相低聲交談著什麼。

    向晚書、莫惜和井九,做為今次四海宴的勝者走入殿中。

    很多人起身相迎,這是對四海宴的尊敬,自然更是對向晚書與莫惜師門的尊敬。

    有一部分視線落在了井九的身上,因為來到殿內,他還是戴著笠帽,顯得有些怪異。

    這些視線裡有一道隱在暗中,邪惡而且充滿了仇恨。

    還有兩道視線則是充滿了震驚與不解。

    青山宗的麼松杉與林英良神情微變,心想他怎麼來了?難道他不知道清天司一直在找他們?這是要做什麼?

    ……

    ……

    來到大殿深處,一個身影從雲霧裡漸漸顯現出來。

    那是一位高大的男子,氣質威嚴,身著明黃衣衫,冕前垂著十餘道珠簾,看不清楚面容。

    他居高臨下看著井九,如一位真正的帝王。

    這就是西王孫,最近數年裡,修行界最神秘的大人物。

    井九靜靜看著對方。

    向晚書與莫惜已經回到前殿,不知道西海劍派送出了怎樣的珍寶。

    現在只有他一個人,這有些怪異。

    “大道無垠,所以我們的眼光要放得更寬廣些,不能因為一棵樹就放棄了一整片樹林。”

    西王孫的聲音很柔和,就像是珠簾上那些渾圓無暇的南海明珠。

    這句話的前半段很像是師長對後輩的普通提點,後半句卻很古怪。

    井九默然想著原來你不是他。

    這時候,他知道了西王孫是誰,自然也就知道了他不是誰。

    西王孫似笑非笑看著井九。

    有意思的是,他也以為自己知道這個戴著笠帽的年輕修行者是誰。

    在他想來,對方應該是被朝廷追的急了,才會想到參加四海宴,來投靠自己。

    他知道那天夜裡在海神廟發生的事情,但他沒有任何怒意,相反,他很欣賞對方的勇氣與能力,越發覺得這兩個年輕人有培養的潛質,雖然眼前這個背著鐵劍,明顯還沒能進入無彰境界,遠不如另外那人。

    不過他不會讓西海劍派接收他們,而是會以別的名義。

    所以他才會說出剛才的後半句話。

    很安靜,井九沒有回應。

    西王孫的眼睛漸漸瞇起,露出一抹冷酷的神色,說道:“如果你不想投靠孤,為何要來參加孤的四海宴?”

    井九說道:“我就是想來看看你。”

    這真是一個出人意表的回答。

    西王孫靜靜地看著他,忽然說道:“那你還要孤的寶貝嗎?”

    井九搖了搖頭。

    聽到這話,西王孫以為他只是還沒有下定決心,想以此示好,沉默片刻後揮了揮手,示意他出去。

    ……

    ……

    西海劍派的大殿非常寬廣,方圓足有千丈,薄霧依地而行,賓客散坐其間。

    若不是修行者目力敏銳,只怕連彼此的臉都無法看清。

    井九回到殿裡,走到趙臘月所坐案前,準備與她一道離開。

    一道陰惻的聲音響了起來。

    “宴席之上,居然還戴著笠帽,你們就這麼見不得人?還是說做了太多傷天害理的事情,不敢見人?”

    賓客們有些意外,向著聲音起處望去,發現說話的是一位瘦削的中年修道者,身著黑色道衣,容顏猥瑣。

    識得此人身份的修道者低聲說了幾句,賓客們才知道,原來這位中年修道者便是散修竹介。

    聽聞此人與西海劍派交好,今日出現在四海宴上並不令人意外。

    竹介與他死去的兄長——黑龍寺主持竹貴一樣名聲極差,自然沒有誰願意搭理。放在平時他肯定會老老實實地吃完酒宴,事後再大肆宣揚一番西海劍派對自己諸多禮遇,自己與中州派天才弟子談笑無礙便罷了。

    今天不一樣。

    那兩個戴著笠帽的人,是他的殺兄仇人。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29 02:05 PM

本帖最後由 leo9709 於 2017-11-29 02:06 PM 編輯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二十章 一言不發便殺人

    竹介站出來挑釁對方,是清天司的建議。

    清天司已經安排好神衛軍守住孤山四周,但擔心對方會馭劍逃走,於是決定就在雲台上動手。這裡有很多修道強者,西海劍派的強者數量更多。唯一讓清天司有所顧忌的是,西海劍派可能會因為四海宴被影響而不喜,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想辦法激怒對方,只要對方先出手,西海劍派事後自然不好怪罪朝廷,甚至可能成為最大的助力。

    至於最好的人選當然就是竹介,因為他與西海劍派的關係不錯,能夠在殿上隨意說話,而且他說話真的很難聽。

    “還是說你長的太難看了?小時候就被誰用刀子割了幾道,毀了容?”

    “當然也有可能你生的很漂亮,捨不得給別人看?”

    “趕緊把笠帽摘下來,大爺我就喜歡漂亮姑娘,如果你真能入我的眼,我一定會好好疼惜你。”

    竹介不停說著話,言語極為輕薄,極盡羞辱。

    大殿裡的修行者們覺得有些奇怪,心想這等言語何其粗俗,就算你與西海劍派交好,這般鬧事難道不怕惹得主人不喜?要說有什麼底氣……你哥已經死了,貴妃娘娘與你可沒有什麼交情。

    趙臘月沉默不語,無論對方如何羞辱,都沒有出言反駁。

    沒有人注意到,青山宗的兩位弟子神情很是難看,出身兩忘峰的麼松杉更是瞇著眼睛,劍眉微挑,準備殺人。

    中州派的向晚書與水月庵的莫惜的座位與青山宗相鄰,注意到了麼松杉的氣息變化,神情微凜。

    “小姑娘……”

    竹介帶著極度的惡意與嘲弄,不停地出言羞辱趙臘月。

    忽然,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清曠的大殿內忽然生出一道艷紅的光芒。

    滿是清香的空氣裡隱隱有血腥味散出。

    竹介的咽喉破開了一個洞,鮮血如瀑布一般濺射而出。

    飛劍破空而回,來到趙臘月的身前,消失在她的掌心裡。

    直至此時,竹介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眼裡流露出震驚與絕望的神情,用雙手緊緊摀住喉嚨。

    血水從他指間汨汨流出,畫面看著異常慘烈。

    無人能夠挽救他的性命,竹介臉色慘白,緩緩跪倒在地,發出幾聲破風箱般的叫聲,就這樣沒了呼吸。

    殿內一片震驚,很多修道者起身望去,想要看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無數視線落在趙臘月的身上,震驚之外還有很多忌憚。

    她與竹介相隔百餘丈,竟能一劍殺之,而且回劍隱於掌心。

    按照南方大陸最流行的青山宗境界劃分,那她豈不是已經晉入了無彰中境?

    向晚書與莫惜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心裡的震驚。

    這個戴著笠帽的少女應該與自己差不多年齡,境界居然比自己還高?

    她究竟是什麼人?還有她的那道飛劍究竟是什麼劍?竟然擁有如此恐怖的殺意?

    “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當眾行凶!”

    一道憤怒的聲音在殿外響起。

    清天司的官員們終於出現了。

    看著倒在血泊裡的竹介,施豐臣臉色鐵青,心情異常沉重。

    竹介做到了他的要求,成功地激怒了對方,然而……他卻沒能阻止對方暴起殺人。

    這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敗感,生出了極大的憤怒。

    施豐臣深吸口氣,鎮定心神,對著殿內的修道者們說道:“好教諸位仙師知曉,這個戴著笠帽的兇徒正是朝廷追緝的要犯,兩年來殺害了近百人,作惡多端,切莫讓她給逃了!”

    前些天在海州城裡參加過清天司會議的修道者們最快反應過來。

    他們離席而起,召出隨身的劍與法寶,大殿裡清光處處,殺意十足。

    向晚書望向趙臘月,微微挑眉,似沒有想到這個少女竟是個惡人。

    莫惜的視線也落在了她的身上,柳眉微蹙,露出厭憎的情緒。

    令清天司官員與修道者們意外的是,果成寺的那兩位醫僧沒有動,大澤的左雨使竟也沒有動,更出奇的是麼松杉居然也沒有動,此人難道不是以熱血好戰、嫉惡如仇聞名的青山宗兩忘峰仙師嗎?

    隔著百餘丈距離一劍瞬殺竹介,趙臘月展現出來的實力境界確實極強,但這時候殿內強者數量極多,比如崑崙長老何之衝,又比如向晚書等人,更不要說這里西海劍派的主場,坐在首席的那位長老便是一位遊野境的高手!

    按道理來說,趙臘月根本沒有可能在這樣的情形下殺死竹介。

    她的出劍實在是太突然。

    別人是一言不合殺人,她則是一言不發殺人。

    最關鍵的是,根本沒有人能想到,她敢在這個地方出劍殺人。

    這裡是西海劍派的重地雲台,雖說因為四海宴的緣故,暫停了陣法,但在這裡殺人,便等若向西海劍派發起挑釁。

    西海劍派長老冷冷的看著趙臘月,帶著極強威壓的劍識已經落下,把她籠罩住。

    直至此時,西王孫依然沒有露面,也沒有發聲。

    誰也不知道,這位神秘崛起於西海的強者,正在大殿深處靜靜地關注著這一切。

    一切都在他的把握之中。

    他想看看那兩個戴笠帽的年輕人會怎樣應對當前的情況,然後再把他們放走。

    “三都派數位師侄的血債,今日你便一道還了吧。”

    崑崙派長老何之衝緩緩起身,看著趙臘月說道。

    他話音落下,一道無比鋒利的月輪,呼嘯破空而起來,帶著凌厲至極的殺意,斬向趙臘月。

    忽然,一道飛劍從下方迎了過來。

    那道飛劍精光湛然,速度奇快,便如一道筆直的青線。

    當的一聲巨響!

    月輪被這道飛劍從下方斬中,斜斜飛回崑崙長老身前,懸空而轉,發出嗚嗚的聲音。

    崑崙老長臉色紅潤,鬚髮俱張,唇角溢出一道鮮血,有些狼狽。

    那道飛劍確實強橫,但馭劍者的境界並不比他更高,只是他毫無準備,竟是吃了一個悶虧。

    他望著青山宗的座席,驚怒喝道:“麼松杉,你瘋了嗎!”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29 08:03 PM

本帖最後由 leo9709 於 2017-11-29 08:04 PM 編輯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二十一章 原來她是趙臘月

    青山宗兩忘峰弟子,沒有第一個出劍斬向那名妖女,已經令人足夠意外。

    誰能想到,當崑崙長老意圖斬殺對方的時候,他竟然還出劍相助那名妖女!

    這究竟是怎麼了?

    施豐臣望向麼松杉的視線裡充滿了震驚與憤怒,正準備發聲相問,忽然想到一種可能,神情驟變。

    清天司的下屬官員沒有想到他想到的事情,大驚失色,說道:“麼仙師,你這是在做什麼?”

    崑崙長老緩過勁來,厲聲說道:“我知道三都派那幾位師侄在朝南城的里行事確有不妥,得罪了你青山宗,但今眾人親眼看到這個妖女殺了竹介仙師,難道青山宗還想包庇她不成!”

    “竹介對我師叔無禮,自然該死。”

    麼松杉緩步上前,看著崑崙長老神情漠然說道:“至於你,居然敢對我師叔出手,那也是找死。”

    大殿裡一片死寂。

    海風拂動麼松杉身上的青衣,飄飄欲仙。

    眾人有些懷疑自己究竟有沒有聽清楚他說了些什麼。

    對我師叔無禮?敢對我師叔出手?師叔……什麼師叔?

    麼松杉乃是兩忘峰排行十一的弟子,那他的師叔又是誰?

    無數道視線落在了趙臘月的身上。

    趙臘月摘下笠帽。

    令有些人遺憾的是,他們沒能看到一頭烏黑秀麗的長發如瀑布一般瀉落。

    這位少女有著一頭短髮,還有一對短而有力的雙眉。

    之所以說有力,是因為她的眉毛而濃,就像是用最濃的墨畫上去一般。

    越來越多人猜到了她的身份,震驚的無法言語,紛紛起身。

    大殿裡到處都是案桌被掀翻的聲音。

    ……

    ……

    在修行界趙臘月非常出名,甚至快要追上洛淮南、童顏、白早、卓如歲等人。

    她是天生道種,還沒有出生便已經是青山宗重點保護的對象。

    三年前的青山承劍大會上,她出乎所有人意料,令神末峰重續傳承,成為景陽真人的再世弟子,更是震驚了整個修行界。

    關於她的容顏以及性情,在各大宗派裡早已不知道被討論過多少次。

    這位短髮少女,雙眉如畫,眼眸黑白分明,被兩忘峰弟子稱為師叔,不是趙臘月,還能是誰?

    ……

    ……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不管他們對青山宗與趙臘月有著怎樣的觀感,此時有著怎樣的心情。

    莫惜出身水月庵,亦是名門大派,此時也站了起來。

    她發現趙臘月看著就是位容顏清秀的少女,並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不如傳聞,不禁有些輕視。但下一刻,她便想到先前那道橫穿大殿的血劍,不由神情微凜,生出自愧不如的感覺。

    向晚書很意外,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先前在孤山有過一面之緣的少女居然就是傳聞中的趙臘月。

    在中州派弟子的心裡,趙臘月與別的宗派天才弟子有些不一樣。趙臘月是朝歌人,按照朝歌俊彥盡入中州的說法,她本來也應該加入中州派,那樣的話,如今就應該是是他的師姐或者師妹。

    中州派的師長曾經努力了十年時間,想要爭取趙家改變主意,只是青山宗看管的實在太嚴。

    這些故事在中州派裡流傳了很長時間,所以包括向晚書在內的很多弟子都趙臘月都很好奇,更有一種很難說清楚的情緒,其中有莫名的親近感,也有些抵觸感,更多的年輕弟子則是把她當成了假想敵。

    大殿裡依然安靜,人們的心情很難平靜。

    有些人注意到了站在趙臘月身旁的那個人。

    如果這位少女便是趙臘月,那這個戴著笠帽的人是誰?

    從那道鐵劍能看出此人的境界未入無彰,比趙臘月差的遠了。

    難道他就是井九?

    承劍神末峰後,就連井九在修行界也有了些名氣,雖然遠遠不如趙臘月。

    但在某些方面,某些人的心裡,他甚至比趙臘月還出名,因為傳聞裡他是位絕世美男子。

    井九沒有摘下笠帽的意思,包括莫惜在內的女性修道者都覺得有些遺憾。

    “原來是青山神末峰主大駕光臨,本王有失遠迎,還望見諒。”

    隨著一道柔和的聲音響起,大殿深處湧來一陣雲霧,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霧裡緩步走出。

    神秘的西王孫,終於出現在了世人面前。

    ……

    ……

    西王孫也是被迫現身。

    趙臘月如今是神末峰主,是青山宗的大人物。

    更不要說,她還有一個身份是景陽真人的再傳弟子。

    無論輩份還是地位,她都是今日殿內最高的那個人。

    西海劍派長老與崑崙長老的輩份與她相平,在修行界的地位則是遠遠不如她。

    放眼雲台,只有西王孫的身份地位算得上對等,那麼當然要親自出面相迎,如此方能顯示出對青山宗的尊重。

    ……

    ……

    西王孫登場之前,西海劍派的遊野境長老便已經收回了劍識,就在趙臘月剛表明身份的時候。

    哪怕他收回劍識的速度稍慢一刻,也會被認為是對青山宗的無禮,說不得便會引來一場紛爭。

    西王孫與趙臘月微笑見禮,然後望向她身旁的井九。

    想著先前見面時井九說過的話,他的眼底深處有抹極凌厲的光一閃即逝。

    這時候,他當然已經確定,對方不可能是想來投靠西海劍派。

    當時井九對他說:我就是想來看看你。

    看什麼呢?

    難道青山宗知道了鬼目鯪的事情,派弟子來查?

    想到此節,即便是他也有些警惕。

    但他沒有太擔心,因為他相信,不管青山宗怎麼查,就算通過鬼目鯪查到西海,依然無法找到任何證據。

    鬼目鯪之局,根本沒有什麼刻意的佈置,針對的只是修道者的野心。

    想到那位青山宗的天生道種兩年前已經吃下了妖丹,西王孫的唇角現出一抹頗堪捉摸的微笑。

    一顆可以幫助修道者提升境界的妖丹,再加上一篇可以抹除丹毒痕蹟的功法,是沒有修道者能夠抵抗的誘惑。

    越是天才,承受的期望與壓力越大,越不能抵抗這種誘惑。

    西王孫看著井九與趙臘月微笑想著,查吧,查的越認真越好,最好快點查到你們那位天才的同門,那就最好不過。

    井九在想別的事情。

    趙臘月表明身份,西王孫便親自現身相迎……

    如果早知這般容易,他先前何必在孤山下那幾盤棋?

    看來修道無數年,只是數年遊歷,這方面的經驗還是不足。

    那麼你呢?你不是說自己很擅長陰謀嗎?

    他望向身旁的趙臘月,搖了搖頭,心想不愧是神末峰一脈,這方面都有些笨啊。

    這個時候,一道聲音響了起來。

    那人的聲音初始有些微微顫抖,不知道是生氣還是不安,但很快便變得平穩起來,堅定如鐵,不可摧折。

    “難道是青山宗的大人物,就可以隨便殺人嗎?”

    施豐臣向前踏出一步,盯著趙臘月的眼睛說道。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30 02:19 PM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二十二章 烽火連三月

    趙臘月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落在眾人眼裡,顯得極其漠然。

    “不錯!”

    崑崙長老憤怒說道:“當日在朝南城,三都派弟子心急同門傷勢競藥,只是這等小事起了些爭執,何至於死?”

    聽著這話,很多人望向趙臘月的視線多了幾分忌憚,即便你是青山宗九峰之主,出手怎能如此狠辣?再想著先前趙臘月一言不發殺死竹介的畫面,人們越發覺得這位傳聞裡的天才少女心性實在是可怕。

    “只是小事?”林英良走向前來,看著那位崑崙長老冷笑說道:“當日果成寺二位高僧想用那藥救治被鬼目鯪懾魂的朝南城民眾,寶樹居里的修行同道與富商都放棄競買,願意襄助這等善事,結果三都派弟子就因為那位少主中了些花毒、有些發癢便從中做梗,仗著崑崙豪富,一路加價,趙師叔哪裡看得下去這等行徑,用一顆玄草丹拍得冰片,事後想要贈予果成寺二位高僧,卻被三都派弟子攔住去路想要搶藥,他們不知我師叔身份,還想殺人,這種人當然該死!”

    前些日子在海州仙居里,他與師兄麼松杉已經得知此事,與清天司的案卷一對照,便推算出當時情形,此時被他說來,竟與真實情況相差無幾,頓時引來大殿裡的議論紛紛。

    那位果成寺的老僧宣了一聲禪號,對眾人說道:“貧僧當時正在寶樹居,還有很多同道也能證明。”

    聽著這話,殿裡的人們自然信了九成,果成寺在世間的名聲無暇無塵,誰都相信老僧不會撒謊。

    崑崙長老想說趙臘月在巷中殺人的時候無人看見,誰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但看著殿內氣氛知道說也無用,不由氣結。

    “那其餘人呢?”

    施豐臣再次向前走出數步,離趙臘月又近了些。

    他盯著趙臘月的眼睛說道:“商州城死在你劍下的是四位路人!天京城外被你斷首的是位神衛軍!豫州城裡被你斬成碎塊的更是位老婦!本官想知道他們是如何得罪了峰主?他們又如何能得罪峰主!”

    趙臘月挑眉準備說話。

    井九看了她一眼。

    青山峰主居然被一名朝廷官員說的啞口無言?

    沒有人相信。

    在很多人想來,趙臘月不肯出言辯解,是因為與這個朝廷官員爭執有失身份,卻不知道只是因為井九覺得麻煩。

    “那些人沒有得罪師叔,但肯定得罪了青山的劍。”

    麼松杉看著施豐臣寒聲說道:“劍遇不平則鳴,那些人因何死在師叔劍下,我想你比誰都要更清楚。”

    施豐臣冷笑說道:“兩年來,峰主雲遊四野,七十餘條性命,難道就不需要給個交待?

    麼松杉看著這位朝廷官員,就像看著一塊石頭。

    “我青山劍宗殺幾個賊人,還要交待?誰有資格要我們交待?”

    ……

    ……

    好霸氣的話。

    好鋒利的劍。

    殿內一片死寂。

    青山宗都已經說出這樣的話來,誰還敢正面當其鋒芒?

    “師兄此言不妥,即便遇不平而撥劍,事涉性命,總還是應該慎重些。”

    說話的人是向晚書。

    莫惜也搖了搖頭,說道:“這也未免太濫殺了。”

    殿內的氣氛生出微妙的變化。

    中州派與水月庵的弟子同時出聲,這便有些意思了。

    當今世間諸大修行宗派裡,一茅齋低調、果成寺不爭,風刀教與西海劍派底蘊稍有不足,便以中州派與青山宗為正道之首,而由於中州派地近朝歌城,數十年來天才弟子層出不窮,聲勢甚至已經隱隱壓過青山一線。水月庵弟子數量不多,但有庵主與數位破海境長老坐鎮,聽聞某位傳說中的人物更是通天境有望,亦是不可輕視。

    麼松杉有些不悅。

    他的不悅更多是針對莫惜。

    中州派發話,他大可以直接罵回去,但水月庵與青山宗向來交好,他不知應該罵到什麼程度,不免覺得有些麻煩。

    這個時候,井九終於說話了。

    這是殿內眾人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

    他的聲音很平很淡,就像是清水流過劍身,分不清楚是水還是劍。

    “連三月是你師叔?”

    聽著這話,場間有些嘩然,莫惜更是柳眉倒豎,非常生氣。

    連三月是水月庵主的師妹,以境界論卻是水月庵毫無爭議的第一人,傳聞裡有望通天的那位指的便是她。

    無論輩份還是資歷,她都是修行界裡最高的數人之一,聽說她與青山掌門相見也只執平禮。

    從景陽真人的師承論,井九確實與對方同輩,但修行界誰不知道他是跟著趙臘月混上了神末峰?而且就算同輩,你居然直呼這樣一位修行大前輩的姓名,何其無禮?

    莫惜看著井九,眼神極為不善,似要把他的笠帽看穿,看看他的臉皮究竟有多厚。

    “你可知道你師叔為何叫連三月?”

    井九似無所覺,繼續說道:“當年雪國南下,皇朝正統中斷,世間大亂,百姓流離失所,生靈塗炭,更有匪兵當道,以難民為軍糧,你師叔剛好下山,三個月內連殺四萬人,燒了十七家匪寨,世稱烽火連三月,然後她才有了這個名字。”

    聽著這段往事,大殿裡鴉雀無聲,人們震驚想著……這是真的嗎?

    這些往事已經過去了太多了,早就已經成了無人知曉的秘密,比如莫惜就從來沒有聽說過,下意識裡反駁道:“你瞎說什麼?我師叔性情溫和,怎會行事如此……如此……”

    她忽然發現不知道該用什麼詞來形容這個故事裡的師叔。解救萬民於倒懸,這自然是傳奇,但三個月時間便殺了四萬匪兵,那些匪兵裡只怕還有很多是被裹脅的難民甚至是婦孺,這又該怎麼評價呢?

    年輕的修道者們不知道這些往事,並不代表著老一輩的修道者也不知道。

    崑崙長老沉默不語,根本不想回憶那個混亂的年代。

    西海劍派長老想著當年的那片血海,不禁微微色變。

    果成寺老僧無奈搖頭,示意莫惜這些事情都是真的,莫要再說了。

    莫惜急了,說道:“反正我師叔殺的都是惡人!”

    麼松杉冷笑說道:“難道我師叔殺的都是好人?”

    ……

    ……

    青山殺人,就是除惡。

    這是很多修道者與絕大部分普通百姓的天然認知。

    這就是正道大派的底氣或者說底蘊,只有無數年的功德積累才能營造出這等不容撼動的形象。

    施豐臣知道自己再也沒有辦法捉拿對方歸案。

    就算他想冒天下之大韙,調動神衛軍與朝廷強者來辦案,也沒有任何把握。

    西海劍派一定會保持中立,果成寺、大澤這些宗派肯定會站在青山宗一方。

    中州派與水月庵不要看曾經發聲,但真遇著朝廷與青山宗相爭,也絕對不會站在朝廷這邊。

    更何況他這樣層級的官員又有什麼資格代表朝廷呢?

    “這件事情我會報知皇宮。”

    他看著趙臘月說道:“我一定會向你要一個交待,哪怕是一聲道歉。”

    ——哪怕要付出生命為代價。

    他默默想著。

    趙臘月並不清楚這位朝廷官員的心理活動以及那種風蕭蕭兮的悲壯感,也不在意。

    “人看到了?”她對井九問道。

    井九點了點頭。

    趙臘月說道:“那就走吧。”

    向晚書忽然說道:“希望能夠在梅會上見面。”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看著井九。

    梅會上同樣有琴棋書畫。

    明年,井九應該會做為青山宗的年輕弟子代表參加梅宴。

    他既然能在四海宴上拿到棋道第一,想必也會繼續參加棋道之爭。

    趙臘月說道:“我說過,你不行,讓你師兄來。”

    向晚書神情微凜,沒有說話。

    在孤山樓閣外,趙臘月便說過這句話。

    當時他以為她只是個被寵壞了的、行事荒唐的小姑娘,所以沒有在意。

    但她是趙臘月,那麼這句話便與荒唐沒有什麼關係,而是她真這麼認為。

    殿內一片嘩然。

    在中州派,向晚書有很多師兄,但如果不加任何姓名,說了便知道的師兄,自然就是……童顏。

    趙臘月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代表井九向童顏邀戰?

    青山宗與中州派終於要正面對上了嗎?

    想到這點,眾人不由生出無限期待。

    相信當這句話傳出雲台,整個大陸都會震動起來。

    明年的梅會上將會發生怎樣的故事呢?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1-30 08:06 PM

本帖最後由 leo9709 於 2017-11-30 08:07 PM 編輯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二十三章 承天不是劍

    趙臘月伸出右手。

    井九伸出左手。

    握住。

    風起。

    飛劍破空。

    雲霧間出現一道空洞,然後漸漸合攏。

    一道若有若無的紅線留在空中,散發著淡淡的血腥味道。

    二人沒有與眾人道別,甚至沒有與西王孫說句話,顯得有些無禮。只是今日發生的事情太多,人們心裡的震撼未消,根本想不到這裡去,偶爾想到的人,甚至覺得似乎只有如此作派,才符合那個神末峰少女給人留下的印象。

    看著漸漸消失在海風裡的那道紅線,向晚書喃喃說道:“難道這就是真人留下來的弗思劍?”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有些感慨,乾淨的臉上帶著仰慕與嚮往的神情。

    中州派的天才弟子數量更多,他只是其中之一,更知道世間天才數量難以盡數。

    怎樣的人物才能稱得上真正的天才?只有時間能夠證明。

    無數曾經的天才人物,因為在被個修行關口被阻便泯然眾人,直至消聲匿跡,這樣的事情在修行界發生的太多了。

    數百年來,真正的絕世天才是誰?當然就是走的最遠的那一位。

    千年來,朝天大陸只有一位飛升者,那就是景陽。

    越是向晚書這樣的天才,越知道景陽真人是多麼的了不起。

    每每提起趙臘月繼承了景陽真人的傳承,不要說是他,便是他的師兄童顏也有幾分羨慕。

    這個時候,果成寺那位年輕僧人來到老僧身旁,指著自己的嘴,嗚嗚喊了兩聲,顯得有些著急。

    有些人覺得奇怪,心想這位難道是位啞巴,與果成寺相熟的修道者則已經猜到年輕僧人是在修閉口禪。

    年輕僧人在問:那兩位青山道友已經走了,我還要修閉口禪嗎?

    老僧說道:“可以了。”

    年輕僧人如釋重負,望著天空裡那道快要消失的紅線,大聲說了一句話。

    他的聲音非常洪亮,如同古寺晚鐘,響徹雲台。

    “乘興而來,興盡而返,果然仙家風範……”

    ……

    ……

    “仙家風範?只怕是魔道手段,大陸又要迎來一個禍害了……”

    站在海州城裡,看著向著天空四處散去的劍光與法寶帶出的清光,施豐臣面無表情說了一句話。

    下屬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心想今日緝拿兇徒居然抓到了青山宗的大人物,清天司真是丟了大臉,大人你就算說再多這樣的話也沒有什麼意思,難道這就能讓世間黎民認為青山仙師是魔頭?

    施豐臣沒有解釋。他說這句話是因為在他看來,趙臘月很像多年前修行界的某位大物。

    那個大物也曾遊歷世間,崇尚以殺止惡,死在他劍下的人只怕要比連三月殺的人還要多。

    但最終,那位大物墮入魔道,成了修行界最大的一個禍害。

    這件事情是個真正的秘密,修行界里基本上無人知曉,就連青山宗內部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也不多。

    他卻是機緣巧合從清天司前任總管處知道了這個秘密。

    他已經下定決心,回到朝歌城後把前半生所有的人脈與資源都動用起來,爭取得到進宮面聖的機會。

    如果能夠得見天顏,他一定要想辦法讓陛下把趙臘月與當年那個禍害聯繫起來。

    ……

    ……

    青山九峰,上德峰最冷,雲行峰最險,神末峰最孤,天光峰最高。

    初春時節,萬物復甦,天光峰上的樹木早已鬱鬱蔥蔥,往四周望去,一片喜人的綠意,很是養眼。

    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崖畔,看著這樣的風景,散發出來的氣息卻有些凜冽。

    “他居然真的還活著,還找過你?”

    他說話的對像不是人,而是一隻長毛白貓。

    四大鎮守之一的白鬼,今日不知因何離開碧湖峰,來到了這裡。

    天光峰頂有座碑,由一座石龜馱著。

    石龜很大,有十丈方圓。

    白鬼蹲在石龜的頭頂,相形之下看著有些渺小。

    它沒有理會那人的話,不停地舔著毛,然後洗臉,非常認真。

    ——要傳的話已經帶到了,至於你們叔侄二人為何故意裝作不認識,不關我事。

    白鬼對很多事情都有極強的好奇心,青山有句諺語說的便是此事。

    問題是另外一句諺語,它記得更清楚——好奇心殺死貓。

    “這件事情不是我安排的,但我知情,並且支持。青山修劍,那就要出劍,兩忘峰便是因此而存在。年輕一代的熱血不能因為我們而被冷卻。我知道他在擔心什麼,但我相信一代總比一代強,師父與他做不到的事情,不見得現在的孩子也做不到。”

    白鬼沒有停下洗臉的動作,視線卻穿過閃電般揮動的前爪落在那道身影上。

    看著對方的背影,它生出一種強烈的衝動,要不要試著偷襲一下?

    就像兩年前在碧湖峰的那個夜晚,這種誘惑實在是太強烈了。

    最後白鬼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因為它知道自己打不過對方。

    這讓白鬼有些惱火,不再洗臉,伸爪撓向石龜的頭頂。

    作為青山鎮守,它的實力何其恐怖,鋒利的爪尖要比絕大部分飛劍都要強大無數倍。

    當初在碧湖峰頂,它撓了一爪,直接把井九擊飛到數百丈外的湖里,讓他養了半年傷。

    它這一撓明顯沒有留力,石龜豈不是會直接碎成粉末?

    這樣的畫面沒有發生。

    石龜沒有碎,也沒有裂開,沒有痕跡,甚至連一道白印都沒有。

    一道古老而悠悠的氣息在崖頂出現。

    石龜緩緩睜開了眼睛,眼神有些茫然,似乎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它竟然是個活物。

    那人轉過身來,身形高大,眼神清靜平和,氣息深不可測,正是青山掌門。

    “元龜又哪裡得罪你了?明明睡得好好的,你非要把它弄醒。”

    白鬼一爪能夠開山斷湖,讓神末峰聽井咳半年,此時卻只能讓那隻石龜醒過來。

    但它並不尷尬。

    作為在青山一道生活了數千年的同伴,白鬼當然知道對方皮糙肉厚,根本不會受傷。

    因為對方也是青山鎮守——元龜。

    “你不尷尬,但我這個青山掌門連一把劍都沒有,是不是有些尷尬?”

    掌門望向石龜馱著的那座石碑,說道:“反正他要回來了,如果真想阻止此事,就拿一來換吧。”

    那座石碑很寬很直很大,如同一座小山被人斬開,表面光滑無比,沒有任何文字。

    石碑的最高處插著一把劍,就像少女的頭頂扎著一個小鬏鬏。

    難道那就是傳說中的承天劍?

    但如果仔細望去,便能發現,那把劍……沒有劍柄,而且中間是空的。

    承天劍居然不是一把劍,而是劍鞘!

    一道劍鞘居然名為承天,那它裡面曾經承放著怎樣的一把劍?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2-1 02:18 PM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二十四章 時隔三年又承劍

    天光峰的主劍就是青山宗的鎮派之劍。

    這把劍早就已經遺失,所謂承天劍只是一道劍鞘。

    毫無疑問這是青山宗最大的秘密,除了九峰之主再沒有任何人知道。

    趙臘月到現在還不知道,因為她走的太突然,也可能是有意為之,很多青山的秘密她都尚不知曉。

    青山弟子們當然更不知道這件事情。

    南松亭、北鶴門等地的外門弟子,最關心的依然是何時能夠抱神境界圓滿,成為內門弟子。

    溪畔的洗劍弟子們最關心的是,即將到來的承劍大會上自己會被哪座峰間的師長看中。

    峰間的承劍弟子最關心的當然是數年一次的試劍大比,自己究竟能獲得怎樣的名次,能不能得到參加梅會的資格。

    參加承劍大會的內門弟子有四十餘人,其中以出身南松亭的十餘名弟子受到了最多關注。

    趙臘月是南松亭出身,柳十歲也同樣如此。

    不到十年的時間裡,南松亭先後出了兩位天生道種,只是兩人如今在青山九峰裡的評價與待遇卻是截然不同。

    青山弟子們提到柳十歲這個名字的時候不再像當初那般滿是佩服,滿是不恥與失望,偶爾會有些同情,更多的則是憤怒。

    提到趙臘月這個名字的時候,他們則比以往更加興奮,仰慕之情更盛。

    麼松杉與林英良終於帶回了雲遊兩年未歸的神末峰主的消息。

    直至此時,青山九峰的人們才知道這兩年裡趙臘月去了哪些地方,做了什麼事情。

    一路斬妖除魔!

    管你是哪家宗派養的孽畜,又或是貴妃娘娘的恩人,只要行惡便一劍殺了!

    聽著這些故事,青山弟子怎能不心生自豪,與有榮焉。

    最令青山弟子感到快意的,還是四海宴上發生的事情。

    西海劍派這些年仗著劍神行事頗為囂張,很是令青山弟子不喜。

    趙臘月在四海宴上當殿殺人,在青山弟子看來便是打了西海劍派的臉,好生痛快。

    井九與中州派約戰梅會的消息也傳的極廣,不過即便是青山同門,對他……也完全不看好。

    因為他的對手可能是中州派童顏,舉世公認的棋道第一人。

    有些不知道當時情形的弟子甚至生出些不滿,心想到時候若他輸給對方,豈不是意味著青山被中州派壓了一頭?

    某日午後,洗劍弟子們結束了半天的功課來到溪畔稍歇,趁著春日正好,議論著什麼。

    承劍大會在即,弟子們議論最多的話題,自然是趙臘月何時回來以及她這一次會不會招收弟子。

    湛藍的天空裡忽然飄來一朵白雲,天地間氣息微變,群峰上光影交錯,青山大陣打開一條通道。

    一道飛劍從天邊疾速掠來,畫出一道筆直的紅線。

    溪畔驟然安靜,然後喧嘩起來。

    梅里與林無知、顧寒等人聞聲出了洗劍閣,抬頭向天空望去,神情各異。

    有人驚喜喊道:“臘月師姐回來了!”

    “是臘月師叔!”有弟子趕緊糾正道。

    “弗思劍更紅了,好像血啊。”

    “怕什麼?青山劍出,必然染血,臘月師叔一路殺妖除魔,仙劍當然更紅。”

    ……

    ……

    血紅色的劍光斂於峰頂,崖間樹林裡響起一陣猿聲,然後有摩擦聲響起,想來是猿猴們正在趕來相見。

    對主人歸來,猿猴們表現得很是熱情,流露十分想念。

    井九覺得有些聒躁,心想這些猴子怎麼越來越像適越峰的那些親戚了。

    趙臘月去洞府裡沐浴更衣。

    井九第一件事情便是搬出了那張竹椅,躺了上去。

    這兩年沒有這把躺椅,他連睡覺的時間都少了很多。

    除了竹椅他還忘了帶走瓷盤,這時候也已經拿了出來。

    趙臘月擦拭著微濕的頭髮走出洞府,看到井九躺在椅上,手裡拈著一粒沙礫,看著那張瓷盤發呆。

    這畫面真的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了。

    她的眸子裡閃過一抹笑意。

    瓷盤上的沙礫已經鋪滿了將近一半的面積。

    她記得很清楚,當初在洗劍崖畔的時候,應該是三分之一。

    從時間來推算,井九做的這件事情應該是越到後面越難。

    正是因為瓷盤與沙礫,她才堅信對井九來說下棋是世間最簡單的事情。

    哪怕童顏也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正想著此事,崖間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顧清以最快的速度來到峰頂,來不及行禮,直接看著井九說道:“梅會?”

    井九嗯了一聲。

    顧清神情微變,再問道:“童顏?”

    趙臘月說道:“如果他去的話。”

    顧清站在崖畔很認真地想了會兒,對井九說道:“得贏。”

    受了井九的影響,他的話現在也越來越少,不知為何峰間的那些猴子卻完全沒變化。

    井九轉頭望向趙臘月說道:“看,他的心境確實平和,比你與十歲更強。”

    顧清聽著他表揚自己比趙臘月更強,有些不自在,想著他話裡提到的柳十歲,認真說道:“他現在的日子很不好過,我去看過一次,他便再也不肯見我,我覺得他的心態真的出了問題,你應該去看看。”

    井九沒有回答。

    趙臘月說道:“你確定他不會出事?”

    井九落下指間的那粒沙,說道:“我只能確定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

    ……

    二人回歸青山的第四天,承劍大會開始。

    洗劍溪的盡頭一應佈置與三年前沒有任何區別,應該是各宗派都在準備梅會的緣故,前來觀禮的賓客要少了很多,果成寺沒有來人,大澤也沒有來人,那位懸鈴宗的小姑娘也沒有來。

    奇怪的是與青山宗關係一般的風刀教繼上次之後又派出了一名使者前來。

    趙臘月與井九的出現,引來無數道視線。

    三年前他們也參加過承劍大會,只不過當時是在溪畔,今天則是在崖上。

    當時他們是準備承劍的弟子,現在他們則是準備挑選承劍的弟子。

    說到地位提升之快,放眼青山數万年,這樣的情形真是極少發生。

    這當然與景陽真人飛升有直接的關係。

    看著趙臘月與井九,很多青山弟子甚至是二代師長,難免有些羨慕,甚至是嫉妒,但他們清楚自己並沒有三年前趙臘月的氣魄,更沒有能力登上神末峰頂,於是那些嫉妒與不甘便盡數落在井九的身上。

    除了很少的一些人,沒有誰知道那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井九和任何人都不打交道,自然沒有解釋的機會,而且他也樂見其事。

    趙臘月明白他的用意,自然也不會去說什麼,而且她和井九一樣基本上也不見人。

    溪畔忽然有弟子說道:“快看,他是不是還背著那把鐵劍?”

    “就是莫師叔留下的那把劍,又寬又直,我不會看錯。”

    “怎麼回事?難道他還沒有進入無彰境界?”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2-1 08:15 PM

第二十五章 彷彿當年

    對青山劍修而言,無彰境界是最重要的一道關口,進入無彰境界,便能擁有數倍於凡人的壽命,能用道法完全遮掩自己的氣息,更重要的是,飛劍能夠隱於劍丸之中,需要時隨劍識而出,快若閃電,殺人於無形。

    當年的莫師與呂師便是因為始終無法進入無彰境界,看不到修道前途,才會被派往南松亭做了外門弟子的授業仙師,直至因為帶出來了趙臘月與柳十歲、井九,才被特例召回峰間,得賜靈藥,繼續向更高的境界發起衝擊。

    井九背著鐵劍,意味著他還沒有進入無彰境界。

    以他的年齡,這本來是很正常的事情,問題在於三年前他在承劍大會上的表現震驚過很多人,眾人自然覺得遊曆三年,他應該有所突破才是,當然這種期望難免與嫉妒或是羨慕的情緒有關。

    “有很多早慧者,最開始的時候修行速度極快,但隨著道法日漸艱深,便逐漸慢了,甚至就此停滯不前。”

    薛詠歌看著崖上,冷笑說道:“三年裡毫無進步,我看他也就是這種人。”

    時隔三年,薛詠歌已經守一境界圓滿,前些天得到適越峰的叔祖幫助,更是一舉進入了承意境界,他知道今日自己一定會被兩忘峰選中,得授真劍,那麼將來自己一定會趕上甚至超越井九。

    這都是普通弟子的想法,更多的的人並不這般想。

    這般年紀的弟子絕大部分都在承意境界以下,對井九一個人提出這般高的要求,除了嫉妒沒有別的解釋。

    三年前承劍大會上,井九戰勝顧清的畫面依然歷歷在目劍道當然以境界為基礎,但絕非全部依憑,自南松亭入內門,井九給青山帶來的驚喜已經太多,沒有誰敢輕易做出判斷。

    那些人更好奇的是他為何出現,要知道當初在青山的時候,他可是從來沒有離開過神末峰。

    林無知有些意外地看著他問道:“你不在峰頂發呆,居然也來看熱鬧?”

    井九說道:“我也要收徒啊。”

    剛剛承劍三年,便要收徒?林無知覺得他這句話好生荒唐,正想發笑,卻忽然想到,井九現在是神末峰的二代師長,當然有資格收徒,只是……他怎麼還是覺得很荒唐呢?

    “承意境也能收徒?”他有些不確定問道。

    井九很確定地說道:“如果門規沒有改過,那就可以。”

    ……

    ……

    承劍大會開始了。

    在洗劍溪畔苦修三年的年輕弟子們,按照報名冊上的順序,依次來到溪間的青石上,展現自己的劍道修為。

    今年的承劍大會如往年一般,同樣也是選擇與被選擇的舞台,很多事情早在開始之前便已經私下定好,諸峰裡的人們拿著小本子低聲地說著什麼,那些參加承劍大會的弟子們,用期盼的眼光看著崖上,希望能夠聽到自己的名字。

    兩忘峰與天光峰依然是弟子們最想去的地方。

    有些意外的是,崖上某個偏僻安靜的角落也迎來了好些道熱切的眼光。

    趙臘月與井九坐在那裡。

    他們剛回到青山,自然沒有時間與溪畔的那些年輕弟子提前接觸,也不知道這些年輕弟子的熱情從何而來。

    令那些弟子有些失望的是,那個偏僻安靜的角落始終沒有聲音響起,他們終究沒有機會成為神末峰的承劍弟子,但失望之餘也放下心來,萬一說話的是井九怎麼辦?難道自己要成為他的弟子?

    溪面映出一道身影。

    安靜了三年時間的峽谷兩側,忽然再次響起猿猴們的叫聲。

    青山弟子們有些吃驚與不解。

    只有井九知道,這是猴子們來給鄰居助威了。

    來到溪間的是顧清。

    三年時間過去,他已經成為真正的青年,神情平靜,氣息從容,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沉穩。

    看著溪間那道身影,山崖間頓時變得安靜起來,片刻後又響起低聲議論。

    三年前發生的事情,很多人都沒有忘記。

    顧清敗在井九劍下,事後又因為偷學劍法被逐出兩忘峰。

    誰也沒想到,他沒在溪畔虛度三年,也沒有想著重歸兩忘峰,而是直接去了神末峰。

    那之後,他就很少出現,彷彿消失了一般。

    沒有人知道,在神末峰的三年時間裡,顧清究竟做了些什麼事情。

    人們只能確定他已經與兩忘峰、更準確地說是與他的那位兄長顧寒徹底鬧翻。

    在很多弟子看來,顧清的選擇非常不智。

    兩忘峰不用說,顧家在九峰裡也頗有底蘊,就算你是頗受欺壓的庶子,就算需要在洗劍溪再熬三年,何至於就此決裂?

    不過沒有人覺得顧清無法通過承劍,他三年前便已經是承意境界,哪怕這三年時間裡沒有半點進益,還被禁止使用六龍劍訣,境界實力肯定也要遠超溪畔的這些洗劍弟子。

    人們甚至已經猜到他應該會選擇神末峰,只是不知道如此一來,兩忘峰與顧寒師兄又會有什麼反應。

    誰都知道顧清被逐出兩忘峰的真正原因,也知道井九與顧寒之間的關係非常糟糕。

    很多道視線下意思落在兩忘峰弟子所在的崖間。

    顧寒站在一棵樹下,神情漠然,看不出在想什麼。

    薛詠歌的視線也落在那處。

    有很多道目光掩護,沒有人發現在某個瞬間,他與顧寒對視了一眼。

    薛詠歌明白了顧寒的意思,深吸一口氣,向溪間青石走去。

    ……

    ……

    薛詠歌沒有戰勝顧清的信心。

    他是承意境,對方三年前便已經是承意境。

    但他相信自己能夠與對方周旋一番,讓崖間的師長們看到自己的進步,同時證明三年來顧清的修行境界停滯不前。

    更何況他還有隱藏的手段,如果顧清輕敵,說不定他還真的能贏,那豈不是今日要出盡風頭?

    薛詠歌喚出飛劍,盯著溪對面的顧清,說道:“請。”

    聲音甫落,飛劍破空而去,拖出一道殘影,直襲顧清的面門。

    他已經做好準備,如果顧清馭劍閃避,或者出劍反殺,自己應該如何應對。

    但他設想好的那些畫面都沒有發生。

    一道清脆的聲音響徹山溪。

    薛詠歌的飛劍就像石頭般,重重落在溪間,濺起一蓬溪水。

    顧清舉起手裡的劍看了看,確認劍身沒有破損,放下心來。

    山崖一片安靜。

    溪水流淌,不停沖洗著薛詠歌的劍。

    不知道為什麼,很多人都覺得這畫面似曾相識。

    林無知也覺得有些眼熟。

    對這畫面最敏感的是兩忘峰的弟子們。

    顧寒的臉色非常難看。
作者: im167928    時間: 2017-12-2 02:39 PM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二十六章 收徒

  這怎麼可能?

  薛詠歌站在溪間,兩手空空,震驚無語。

  他沒想過能輕易戰勝顧清,但在他的想像中,這場劍爭必然是極為激烈、精彩,直至最後才分出勝負。

  自己哪怕敗了也是雖敗猶榮,會得到洗劍閣同窗的羨慕以及師長們的贊許。

  誰能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顧清沒有趁機向他發起攻擊,提著劍站在溪那邊靜靜等著。

  薛詠歌終於醒過神來。

  他覺得臉上一片火辣。

  強烈的羞辱感讓他完全忘記了三年前發生的那個故事。

  他發出一聲大喊。

  溪水裡的那道飛劍,忽然再次飛了起來,溪水瞬間變成白霧,有十餘叢火苗從劍身上燃起!

  燃燒的飛劍,帶著灼人的熱浪斬向顧清!

  六龍劍訣!

  薛詠歌的叔祖是適越峰的長老,他竟是暗中學會了這套真劍!

  他的六龍劍訣雖然遠不如三年前顧清施展出時的聲勢,但顧清不能使用諸峰真劍如何應對?

  沒有人注意到,顧清的左手不知何時也已經落在了劍柄上。

  燃燒的劍來了!

  顧清左膝微蹲,身體微轉,胸腹綳緊,舉劍於空,用力一擊。

  他用的手法不是斬、不是刺、也不是割。

  是揮。

  他的劍準確地擊中了薛詠歌的飛劍。

  轟的一聲巨響。

  薛詠歌的飛劍,拖出一道長長的火尾,落向數百丈的峽谷野林裡。

  野林裡濺起幾團火焰,不知為何迅速熄滅。

  崖間溪畔響起無數聲驚呼。

  顧寒直接轉身離開。

  所有人都想起來了為何如此眼熟。

  三年前,這裡曾經發生過同樣的畫面。

  林無知望向崖上那處偏僻的角落,笑著搖了搖頭。

  他以為這是井九的安排,卻不知道是顧清自己的決定。

  從哪裡跌倒,便從哪裡爬起。

  怎樣跌倒,便怎樣爬起。

  峽谷裡響起猿猴們歡快的叫聲。

  原來林子裡的火是它們撲滅的,這時候應該在爭著揀劍。

  ……

  ……

  薛詠歌站在溪水裡,臉色蒼白,失魂落魄,根本沒想到自己的劍,也顧不得自己的失敗。

  他現在終於清醒過來,想起了三年前的事情,開始擔心自己像顧清一樣因為偷學劍法失去承劍的資格。

  崖間始終沒有聲音響起。

  青山九峰的師長提前把真劍傳給屬意的弟子,這些年來已經是很常見的事情,沒有人會管。

  三年前如果不是上德峰與天光峰針鋒相對,顧清也不會成為犧牲品。

  薛詠歌哪裡還敢站著,趕緊退回溪畔,渾身濕透,也不知道是溪水還是冷汗。

  顧清站在溪水裡。

  數百人在崖間看著他。

  「顧清,你可願意隨我學劍?」

  一道聲音忽然響起。

  竟是雲行峰主親自出面!

  更令人震驚的是,緊接著天光峰的白如鏡長老竟也站了出來,想要收顧清為徒。

  沒有人發現,白如鏡站出來的時候,崖上某個角落裡,井九的眼神冷了數分。

  顧清沒有猶豫,說道:「弟子願承劍神末峰。」

  無數道視線落在崖間那個角落,更準確地說是落在了趙臘月的身上。

  這是很多人都已經猜到的事情,只是沒想到顧清在被兩位破海境長輩青睞的情形下,依然堅持這種選擇。

  要知道,趙臘月比他還要小一歲。

  所有人都以為下一刻顧清便會成為趙臘月的弟子,又有意外情況發生。

  ……

  ……

  井九說道:「我來。」

  趙臘月說道:「好。」

  井九走到崖邊,說道:「你可願隨我學劍?」

  聽著這話,崖間一片嘩然。

  如果收顧清為徒的是趙臘月倒也罷了,因為她已然是無彰境界,更重要的是,她是神末峰主。

  井九的劍道天賦自然也極高,但三年裡毫無進益,現在還是承意境界……與三年前的顧清相比都有所不如。

  顧清怎麼可能會願意拜他為師?

  衆人正這般想著,便聽到了顧清的回答。

  「我願意。」

  顧清的神情很平靜,沒有半點勉強。

  四周鴉雀無聲。

  ……

  ……

  承劍大會繼續進行。

  弟子們的表現都極為不錯,尤其是那位樂浪郡的元姓少年平日裡極為低調,今日竟是一鳴驚人,師長們這才知道他竟然提前進入了承意境,引起了很多議論、多方爭奪,就連兩忘峰都對他表示了興趣。

  趙臘月望向井九,說道:「就是他?」

  井九點了點頭。

  三年前元姓少年便請顧清來問過神末峰要不要招承劍弟子。

  趙臘月走到崖畔。

  崖間的爭吵聲頓時消失。

  元姓少年的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

  ……

  ……

  溪畔忽然傳來抽泣聲。

  弟子們望去,發現是玉山師妹。

  看著少女臉上的淚珠,同門很是心疼,趕緊安慰問道:「怎麼了?」

  玉山師妹搖了搖頭,用衣袖擦去眼淚,強顔歡笑說道:「沒事。」

  看著她微紅的鼻子,弟子們很是不解,心想這哪裡是沒事,到底是怎麼了。

  有些人看著已經站在崖上的那位元姓少年,以為猜到什麼,笑而不語。

  他們哪裡知道,玉山師妹根本不是因為此事而傷心。

  她傷心的是,顧師兄與元師兄成了神末峰的承劍弟子,那……神末峰豈不是招滿了?

  神末峰只有趙臘月與井九兩個人,只能招兩名承劍弟子。

  可是她還沒有登場呢,那她該怎麼辦?難道還要在洗劍溪再等三年嗎?

  現在輪到她了。

  她握著劍走到溪間青石上,向著崖間師長行禮。

  當她的視線落在那個角落裡時,忍不住又抽了抽鼻子,看著好可憐,好可愛。

  ……

  ……

  雖然情緒不對,玉山的表現卻非常出色她的境界不出奇,出奇的是馭劍與飛劍時流露出來的那種絕對的掌控力,哪怕再微小的細節都做的完全到位,精準的甚至可以說得上完美。

  看著少女臉上的淚痕,梅里又憐又喜,走到崖畔說道:「來我清容峰吧。」

  清容峰基本上都是女弟子,在任何人看來都是玉山師妹最好的去處。

  誰能想到,玉山師妹沒有直接答應,而是望向崖上那個角落。

  樹影裡,井九很難察覺地搖了搖頭。

  玉山怔了怔,重新望向梅里師叔,帶著歉意搖了搖頭。

  崖間又是一片嘩然。

  井九對元姓少年說道:「對她說,選上德峰。」

  顧清有些不解,心想你如何能斷定上德峰會選玉山師妹?

  要知道上德峰無比陰寒,加上那座劍獄以及本身氣質的問題,已經很多年沒有女弟子了。

  元姓少年回到溪邊,對玉山師妹低聲說了幾句話。

  便在這時,上德峰的遲宴站了出來,說道:「你可願隨我學劍?」

  玉山師妹猶豫片刻,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梅里很是惱火,回頭瞪了井九一眼。

  清容峰的女弟子與梅里師叔一樣,對井九都頗有好感,但這時候也生氣了。

  誰都看得出來,玉山師妹是按照井九的意思選擇了上德峰,雖然不明白她為何要聽井九的。

  井九沒有在意這些目光,看著山崖,沈默不語。

  不管是兩忘峰弟子還是天光峰弟子在的地方,都沒有那個傢夥。

  就在剛才白如鏡又收了一名承劍弟子,看來柳十歲真的已經被放棄了。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2-2 08:20 PM

第二十七章 取名不是尋常事

    傍晚,洗劍溪映著晚霞,如一道紅色的緞帶。

    山崖間很是熱鬧,猿猴們早已把薛詠歌的劍還了回去,自然不是它們在鬧。

    很多弟子在收拾行李,稍後便會去九峰裡開始新的生活。

    某個被佈置的頗為溫馨的石洞裡,元姓少年收拾好箱籠,看了眼依然有些悶悶不樂的玉山師妹,忍不住嘆了口氣。

    “去了上德峰,可以聽師長的話,莫要耍小性子。”

    “又不是我想去的。”

    玉山師妹一臉委屈說道。

    接著她想起那些傳聞,又有些害怕,說道:“劍律師伯是不是真的很可怕?”

    元姓少年安慰說道:“井師兄讓你去,難道還會讓你吃虧?”

    “那倒也是。 ”玉山師妹想著一事,說道:“要稱井師叔……你別總是忘記。”

    元姓少年說道:“知道了。”

    從南松亭到洗劍溪,二人頗受了井九幾次指點。

    井九的身份也從最開始的井師弟變成了井師兄,直至現在的井師叔。

    玉山師妹沒能去神末峰,自然還是有些不開心,但想著井九最後還是指點了自己,又有些高興,問道:“我能不能去玩?”

    元姓少年知道她的意思,不敢直接應承,說道:“我得先請示師尊。”

    ……

    ……

    夕陽下的神末峰,就像一把正在燃燒的劍。

    井九站在崖畔,看著遠方的上德峰,不知道在想什麼。

    離開青山之前,他也經常看著那裡。

    趙臘月走到他身邊,問道:“為什麼不讓她去清容峰?”

    井九沒有回答,心想自己與清容峰犯沖的原因實在不便告與人知。

    趙臘月又問道:“為何你不自己收那位元姓少年?”

    井九說道:“我沒收過徒弟,但聽說要經常狠狠打,因為某些原因,我不好對他下手。 ”

    所以他讓趙臘月出面,就是為了方便元姓少年挨打?

    元姓少年剛來到峰頂便聽到這句話,眼巴巴看著井九,心想自己做錯什麼了?

    猿猴們在樹林裡吵鬧不停,把顧清送了上來。

    元姓少年把玉山師妹的話說了遍。

    顧清笑著說道:“當然可以,我住了三年也沒人管。”

    元姓少年一臉茫然,心想這種事情我們就能說了算?

    顧清心想以後你就知道了。

    “說起來,你到底叫元什麼?”

    聽到這個問題,就連趙臘月都來了興趣。

    直到今天大家也只知道他是來自樂浪郡的元姓少年,卻不知道他的姓名。

    元姓少年老實說道:“元擒虎。”

    顧清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說道:“劍律師伯也姓元。”

    元姓少年愣了愣,說道:“是啊,很巧。”

    顧清說道:“這個名字和劍律師伯的名諱也有些像……只是氣魄差的太遠。”

    一者騎鯨,一者擒虎,自然不同。

    元姓少年想了想,望向趙臘月說道:“弟子能否請師尊賜名?”

    弟子得師長賜名,在青山宗與別的宗派,這種事情都很常見。

    顧清說道:“要不然叫元破海?”

    以破海境為名,確實極有氣勢,但也有些……

    趙臘月看了他一眼,說道:“不如叫元通天?”

    顧清知道自己今天太開心,說的話有些多,拍了拍元姓少年的肩膀,示意他隨自己向崖洞外的小樓走去。

    今後他們的住處就在這裡,崖下那個木屋自然就留給猴子們了。

    “要不然你給他取個名字?”

    趙臘月對井九說道。

    回青山前,井九與她去了一趟小山村。

    她知道了那一年裡發生的某些故事,也知道了柳十歲的名字是他取的。

    井九搖了搖頭。

    ……

    ……

    承劍大會很快便被忘記,因為今年青山就要迎來一場真正的盛事。

    青山試劍名義上是選撥年輕弟子裡的優秀者參加明年的梅會,事實上是諸峰之間的較量。

    對於這種競爭,青山嚮來持鼓勵態度,即便在試劍大會上失敗,只要弟子表現出色,也有機會進入兩忘峰可以隨意選擇九峰劍法修行,對年輕弟子來說這當然是極為難得的機會,自然紛紛報名。

    看著遠處天空裡向著天光峰落下的那些劍光,元姓少年臉上流露出羨慕的神情。

    他剛成為神末峰的弟子,自然沒有資格參加青山試劍,至少還需要好幾年時間。

    顧清看著他說道:“你很想去?”

    元姓少年說道:“梅會不敢去想,但若能進兩忘峰學習那些劍法,當然極好。”

    顧清說道:“難道你忘了我們與兩忘峰的關係?”

    元姓少年驚醒,當年在洗劍溪井九與顧寒的衝突他可是親眼看到的,趕緊說道:“那我當然不去。”

    顧清說道:“相信我,神末峰是你最好的選擇,兩忘峰有的這裡都有。”

    元姓少年有些不明白這話的意思,心想兩忘峰的師兄師姐可以隨意學習九峰的任一劍法,難道神末峰也可以?

    一樣事物從洞裡飄了出來,緩慢飄到元姓少年的身前,他下意識裡伸手接住,發現是本很薄的冊子。

    顧清看著他微笑說道:“恭喜。”

    元姓少年一頭霧水,把那本薄冊翻開,嚇了一跳。

    那本冊子的第一頁上寫著八個字。

    “傲立雪霜,七梅不敗。”

    顧清與元姓少年都是有來歷的人,自然知道這是什麼。

    昔來峰的不傳真劍七梅劍訣。

    元姓少年震驚之餘,想到傳說這種劍法隱隱克制上德峰的雪流劍法,更是臉色微白。

    顧清知道他想多了,說道:“師長行事,沒有那麼多深意。”

    元姓少年有些緊張說道:“那為何要……要……要傳我這套劍法?”

    “誰知道?也許只是想你以後面對玉山師妹的時候不會被她欺負的太慘?”

    二人正說話的時候,忽有紅光照亮峰頂,竟將滿天霞光都壓了下去。

    風驟疾,一道劍光離峰而去,向著遠方疾掠。

    青山試劍就要開始了。

    井九與趙臘月都會去天光峰。

    看著弗思劍在天空裡留下的那道血線,顧清的心裡忽然生出些不好的兆頭。

    他暗自祈禱,希望今天不要出什麼大事。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2-3 02:54 PM

本帖最後由 leo9709 於 2017-12-3 08:32 PM 編輯

第二十八章 青山試劍

    青山試劍的地點在天光峰,更準確地說是在劍林。

    劍林是一片石林,由數百道石柱組成,那些石柱丈許粗細,卻高逾百丈,就像無數把巨劍對著天空,看著異常壯觀。

    很多第一次參加青山試劍的弟子,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到這片石林,很是震撼,想著稍後自己便要站在這些石柱的頂端與同門進行較量,又不由無比緊張。

    與承劍大會不同,青山試劍更像是真實的戰鬥,要危險很多,每次都會出現很多受傷的弟子,不乏重傷者,聽聞在多年前的青山試劍時,甚至會有弟子當場戰死。因為這些緣故,加上不願意被外界查知真正的實力,青山宗從來不會邀請別的宗派來觀禮,哪怕是果成寺與水月庵、大澤這種交好數千年的宗派。

    數百名弟子來到劍林四周,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一道寬而直的黑劍,靜靜懸在石台上的天空裡,向著四周散著極刺骨的寒意。

    這便是上德峰的主劍三尺。

    今日元騎鯨親自坐鎮大會。

    想到此節,弟子們的呼吸都彷彿被凍住了,哪裡還敢大聲喧嘩。

    嗖嗖嗖嗖嗖!

    破空之聲不停響起。

    數道劍光照亮峰間的數百道石柱,散射出無數光線。

    六道飛劍緩緩落下,列在三尺劍之後。

    有的劍古樸幽冷,有的劍鋒芒四射,有的劍威如雷霆。

    三尺劍!

    皆空劍!

    錦瑟劍!

    回日劍!

    如歲劍!

    潮來劍!

    還有……弗思劍!

    看著這幕畫面,數百名弟子終於再也控制不住,議論起來,神情有些激動。

    青山諸峰主劍,九至其七!

    這樣的畫面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過了。

    無數道目光落在那些絕世名劍上。

    排在最後的那道血紅色的飛劍,得到了最多的關注,也讓很多人生出強烈的感慨。

    有些白髮蒼蒼的長老甚至生出恍若隔世的感覺。

    景陽真人從來不參與門派事務,弗思劍自然也很少出現。

    上次弗思劍在這樣的場合出現時,青山宗掌門還是太平真人,元騎鯨剛接任上德峰主。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

    ……

    ……

    與劍林相對的崖壁間有九座石台。

    這九座石台便是九峰長老們的座位,只有第二座石台上是過南山為首的兩忘峰弟子。

    為了表示對師長的尊敬,兩忘峰弟子沒有座位,會一直站著。

    很多視線落在第九座石台上。

    趙臘月來了。

    無論是與各峰峰主還是長老們以平輩見禮,還是接受弟子們的請安,她的神情都很平靜,沒有任何不適應,或者說尷尬。

    清容峰主心想,這等氣度遠勝普通弟子,與小師叔當年還真有些相似,看來真是該她得。

    當她望向趙臘月身旁的井九時,眼神變得有些複雜。

    很多長老對井九的想法也很複雜,雖然與清容峰主的複雜並不是一回事。

    在有些人看來,井九還很年輕,沒能進入無彰境還算正常,但與趙臘月以及還在閉關的卓如歲相比還是稍嫌弱了些。

    聽聞卓如歲現在已經是無彰上境,出關的時候極有可能已經邁過遊野境那道門檻,到時候必將震驚整個大陸。

    更多的九峰長老卻並不這樣想。

    井九隻出過一次手,那就是在三年前的承劍大會上戰勝顧清。

    就是那次出手,讓很多長老認定,這個年輕弟子絕對是個劍道奇才。

    今年承劍大會上,顧清用的劍法明顯來自井九,雲行峰主想要收他為徒,便是看中了這點。

    直到現在,那些長老保持著沉默,沒有對井九做出什麼評價,只是不想引起別的宗派重視,尤其是中州派。

    他們希望將來井九能夠成為青山宗的奇兵。

    知道四海宴上與中州派的約定後,他們對井九在明年梅會上的表現更是非常期待。

    無法在棋盤上戰勝童顏?他們根本不在乎。

    井九能不能戰勝中州派的同齡對手,才是他們關心的重點。

    ……

    ……

    試劍大會的對戰安排完全由抽籤決定,直至選出最後的十名勝者,代表青山宗參加明年的梅會。

    如果你第一輪便遇著兩忘峰的師兄,那也只能說你運氣不好。

    劍道之爭,講究的就是萬物皆蘊一劍之中,運氣本就是其中一環。

    也沒有誰敢在抽籤的環節上做手腳,上德峰的劍獄裡雖然關著無數妖魔鬼怪,但誰也不知道裡面到底還有多少空房間。

    杞元良的運氣便很不好。

    三年前他才承劍成功,今天第一次參加青山試劍便排在了第一個。

    更糟糕的是,他的對手是麼松杉……

    兩道劍光離開地面。

    麼松杉與杞元良落在兩根石柱上,隔著百餘丈,相對而立。

    石柱頂端距離地面有數百丈,下方有云霧繚繞,若是普通人,只怕站在這里便會雙腿發軟,直接摔死。

    杞元良當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是這位兩忘峰十一師兄的對手,但青山弟子怎能棄戰。

    他強行讓自己平靜下來,勇敢說道:“請!”

    ……

    ……

    沒有意外發生,麼松杉贏了,隨後又有弟子陸續飛上劍林,開始劍爭。

    與承劍大會相比,青山試劍不知道要精彩多少倍,當然也要凶險無數倍。

    或者狂暴或者綿密的劍光,在高聳入雲的石柱間高速穿梭,不時擦落石屑。

    即便有陣法的屏障,依然能夠聽到飛劍破空時的淒厲刺耳聲,能夠感受到那些凌厲的劍意。

    戰至激烈處,雙方更是會馭劍離開原先的石柱,御劍而鬥,不時有雷電生出,又有烈焰蒸騰。

    弟子們盯著石林裡的那些高速穿行的劍光與身影,目不轉睛,不肯錯過任何畫面。

    各峰師長也神情凝重地註視著弟子們的戰鬥,隨時準備出手救援。

    要知道在這樣的劍爭裡,雙方都不可能有半點留力,到了關鍵時刻,就算想要收手也很難做到。

    井九的視線卻不在石林間。

    他一直在看著遠處的一條山道。

    那條山道很窄,消失於霧裡,不知通向何處。

    他知道,從那處崖壁繞過去,便是天光峰弟子們的居所。

    柳十歲就住在那裡。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2-3 08:31 PM

第二十九章 且看山道來一鬼

    兩名弟子站在石柱上,隔著百餘丈而站。

    年少的那位來自碧湖峰,承意上境。

    中年弟子則來自天光峰,乃是墨長老的二徒,早已破境入了無彰。

    境界間的差距很難彌補,三年前井九在洗劍溪擊敗顧清,本就是很少出現的事情。

    承意境界弟子的飛劍能在數十丈內來去自如,無彰境弟子的飛劍殺傷距離則是數倍於此。

    按道理來說,那位碧湖峰弟子沒有任何取勝的機會,但他怎會認輸?

    一道明亮的劍光穿過百餘丈的距離,來到他的身前。

    碧湖峰弟子無法反擊,只能馭劍而起,險之又險地避開,劍元疾轉,用最快的速度向前方飛去。

    他必須拉近與對方之間的距離,才能發揮出自己飛劍的威力。

    那道明亮劍光折回,再次斬落。

    碧湖峰弟子馭劍向石林下方的雲霧裡遁去,再次極其危險的避過這一擊。

    那道明亮劍光擦著石柱而過,帶出的石屑就像陣小雨。

    看著這幕畫面,石林下方響起一陣驚呼。

    人們很是欣賞那位碧湖峰弟子的勇氣,卻也很擔心他的安全。

    要知道云霧遮蔽視線,馭劍在其間穿行,很是危險,隨時有可能撞上石柱。

    “來了!”忽然有人喊了聲。

    雲霧裡的某處忽然隆起。

    碧湖峰弟子馭劍而出,距離那位天光峰師兄只有十餘丈的距離,身周雲霧繚繞,其間隱有電光。

    他在雲霧里便已經準備好了,凝集了全身劍元,就為了最後這一擊!

    天光峰弟子看著這幕畫面,眼裡露出一抹欣賞的神色,毫不緊張,兩指一併,劍訣再出。

    那道明亮的劍光忽然在雲霧上方出現,彷彿一直等在那裡一般。

    碧湖峰弟子來不及反應,強行馭劍一轉,重重撞到一根石柱上。

    一聲悶響,石柱自巍然不動,那位弟子滿臉是血,昏迷不醒,向著地面落下。

    不待師長前來救援,天光峰弟子踏劍而下,在他落入雲霧之前便接住了他。

    峰間響起一陣喝彩聲。

    ……

    ……

    第一輪試劍已經進入中段。已經結束的試劍裡,天光峰與碧湖峰的弟子表現最為優異,與往年的情形相仿,雲行峰的戰績也不錯,昔來峰與適越峰還是不擅長劍爭,兩峰的弟子們加在一起也只贏了三場,有些令人意外的是,今年清容峰的表現非常糟糕,被派出來的七名女弟子竟是全部都輸了。

    自有適越峰的師長為那些輸了的弟子醫治,那些弟子雖有些失望,臉上卻看不到太多負面的情緒。獲勝的弟子也沒有露出驕傲的情緒,畢竟是同門之爭,而且要知道除了麼松杉,兩忘峰的弟子們都還沒有登場。

    接下來走到場間的那個高大身影,引發了一些議論。

    這名身材極其高大的弟子叫做簡若山,兩忘峰排名四十六,更出名的是他是簡若云的弟弟。

    簡若云,兩忘峰排行第四,是三代弟子裡毫無疑問的強者,劍道修為極高,也頗受同門尊敬。

    兩年前,柳十歲在濁水昏迷不醒被送回青山,帶隊的簡若云因為看管不力被上德峰罰入石室幽禁半年。當時就有很多人覺得太沒道理,其後隨著柳十歲醒來,被懷疑偷吃了鬼目鯪妖丹,弟子們更是覺得簡若云受了委屈,頗為他不服。

    簡若山的境界實力不如他的兄長,但能在兩忘峰裡有一席之地,當然也不能小覷。

    很多弟子都在想,不知道是誰的簽運這般糟糕會抽中第二個兩忘峰弟子。

    簡若山忽然說道:“我想指名。”

    聽著這話,弟子們有些吃驚。

    青山試劍按照抽籤的順序進行,也有例外,那就是指名挑戰。

    既然是指名挑戰,自然沒有誰好意思選擇比自己弱的同門,只會選擇公認境界實力在自己之上的對手。

    簡若山準備指名挑戰誰?

    人們注意到,他的視線已經落在崖間那九座石台上,心想難道他要挑戰同峰的師兄?

    石台上坐著的都是各峰師長,只有兩忘峰弟子可以被選擇。

    簡若山看著最遠處的那座石台,面無表情說道:“我指名井九……師叔。”

    人群嘩然。

    在井九與師叔兩個詞之間,簡若山刻意停了很長時間,誰都聽得出來他的敵意。

    很多弟子想起來那個傳聞,據說井九與柳十歲曾經是一對主僕,難道簡若山是想要為自己的兄長出氣?

    無數視線落在井九的身上。

    井九沒有反應,依然看著遠處那條山道。

    簡若山冷笑說道:“怎麼?井師叔不敢應戰嗎?”

    遲宴走了出來,沉聲說道:“你想以下犯上?”

    做為上德峰的長老,他有資格依照門規否決這次指名挑戰。

    弟子們卻有些不服。

    現在沒有人知道井九的真實境界到底為何,但他終究是公認的劍道奇才,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是……師叔。

    以此來看,簡若山挑戰他有什麼問題?

    井九依然沒有理會,只是看著遠處那條山道。

    被無視的簡若山很是憤怒,以為他是想混過去,更是不恥,說道:“你……”

    他的話沒有說完便被打斷。

    遠處的山道上傳來了一道詭異的聲音。

    那聲音非常刺耳,就像是兩把劍在不停地撞擊摩擦。

    弟子們循著聲音望去。

    一道身影在山道上出現。

    那個人很瘦,劍袍破舊,套在身上隨風飄蕩。

    隨著行走,弟子們看清楚了他的臉。

    那人臉色蒼白,眼窩深陷,發如野草。

    奇怪的是,他的雙腳上明明沒有鐐銬,但當他行走時,鞋底與青石之間卻會有金屬摩擦的聲音響起。

    石林四周響起一陣驚呼。

    “柳十歲!”

    “他怎麼來了!”

    已經兩年時間。

    他一直在天光峰崖後的石室裡,從來沒在出來過。

    曾經的天生道種,漸漸被人遺忘。

    今天,他卻忽然出現在眾人眼前。

    就像一隻鬼。

    趙臘月神情微凜。

    長老們神情微變。

    他們從那道聲音裡聽出了一件事情。

    行走之間,自有劍音。

    這是劍意粹體初成的徵兆!

    趙臘月在劍峰苦修多年,才修成劍意焠體。

    柳十歲在天光峰自囚石室,又是怎麼練成的?

    趙臘月望向井九,想知道他的反應,也想得到一個答案。

    井九關心的卻是別的事情,喃喃說道:“那張小黑臉居然白成了這樣,這是多少天沒曬太陽了?”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2-4 03:40 PM

第三十章 野火燒不盡,此恨悠悠

    在無數道震驚目光的注視下,柳十歲來到場間。

    他低著頭,野草般的頭髮遮住了眼睛,看著就像一個犯人。

    “你來做什麼?”

    白如鏡長老看著他厲聲呵斥道,臉色極其難看。

    身為天光峰的破海境長老,居然教出個偷吃妖丹的孽徒,可以說是他此生最大的羞辱。

    柳十歲沒有抬頭,聲音微啞說道:“弟子想要參加試劍。”

    白如鏡神情更加寒冷,喝道:“你有什麼資格參加試劍?還不快速速退下!”

    “師父……我也是青山弟子,為什麼不能參加?”

    柳十歲依然低著頭,聲音還是那樣沙啞。

    看著他現在的模樣,聽著他的聲音,很多弟子生出同情。

    清容峰上的那些女弟子更是有些傷感。

    簡若山看著柳十歲冷笑說道:“當年你偷吃妖丹,害我兄長無辜被幽禁,還曾經犯下別的大錯,若不是師長們沒有找到證據,你現在早就已經被廢了修為、逐出山門,現在你居然還有臉出來,還有臉問為什麼!”

    柳十歲沉默不語,沒有理他,等著白如鏡的回答。

    簡如山忽然笑了起來,嘲弄說道:“既然你一定想要參加試劍,剛好我在這裡,要不然我們來一場?”

    說完這句話,他喚出了自己的飛劍。

    那是一道烏金煉成的飛劍,長約兩尺半,發出嗚嗚的聲音,正在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振動。

    柳十歲忽然揮手。

    破舊的衣袖帶出殘影。

    狂風驟起。

    數道清光離開衣袖,向著簡若山揮去。

    只聽得一聲清脆的劍鳴。

    烏金劍斜斜飛走。

    啪啪啪啪數聲悶響。

    簡若山被擊飛數十丈,撞到崖壁上,噴出一口鮮血,再也無法站起。

    他的身上出現數道裂口,非常清楚。

    “劍罡!”

    “離劍!”

    場間響起一陣驚呼。

    有些師長震驚地站了起來。

    便是清容峰主這樣的大人物,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

    不管是劍罡還是離劍都極難修煉,因為那需要一個前提條件。

    是的,柳十歲的劍意焠體不是初成,而是已經大成。

    天光峰那間幽靜的石屋無人來探看,也沒有云行峰頂那麼多道凌厲的劍意。

    但他的心裡有把名為不甘的野火。

    那把野火燒了整整兩年時間,燒得他夜夜難眠。

    “你居然敢偷襲行凶!”

    白如鏡暴怒至極,喝道:“今日我就要廢了你!”

    眼看著便是一場師徒相殘的狗血劇,卻被人阻止了。

    “白長老且慢。”

    遲宴面無表情說道:“我看得很清楚,出言邀戰的是簡若山,先出劍的也是簡若山,怎能說是柳十歲偷襲行凶?”

    依照青山試劍的規矩,任意一方召出飛劍,便等於表示可以開始。

    遲宴是上德峰長老,對門規的解釋自然不會出錯。

    問題在於,他為什麼要幫柳十歲說話?

    弟子們過了會兒才想明白,這應該涉及到兩峰之爭。

    天光峰出了柳十歲這麼一個孽徒,上德峰的人們應該最是高興。

    青山里,天光峰與上德峰之間的關係向來複雜。

    所有人都知道原因,只是沒有人敢說。

    石台上的峰主與長老們都保持著沉默,弟子們哪裡還敢出聲。

    “你說的沒錯,只要一天你沒被逐出山門,便是青山弟子,有資格參加試劍。”

    遲宴看著柳十歲面無表情說道:“但你應該知道,抽籤早就已經結束了。”

    柳十歲低著頭說道:“我要指名。”

    簡若山能指名挑戰,那麼他當然也可以。

    遲宴沉默了會兒,問道:“你想指名誰?”

    柳十歲抬起頭來,望向崖間某處。

    他的目光很明亮,野草般的亂髮根本遮不住。

    “簡如雲……師兄。”

    又是一片嘩然。

    石林四周的弟子們震驚至極。

    兩年前,便是因為柳十歲偷吃妖丹,昏迷不醒,簡如雲受了拖累,被關進石室半年。現在柳十歲不思己過,居然還要指名挑戰對方,這真是太荒唐了,難道他以為自己落到如此下場真是對方的過錯?

    ……

    ……

    劍光微動,簡如雲來到場間,看著柳十歲感慨說道:“柳師弟,這是何必?難道你還認為那是我的錯?不錯,我確實沒有看好你,讓你犯下大錯,但是……犯錯的終究是你自己。”

    柳十歲憤怒地說道:“是嗎?犯錯的那個人真的是我?”

    簡如雲神情微變。

    柳十歲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你最清楚當時發生了什麼事,但你從來沒有說過,當時明明是……”

    “多說無益,既然你覺得是我的錯,那便來吧,但我要告訴你,就算你吃了妖丹,也不可能是我的對手。”

    簡如雲忽然搶斷了他的話,不知為何臉色有些蒼白。

    柳十歲沉默了會兒,說道:“是啊,兩年裡這些話我已經說了那麼多遍,卻始終沒有人信我,那麼何必再說。”

    說完這句話,他不再多言,踏劍而上,落在西方某根石柱上。

    簡如雲微微挑眉,也沒有說什麼,馭劍而起落在東面的一根石柱上。

    兩根石柱之間相隔三百餘丈。

    簡如雲在兩忘峰排行第四,劍道修為本就極為深厚,聽聞被禁石室的半年裡更有突破,已然是無彰上境。

    再給他幾年時間,說不得真能看到遊野境的門檻。

    除了過南山數人以及還在天光峰閉關的卓如歲,三代弟子裡有誰能是他的對手?

    石林四周鴉雀無聲。

    沒有人覺得柳十歲有任何機會,哪怕他劍意焠體大成,更是自行修成了劍罡。

    下一刻寂靜被打破,峰間到處都是驚呼聲,尤其是九峰師長所在的石台上。

    因為柳十歲出劍了。

    不是因為他的劍如何恐怖,相反,他的劍非常安靜。

    安靜這種詞語用來形容飛劍,本就是極怪的事情。

    柳十歲的劍向著前方飛去。

    很緩慢。

    就像承載著很多重量。

    天那般重。

    ……

    ……

    白如鏡神情微變。

    這自然是他教給柳十歲的。

    問題是他只教了柳十歲半年時間,沒想到柳十歲居然就已經掌握了承天劍訣的真義。

    他忽然生出些悔意。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2-4 08:15 PM

第三十一章 劍行無彰

    無數視線落在石林上方。

    站在石柱上的柳十歲衣衫破舊,短髮如草,看著就像個野鬼。

    他的劍卻是那樣中正平和。

    如三世王公、柱國大將、皓首書生。

    簡如雲還沒有出劍。

    他靜靜看著柳十歲的劍。

    很多人和他一樣,都在等待柳十歲的劍飛過中間那根石柱。

    那時候,他才有資格讓簡如雲出劍。

    時間流逝。

    柳十歲的劍飛過了那根石柱。

    那裡剛好是他與簡如雲所立的兩根石柱的中間。

    過了百丈,他的劍意依然未散,無比凝純。

    沒有驚呼聲響起,因為人們已經震驚無語。

    這幕看似無意義的畫面,卻揭示了一個足令青山震動的真相。

    柳十歲已經晉入了無彰境。

    ……

    ……

    趙臘月說道:“了不起。”

    不管這件事情有何隱情,這兩年裡柳十歲等於被幽禁,居然能夠破境入無彰,當然有資格得到這樣的稱讚。

    ……

    ……

    清容峰主問道:“多大了?”

    有弟子不確定說道:“十七或者十八?”

    清容峰主看了不遠處的趙臘月一眼,沒有說什麼。

    ……

    ……

    九峰師長們都很震驚。

    景陽真人之後,青山最年輕的無彰境便是趙臘月與卓如歲,柳十歲排在第三。

    如果這兩年他能夠正常的修行,會不會更快?

    若不是他做了那樣的事情,還有另一件命案嫌疑,如此天才,青山怎會如此待他?

    有的師長甚至在想,如果柳十歲剛才說的那番話是真的,那該多好。

    ……

    ……

    有風從那邊的崖間吹來,沒有深春的暖意,拂面生寒。

    那風落在柳十歲的劍上,劍身微振,忽然散出四道清光。

    那四道清光並非幻像,而是真實的存在,這便是劍罡。

    飛劍驟然加疾,帶著四道劍罡,向著百丈外的簡如雲襲去。

    柳十歲終於真正出手,出手便是最強的手段。

    看著那道明亮的劍光還有那四道劍罡,簡如雲神情不變,輕揮衣袖。

    一道灰色飛劍破空而出,瞬間來到柳十歲的劍前。

    快若閃電,只是一種形容。

    簡如雲的劍卻真的就像是一道閃電,快的根本無法看清。

    柳十歲蓄勢已久的一劍未及展露鋒芒,便被攔住。

    兩道飛劍在石林上空相遇。

    一聲劍鳴響徹山谷。

    兩道飛劍分開,再次相遇。

    然後便是無數次重逢。

    只是瞬間,兩道劍便在天空裡交擊了無數次。

    清脆的劍鳴連綿不絕,如驟雨一般。

    無數火花濺起,如銀樹般盛開在峰前,照的石林無比明亮。

    天空裡的那輪太陽都變得黯淡了幾分。

    兩道飛劍在天空裡交戰。

    柳十歲與簡如雲站在各自的石柱上,雙手負在身後,隔著三百餘丈的距離平靜對視。

    不知道過了多久,灰明劍光驟斂。

    兩道飛劍分別回到柳十歲與簡如雲的身前。

    石林下方的青山弟子們很震驚。

    明明簡如雲師兄的劍道修為要比柳十歲深厚很多,為何雙方卻戰了個平分秋色?

    兩道飛劍微微顫動,劍身上都出現數百處極細微的裂口,看來在材質上也非常接近。

    簡如雲看了自己的劍一眼。

    柳十歲卻是看都不看,直接向前踏了一步。

    石柱只容一人站立。

    他這一步便是落在了空處。

    飛劍早已等在那處。

    ……

    ……

    從始至終,兩忘峰弟子所在的石台很安靜。

    無論是簡若山指名挑戰井九、被柳十歲以劍罡重傷,還是柳十歲指名簡如雲。

    尤其是過南山、顧寒和馬華,保持著絕對的沉默。

    看著此時石林上空的畫面,顧寒想到當年在劍峰上柳十歲向著天空踏出的那一步,有些欣慰,又有些歉意。

    ……

    ……

    兩道劍光再次照亮石林。

    此時柳十歲與簡如雲御劍而戰,比先前不知道凶險了多少倍。

    那兩道劍光時而落入雲霧,時而飛上高空,最高時甚至快要靠近天光峰頂。

    雲霧被攪動,彷彿沸水,崖壁上出現道道劍痕,石柱上不時有石屑落下。

    兩道劍光太快,普通弟子根本無法看清楚畫面。

    只有那些境界高些的弟子與九峰師長們,才知道這場鬥劍進行的是如何激烈,而且凶險。

    ……

    ……

    嗖嗖兩聲。

    兩道劍光再次分開。

    二人落在各自的石柱上。

    柳十歲的唇角溢出一道血水。

    簡如雲的衣袖上有一道破口。

    御劍而戰,從來都不是簡單的馭劍。

    馭劍離開石柱的原因是要變化方位,以防被對方的飛劍擺脫自家飛劍糾纏後忽然攻擊自身。如此自身的防禦相對做的更好些,但是因為要踏劍而行,飛劍的攻擊自然要減弱很多。

    按理來說,在這樣的戰局裡柳十歲應該更佔優勢,他已經修成劍罡,即便踏劍而行,依然可以凌空攻擊對手。只是沒想到簡如雲的馭劍術非常了得,竟在最關鍵的時刻避開他的劍罡,然後用劍勢碾壓了他。

    “為何本門弟子很少有人修行劍罡?因為那本來就是旁門外道。”

    簡如雲站在石柱上看著數百丈外的柳十歲說道:“看來妖丹之力也只能助你到這步了。”

    有風起,捲起石林下方的雲霧,拂動他身上的青衣。

    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一道強大的氣息,飛劍生出感應,穿雲而過,帶起一道白煙,若隱若現。

    有人驚呼說道:“蒼鳥劍法第七式!借雲!”

    兩忘峰之前,簡如雲本是雲行峰弟子,更是峰主親傳。

    雲行峰主劍名為皆空,劍訣名為蒼鳥,共分十三式。

    無彰境弟子若能學到第五式,便已經可以稱得上天賦頗佳。

    簡如雲竟然學會了第七式借雲!

    聽聞兩年前他被上德峰被禁在石室裡的半年又有突破,現在看來他竟是掌握了蒼鳥劍訣的真意!

    看著那道穿行在雲霧裡、時隱時現的飛劍,同門佩服不已。

    雲行峰的弟子更是高聲喝彩,長老們連連點頭。

    看著那道挾雲而至的飛劍,柳十歲神情微變,再次出劍。

    井九曾經說過他的雙眉太直,其實他的劍更直。

    明亮的飛劍照亮石林,筆直一線向前飛去。

    就在兩道飛劍即將相遇的時候,石林間忽然響起嗡的一聲巨響。

    白色的雲霧蒸騰而起,氣勢磅礡,如滄海般四處橫流,頓時把兩道劍都湮沒了。

    柳十歲感覺到自己與飛劍的聯繫忽然變弱。

    忽然,簡如雲的劍再次出現,已經到了柳十歲的身前!

    這道灰劍彷彿能無視空間的距離。

    石林下方響起一陣驚呼。

    借雲霧之變,窺天地之道!

    簡如雲證明了自己已經有資格去看看遊野境的風景。

    灰劍直刺柳十歲的面門,似乎沒有停下的意思。

    所有人都以為簡如雲最後會收劍,並不擔心。

    只有身在場間的柳十歲才能感應到簡如雲的殺意。

    他臉色蒼白,眼裡流露出不甘的情緒,還有一抹決然!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2-5 02:21 PM

第三十二章 走火,然後入魔

    很多人都覺得自己聽到了一聲野獸受傷後的嚎叫,卻不知道這聲音是從哪裡來的。

    峰間的樹林、雲後的崖壁都一片安靜。

    這聲音彷彿直接在他們的腦海裡響起。

    簡如雲也聽到了這聲嚎叫。

    他知道這聲音來自何處,雖然柳十歲沒有張嘴。

    隔著三百丈的距離,他也能夠看到柳十歲臉上的憤怒和眼裡的那抹決然。

    那抹決然的神情很快變成一朵微渺的火焰,艷紅無比,幽異非常。

    柳十歲的身體散發出一道極其強大而充滿荒野意味的氣息。

    這一刻,他彷彿變成了一隻遠古的妖獸。

    柳十歲身周的空氣高速流轉起來,周遭一片酷熱,彷彿有無數道無形的火焰正在噴吐。

    伴著嗤嗤的聲音,那些隨飛劍而至的雲霧,根本無法觸及他的身體,便被燒的干乾淨淨。

    簡若云的飛劍感應到了危險,準備斜飛離開,卻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困住,不停振動,發出淒厲的呼嘯聲,拼命掙扎,卻無法離開,停滯在石柱前的空中,就像是一隻被蛛網困住的飛蛾。

    “妖火!”有人驚聲喊道。

    維持試劍大會秩序的上德峰師長,神情變得凝重起來,時刻準備馭劍而起,打開石林周遭的陣法。

    轟的一聲巨響,柳十歲腳下的石柱再也無法承受那種高溫與劍意的撕扯,濺射出無數石塊與煙塵。

    那些石塊與煙塵翻滾而前,將隨簡若云飛劍而至的雲霧擊散,就像是無數座山峰落在滄海之中。

    簡若云嚥下湧至咽喉的鮮血,劍元盡出,強行召回被那道無形火焰困住的飛劍。

    劍光閃動,他已經落在劍上,隨劍破風而去,殺至柳十歲身前,準備再次御劍強殺!

    就在最關鍵的這一刻,隔著那道無形的火焰,他與柳十歲的視線對上了。

    他看清了柳十歲的眼睛。

    那對曾經清澈而無雜質的眼睛,現在只剩下一片明亮,那是因為在眼底深處有團真正的野火。

    野性難馴的火焰,看似微渺,卻給人一種萬世不變的感覺,詭異到了極點。

    簡如雲見過這樣的一雙眼睛。

    兩年前在濁水的那個夜晚,他帶著柳十歲冒險潛入河底,追殺身受重傷的鬼目鯪。

    鬼目鯪臨死前看了他一眼。

    他記得很清楚,那就是這樣的一雙眼睛,就是這樣的野火。

    簡如雲神情微驚,眼露悔意,大喊一聲,便要馭劍逃走。

    來不及了。

    就像那天夜裡一樣。

    忽然,他停止了動作。

    他的眼神變得有些惘然,彷彿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在這裡。

    飛劍響起一聲清鳴,他再度清醒。

    前後不過一瞬間。

    飛劍相爭,爭的便是瞬間。

    一道明亮的劍光,直接貫穿了他的胸膛。

    鮮血飛濺。

    簡若云從劍上向著地面跌落。

    柳十歲神情漠然,根本不准備給對方留任何活路。

    明亮的劍光陡然折回,斬向簡如雲的頸。

    簡如雲此時已經完全沒有還手之力,眼看著便是身首兩處的下場。

    石林四周響起一陣驚呼!

    便在這時,一道湛然劍光如長虹般,直接破掉石林的防護陣法,來到簡如雲身前。

    嚓嚓數聲清響!

    那道湛然劍光,直接把柳十歲的劍裹到了遠離石林的高空,絞成了碎片!

    那位馭劍者好強大的劍道修為!

    青山弟子們心想應該是哪位遊野境的師叔親自出手,頓時放下心來。

    飛劍被毀,柳十歲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誰都沒想到他竟是還不肯罷休!

    他從搖搖欲墜的石柱上跳了下去,如一顆石頭般向著簡如雲直追,直如瘋魔了一般。

    一道身影離開崖間,凌空而去,來到柳十歲身前,手掌擊中他的胸口。

    啪啪啪啪!

    無數道聲音連續響起,在極短的時間裡,柳十歲的身體便受到了數十記重擊。

    那人的出手非常乾淨,看似簡單,柳十歲卻根本無法避開。

    他不停地噴著血,在天空裡帶出一片血雨。

    最終,他淒慘地落在地面,發出一聲巨響。

    那人落在他的身邊,衣袖輕拂,帶起數道氣流,緩緩地接住隨後才落下的簡如雲。

    適越峰的弟子趕緊過來,開始替簡如雲救治。

    雲霧漸散,煙塵斂落,那道湛然劍光從高空折回,靜停在那人身前。

    這道飛劍竟是藍色的,就像是大海。

    在劍光的照耀下,那人的衣服彷彿也是藍色的。

    那人的神情依然如往常般淡然,只是眼裡隱隱有些惋惜之色。

    直到這時候,弟子們才看清楚,原來出手的不是哪位師叔,而是過南山!

    過南山乃是掌門首徒,更是兩忘峰首席,頗受同門愛戴,但他的境界修為並不如何驚人,至少不像卓如歲那般有名。

    誰能想到,他竟然已經是一位遊野境的強者!

    ……

    ……

    趙臘月一直用余光注意著井九。

    井九的神情始終沒有變化,好像石林間發生的這些事情無法讓他生出任何興趣。

    她知道這不是真的。

    因為她很確信,就在剛才,過南山親自出劍,把柳十歲打得連連吐血,直至跌落塵埃的時候……井九動了。

    普通人根本都看不出來井九動了。

    如果她不是一直非常仔細地觀察,也很難發現。

    那一刻,井九神情不變,右手的食指微微一動。

    ……

    ……

    “你果然吃了鬼目鯪的妖丹。”

    過南山看著柳十歲,帶著惋惜與失望說道:“而且居然還學了血魔教的邪功。”

    無數道憤怒的目光隨著他的這句話落在柳十歲的身上。

    柳十歲偷吃妖丹一事,雖沒有證據,但早已被青山眾人默認,可是血魔教?

    很多年前,朝天大陸有個叫做血魔教的邪派,修行的功法非常邪惡,荼毒蒼生無數。

    被正道宗派攻擊後,血魔教甚至暗中與冥界勾結,真可以說是無惡不作。

    後來,血魔教終於被青山宗、中州派、無恩門、大澤以及皇族的強者聯手滅掉。

    那個時候,風刀教與西海劍派都還沒有出現。

    修行界一直有傳聞,血魔教殘留下來了很多邪功秘籍,沒有想到,傳說居然是真的。

    問題是柳十歲一直在青山九峰,他從何處得到的這種邪派功法?

    難道他真的與山外那些魔頭有勾結?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2-5 08:13 PM

第三十三章 一位過客站在這裡的原因

    柳十歲靠著石柱,箕坐於地,渾身是血。

    被無數憤怒的目光盯著,他卻毫不在意,木然說道:“那又如何?只要能殺了他,我什麼都願意做。”

    過南山望向正在被搶救的簡如雲,說道:“若不是他不曾疑你學了邪功,你今日一樣也傷不了他。”

    “他當然不會疑我,因為他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

    柳十歲有些艱難地轉頭,看著那邊昏迷不醒的簡如雲,說道:“當年想吃妖丹的人,本來就是他。”

    過南山搖了搖頭,說道:“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何必還想壞他人清白?”

    柳十歲說道:“兩年前在濁水底他想偷走妖丹被我發現,我想阻止卻被他偷襲,這就是實情,何來壞他清白?”

    過南山望向遲宴。

    這兩年裡,對柳十歲的審訊一直都是由上德峰負責,別的青山弟子根本不知道具體情形。

    遲宴面無表情說道:“假話,不予採信,所以你們不需要知道。”

    柳十歲神情漠然說道:“兩年前,你們對我用刑,不管怎麼痛,我都一句話不說,因為我知道你們不會信。去年你們又來審我,我終於開始說話,但說的話你們還是不信,既然你們已經認定我是那個壞的,何必還來問我?”

    遲宴平靜說道:“因為今天發生的事情已經證明,那顆妖丹就是被你吃了。”

    濁水底發生的事情,只有柳十歲與簡如雲兩個人知道,再沒有別的任何證人,妖丹便是唯一的證據。

    過去兩年,因為烙印在柳十歲靈魂裡的秘法遮掩,包括遲宴在內的上德峰眾人都找不到他吃了妖丹的直接證據。

    今天,證據終於出現。

    柳十歲忽然大聲笑了起來,情緒有些癲狂。

    “我去搶那顆妖丹……妖丹就自己……進了我的身體……它自己進來的……我能怎麼辦?”

    他看了過南山一眼,又望向遲宴和那些用厭惡眼光看著自己的同門,攤開雙手問道:“換成你們,你們能怎麼辦?”

    問這句話的時候,他還在大聲發笑,但不知何時,他的臉上已經滿是淚水,灰塵與血漬被沖散,看著一塌糊塗。

    場間一片安靜,如果他說的是真的,如果把自己換作他,那我該怎麼辦?

    青山弟子們在心裡問著自己這個問題,無法得出答案,那便等於已經有了答案。

    看著滿臉淚水的柳十歲,很多人生出同情,卻還是不肯相信他的話。

    “血口噴人!”

    “簡師兄已經被你害成這樣,你還想毀他清名!”

    “無恥小人,趁著師兄昏死過去,無法說話,便要用這等下作手段栽贓嗎!”

    兩忘峰與雲行峰的弟子無法再忍下去,紛紛出聲罵了起來。

    這時適越峰的救治結束了,確認簡如雲傷勢雖重,但應該沒有生命危險。

    聽著這話,過南山與很多人都鬆了口氣。

    柳十歲也鬆了一口氣。

    撐著他熬到今天的那口氣,終於洩了出去。

    他默默準備兩年時間,不惜暴露自己偷吃妖丹,就是為了殺死簡如雲。

    然而,他還是沒能成功。

    他靠著石柱不再說話,臉上寫滿了絕望的情緒。

    ……

    ……

    遲宴當眾宣布了柳十歲的罪狀,在偷吃妖丹以及修煉邪門功法之外,還有一條罪名與碧湖峰左易之死有關。

    碧湖峰有些性情暴躁的弟子,往柳十歲的方向啐了幾口,罵了數句。

    最後自然便是宣告柳十歲的結局。

    劍刑處死。

    井九靜靜看著石柱下的那個年輕人。

    和數年前在小山村相比,柳十歲已經長大了很多,三年時間不見,他覺得那張臉有些陌生了。

    趙臘月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反對。”

    弟子們很吃驚。

    青山劍律裡,以劍刑處死弟子是極刑,即便是掌門或者是上德峰都不能自行決定,必須經過所有峰主的同意。

    有一位峰主不同意便不能通過,只能把那名弟子關進劍獄,哪怕再也沒有出來的那天。

    上德峰底的劍獄現在關著的囚徒,除了那些不便殺死的妖魔邪徒,有些便曾經是青山宗的弟子。

    遲宴微微皺眉,問道:“請問為何?”

    上德峰的權威受到了挑戰,但他必須尊重趙臘月神末峰主的身份。

    “簡若云沒有死,從始至終,都沒有青山弟子因為他而死,那麼他為什麼一定要死?”

    趙臘月說道:“而且你們沒有聽到他剛才的話嗎?既然還有隱情,為何不等簡如雲醒來再問一問?”

    她的這番話明顯是對簡如云有所懷疑,站在了柳十歲一邊。

    聽著這話,兩忘峰與雲行峰的弟子忍不住怒目相視。

    趙臘月神情平靜,看著他們說道:“你們看什麼?”

    兩峰的弟子們這才反應過來,知道自己的行為極為無禮,悻悻收回視線。

    “還有什麼好問的?誰都有眼睛,妖丹就在柳十歲的肚子裡!”

    雲行峰主看著依然昏迷不醒的簡如雲,早就已經怒上心頭,厲聲喝道。

    趙臘月依然平靜,說道:“那又如何?我還是不同意。”

    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她不同意,柳十歲就不會死。

    石林四周一片安靜。

    所有人都知道柳十歲應該能活下來了。

    問題是,被關進劍獄終生不見天日,與死亡比起來真是更好的結局嗎?

    井九還是沒有說話,因為他知道這並不是真正的結局。

    果不其然。

    峰頂傳來掌門大人悠遠的聲音。

    “百年來,第九峰第一次參與青山議事……還請上德峰斟酌。”

    三尺劍忽然振動起來,散發出一道極其寒冽的氣息。

    元騎鯨的聲音傳遍群峰,落在弟子們的耳間,彷彿冰錐一般,很是難受。

    “奪其劍丸,斷其經脈,清其丹毒,廢其修為,逐出青山,天光峰自行處理。”

    這便是柳十歲最後的結局。

    上德峰願意退一步,誰都知道那是因為掌門說了話。

    掌門說話,是給景陽真人的再傳弟子們面子。

    那趙臘月為何會出面保柳十歲一條命?

    已經有很多人想到應該與井九有關。

    很多人都還記得當年他與柳十歲的關係。

    有上德峰執事上前把柳十歲扶起,用劍索縛住他的雙臂。

    柳十歲看著崖間台上的井九,沉默了會兒,忽然大聲說道:“我不需要你的假慈悲!”

    井九神情漠然,還是沒有說話。

    “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你在哪裡!”

    “我最慘的時候,你又在哪裡?你走了!你離開青山去雲遊!”

    “我知道你是故意躲開,為什麼?因為你怕得罪他們嗎?還是怕見到我的慘狀有些不自在?”

    柳十歲難過說道:“是啊,你是青山宗最有前途的劍道奇才,我只是一個棄徒,而且我們之間哪有什麼情份呢?你只不過是在我家住了一年而已,當初在南松亭,在洗劍溪,他們用我嘲笑你,你那時候只怕就看著我煩了吧?”

    一片安靜。

    柳十歲漸漸平靜下來,看著崖上的井九認真說道:“但是,我真的沒有這樣想過你……”

    很明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卻停在了這裡。

    因為井九舉起了手。

    就像當年在小山村,在南松亭,在洗劍溪一樣。

    只需要一個手勢,一個眼神,柳十歲便能明白他的意思。

    井九覺得他話太多,很吵。

    柳十歲慘笑一聲,不再多言。

    ……

    ……

    柳十歲被上德峰的執事押走,稍後會由天光峰的師長親自出手,執行那些殘酷的刑罰,然後被逐出青山。

    井九靜靜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依然沒有說話。

    無數道視線落在他的身上,無論是那些師長還是弟子們,都在心裡默默想著此人真是無情。

    趙臘月忽然問道:“他說的是真心話?”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夢還身前疑入夢,真作假時假亦真,我不確定。”

    趙臘月說道:“你為何不對他解釋幾句?”

    井九說道:“你知道,我只是在他家借宿一年的客人,給足了銀錢。”

    ……

    ……

    雖然出了這樣的大事,試劍大會還是要繼續,就像生活。

    簡若山被柳十歲重傷,自然無法再戰,他的抽籤對手幸運地不戰而勝,進入了第二輪。

    簽表上的下一個弟子準備登場,井九忽然站起身來。

    人群微有騷動。

    很多人以為他是無顏再坐在這裡,準備離開。

    趙臘月自然知道不是這樣,微笑想著,不是說自己只是過客嗎?

    井九從崖間道路走下石台,來到場間。

    他抬頭看了眼劍林,發現那些石柱確實很高,中段繚繞著雲霧,竟有些看不清最上方的情形。

    弟子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為何站在這裡抬頭看天。

    正準備登場的那名弟子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難道上去喊他讓開?

    遲宴挑眉問道:“井……師弟,你為何站在這裡?”

    井九收回視線,說道:“我和中州派約好明年去梅會與童顏下棋。”

    如此出名的事情自然無人不知,很多弟子覺得他是在自取其辱,甚至會辱及師門。

    而且你明年要去梅會,與站在這裡有什麼關係呢?

    “我剛才忽然想起來,要去梅會首先要有去梅會的資格,得參加青山試劍。”

    井九認真說道:“所以我站在這裡。”
作者: leo9709    時間: 2017-12-6 02:09 PM

本帖最後由 leo9709 於 2017-12-6 02:10 PM 編輯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三十四章 指名兩忘峰

    遲宴怔住了。

    他怎麼都沒想到,井九提到梅會,接下來卻說要參加試劍。

    其餘人同樣沒有想到,石林四周隱入一片詭異的安靜裡。

    遲宴回過神來,覺得此事好生荒唐,說道:“你現在已經不是三代弟子,自然不能參加試劍。”

    井九說道:“那我如何參加梅會?”

    遲宴心想你已經是二代師長,若真想去梅會被童顏羞辱,自然有辦法,比如可以做為帶隊的角色。

    井九說道:“沒有參加試劍,便拿到去梅會的資格,很多人會不服氣。”

    眾人心想,原來你還知道啊。

    當然沒有人對井九服氣,尤其是那些劍道修為不錯、想在試劍上一展身手的弟子。他們承認井九的劍道天賦確實很高,問題是他太年輕,境界尚淺,若不是運氣好跟著趙臘月登上神末峰頂,怎麼會成為他們的師叔?

    “所以我還是要參加的。”

    井九望向兩忘峰弟子所在的方向,說道:“只要我贏了,自然就沒有人會不服。”

    聽著這話,青山弟子一片嘩然,覺得此人好生囂張。

    遲宴想了想,說道:“抽籤已經結束,現在再安排也來不及。”

    井九說道:“指名就好。”

    簡若山可以指名挑戰他,他自然可以指名挑戰別人。

    很多道視線隨著他的目光落在崖間第二座石台上。

    “請指教。”

    井九看著兩忘峰弟子裡的一人說道。

    那個人身形有些胖,看著很有些人畜無害的感覺。

    那個胖子叫做馬華,名字很不起眼,在兩忘峰排行三十七,也很不起眼。

    兩忘峰弟子非常出名,很多人卻不認識他,便可以知道這個人是多麼低調,或者說容易被人忽視。

    議論聲起,弟子們不明白井九為何要指名挑戰此人。

    至於勝負……井九現在還是承意境界,按道理來說,任意一名兩忘峰弟子都能輕易戰勝他。但就在不久之前,兩忘峰排行四十六的簡若山被柳十歲輕而易舉地擊敗,誰知道井九會不會再次給人帶來驚奇。

    劍光微動,馬華來到場間,笑瞇瞇地看著井九,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你怎麼知道柳十歲是我告發的?”

    井九說道:“我不知道。”

    馬華神情微異,說道:“那你為何要指名戰我?”

    他本以為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井九想要替柳十歲報仇。

    井九不知道上德峰懷疑柳十歲涉及碧湖峰左易之死,是因為馬華髮現柳十歲那夜不在。

    他更不知道,馬華與顧寒都已經知道那夜他也不在,柳十歲為了替他遮掩,才堅持不肯說自己去了哪裡。

    他只知道,這個不起眼的胖子是兩忘峰的軍師,柳十歲的這個局應該便是此人的手筆。

    最重要的是,從洗劍溪開始,他就不喜歡這個胖子。

    馬華斂了笑容,認真地看著他。

    四年了,他發現自己還是看不透這個年輕人,正因如此,他一直保持著警惕甚至是敵意。

    “我知道你肯定隱藏著實力,比如從來沒有人看見過你馭劍,但我確信你早就可以……”

    他對井九說道:“那麼今天不論最後勝負,我總能看到你的一點秘密,也算不錯。”

    說完這句話,他馭劍而起,破開雲霧,落在高處的一根石柱上。

    從劍光來看,馬華現在應該是無彰初境,以兩忘峰的標準來看確實有些普通。

    無數道視線落在井九的身上,充滿好奇。

    很多洗劍弟子都能馭劍,今日參加試劍大會的弟子更不用說。

    按道理來說,井九應該早就可以馭劍,但從來沒有人看到過。

    有人甚至以為他的劍道修行遇到了什麼古怪的障礙。

    人們很想知道,他準備怎麼登上高逾百丈的石柱。

    如果連石柱都上不去,談何試劍?

    遲宴舉起右手,示意請。

    井九解下身後的鐵劍舉向空中。

    這姿勢看著有些古怪,就像是一個走進黑暗森林的獵人舉起手中的火把。

    看著這幕畫面,弟子們神情微異,心想這是要做什麼?

    遲宴想到某種可能,微微挑眉。

    石台上有些白髮蒼蒼的長老也感覺在哪裡見過,有些不確定地想著難道這是九死劍訣裡的燎天式?

    遠古時期,劍修馭劍有很多種方法,後來越來越少,直至變成現在都踏劍而行,之所以如此自然有其道理。

    踏劍而行,可以來去自如,相對輕鬆,更重要的是,修道者站在劍上,空著的雙手可以施展劍訣,方便攻擊。

    如果用別的馭劍方法,需要用手握住劍柄,自然會缺少變化。

    石林下方忽然響起嗡的一聲。

    氣浪大作,石礫滾動,井九從原地消失。

    根本沒有人反應過來。

    人們下意識裡抬頭望去,只見天空的雲層裡出現了一個洞,隱約可以看到一個小黑點?

    他懼戰而逃還是怎麼回事?

    無數道視線落在天空裡,一片安靜。

    伴著一道劍嘯聲,井九重新回到人們的視野裡,落在一根石柱上。

    不管別人怎麼看自己,他都很平靜。

    趙臘月卻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低頭喝茶。

    她猜到他應該是因為很久沒有馭劍飛行,有些生疏,沒控制住,所以……飛得太高了些。

    確實很高。

    青山師長們看得清楚,井九飛到青山大陣的最上方才落了下來,不由暗自驚嘆。

    還在承意境,便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裡馭劍飛到那種高度,這個年輕弟子果然是值得青山期待的劍道奇才。

    數十丈外的一根石柱上,馬華的胖臉上第一次流露出凝重的神情,說道:“沒想到你的馭劍術如此了得,想來是準備將來某些時刻一鳴驚人,今日被迫用了出來,我都有些替你感到遺憾。”

    井九沒有說話,以往他從來不馭劍,與想要隱藏實力、以期一鳴驚人沒有任何關係,自有他的道理。

    馬華笑了笑,忽然踏劍再起,落到更遠處的一根石柱。

    現在兩根石柱之間的距離有一百三十餘丈。

    承意境界弟子飛劍最遠的殺傷距離無法超過百丈。

    就算井九天賦異稟,劍道修為遠超普通的承意弟子,飛劍到了馬華身前也必然是強弩之末,再無威力。

    看著這幕畫面,上德峰以及另外幾座山峰的弟子都皺起了眉頭,只有兩忘峰弟子神情不變。

    他們對馬華的行事風格很熟悉,知道他不會漏算任何細節,不會在意任何評價,只是一心追求勝利。

    今天也不會有任何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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